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面晶体之美

2018-03-19 15:55刘宗岱
北方文学 2018年5期
关键词:罪与罚多样性人物形象

刘宗岱

摘要:《罪与罚》作为一部长篇小说,通过精彩细致的语言描写和心理分析展现了大学生拉斯科利尼科夫犯罪前后的心路历程,同时展示了19世纪俄国的社会现实。人物的心理意识随着情节的发展而呈现出多样性,主人公拉斯科利尼科夫的形象也随之丰富,是恶棍、受害者、守护者、牺牲品等多重形象的矛盾集合体。

关键词:《罪与罚》;人物形象;多样性

《罪与罚》是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代表作,心理是作家用来雕刻人物形象的刻刀,而人物的语言则是作为原材料。《罪与罚》采用第三人称的叙述视角,小说抛弃了构造复杂的外界环境,犹如聚光灯一般将笔墨都放在了人物内心的刻画上,犹如录音稿般详尽的对话描写,真实而细腻的内心独白,思维的快速思考,推理的严密逻辑,这样的做法非但没有缩小小说的容量,就人物形象的饱满程度而言反而将小说的内容扩大了。当然,小说不可能成为完全脱离环境土壤的空中花园,社会环境是通过人物的思维而呈现的。与其说故事情节因为社会环境而有了意义,不如说社会环境因为故事情节而才得到了关注和彰显。“一切都在两可之间”,正是作者的雕刻人物的独特构思和小说环境的精心设计,才使得拉斯科利尼科夫(下文简称“拉氏”)这一形象成为了一个矛盾的集合体,像一个俄罗斯套娃,随着解读的深入,拉氏的形象也会越来越丰富。

一、拉氏就是一个恶棍

每一个人都有生活下去的权力,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每一个人也没有随随便便处置别人生命的权利,不管他是“拿破仑”还是“虱子”。拉氏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基于“用一个人的死来换取上百个人的生”①,就对老太婆痛下杀手,而立扎韦塔却只是因为回来恰好撞见了老太婆的死就白白丢掉了性命。“求生是人类的天性”②,纵使老太婆刻薄,阴暗,吝啬,但这些都和她的生存权利无关。拉氏在预谋到实施的过程中,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像是被放在一个机械装置上被推着走,每一步的发生都能够从生活的蛛丝马迹中得到暗示。这样一来,拉氏便认为他是去完成某一项特殊的使命,而不是单纯的杀人。不管是处于什么样的动机,杀人都是不被社会道德所容许的,同时所谓神秘力量从外人看来只是狡辩和他心理的自我暗示。

除了杀人这一无法被容忍的行为之外,拉氏对待家人的态度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冷漠和刻薄。母亲用自己的退休金来资助拉氏上大学,但拉氏非但没有自己勤工俭学为母亲分忧,还不珍惜母亲为数不多的汇款,这是不孝。对于妹妹对自己的关怀,拉氏却总是投以冷漠和不屑,这是对于妹妹的不爱。拉氏始终想独自一人面对所有后果,但殊不知他这样做会让母亲和妹妹有被抛弃的感觉,只会带来更大的痛苦。最后,拉氏面对以警察为代表的社会秩序的时候,那种报以游戏心态的交锋、对决、挑战也显示出了他对于社会秩序的不尊重。因此,从个人,家庭,社会这三个角度来看,拉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棍的形象,他最后被流放也是罪有应得,甚至还不足以抵消他的罪过。

二、拉氏难道不是一个受害者么?

拉氏的形象中当然有罪恶的一面,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受害者。《罪与罚》的文本为我们呈现的是这样一幅社会环境:小酒馆,妓院就分布在大街小巷之中,面对贫穷,男人在酒馆之中喝的烂醉如泥,女人在家中忍受来自丈夫毒打的肉体折磨和贫穷带来的精神折磨,年轻的女孩被迫成为妓女,通过出卖肉体来让肉体的生存能够延续,小孩儿在家中忍受着饥饿。和穷人形成对比,富人可以夜夜笙歌,大摆筵席,动辄送出上千卢布的礼物。这是一个极度不平衡的社会,人间的财富都集中到了少数地主、官僚手中,而人间的悲苦却由广大的人民所背负。这样的社会环境已经反映了社会制度的不正常,人的最基本的生存权利得不到保障,穷人為了生存只有像虱子一样苟且或者铤而走险地犯罪。拉氏虽然有母亲和妹妹的资助,但是生活条件和那些穷人也没有本质的差别。而且这样的资助却是建立在母亲面临乞讨的风险和妹妹受到雇主欺凌的基础上的,拉氏一家本质上来说也是构成广大而穷苦的俄国下层社会的一点颗粒。

