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辰
记者总是在事件的真相和假象之间徘徊。
这天晚上,《海山日报》“110新闻热线”的值班记者蔡东接到一个投诉电话,打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她边说边哭,在抽抽噎噎断断续续的一长串话语中,蔡东抽丝剥茧地找出了关键词,组合出了完整的意思。女人是海山市下辖的金山县山下乡的村民,她说,她的弟弟刚才骑摩托车掉下山崖摔死了,原因是乡派出所的几个协警在后面追他。
协警为什么追他?蔡东问。
我弟弟的车是新买的,还没有报牌。女人说。
你亲眼看见的?
是吴建告诉我的,他亲眼看见的。
吴建是谁?
村头河里挖沙船的老板。
蔡东在听电话的同时,仿佛看到了那个女人的眼睛,眼里充溢着哀伤,他甚至看见她眼里噙满泪水,一眨动就骨碌地滚落下来。凭直觉,蔡东感到这个女人不可能骗他。请示了值班的编委后,蔡东按电话内容写了一封群众来信。
第二天,《海山日报》“110新闻热线”以群众王春花投诉的口气,刊出了《协警你为什么这么狠》的群众来信。
文章说:昨晚6点30分左右,我的弟弟王春光骑着新买来的摩托车在村口的公路上兜风,乡派出所的几个协警在路边设卡检查过往车辆,他的车子经过时没有停下,其中两个协警就骑摩托车追赶。弟弟在慌乱中落下了山崖,而这两个协警停车在崖边张望了几下,竟然掉头走人,见死不救。致使我弟弟因为延误了抢救时间而死亡。
第二天上午,蔡东在稀里糊涂的睡梦中被手机铃声吵醒,他愤怒地把手机扔到床尾,蒙上被子继续睡。刚才正在梦中与女朋友亲嘴,正图谋进一步行动时,哪个缺德的家伙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捣乱!可是梦的门已经关上了,女朋友也不见了,蔡东悻悻地甩开被子,捡过手机看号码显示。这一看吓一跳,是报社郑总编来电!他连忙回拨过去。
郑总编才说一句话,蔡东就能想象出他是一脸怒容。郑总编说:“蔡东你马上到报社来。”蔡东也不敢问什么事,套上衣服就往报社赶。路上接到女朋友顾冰电话,要他去家里接她,一起到石佛山森林公园去玩。蔡东这才想起今天是周六,两人约好去郊游。
冰儿,郑总找我,不知道什么事,你等着,事情办完我跟你联系。
赶到总编办公室,却不见他的人影。编辑小叶说,郑总在会议室开编委会。
领导也加班?
小叶说,你管那么多!
蔡东问,你知道郑总找我什么事吗?
小叶刚喝完牛奶,擦了嘴巴正对着小镜子补口红。蔡东耐心地等着,享受着脂粉味。补好妆,小叶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你小子这次完蛋了,惹麻烦了还不知道!
蔡东心头一紧,忙问,惹什么麻烦了?
什么麻烦?就是那封群众来信呗。
蔡东还想问些什么,看见郑总过来了,连忙迎上去。郑总编看见他,哼了一声走过去,一股浓浓烟草味相随。蔡东心虚地跟在后面。
到底怎么回事?一进办公室,郑总没有转身就甩来一句。说完坐在大班桌后的皮转椅上,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吐了一口,眼睛盯着紧跟其后的蔡东。郑总高度近视,隔着烟雾又隔着镜片,蔡东看不清他的眼神是否严厉,但他脸紧绷着,泛出威严的铁青色。蔡东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在他的脸上敲一敲,肯定会发出金属的声音。这想法一冒上来蔡东暗自乐了,这么一来,他紧张的心情也松弛了一些。
到底怎么回事?郑总编见蔡东表情怪怪的,又问了一句。
郑总,您说的是什么事?蔡东装糊涂。
那封群众来信怎么回事!
哦,是这样的……蔡东汇报了情况。
总编问,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蔡东一愣,底气不足地说,那女人哭得很伤心,凭直觉我认定这不可能是假的。
直觉?你小子有特异功能?《焦点访谈》有没有看?什么叫“用事实说话”,嗯?
