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马克思资本主义生态批判思想的实践解读*

2018-03-20 12:45
关键词:异化资本主义马克思

罗 川

(重庆邮电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重庆 400065)

一、马克思的生态批判思想是实践的生态批判思想

人类中心主义者秉持“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认为人是主体,其他自然存在物是客体,人相对于其他自然存在物来说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因此主张一切以人的利益为中心,以人的利益来衡量其他自然物的价值。在他们看来,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根源是人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错误认识,而不是人类利益本身,即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如果人类认识到自身利益的实现离不开自然界,那么人类中心主义立场就不会导致人类对自然界的掠夺与主宰。非人类中心主义者反对主客二分,认为人与自然是统一的整体,主张人类不应该存在凌驾于自然之上的特权,人类与其他自然存在物一样,都是整个生态系统的一员,因此应该平等地对待生态系统中的其他成员。但是,非人类中心主义者把人与自然的统一关系简单地理解为认识与被认识、改造与被改造,没有看到人与自然关系背后所隐藏的更本质、更深刻的人与人的关系。因此,虽然非人类中心主义反对主客二分,提出了人与自然相统一的思想,但是这种统一是抽象的统一,是脱离人的实践的统一。人类中心主义的理论基础是人道主义,非人类中心主义的理论基础是自然主义。无论是人类中心主义还是非人类中心主义,在解读资本主义的生态问题时,采取的都是形而上学的思维,即主客对立(人类中心主义的思维方式)或抽象统一(非人类中心主义的思维方式),或把资本主义生态问题解读为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问题,或把资本主义生态问题解读为科学技术和理性主义的发展问题,却没有从实践出发去解读资本主义生态问题。

马克思批判吸收了人类中心主义和非人类中心主义的合理成分,从实践出发对资本主义的生态问题作了科学合理的解读,认为生态问题本质上说是实践的问题,即是在实践中产生、在实践中发展和在实践中予以解决的问题。在资本主义社会,生态问题的根源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工农业生产相结合导致了生产的反生态性,主要表现为“异化劳动”的反生态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消费相结合导致了消费的反生态性,主要表现为“异化消费”的反生态性。可见,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态问题的解释不是抽象的,而是实践的。马克思从实践出发批判了人类中心主义以人道主义为理论基础、解读资本主义生态问题时采取的主客对立思维方式,也批判了非人类中心主义以自然主义为理论基础、解读资本主义生态问题时采取的人与自然抽象统一思维方式,找到了资本主义生态问题根源,即作为实践的集中表现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由此而实现了在解释资本主义生态问题上的人道主义与自然主义的具体的、历史的统一。对马克思资本主义生态批判思想的实践解读,可以从三个方面进行,即从实践出发分别对马克思的资本主义工业生态批判思想、资本主义农业生态批判思想和资本主义消费生态批判思想进行解读。从资本主义农业、工业和消费三个方面对马克思资本主义生态批判思想展开实践解读能够更好地把握马克思的资本主义生态批判思想,为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提供理论指导。

二、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工业的生态批判思想

与非人类中心主义差不多同时兴起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工业的生态批判思想,把人与自然的关系作为研究的出发点或切入点,置资本主义工业的生态批判于时代前沿,使其对资本主义工业的生态批判思想更具时代性和前瞻性。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成果是对马克思资本主义工业生态批判思想的有力发展。但是,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工业的生态批判,没有从实践出发去理解和把握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工业的生态批判思想,由此而产生了一系列问题,如不合理地拔高了生态危机在资本主义危机中的地位,“断言经济危机将被生态危机取代”[1],妄图通过“把人的欲望的非理性和破坏性方面置于控制之下”[2]来解决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等。只有从实践出发理解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工业的生态批判思想,才能理解和把握马克思资本主义生态批判思想的实质。