警察局在文中是作为惟一一个社会强制力的代表而出现的,然而警察局之中却是混乱和嘈杂的,办事员对于民众时而冷漠,时而狂暴,时而专横独断的态度是当时社会中上层官员和底层人民之间矛盾的缩影。因此,探长波尔菲力出现在拉氏面前之时,他就成为了这个不合理社会制度的代表人物。波尔菲力和拉氏的“谈话”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波尔菲力通过种种方法不断地试探拉氏,而拉氏也通过蛛丝马迹来明确自己的定位,自己到底有没有被发现。然而“谁有良心,如果认识到错误,他就会痛苦。这就是对他的惩罚——苦役之外的惩罚”③。油漆匠的两次闹剧又对拉氏造成了干扰,拉祖米欣不自觉地为双方传递着情报,然而不同的是,波尔菲力没有杀人,没有心里顾虑,所以他就像一只猫,在决定一口吃掉拉氏之前先要将其嬉弄许久,直到拉氏筋疲力尽。拉氏在犯罪之后面对探长波尔菲力的三次对话,他将其成为交锋、对决,这其实是反映了他作为一个社会底层小人物的卑微挣扎,通过这样一种“小聪明”的展现从而为自己的生存博得一点可悲的尊严,这是一种没有结果的反抗。从这个角度看,拉氏是社会制度的受害者。

三、拉氏其实是一个守护者

贫穷使得拉氏铤而走险犯下罪孽,但他这么做的动机之一是想守护自己的家庭。从《罪与罚》的叙述中,拉氏的父亲已经去世,而拉氏在这个三人家庭中的地位显然是一家之主,年迈的母亲性格软弱,妹妹更是爱拉氏胜过爱她自己。因此,当有人企图对家人不轨时,拉氏的形象顿时变得病态,反而像是一头好斗的、誓言守护属于自己森林家园的棕熊。在最开始,马尔梅拉多夫在酒馆的一席话语给拉氏呈现了一幅底层人民凄凉的生活图景,其中索尼娅的遭遇最让拉氏心惊,其原因不仅是索尼娅本身命运的悲惨,而且仿佛给了拉氏一个暗示——如果拉氏没有办法解决家庭的经济问题,那么自己的妹妹就会面对与索尼亚相同的命运。拉氏收到母亲的来信时,便从文字的只言片语中发现了卢仁企图加之于自己深爱的母亲和妹妹的拙劣把戏。这在拉氏看来,妹妹便成为了第二个索尼娅,这绝对是拉氏不能够容忍的。意识到这一点,给拉氏带来了巨大的震动,也是驱使拉氏走上杀人不归路的动因之一。当后来拉氏和当面妹妹商量这一件事情时,拉氏那不容质疑的口吻完全是父亲氏的家长口吻,是一个家族守护者的口吻。这样看来,拉氏是一个家庭的守护者。

除了家庭,拉氏对于索尼娅一家来说也是守护者,而且更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拉氏偶遇在路上被马踩成重伤的马尔梅拉多夫时,不仅帮忙将马尔梅拉多夫抬回住处,还将身上仅有的二十五卢布全给了叶卡捷琳娜作为丧葬和善后的费用。物质上的二十五卢布对于索尼娅一家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卢仁千方百计想要塑造的天神形象在拉氏这里却巧合地实现了,这也为之后卢仁拙计的失败埋下伏笔。之前,卢仁因为计谋被拉氏识破故而追求拉氏的妹妹以失败而告终,便想故技重施于索尼娅身上,想通过诬陷索尼娅的名誉再故意宽恕从而塑造自己在她们心中天神一般的形象,然而这一拙劣的计谋在安德烈·谢苗诺维奇的指证和拉氏的推理下而再次失败。拉氏第一次拯救索尼娅一家于现实物质层面危机,第二次拯救索尼娅于声誉危机。从这个角度看来,拉氏是家庭的守护者,也是索尼娅一家的拯救者。