郑总编劈头盖脸地训了他好一阵子,后来,蔡东终于弄明白了鄭总发火的原因。
原来,今天一大早,金山县委丁书记给郑总编打来电话,说那封群众来信与事实不符,影响了金山县的安定团结,要求报社做出解释。丁书记绵里藏针的话语让郑总编非常不爽。
正窝着火,又接到金山县公安局郑局长的电话,说那个王春光现在还活着,你们报纸说他死了这不是扯蛋吗?现在山下乡派出所的马所长正闹着要辞职哩!你看怎么办吧。
郑局长是郑总编的远房堂兄,说话就随便了些。郑总编一听更火了,他知道那个马所长是郑局长的心腹干将。心想,闹什么辞职?多少人眼睛盯着这个所长位置哩!你那姓马的舍得吗?
但他更恼火的是蔡东,还有那个值班编委。人还活着说已经死了,蔡东至少这一点罪不可赦。蔡东嘴上没毛出点错也算正常,而那位编委都快退休了,连这样的关都把不住,居然稀里糊涂同意发稿,简直就是晚节不保!本来早上开编委会郑总编是决定要处理责任人的,后来看见那个编委低着头,一副老脸不知往哪里搁的样子,心就软了。心想马上要退休了,给他留个面子,趁此机会让他退休算了。此人平时总是倚老卖老,水平不高,牢骚不少,这次谅他也不敢再提什么非分要求了。蔡东也因此逃过一劫。编委会决定,由蔡东马上赶到山下乡采访,弄清事实真相后再做反馈。采访的好,算将功补过。
蔡东溜出总编办公室时,在走廊上又碰到小叶。
小叶说,你小子这次难逃一劫了吧?扣多少奖金?
蔡东眨眨怪眼说,没那回事,郑总还要奖赏我哩!
奖赏?
是啊,郑总说了,将你赏给我做老婆。这可是组织上的决定,我就只好答应了。
去你的!尽做好梦。小叶并不生气,袅袅娜娜地擦身而过,一阵年轻女子好闻的气味忽地扑面而来,蔡东不由眯起了眼睛。
蔡东去年大学毕业,被聘到报社一年未满,几个月来主要是跟着几个老记者跑时政,参加各种会议,也写了一些时政会议报道。这次算是第一次单枪匹马出外采访,他很兴奋,就像第一次和女友接吻。临行时,郑总面授机宜,就是十字原则:“质疑的精神,冷静的心态”。他听了也没太在意,他觉得这次任务挺轻松,只要找到几个当事人,把昨晚发生的事说清楚就行了。面对面,难道谁还敢公然说假话?
在乘車去山下乡的路上,蔡东一直在想,那个叫王春花的女人没有理由骗我呀?她哭得那么哀伤,不像是装的呀?若能装得这么逼真,她真可以当演员了。那事实真相到底怎样呢?她弟弟没有死为什么要说死了呢?这不是诅咒自己的亲人吗?蔡东被这一个个问号勾得有点心神不定。
在金山县城,蔡东本想约县报道组的同志一起去,找人也方便些。转念一想,不行,和他们同行只能有两个结果,一个是他们回避,一个是他们不回避,但成了县里的卧底。这其中的复杂和奥妙,老记者们平时没少给他上课。毕竟,这报道有点曝光的性质。算了,就不为难他们了。蔡东转身上了往山下乡的小公共汽车。他决定,到乡里后直接找王春花和那个目击者吴建,然后再到乡派出所了解情况。
山下乡是竹子之乡,车子一进入乡境,窗外闪过的皆是竹子绿影。蔡东想起欧阳修《醉翁亭记》的开篇句子,头脑里冒出一句:环山下乡皆竹也。这里的竹风竹韵让他又冒出学生的稚气。
令他有点奇怪的是这地方的雾,已近中午,车窗外依然远远近近地缭绕着雾,感觉这车子是雾海中飘浮着的一只船。在雾中摇曳的竹枝,就像探出水面的水草。下了车,他更感觉到了这里雾气的浓重,大白天的,四面的景物却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这里海拔就一千米左右,并不高,怎么会这样呢?想想这大自然的造化真是神奇,那天在电视上还看到一个地方,可乐罐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竟然能够在有坡度的路面从下往上滾动哩!和这一比,山下乡的白日迷雾,也就不算什么了。感到不适的是这雾弥漫着一种潮湿的霉味,阴冷冷地直逼脏腑。尽管透过雾阵,一轮太阳正在天上高挂着,但太阳是乳白色的,软软的光亮似乎也是冷的。正疑惑间,突然一阵风起,四处弥漫的雾呼呼响着,流水一般向一个山谷口汇去,像小学生放学涌向校门口一样。他似乎还听到雾们呼朋唤友的声音,快走!快走!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一会儿,此处已天蓝山青,阳光还原成金黄色,阳光下,连竹叶上水珠摇曳的微芒也闪闪烁烁地看得清了。蔡东暗暗称奇。心想,这雾真是美极了!什么时候带冰儿来玩玩,她肯定会兴奋地大叫。
