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礼人
在我的书橱中,并排着孙犁的近20册专著,有他的长篇《风云初记》、中篇《铁木前传》、短篇集《白洋淀纪事》,有写他的传记、评论集,还有他晚年出版的《晚华集》等十来个回忆录类的小册子。其中他的诗集《白洋淀之曲》最薄,诗集中收入《白洋淀之曲》《儿童团长》《梨花湾的故事》《春耕曲》《大小麦粒》《山海关红绫歌》《小站国旗歌》共7首长诗,连“后记”总共才80页,挤在书架上似乎很难找出。书虽小,但我却格外珍重。
为啥这样说呢?首先是它伴随我走过54年的不平凡历程。诗集于1964年4月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当年10月我在天津八里台书店买到,那时我已是南开大学中文系五年级学生,称得上“孙犁迷”,但凡他出的书必买,必读。从那时起,诗集《白洋淀之曲》伴随我1965年毕业后在天津参加了工作,翌年随河北省会搬迁到保定,1968年又搬迁到石家庄,随后进学习班,进干校,1970年落脚省直一事业单位稳定下来。工作稳定了却没有固定居所,几十年间,辗转多地,数次搬家,所存不少书刊被人抢了,或丢了,《白洋淀之曲》却幸存下来。可是,不知在何时何地破损了封面,幸好扉页仍存,全书还算基本完好。
再就是,孙犁作为文学大家,誉满文坛。提到孙犁,必提白洋淀。他创建的“荷花淀”文学流派,代有传人,影响深远,但评论界极少谈他的诗,基本都是谈他的小说,他的散文,甚至不少读者不知孙犁有诗作。其实,孙犁不仅写诗,出过诗集,而且他的长诗《白洋淀之曲》还是他写白洋淀最早的作品。
《白洋淀之曲》扉页
孙犁(1913-2002)是河北安平县人,1936-1937年他曾在白洋淀边安新县同口镇教了一年多小学,有机会熟悉水乡的风土人情和渔民生活。1937年7月,中国人民开始了全面抗战,孙犁即投身抗日斗争,到阜平县做抗日的组织和宣传工作,成为战火中的一名歌手。1939年12月20日,孙犁在阜平东湾,写出了长篇叙事诗《白洋淀之曲》,成为他最早描写白洋淀战斗生活的作品,并登在了当时晋察冀通讯社编印的《文艺通讯》上。1944年孙犁赴延安,1945年在延安写了名篇《荷花淀》《芦花荡》,发在当年5月15日《解放日报》上,但较之《白洋淀之曲》晚6年。
从孙犁的创作年谱中可以看出,他从1939年写《白洋淀之曲》,到1980年写《被删小记》(即他的名篇《荷花淀》收入中学语文课本时被删节),孙犁写白洋淀,长达40多年,但第一部却是长诗《白洋淀之曲》,所以值得珍重。
还应提及的是,孙犁的诗同他的小说、散文一样,清新俊雅,秀丽亮堂,在平白的叙事中给人以鼓舞。孙犁说,“诗是很难写好的,它比散文更难。”“诗应该有一种力量:号召的力量,感动的力量,启发的力量,或是陶冶的力量。没有一种力量,能叫作诗吗?……”
读了《白洋淀之曲》这首长诗,在动听的故事中确实给人一种“号召的力量”“感动的力量”“启发的力量”“陶冶的力量”。
诗的开篇即写道:“拿起铁尖的木棍,/菱姑两脚/像飞一样,/跳上冰床。/冰床只铺上一片苇席。/一个柳条编制的小篮,/放着一包点心,/一件棉衣。/菱姑站立在冰床的后端,/只用木棍在冰上一点,/冰床就开始奔跑,/像箭离了弦。”读到此,我就想,冬日冰封的白洋淀,女孩儿菱姑带上小篮、拿上点心和棉衣,撑着冰床去干什么呢?
读完全诗才知道,这是孙犁用倒叙的手法写一对年轻夫妇(水生和菱姑)在白洋淀坚持抗日打鬼子的故事。诗中说,菱姑自幼生长在白洋淀端村,五六岁时便在水草中捡鱼。16岁时她认识了一个叫水生的小伙子,不知哪村人,与菱姑很要好,还送给她一顶黑绒帽。后来他们结了婚。村里成立抗日游击小组,水生踊跃参加,却在一次战斗中英勇牺牲了。于是,菱姑接过水生的枪,上战场奋勇杀敌。诗的开篇就是写菱姑听到水生“负伤”的消息后,赶忙出发探望的情景。
如果只听这个故事,并没有多少传奇性,关键在于诗意的表达上特色独具。论者普遍认为,孙犁的小说、散文是诗化的语言;反过来说,他的诗又是散文化的语言,冷静的白描中渗透着浓郁的情感,平白如话的叙述却又颇含深意,耐人寻味。
开篇写菱姑撑冰床是这样,整首诗的叙事同样如此。如写八个战友葬埋水生:“八个穿黑衣服的,/抬着一个白木棺,/在棺前/挑起一个白纸剪成的幡。”如写菱姑接过水生的枪:“过去她拿起水生的枪,/曾经手颤;/现在握住枪,/就像按住了水生跳动的心房!”“伴着水生,/菱姑走上战场;/在战场,/就像两人生活在船上。”
读孙犁的诗是一种享受,如若不信,请读读这首《白洋淀之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