薏苡附子败酱散的临床应用及研究述评*

方 静，陈 江，金 玉

1.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 200000)，2.江苏省苏州市中医医院(苏州 215000)，3.湖北中医药大学(武汉 430000)

薏苡附子败酱散，出自东汉名医张仲景《金匮要略·疮痈肠痈浸淫病脉证并治》。此方药物构成精专，即薏苡仁、附子、败酱草3味，此中薏苡仁性甘淡而寒，能清热利湿，排脓消肿；败酱草辛苦微寒，能泻热解毒，散结排脓；少佐附子，温阳助气，行郁滞之气，三药共奏温阳健脾、清热祛湿、消肿排脓之功，主治肠痈脓已成而未溃。现代医家通过临床实践，专注研究此方的组成配伍及主治功效，积累了丰富的临床资料和应用经验。笔者查阅近十多年的文献资料，发现薏苡附子败酱散一方临床应用于消化科、妇科、男科、皮肤科等疾病，临床疗效较好。现将其临床应用及方药研究综述如下。

1 薏苡附子败酱散的临床应用

1.1 溃疡性结肠炎

溃疡性结肠炎在中医学中属于“泄泻”“肠痈”“下利”等范畴，临床症状主要表现为腹痛、腹泻、黏液脓血便等，主要侵犯远端结肠及直肠的黏膜层及黏膜下层，并向近端结肠扩展，以致侵及整个结肠[1]，临床上一般采用结肠气钡双对比造影来定位结肠的病变范围和深度[2]。本病临床上活动期与缓解期经常交替出现，目前一般认为本病的病因病机为脾虚湿毒蕴结肠道，气血瘀滞。笔者在临床实践中发现溃疡性结肠炎病人的消化内镜检查显示结肠、直肠黏膜充血水肿, 糜烂或浅表小溃疡,有黏液或脓性分泌物附着, 与中医学的“肠疡”病因、病理类似。因此, 笔者认为从“肠痈”论治本病有其典型的病理依据。方中附子辛热温阳散结, 针对其病因而用；薏苡仁健脾祛湿，和畅营卫，使津液运行正常，除去经络中因气血津液瘀滞不通而化生的湿热之邪；败酱草泄热和清散已结成之痈肿。三药共用，相辅相成，共奏温阳健脾、清热祛湿解毒之功。

王庆国教授[3]通过长期的临床实践，认为本病的病机主要是脾阳亏损，湿热内盛，且多兼瘀血内阻。脾阳虚损，故见腹泻、腹痛、喜温喜按；湿热蕴肠，气滞络瘀，化腐成脓，故见黏液脓血便。王庆国教授临床治疗溃疡性结肠炎用柴胡桂枝干姜汤合薏苡附子败酱散为主方进行辨证加减，取薏苡仁渗湿排脓，败酱草祛瘀消痈，附子温经燥湿、散寒止痛之功效。叶柏教授[4]辨证应用此方治疗溃疡性结肠炎，薏苡附子败酱散加减在溃疡性结肠炎急性发作期脓血便症状明显时，可以起到显著的治疗效果，叶柏教授常用量为薏苡仁30 g、制附子4 g、败酱草10 g。三味药配伍于一体，具有脾肾双补，寒热并用，虚实同调之功，甚合本病。周正华教授[5]以薏苡附子败酱散作为祛湿基本方治疗溃疡性结肠炎，辨证加入止血、解毒消痈、补脾益气的中药，并根据不同患者的证候特点调整四类药物的用量比例，治标又治本。芦红等[6]收集60例溃疡性结肠炎患者，口服薏苡附子败酱散加味同时西药保留灌肠。结果临床总有效率为98.3%；肠镜检查黏膜病变的消失率为84.68%，证实口服薏苡附子败酱散加味与西药保留灌肠联合治疗溃疡性结肠炎有显著疗效。江一平[7]治疗溃疡性结肠炎患者，以薏苡附子败酱散作为基本方，根据患者治疗过程中的症候变化加减用药，取得了很好的疗效。袁红霞[8]将薏苡附子败酱散作为寒热调和剂的代表方，用来治疗腹痛、泄泻等脾胃病属寒热错杂证者，取得了满意的疗效。