在乡招待所住下后,蔡东就去找王春花,问了几个农民,才找到她家。一个热心村民把他带进她屋里,在屋后的猪圈旁,他看见王春花正在喂猪。一阵猪抢食的嗷嗷声夹着一股泔水味在空气中飘浮着。
听说来人是报社记者时,蔡东注意到,她并没有显得尴尬,反而神色惊喜。她的反应使蔡东一下子心里踏实了。这王春花年纪35岁左右,面目善良,看上去还比较秀气。但眼角若隐若现的忧伤像一根条子勒住她的神情,使她的姿色舒展不开。本来蔡东想一见面就质问她为什么骗他,现在见她一脸悲苦,觉得她的投诉与事实有出入一定事出有因。
果然,王春花道出了原委。
昨晚,王春花正在家里忙家务活,听到有人在门外大喊:春花,你弟弟骑摩托车掉到竹林边的崖下去了!春花和丈夫闻声跑到门口时,报信的人已不见踪影。夫妇俩连忙往出事地点赶,几个邻居也一路跟去。途中,他们看见几个协警在路边检查过往车辆。到竹林边的崖边一看,只见一棵小树拦腰折断,崖下隐隐约约一片草木的黑影。春花夫妇与村里几个小伙子举着竹火把绕道下到崖底,很快就找到了王春光,他和变形的摩托车躺在一起,满脸是血。一听丈夫说“没气了”,春花放声大哭。王春光被抬上公路时,又围上很多人。
这时,吴建悄悄将春花夫妇拉到一边,轻声对他们说:我刚才路过这里时,看见乡派出所的两个协警骑摩托车在追你弟弟,一路上喊着“站住,站住!”你弟弟慌乱中冲了下去。
春花的丈夫是村小学教师,他思考片刻,对妻子说,《海山日报》有个新闻110,你马上到村里小卖部给报社打电话投诉。这事不披露出来不会有人管的。
春花走后不久,有人叫起来,看,春光的脚会动!
情况就这样。我弟弟虽然还活着,但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还在医院里躺着,这该怎么办啊,唉!春花说完又是一脸愁云。我父母都发愁生病了,也在床上躺着哩!春花就姐弟两人,她嫁在本村。
这么说来吴建现在是唯一的证人,他说的是真话吗?蔡东问。
他干么撒谎?他是外村人,在这边承包挖沙船,他干么要得罪派出所?
蔡东想想有道理。这时他想起这里的怪雾,就问,昨晚有雾吗?如果有雾,吴建会不会看走眼了?
春花说,我们这里白天晚上经常有雾,但是昨晚没有雾。你随便问问什么人都可以证明。门口路边的几个村民证实了春花的话。
蔡东想这应该没什么好隐瞒的,就说,那你带我去找吴建。这时,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当时是谁在你家门口叫你的?
春花愣了半天,才说,哎呀,对了,这也是一个证人。当时慌慌张张没注意是谁,而且那人喊完就消失了,根本没见到人影。不过现在想来,这人可能就是派出所的协警。
正说着,里屋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她颤巍巍地抓着蔡东的手臂,涕泪俱下地说,领导,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啊!说着要下跪,蔡东忙扶住。
春花说,妈,你这是干么!他是记者。
老人还是一个劲地要下跪,蔡东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手机响了,春花忙把母亲扶到一边。
蔡东一接机,就听到顾冰发火的声音: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叫我等你电话,快中午了还不见音讯?蔡东这才想起早上的约定,心想糟了,这小美人这关难过了!连忙说,冰儿,郑总临时派我下乡,忘了给你打电话了。回去后我一定加倍偿还。顾冰哼一声挂了机。蔡东一下子成了霜打的茄子。
蔡东正要和春花去找吴建时,乡派出所马所长带着几个民警找来了。
马所长一脸的和气,他说,哎呀,大记者来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弄得我们很失礼啊!