四、拉氏最终还是一个牺牲品

杀人性命是恶劣的行为,不合理社会制度的迫害使人叹息,作为家庭的守护者和拯救者又令人尊敬,但是拉氏终究是一个牺牲品,他是民族发展道路探寻过程的一个历史中间物,他的命运既非必然,也非偶然。

拉氏的命运不是必然的。《罪与罚》开篇就展示出了拉氏对于如同虱子一般苟活的贫民的嫌弃与厌恶,不想成为“虱子”是他最基础的目的,做出一番事业,给家人带来幸福,改变社会是他的更高一级的目的。做出一番事业就一定要以杀人为起点么?或者说杀人就一定能实现自我的跨越么?显然不是的。首先,在战争中,杀人流血只是达成战略目标的诸多手段中的一种。第二,杀人在战争这种特殊环境之下才有尤其所谓的“意义”,而生活确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一个环境,有着另外一套迥乎不同的制度。第三,实现超越“虱子”的跨越具体到每个人而言是不一样的,杀人就更不能成为一道检验标准。因此拉氏的命运不是必然,他的行为一部分是现实中贫穷带来的生活压力所致,另一部分是他自己观念中的认识偏差所致。拉氏观念中的“拿破仑”最突出的特点是可以隨便杀人,不用负责和忏悔因此成为了伟人,从这里可以看出,拉氏的关注重点出现了偏差,他没有看到战争中的杀人只是一种手段,是为了征服,这一个更高级的目的而服务的。

然而拉氏的命运中也存在必然,从《罪与罚》的文本叙述中我们可以发现,安德烈·谢苗诺维奇就是作为一个受西方思想影响的年轻人形象而存在的。当时的俄国发展出现了问题,因此整个社会都是处在一种对未来出路的探索之中。没有那一条路在没走过之前就能够明确它的正确与否,历史总是在摇晃中前进的。因此拉氏的形象放在整个俄罗斯的历史中来看,他代表着俄罗斯民族积极的历史参与者的形象,当国家发展出现问题,他们没有跳出历史之外指手画脚,而是一直在历史当中和整个民族一起摇晃跌撞着前进,因此这样的探索就难免出现错误。

每一个观念的生命力并不在于它的正确性,而在于它必须在显示时间中摸索,在包括失败在内的种种尝试之后才能获得。“付出代价”,因而是获得正确观念的必要前提。当一个探索者的人生价值被明确,但因为探索中的错误而被否定时就产生了一种悲剧的崇高感,拉氏的形象既是历史的中间物,牺牲品,也融入了一种殉道者的意味。老太婆注定成为拉氏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魇,当他和索菲亚拥抱在一起时,是两个悲苦灵魂的融合,一个代表着民族的苦难,一个代表着人类的苦难,《罪与罚》因此更像是一部民族前进道路探索者心理发展历程的史诗,拥有了更为震撼人心的力量。

作为作品中的主体,拉氏绝不是作为形而上的观念范畴,而是具体的,因而也是有缺陷的多侧面的个体。这个个体,由于它不具有终极性,故而不断面临着自我否定。自我否定是形成“生的个体”的核心价值,对于读者而言,对于小说中人物形象的自我否定是不断更生的媒介,因而它也是生的象征。由于这个读者主体的介入,小说人物形象与文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一方面,小说人物形象通过读者介入使潜藏于文字背后那些不可视的要素以非直观的形态被认知,另一方面,读者主体借助于这种认知过程而改变了小说人物形象乃至作品文本的安定性和稳固性,不断赋予它以新的解释可能。读者在阅读小说时,总会结合自身的经验进行解读,因此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也有一千种罪与罚的体验,这也是《罪与罚》在阐释中能获得源源不断生命力的原因。

注释:

①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臧克家译,广西:漓江出版社,2013年,P53。

②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臧克家译,广西:漓江出版社,2013年,P53。

③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臧克家译,广西:漓江出版社,2013年,P216.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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