在解释资本主义工业与生态危机的关联时,马克思抓住了资本主义工业反生态性的本质。一方面,他认为“资本逻辑”是资本主义工业反生态性的根源。随着资本主义制度的最终确立,资本主义工业获得了更快的发展。资本主义工业是“资本逻辑”与工业化相结合的产物。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是资本主义工业生产的前提,机器大工业生产是资本主义工业生产的方式,最大限度地榨取工人阶级创造的剩余价值是资本主义工业生产的目的。资本主义私有制使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日益对立,资产阶级的根本利益是资本的无条件增殖,资本家只关注工业生产的经济效益,不关注工业生产的社会效益和生态效益,这使人与自然的关系变得日趋紧张。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生产大大提高了工业生产效率,在“资本逻辑”的驱使下,加剧了对自然资源的掠夺和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在资本主义发展初期,资本主义世界市场还没有形成,资本主义工业生产导致的生态问题还只是区域性的。“资本为了进一步增长, 正在探索和侵占新的殖民地”[3],在全球范围内寻求发展空间。资本的全球扩张带来了资本主义工业的全球扩张,导致了全球性生态危机的出现。资本主义工业的全球扩张主要有三种形态。一是资本主义国家向其他国家和地区销售工业产品,进行产品的全球扩张。产品的全球扩张使资本主义国家把生产出的不合格产品倾销至发展中国家,破坏发展中国家的生态环境。以我国为例,据《环球时报》报道,“十二五”期间,各地出入境检验机构检验出的不合格产品,有75%以上来自韩国、美国、欧盟等发达国家和地区,这些不合格产品有50%是因为微生物污染超标、食品添加剂不合格等[4]。二是资本主义国家直接在其他国家和地区设立工厂,进行生产的全球扩张。资本主义国家为了缓和本国因生态问题而引发的社会矛盾,把高污染、高能耗的工业,如造纸厂、家具制造厂等,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和地区,造成了这些国家和地区生态环境的严重污染。三是资本主义国家把工业原材料的产地拓展到其他国家和地区,进行原料采购的全球扩张。资本主义工业生产规模扩大的无限性与本国资源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这使得他们把触角延伸到其他国家和地区,通过军事、经济手段对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资源进行掠夺,导致了这些国家和地区的资源枯竭。

另一方面,资本主义工业中普遍存在的“异化劳动”进一步加剧了生态危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背离了人的本质,产生了异化。”[5]马克思认为,“异化劳动”是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产物,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异化劳动”发展到了极致,呈现为工人与自己的劳动产品的异化、工人与自身劳动的异化、工人与人的类本质的异化、人与人的异化。首先,工人与劳动产品的异化加剧了人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在资本主义工业生产中,工人生产的产品越多,能够支配的产品就越少,工人支付能力日益萎缩,大量产品被积压、捣毁,这不仅使自然资源遭到大量浪费,而且让被捣毁的产品任意堆积到大自然中,严重污染了生态环境。其次,工人与自己劳动的异化激化了人与自然的矛盾。工人的工业劳动,并非是服务自己和成就自己的劳动,而是服务资本及其人格化的资本家的劳动。工人在劳动中失去了尊严和人格,感受到的不是劳动带来的快乐,而是痛苦。资本主义工业生产的反生态性,使得服务于资本主义工业生产的工人的劳动也具有反生态性。再次,工人与自己类本质的异化使生态问题更加凸显。马克思指出,人的类本质是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工人的工业劳动并非是自愿的和有意识的,而是被迫的和盲目的,是为了满足自己及其家人最基本的物质生活需要所不得不进行的。至于工业生产所导致的生态问题,自然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对于资本家来说,他们只关心工业生产的经济效益,对于工业生产的社会效益和生态效益,在不影响资本持续增殖的基础上,他们是不会关注的。最后,人与人关系的异化导致了人对自然的支配。在马克思看来,人、自然、社会之间的关系是基于人的实践形成的立体多维关系。其中,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是这个体系的内核,人与自然的关系是这个体系的外在表现。人的异化必然会导致自然的异化。由此可见,马克思没有抽象、直观地解释资本主义工业生产与生态问题的内在关联,而是从实践出发,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根本立足点,从“资本逻辑”“异化劳动”两个维度阐释了资本主义工业生产对生态破坏的必然性。相应地,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工业生产的生态批判,主要集中于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以之为基础形成的“资本逻辑”和“异化劳动”的批判上。在他看来,只有通过革命的实践,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才能消灭“资本逻辑”、消除“异化劳动”,在实现和谐的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的同时,实现和谐的人与自然的关系,最终解决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要消灭这个不断重新产生的现代工业的矛盾,只有消灭工业的资本主义性质才有可能”[6],单靠抽象的理论批判是无法解决这一矛盾的。