1.2 肛窦炎

肛窦炎又称肛隐窝炎，临床表现为不同程度的肛门坠胀、疼痛灼热、肛缘潮湿瘙痒，严重时疼痛可向腰部、 臀部、 会阴部扩散，以及黏液血便等，经常反复发作。本病属于中医学"脏毒"范畴。本病多因饮食不节、过食肥甘厚腻、辛辣刺激食品，致使湿热下注肛肠所致；或肛门破溃，湿热毒邪蕴聚肛门，气血失和，经络瘀滞所致。急性肛窦炎临床表现多属实证，多以清热祛湿、消肿散结排脓治法；慢性肛窦炎临床表现偏于虚证，呈现出正气不足，抗邪无力，湿热毒邪黏滞肛门，反复发作，难以治愈，多以温阳健脾、清热解毒祛湿、消肿散结治法。根据辨证论治原则，选取薏苡附子败酱散治疗，取其薏苡仁利水渗湿，附子温阳，败酱清热解毒之功效。郭锡泉等[9]将120 例慢性肛窦炎患者随机分成两组，研究组62 例患者内服薏苡附子败酱散及外用太宁栓治疗，对照组58 例患者使用甲硝唑静滴及外用太宁栓治疗，结果显示研究组有效率(96.80%)高于对照组有效率(84.5%), 差异有统计学意义 (P<0.05 )。卫建强等[10]将240 例门诊肛窦炎患者随机均分为两组，一组给予薏苡附子败酱散灌肠治疗，另一组给予口服抗生素治疗，结果显示薏苡附子败酱散灌肠治疗组有效率优于抗生素口服治疗组，复发率低于抗生素口服治疗组，差异有统计学意义 (P<0.05 )。两位研究者临床上采用中药薏苡附子败酱散治疗肛窦炎患者的治病思路基本一致，均取得良效。郭锡泉认为中药薏苡附子败酱散一方面从整体上调节患者的气血阴阳治本，另一方面消肿散结排脓治标，而太宁栓局部给药以促进损伤修复，外用治标。中西结合，标本同治，在治疗慢性肛窦炎时能收到良好的效果。卫建强认为中药薏苡附子败酱散一方面可以增强患者免疫力，提高人体抗病能力，另一方面煎液灌肠，病灶直接给药，有抗炎、 消肿、 止痛作用，治疗肛窦炎有增加治愈率，降低复发率的疗效。

1.3 盆腔脓肿、盆腔积液、慢性盆腔炎

盆腔脓肿的临床症状为下腹部疼痛，发热并可触及盆腔包块,全身症状不明显。盆腔脓肿是由于急慢性盆腔炎病变进展而来，属于中医“肠痈”“癥瘕”的范围。中医学认为本病乃妇人经行或产后，胞宫空虚，湿热等邪乘虚而入，阻滞胞脉；或者恶露不尽，遇邪化瘀；或忧思抑郁，气血不行，伤及任带等所致。故本病多因湿热之邪阻滞胞宫，气血不行，瘀血积滞，冲任功能受阻发展而来；若患者平素脾肾阳虚，寒凝气滞，又感湿热之邪，则气血瘀滞，互为因果，长久以后肉腐化脓，反反复复，缠绵难愈。薏苡附子败酱散排脓消肿，清热祛湿，更有附子温热振奋阳气同时行郁滞之气，败酱清脓涤腐生新，治疗本病标本同治，疗效显著。钟石秀等[11]总结付志红教授治疗盆腔脓肿经验，发现薏苡附子败酱散治疗本病能有效改善患者疼痛症状，促进盆腔积液吸收，消除盆腔肿块。孙成力[12]在临床工作中用薏苡附子败酱散治疗盆腔积液患者也取得了满意的疗效。刘彦玲[13]临床上运用加味薏苡附子败酱草汤治疗298例患者，观察其疗效，结果显示这些患者疗效比例为50%治愈，36%显效，12%好转，2%无效。治疗时间短则14～48 d，证明其对盆腔脓肿的治疗是有效的。王淑云[14]将160例慢性盆腔炎患者作为治疗组，采用四妙四物合薏苡附子败酱散为主方内服、 外敷加微波照射治疗; 70例患者作为对照组，采用静滴左氧氟沙星加替硝唑治疗。结果显示1个疗程的总有效率治疗组95% 高于对照组74.28% (P<0.05 )；2 个疗程的总有效率治疗组100%高于对照组88.57% (P<0.05 )。王碧芬等[15]将72例慢性盆腔炎患者分成对照组(妇乐冲剂)和治疗组(薏苡附子败酱散加味汤)，治疗结果显示治疗组患者血清C-反应蛋白及血液流变学指标均比对照组患者要低。因此认为薏苡附子败酱散治疗盆腔炎症临床疗效确切,可改善和消除患者的症状，促进盆腔的血液循环，抑制炎性反应，改善血清炎症因子，缩小或消除炎性包块，促进盆腔积液吸收。