春花妈见是马所长,转身回屋。这时,蔡东看到了一个奇妙的景象:一阵阵淡薄的雾气从春花家敞开的门和窗往里流淌,越来越浓重起来。几名站在门口的民警背衬着迷雾,有点像《西游记》里的天兵天将,但是面目恍惚。蔡东看得两眼发直。
知道來者身份后,蔡东说,马所长,我等下会到所里找你了解情况,现在我和春花出去一下,有点事。
马所长拦住他,转身对春花说,你要带记者去哪里?马所长说话声音平和,但是蔡东却在春花的脸上看到了犹豫和不安。马所长背对着他,他看不清马所长的表情,也不知道春花为什么情绪波动,他不想为难春花,就对她说,你忙你的,我和马所长一起去找人。
走出春花家,雾又奇迹般消失了。蔡东挠挠后脑勺,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
马所长朝他笑了笑说,我们这里的雾有个作家称之为“飘渺大侠”,来去无定踪。蔡东觉得这称呼很传神。
马所长看上去很强壮,身上带着一股男人的烟草味。靠近他行走,蔡东会感觉到一股热量。他还发现这个马所长走路时爱哼歌,可能比较喜欢齐秦,一路上反复哼的是《北方的狼》。走到一幢小楼房门前时,蔡东才知道马所长没有带他去找吴建,这里是乡派出所。
所长办公室小茶几上摆满水果,茶水也已泡好。坐坐,吃点水果。你们记者真是太敬业了,乘车大半天也够辛苦的,不休息就去采访,真是佩服你们!
马所长说着伸手在蔡东头发上取下一根不知什么时候粘上的枯稻草,动作自然体贴,但蔡东感到有点不自在。屋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气。他四处观察一下,发现这里的墙角和桌椅的脚都带有明显的霉斑,大概是潮气太重的缘故。
喝了几口茶后,他对马所长说,我想去采访一下那个证人吴建,能不能叫个同志带我去一下?
马所长说,都中午了,饭吃了再说吧。
蔡东打着哈哈说,不方便吧?在你这里吃饭,群众会以为我被你们收买了哩!
马所长哈哈大笑,我干嘛要收买你?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能不招待你吃饭吧?再说这饭可不是我请的,是乡里的领导请你的,你总不会连当地政府都不相信吧?
听他这么说,蔡东只好妥协了。心里感叹,真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他不服气地想,一餐饭就想堵我的嘴?你也太小看我了吧,该怎么采访我还是怎么采访,不吃白不吃。他随手翻阅桌上公安局的简报,知道了马所长叫马为民,曾经两次被市里评为十佳民警。
想不到吃饭时来了很多人,乡里张书记、李乡长都来了。蔡东觉得这有点像鸿门宴,场面不好对付。让他有点意外的是,这些乡干部并没有硬要他喝酒,但每人敬他都是连干三杯,不管他喝不喝。那个马所长还连干了五杯。如此宽松政策让蔡东坐立不安。
张书记说,吃完饭你该怎么采访就怎么采访,我们绝对不干涉。
李乡长说,群众什么样的说法都有,这很正常,关键是事实,是真相,是不是?
蔡东从这些谦和的话语中听出了另一种味道。吃过饭,乡干部各自去了。
马所长对蔡东说,你先休息一下,下午我陪你去找那个吴建,反正他在这搞承包,跑不了。休息后你先到所里来,我先把我们所了解的情况向你汇报一下。
蔡东说,不敢当,不敢当,我这小记者怎么敢听你大所长的什么汇报?
马所长说,你是无冕之王,级别高着哩。
走出酒家,蔡东看见春花站在路对面,觉得有点尴尬。他倒希望这时来那么一阵大雾,但是没有。春花神情平淡,见了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盯着他,他一下子感到了极大压力。马所长似乎没有看见春花,拉着蔡东就走,一路上依然哼着《北方的狼》。在去招待所的途中,蔡东回头看了几次,没有再看到春花。
一打开房间的门,蔡东就发现放在床上的行李袋拉链被人拉开,衣物零乱地摊在床上。他伸手到袋子里一摸,发现照相机没了,一下紧张起来。
跟随其后的马所长见他脸色不好看,就问,怎么了?
蔡东口齿不利索地说,我的数码相机不见了。
值钱吗?
一万多元,新买的。这钱还有女朋友凑的份子。刚才因为怕太招眼没随身带着,此时他后悔极了。
问清情况后,马所长马上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对蔡东说,你放心好了,我肯定帮你找到,你先休息吧。
蔡东哪还有心思休息!他盯着马所长说,真能找到?