三、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农业的生态批判思想

19世纪,随着“资本逻辑”向农业领域的渗透,农业领域的生态问题日益凸显。为了解决土壤肥力枯竭等生态问题,李比希、安德森等一批资本主义国家的学者,开始对农业生态问题展开研究和批判,却没有从实践出发理解和把握资本主义农业生产反生态性的根源,因而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科学方式。李比希从农业与化学的关系入手,试图从自然科学领域探索解决资本主义农业土壤危机的出路。随着研究的进一步深入,他发现,资本主义农业领域的生态问题不仅仅是“土壤衰竭”和化学肥料的缺乏。这只是问题的表象,背后隐藏的是资本主义对土地的掠夺式经营方式。从短期来看,发展农业化学和土壤科学可以缓和资本主义农业领域的生态危机,但却无法使之得到根除。因为,资本主义农业生产是资本主导下的农业生产,资本只要存在,“资本逻辑”就会发生作用,资本主义农业对土地的掠夺式经营方式就会存在,农业生态问题就不可避免。由此,李比希把解决农业生态问题的希望从发展农业化学和土壤科学转移到批判资本主义农业对土地的掠夺式经营方式上。他认为,资本主义农业是掠夺性农业,与理性农业存在着根本的不同。理性农业建立在归还基础上,而资本主义农业只讲索取,不讲归还,因此农业生态危机是资本主义农业生产的必然结果。虽然美国农业资本家大力发展农业化学和土壤科学,并妄图通过这种方式来解决农业生态危机,但是这只是徒劳。发展农业化学和土壤科学,实质是一种对土地的更为巧妙的掠夺。李比希认识到了资本主义农业对土地的掠夺式经营方式所引发的农业生态危机,但是在如何解决资本主义农业生态危机的问题上,他却裹足不前,没有从经济层面或生产方式层面指出解决资本主义农业生态问题的根本出路,而只是从诸如“通过各种方式把城市人口及牲畜的排泄物转移到农村土地,使土壤损失的养分得以快速补充”,“把城市污水中的养分提炼出来,返回到土壤中”等技术层面,探讨解决资本主义农业生产生态问题的方式。正如克莫斯基在《农业哲学》一书中指出的,李比希关于农业的学说,虽然对当时的农业理论和实践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但是他对农业的考察偏重于自然科学方面,而忽视了农业的经济方面,过分看中演绎推理的作用[7]。

