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皓
“我今查看我手经营之事业及我劳碌所成之功。哪知都是虚空,都是捕风,在日光之下毫无益处。”
——《圣经·传道书》
弟弟一直无法用幼儿的大脑去理解——他们家并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但他哥哥却坚持每天给他读《圣经》。
那些故事对他来说晦涩难懂,再说孩子的世界一向是公平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在他看来,神应当是众生的神,而不只是以色列的上帝。每日的朗读只会让孩子缩在哥哥的怀抱中昏昏欲睡,但少年依旧认真地念着。
“我今查看我手经营之事业及我劳碌所成之功。哪知都是虚空,都是捕风,在日光之下毫无益处。”
少年变声期沙哑的声音磨去了孩子缠绵香甜似巧克力的睡意,孩子努力睁大眼睛,问:“为什么?”
为什么捕风会与虚空等同?
他不懂。
风吹过脸是痒痒的、轻柔的触感,贴着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哥哥的吻也是痒痒的、轻柔的,落在额上、脸上、唇上。
哥哥是真实存在的,可以触及的。那么风,为什么是虚无的?
孩子只问了“为什么”,但哥哥明白他的意思。
少年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缓缓地加重了搂住弟弟的力度:“没有为什么。”
似乎嫌自己不够直接,少年又说:“捕风就是虚空。”
孩子有些恼怒地抬起头,少年的轮廓被午后刺眼的阳光衬得有些冷漠生硬。
他讨厌这样的哥哥,讨厌这样应付似的话语。于是,他用力地挣开哥哥的怀抱,跑了出去。
偌大的一个房间,只剩下少年背对阳光。
孩子跑到外面,那种被愚弄的愤怒再次加深。
哥哥是个大骗子。
干净明亮的原野上,明明到处都是嬉戏的风。
东面的风是海洋的风,抚过眼睑时,大片的、或深或浅的蓝色映在视网膜上。
南面的风是江南的风,湿润温软,额上是繁花似锦,颊上是杨柳轻拂,唇上是水波徐回。
西面的风是荒漠的风,夹杂着细沙,扑面而来,侵蚀着脸上的每一丝水汽,但又在仔细品尝后,嗅到绿洲的笑语。
北面的风是山林的风,冻住呼吸,充斥着整个口腔,粗暴地在大脑的每一寸空间刻下白与黑——白山与黑林。
这才是风呀!
风是真实的,可以触及,一直以来都是的。
哥哥是个大骗子!
孩子举起捕蝴蝶的网——银色的细丝还闪烁着缤纷的磷粉,捕风,想用最直白的方法指出哥哥的错误。
可不久,他便放下手中的网。
风是讨厌束缚的吧,他也不喜欢哥哥有时过于冰冷强硬的怀抱。
孩子弯下腰,抓起白色睡衣的下摆。
布料是柔软的,风应该不会讨厌吧。
其实根本算不上捕捉。只要孩子站在那,风便会扑他一个满怀。
东面的风栖在柔顺的黑发上,南面的风趴在孩子肩上貼着他的脸,西面的风恶意地咬着衣角,北面的风细细地舔舐着足踝,肌肤上似乎凝了一层薄冰。
孩子与风,并不是捕食者和猎物。
他笑了,眸里似揉碎了漫天的星光。年幼的孩子喜欢欢笑、喜欢陪伴。
孩子一转头,笑意在风中流动,他看见哥哥站在他身后,阳光模糊了五官。
“哥哥!”他笑容灿烂地扑向哥哥,像邀功般举着衣摆,“风!”
风不是虚无呀!
可触碰、真实的风就在他的衣上!孩子急切地看着哥哥,眼中的光芒让少年不自然地偏过头。
“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啊。孩子慌了手脚。他看得真真切切,他的衣上有风,安静的像只小猫;他身上有风,缠绕着他不愿离去。
“就……就在这呀!风!……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支离破碎,孩子企图抓住,却只能无力地扯哥哥的衣角。
“什么都没有。”少年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虽轻却坚定。
这次,孩子是真的,听见了瓷器破碎的声音。
温暖明亮的阳光下,孩子在他哥哥的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泪眼模糊之际,孩子听见哥哥念着一个熟悉的句子“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
都是虚空。
怀中的孩子哭累了睡着了,面容安详的像尊小佛。
少年拍去缠绕着孩子的风,力度轻柔却毅然。那些不愿离去的风都被他抚开,在空中对少年张牙舞爪。
不过没关系,少年抱紧他的弟弟。
我们有彼此便已足够。
捕风是虚空,《圣经》是虚空,凡事都是虚空,但指尖的温暖不褪。
(作者单位:湖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1511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