马所长点点头。
蔡东说,要不现在去所里等着?
到了所里,马所长就开始介绍情况。他说,昨晚我一听说这个情况,立即展开工作,把当事人都找来做了笔录。你先看看。说着将一本记录本递给蔡东。蔡东心不在焉翻了翻,头脑里还在想着这照相机恐怕是有去无回了,回去怎么向冰儿交代呢?
正想着,门外一阵喧哗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民警和两个协警押着一个小瘦个子进来,那民警手里提着的正是他的照相机。他兴奋地跳起来,接过相机,连忙检查起来。除了皮套外有点泥巴外,机身完好无损。他高兴地拿着相机按快门,毫无目标地照了几张。
正高兴着,忽然听到啪地一声,紧接着是哎呀一声。抬眼一看,只见那个小瘦子正捂着脸蹲在那里,一个协警凶着脸把他拉起来,嘴里嚷着,你胆子不小啊,记者的相机也敢偷!说着抡起手臂还想再打,被马所长喝住了。这时蔡东看见那小偷的嘴角溢出血来,眼角乌青。
马所长用眼角瞟了他一眼,训斥那个协警,你搞什么名堂,怎么能随便打人?你不想干了是不是?那协警似乎有点不解地看着马所长。马所长说,把他带到审讯室好好审问,不许再打人。
蔡东没见过这样场面,愣愣地看着。见其他人都走了,他才说,马所长,谢谢你们。又想了想,问道。你们真厉害,怎么这么快就能找到这个小偷。
马所长看看他,轻淡地说,隔行如隔山嘛,这个你就别管了,笔录看完了吗?
蔡东连忙定下神来,专心看笔录。
被叫来做笔录的有春花,吴建,还有两个村民,不知是什么人。他注意到所里的协警没有做笔录。春花的笔录中没有提到吴建,可能她不想牵连他,但吴建还是被叫来做笔录。蔡东猜测是春花在小卖部打电话时被人听到,然后传到派出所的。奇怪的是吴建做笔录的时间是凌晨2点,笔录上吴建说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也没有跟春花夫妇说什么。最后的签名是歪歪斜斜的。
另外两个是村里有摩托车的小青年,笔录上说昨晚七点左右,他们骑着摩托车一起在路上兜风,快到竹林边的山崖时,看见前面有人骑着摩托车拐个弯就不见了。当时他们一起停在崖边看了一阵子,见没什么动静,就走了。因为当时雾很大,他们怀疑自己看走眼了。蔡东注意到了“当时雾很大”这几个字。
放下笔录本,他对马所长说,昨天晚上没有雾。
马所长看着他,似乎一时没弄明白什么意思。
蔡东又强调了一句,昨晚没有雾是不是?
马所长回过神来,哈哈笑了几声说,谁说昨晚没有雾?昨晚我一直在乡里,晚饭后这里已是大雾弥漫。对了,这目击证人在笔录上也说了昨晚雾很大。
蔡东说,王春花和几个村民都说昨晚没有雾。
马所长一听又笑起来,这有雾没雾还需要争论吗?你再多问问几个群众吧。
蔡东心想,我会去问的。接着他又问道,那两个年轻人你们是怎么找到的?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昨晚骑车经过竹林边的山崖?
马所长说,我们经过调查得知的。不过在我们准备找他们时,他们自己找上门来。
蔡东说,你们乡里年轻人做证人的意识倒蛮强,据我了解,很多人都怕作证人。
马所长不动声色地说,我们普法工作做得不错。
蔡东感觉这家伙有点不好对付,想了想又问,那两个协警怎么没有做笔录?
哪两个协警?
就是王家反映驱车追人的协警。
马所长淡淡地说,根本不存在什么驱车追人,我以党性向你保证。
蔡东说,你们的协警上路设卡检查车辆是不合法的。
马所长说,我们没有上路设卡。
蔡东说,很多群众都看到的。
是吗?那很好。你告诉我一两个名字,我一定去认真调查清楚。
蔡东说不出名字,也知道不会有“群众”站出来作证。他情绪有点低落了。
沉默片刻,蔡东站起来,对马所长说,我想采访几个做过笔录的当事人。
马所长说,我陪你去。
蔡东说,不敢劳你大驾,我自己去吧。
你別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蔡东只好说,你去了他们说话不方便。
马所长说,没事,我站远点,不会影响你的采访。要不你找不到人。
蔡东想想也是,只好跟他一起去,但心里非常不舒服。
这时,他突然想起什么,就问,王春光现在怎么样?