1.4 前列腺疼痛综合症、阴囊脓肿、附睾炎

前列腺炎属于传统医学中“精浊”、“淋证”等范畴，以前列腺纤维增生，腺管阻塞及炎症浸润为主要病理表现。Ⅲ型前列腺炎又叫做慢性前列腺炎/ 慢性骨盆疼痛综合症，临床症状为长期且反复发作的小腹部、下腰部、腹股沟区、会阴部或外阴部等部位的疼痛或不适，疼痛轻重，发作以及持续的时间各有不同，部分患者有排尿困难或性交时的不适症状，病史多在3个月以上，临床最为多见，给患者造成的痛苦也更为严重和持久[16]。前列腺位于下焦，湿邪易趋下行，与热相合，蕴结阻滞于前列腺。前列腺炎的病机要素为湿热阻滞，湿热阻滞日久亦可阻滞络脉致血瘀不行，湿热与瘀血互结而加重病情。前列腺液镜检可见大量白细胞和脓细胞，因此前列腺炎症属于中医内痈范畴。薏苡附子败酱散治疗本病取薏苡仁祛湿排脓利小便，配伍败酱清热解毒又消痈，附子辛热，补肾助阳，温通血脉之功。孔令青[17]针对顽固性Ⅲ型前列腺炎病例，采用大柴胡汤与薏苡附子败酱散合方进行治疗，都可以取得较好的止痛效果。王耀光[18]用薏苡附子败酱散治疗1例阴囊脓肿，患者肿胀疼痛消失，痊愈。刘启槐[19]将80例慢性附睾炎患者，随机的分为对照组(西医常规疗法)和观察组(对照组疗法加桂枝茯苓丸合薏苡附子败酱散加味)。治疗后发现观察组有效率达92.5%，附睾体积(1.3±0.7)cm2，疼痛评分(3.3±0.5)分；对照组的有效率达77.5%，附睾体积(2.8±0.8)cm3，疼痛评分(5.2±0.4)分，差异均有统计学意义。

1.5 掌跖脓疱病、银屑病、痤疮

掌跖脓疱病属于中医“掌趾脓疱”，临床表现为掌跖红斑、脓疱等。银屑病属于中医“白疕”，是以红斑、丘疹、鳞屑等为临床表现，病程长且反复发作的一种迁延性疾病。痤疮属于中医“肺风粉刺”，临床表现为炎性丘疹、 脓疱、 结节、 囊肿等。由于患者禀赋不足，湿邪内蕴，复感外邪，导致湿热毒蕴聚肌表，外发为各种皮肤病。本方治病，意在标本同治，改善患者阳虚体质的同时佐以清热利湿排脓 ，消除皮肤症状，达到治疗疾病，预防复发的疗效。薏苡附子败酱散治疗各种皮肤病的过程中虽薏苡仁为君药，但附子疗效亦不可小觑，可随着患者病程的增加而加大用量。富晓旭等[20]用薏苡附子败酱散治疗不同的皮肤病，附子用量不同。如湿疹常用薏苡仁30 g，制附片5 g，败酱草15 g，而慢性荨麻疹则常用薏苡仁30 g，制附片、败酱草各10 g，疗效颇佳。朱慧婷等[21]从掌跖脓疱病治验剖析了薏苡附子败酱散联合温潜法(温以壮其怯，潜以平其逆，引火归源，导龙入海)在皮肤科的适应证，以其散阴证郁滞同时不辛温太过，为治疗掌跖脓疱病、手足慢性湿疹等难治性皮肤病提供辨治思路。黄煌教授[22]运用本方于脓包型银屑病，主治症状表现为患处有液体渗出，皮肤可见脓疱。吴敏[23]将20例痤疮患者作为对照组，42例痤疮患者作为治疗组;治疗组患者口服薏苡附子败酱散加减方, 对照组患者口服丹参酮胶囊,疗程为8周。每4周观察1次临床疗效, 并采用痤疮综合分级系统进行评分,结果显示治疗组患者4周末和8周末的疗效优于对照组疗效(P<0.05)；两组患者GAGS 评分均较治疗前显著降低(P<0.05)，且治疗组显著低于对照组(P<0.05)。卢晓燕等[24]在常规治疗基础上加服当归芍药散合薏苡附子败酱散加减治疗中、重度痤疮患者，能够减轻患者皮损程度，提高临床治疗效果和生活质量，其作用机制可能与下调血清IL-1α，IL-8，TNF-α和IGF-1 水平有关。上述诸多治疗体现了中医“异病同治”的理念。