安德森则从对地租理论的分析入手,探讨了地租产生的过程,认为地租是耕种较肥沃的土地所需要交纳的除去生产成本之外的费用。他认为,级差地租产生的根源是土地的历史变化,是土地相对生产能力的变化,而不是土地的绝对肥力状况。土地肥力日益枯竭的问题,可以通过发展科学技术去解决。因此,土地肥力没有改善的地区,并非土地肥力不能改善,而是人们没有采取相关的措施,原因是这其中的土地所有者和租用者之间的利益有冲突。他进一步指出,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使人畜粪便难以回归土壤,而是作为污染源排入城市,在导致城市污染的同时,却让土壤肥力得不到保证。可见,安德森认识到了资本主义农业生产对生态环境的破坏,也试图从经济层面去考察农业生产与生态问题之间的内在勾连,但是在探索农业生产反生态性的根源、解决资本主义农业生态问题的根本出路等问题时,他却陷入了迷茫之中,把生态问题归因于科学技术发展和应用的滞后。在他看来,资本主义农业生态问题可以通过排水、灌溉、施肥等方式予以解决。他没有看到资本主义制度的存在才是导致农业生产反生态性的根源,只有消灭了资本主义制度,消除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才能从根本上消除农业生产的反生态性,实现生态农业发展目标。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农业生产的生态批判,没有局限于对科学技术等现象的批判层面,而是深入对生产方式的本质批判层面,认为虽然资本主义制度促进了科学技术的发展,对缓和农业生产领域人与自然的矛盾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但从根本上说,资本主义制度同生态农业是相悖的,或者说“资本逻辑”同合理农业或生态农业是不相容的。对此,马克思首先分析了“资本逻辑”在农业生产领域得以运行和实现的最必要条件——大土地所有制,从大土地所有制的形成过程阐述了资产阶级对农民土地的血腥掠夺,并认为大土地所有制的形成不仅构成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础,使“资本逻辑”得以存在和运行,而且造成了对土地自然生产力的破坏[8]919。大土地所有制的形成过程,既是资产阶级剥削无产阶级的过程,也是资产阶级破坏和滥用土地自然力、剥削和掠夺土地的过程。大土地所有制“本来就包含土地所有者剥削地球的躯体、内脏、空气,从而剥削生命的维持和发展的权利”[8]875。虽然科技的进步、工业化的发展,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资本主义农业生产领域的生态危机,但是不可能从根本上消除它,因为资本主义农业生产受“资本逻辑”的驱使,以最大程度榨取农业工人的剩余价值为目标,无法让农业生产的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和生态效益并行不悖。马克思还分析了作为“资本逻辑”在农业生产领域延伸的资本主义地租对生态农业发展的阻碍问题:由于拥有土地所有权的土地所有者与拥有土地使用权的农业资本家之间存在利益的博弈,即土地所有者试图不断提高地租,因而不愿意与农业资本家签订长期协议,农业资本家因不确定投入土地改良的资本在租种土地期间能否被全部收回,因而不重视对土地的改良,这阻碍了生态农业的发展。此外,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科学技术是为促进资本积累和巩固资产阶级统治服务的。在农业生产领域也是如此,所谓资本主义农业的“进步”实质上是掠夺农业劳动者技巧的进步,是掠夺土地等自然资源技巧的进步。因此,在资本主义社会,单纯地依靠发展科学技术,无法从根本上消除农业生产领域的生态危机。

马克思以对“资本逻辑”的生态批判为核心展开了对“土地异化”和“物质变换裂缝”的生态批判。人与土地的关系,本应是土地服务人、发展人的关系,但是“资本逻辑”与农业生产的结合,让土地成为服务资本增殖、巩固资本主义统治的工具,人与土地的关系成了土地限制人、悖离人的关系。因此,在农业生产中,土地与农业工人一样,成为被剥削和被压迫的对象,土地的自然生产力不断遭到破坏,资本主义农业领域的生态问题不断显现。另外,“资本逻辑”与农业生产的结合,促使了农业生产的非理性扩张,导致人与土地之间出现了“无法弥补的物质变换裂缝”的扩大,又导致了城乡之间,农业资本家、大土地所有者和农业工人之间矛盾的激化,反映在生态领域,就是人与自然之间矛盾的激化。马克思认为,无论是“土地异化”问题,还是人与自然之间“无法弥补的物质变换裂缝”问题,都不是理论问题,而是实践问题,即从实践产生、随实践发展、由实践解决的问题。如上所述,“土地异化”和人与自然之间“无法弥补的物质变换裂缝”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产物。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资本逻辑”不断渗透于农业生产过程,使“土地异化”、人与自然之间“无法弥补的物质变换裂缝”问题日益凸显,资本主义农业生产领域的生态问题越来越严重。但是,要从根本上解决资本主义农业生产领域的生态问题,绝不能靠“演绎推理”等理论批判或靠单纯地发展科学技术去实现,而必须通过革命的实践,推翻资本主义社会,消除个别人对土地的私有权,“从一个较高级的经济的社会形态的角度来看,个别人对土地的私有权,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私有权一样,是十分荒谬的”[8]878。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消除农业生产领域的生态危机。可见,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农业的生态批判始终从实践出发,立足实践,而不是从抽象出发,脱离实践。

四、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消费的生态批判思想

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流派之一的法兰克福学派,其代表人物霍克海默、阿多诺、马尔库塞、弗洛姆等都从不同角度开展了对“异化消费”的生态批判,并提出了一些颇有见地的见解,如“异化消费”使人类的虚假需要不断膨胀,造成了资源浪费和环境污染;“异化消费”成为了巩固资本主义统治的工具,加剧了人与人、人与自然的矛盾;“通过对自然的统治而逐步为愈加有效的人对人的统治提供了概念和工具”[9],等等。这些思想为我们的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了重要启示,但也存在着严重的理论局限。理查德·沃琳就曾指出,法兰克福学派“作为一种以哲学为根据的社会演化理论,其得出的结论走向了某个极端”[10]。沃琳认为,法兰克福学派对“异化消费”的生态批判,没有以具体的经验事实为依据,而只是从特定的哲学概念出发,因而对“异化消费”的生态批判缺乏可信度。也有一些评论家认为,法兰克福学派把资本主义社会“异化消费”的根源归结于科学技术、心理等原因,没有把握资本主义社会“异化消费”的本质及“异化消费”与生态危机的内在机理,因而也无法找到消除“异化消费”以及由之而导致的生态危机的现实路径。实际上,马尔库塞等人在探讨“异化消费”问题时,片面强调人的需求和欲望,忽视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存在,他们把根本出路诉诸于“意识革命”“本能革命”,即通过变革社会意识,解决“异化消费”等社会存在层面的问题,实质上陷入了历史唯心主义的深渊,没有立足实践,从实践出发对资本主义消费展开生态批判。

继法兰克福学派之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主要流派,也开展了对资本主义消费的生态批判。他们分析了“异化消费”与生态危机的内在关联,提出了“稳态经济理论”和“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试图以此为依据解决生态问题。“异化消费”理论作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核心理论,其主要观点包括:生态危机的爆发根源于资本主义的“异化消费”,即虚假消费、补偿消费、目的消费和过度消费;由“异化消费”引发的生态危机成为了资本主义社会最主要的危机;“异化消费”导致了人性扭曲和环境破坏;克服资本主义“异化消费”以及由之而导致的生态危机,根本出路在于建立“稳态的社会主义经济模式”。马克思以人与自然的关系为核心内容的环境思想,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资本主义消费生态批判思想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但是,生态学马克思主义采取了实用主义的态度,形而上学地对待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对二者进行了割裂和拆解。因此,从本质上说,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所理解和标榜的马克思主义,并不是科学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没有从实践出发理解和把握马克思的资本主义生态批判思想,因而没有掌握该批判思想的真正意蕴。比如,在资本主义危机问题上,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认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引发的经济危机已经被人与自然的矛盾激化引发的生态危机所取代。又如在“异化消费”的解决方式问题上,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认为,“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是克服“异化消费”和由之而导致的生态问题的有效方式。同时,他们强调资本主义生产制度可以通过“非官僚化”“分散化”的形式加以改良,并最终建立“稳态的社会主义经济模式”。可见,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没有看到资本主义生产资料所有制形成、发展和消亡的实践本质。他们脱离一定的生产方式,抽象地探讨“异化消费”及其引发的生态危机的解决路径,具有浓厚的乌托邦色彩。