1.6 肿 瘤

大肠癌隶属于中医的“肠覃”、“锁肛痔”等范畴，病机为本虚标实。肝癌在古代中医的记载为“积气”、“痞气”等，临床表现为右胁硬肿痛、消瘦、黄疸、食欲不振等。癌症属于中医“虚劳”的范畴，多因慢性虚损性疾病发展至严重阶段，以脏腑气血阴阳亏损为主的疾病。虚劳是由于患者本身正气不足，导致邪气入侵，气血痰湿毒在体内郁结，日久病发而成。现代医学对癌症的治疗多以手术为主，化疗为辅。然化疗药物对脾肾损伤大，引起正气亏损，故中医药对癌症的治疗多以健脾补肾，清热祛湿，化痰消痈为主，减少化疗药物的毒副作用。薏苡附子败酱散在一定程度上有协同化疗增加疗效，减轻化疗毒性、抑制癌细胞转移、 增强免疫力等作用，达到改善生活质量，延长患者生存期的目的。

杜艳林等[25]应用薏苡附子败酱散加味联合化疗治疗大肠癌术后患者，可以显著提高患者生活质量;将66例大肠癌术后患者随机均分为对照组和治疗组，对照组采用FOLFOX4(奥沙利铂+ 氟尿嘧啶+ 亚叶酸钙)化疗方案，治疗组在化疗的同时口服中药薏苡附子败酱散加味;结果显示其治疗组总有效率93.9%，高于对照组的48.5%(P<0.05)；毒副反应总发生率治疗组12.1%低于对照组的81.8%(P<0.05)。

2 薏苡附子败酱散的实验研究

现代药理学研究发现，本方有调节免疫、 镇痛消炎、抗氧化、抗肿瘤的功效[26]。薏苡仁具有抗肿瘤、抗炎、抗病毒、抗菌、降血糖、免疫调节等多方面的活性[27]。刘建磊等[28]实验研究发现，制附子能够降低血清NO、IL-1β调控相关细胞因子的表达，达到抗炎和消除关节肿胀的作用。韩亮等[29]经过动物实验研究发现，败酱草对大鼠溃疡性结肠炎有一定的治疗作用，机制可能涉及肠道的抗氧化应激。张双喜[30]运用大鼠溃疡性结肠炎模型，证实薏苡附子败酱散能够改善溃疡性结肠炎模型的黏膜损伤,促进结肠黏膜的修复, 纠正炎症因子的失衡状态,其机制可能与上调Foxp3基因表达及IL-10蛋白表达, 抑制RORγt mRNA及IL-17蛋白表达水平有关。张春虎等[31]实验研究发现加味薏苡附子败酱散含药血清能够显著抑制肝癌细胞Bel-7404的细胞增殖，作用机制可能是通过下调Notch及其下游靶分子的表达有关。

3 薏苡附子败酱散的讨论

古方薏苡附子败酱散中薏苡仁十分、附子两分、败酱草五分。本方组成虽然只有三味药，但其表达的中医治疗疾病的思想很重要。本方中附子大辛热，温肾补阳，振奋人体一身正气，有利于祛邪；薏苡仁和败酱草药力大且专注祛实邪，三药配伍标本同治。傅元谋教授[32]认为此方中附子量虽最轻，但附子本身力雄；薏仁性微寒，虽在此方中用量最大，但其未至寒性，且化湿能力较强，性质平和。因此傅老认为体内一切寒湿之证均可用此方加减化裁,并奏良效，如腹泻、痤疮、口腔溃疡、荨麻疹、口臭、痛经等。中医认为，人是一个整体，疾病之间是会互相影响的。湿热之为病，湿在脾，热在胃，而脾太阴经和胃阳明经的经络走向与面部口唇皆有关。由此可知，胃肠道的湿热可以上蒸于面与口腔，造成口腔溃疡与面部痤疮。而湿热也为荨麻疹的病机特点，湿热下注也可引起痛经。从薏苡附子败酱散的药性分析可知，其可以治疗大部分湿热所致为痈的疾病，这就是中医“异病同治”的治疗思路。

目前，本方对肠道疾病疗效较好，而且在临床内、外、妇、儿等学科有其独特的治疗作用。然临床疾病症状多且杂，变化多端，本方三药恐不能同时兼顾，所以临床运用时多在辨证的基础上加味配伍，以达祛除病因，缓解症状，治愈疾病之效。虽然本方临床疗效显著且独特，但针对其治疗疾病机制方面的研究少之又少，造成其有效率的可信度大打折扣；而且文献报道的大多数是单纯的临床疗效观察,对其进一步的治病机理以及动物实验论述颇少,笔者认为这无疑将成为今后的主要研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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