马克思始终坚持从实践出发,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立场上,展开对资本主义消费的生态批判。他认为,消费与需要密切相关,这是以实践为基础形成的一对矛盾的两个方面。考察人的消费问题,必须要考察人的需要问题。在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下,人的需要出现了异化,这种异化加剧了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一是人的需要的“粗陋化”和“片面化”。在未来社会,人的需要是全面的需要,对人的全面的需要的满足,能够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不把工人当作人来考察他的需求”[11],人的需要几近于动物的需要,人是“单向度的人”,人的需要也是“粗陋化”和“片面化”的需要。人的需要的“粗陋化”和“片面化”使人只关注自己趋于动物最基本的物质需要,忽视了自然环境对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意义。二是人的需要的“物化”。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下,人的需要被异化为单纯的“物”的需要即资本的需要,人也成为单纯的经济动物。人的需要“物化”为资本的需要加剧了资本对自然资源的掠夺和生态环境的破坏。三是人的需要的“工具化”。在资本主义社会,人的需要的产生、发展和满足,受资本所“指望”,为资本所服务。人的需要的“工具化”助长了资本的反生态性,进一步加剧了生态危机。可见,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异化需要”的生态批判思想始终立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这一实践场域,而没有脱离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抽象地批判“异化消费”的反生态本质。

马克思在对“异化需要”生态批判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了“异化消费”与生态危机的实践关联。在他看来,在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下,“异化消费”主要有两重表现形式:一是消费成为服务资本的工具。当消费成为服务资本的工具时,就产生和加剧了生态危机。在资本主义社会,人的消费受“欲求”驱使,“欲求”即“想要”,而非“必要”,即并非人的真实需要。满足“欲求”的消费具有反无限性和人道性。人们消费得越多,越悖离人的本质,越有悖于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而且受“资本逻辑”驱使的“欲求”是无止尽的,其决定了人们对自然资源的消耗、对生态环境的破坏也是无止尽的。二是人对物及对象的片面占有,这种片面占有破坏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在未来社会,人对物及对象的占有是全面的占有,即以总体的人的形式占有或拥有。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人对物及对象的占有是片面的,即以片面的人的形式对物及对象的片面的占有或拥有。对物及对象的片面占有,使人只关注“物质的感觉”,而忽视了“精神的感觉”和“实践的感觉”,“精神的感觉”和“实践的感觉”被遮蔽的后果是人们保护环境的自觉性或理性意识被遮蔽,人因缺乏生态理性而打破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在此基础上,马克思还提出了生态消费的实践转向问题,认为对资本主义消费生态批判的目的,是实现生态消费的实践转向和促进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总之,马克思的资本主义消费生态批判思想,始终坚持从实践出发,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立场,超越了法兰克福学派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主义消费生态批判的思想。

五、结 语

总之,与其他西方学者不同,马克思在对资本主义的工业生产、农业生产和消费展开生态批判时始终坚持从实践出发,把资本主义生态问题纳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进行审视,而不是从抽象出发,脱离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来考察,由此形成了科学而完整的关于资本主义的生态批判思想。尽管这些思想产生至今已有一个半世纪之久,但仍然为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了重要启示。以马克思的资本主义生态批判思想为指导,我们在建设生态工业时,要做到对“资本逻辑”既利用又限制,坚定不移地走中国特色新型工业化道路,实现工业文明向生态文明的历史性跨越;在建设生态农业时,做到对“资本逻辑”既利用又限制,同时还应避免在土地流转中出现变相的“土地异化”问题,弥补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裂缝”;在建设生态消费时,要消除人的“野蛮化”“物化”“工具化”的需要,在刺激人们消费的同时引导大家形成科学的消费方式,把握消费的自然尺度、社会尺度和个人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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