马所长说,还在医院里。
蔡东想,如果他醒过来,一切真相不就清楚了吗?他就想先去医院看看。
马所长说,他一直昏迷不醒,去了也白搭。
还是看看吧,总不能连最主要的当事人都没见着。
在乡医院,蔡东见到了王春光。在简陋的病房里,王春光脑袋上包着绑带,面色惨白,如果不是那吊瓶在滴着药水,他看上去和死人没什么两样。春花和她老父亲都在病房里,见他们进来,只是往旁边让让,低着头没有吭声。有一刹那,蔡东与春花对上了眼神,他感觉到了冷漠,但又没有冷透,冷漠中还有着一丝期盼。蔡东心里很难过。
让蔡东感到意外的是病房里有一名协警。马所长好像看出他在想什么,就说,留个人帮助照看一下,群众利益无小事嘛,能帮的我们就尽量帮。蔡东想,这马所长还是比较有人情味的。
走出病房时遇到一个医生,蔡东问,这个病人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医生说,不好说,可能会成为植物人,也可能什么时候突然就醒来了。
蔡东见到了做笔录的那两个年轻人。
蔡东问他们,你们看见有人骑车掉到山崖下,为什么不去救人也不叫人来救?
年轻人说,我们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动静,以为看错了,就走了,因为当时雾很大。
蔡东感觉他们很强调“雾很大”。你们做证人是自愿的吗?
当然,派出所的工作我们应该支持。
感觉问不出什么名堂,蔡东就去找吴建。吴建听说是记者,一下子激动起来。但看见马所长站在一边,就沉默了。后来被蔡东问得不耐烦了,冒出一句,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想多活几年哩!吴建说话时双手奇怪地做着往前推的手式,像拒绝又像在回避着什么。
蔡东耐着性子把他拉到远处一棵大树下,诚恳地说,老吴,请你帮帮忙,告诉我昨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那两个协警一路上有没有喊“站住”?
吴建瞥了一眼站在远处的马所长,情绪低落地说,派出所昨晚叫我做笔录做了三次,该说的我都说了。
蔡东连忙问,你昨晚做了三次笔录?
是三次。他妈的我昨晚可真是多嘴,可是做人要讲良心,你说是不是?我当时是看春花哭得可怜一时激动才说的。现在,这里没法呆了,我已经把这挖沙船转包给别人了。过两天我就走人,免得找麻烦。吴建说完掉头走了。
蔡东追在他的后面说,昨晚雾那么大,你怎么会看得清楚?
吴建停下脚步,回头反问一句,昨晚雾那么大?说着又迈步走了,边走边摇晃着脑袋。
蔡东目送着吴建走远。这时,他发现不远的山坡上有一群羊,羊群中站着一个女人,是春花,她正幽幽地望着他,不知道这羊群是不是她家的。在一群羊当中,蔡东觉得她也像一只羊,一只忧伤的羊。但这只羊又像狼盯住猎物一样一直追踪着他,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这时马所长走过来,蔡东问,吴建昨晚做了三次笔录?
马所长说,是的。
那我怎么只看到一次?
前面两次他说的跟后面差不多。
能让我看看吗?
意思是一样的,真的没必要看,我不会骗你的!你如果不相信我,一定要看,也不是不可以。你说呢?马所长显得非常有耐心。
他这么一说,蔡东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而且他觉得马所长虽然这么说,但是不见得真会把吴建的前两份笔录给他看。他觉得这个马所长有点飘忽,让人捉摸不透。
此时天色已晚,蔡东在乡招待所住下。晚饭他本想随便应付一下,不料乡领导和马所长已经安排了晚宴,他百般推辞也没用,只好就范。他又一次体味到了什么叫身不由己。
晚宴没有了午餐的“宽松政策”,全桌不论老少都来敬蔡东,三下五除二,蔡东很快就不分东西南北了。醉意朦胧中,周围的声音变得很远。他看着这些乡干部得意地绽开着皱纹,不停地举杯,不停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只看见许多张开的嘴里不停地飞出唾沫,流星雨一般向他扑来,他不由自主地侧身回避着,双眼渐渐模糊了,迷迷糊糊中感觉被人扶到房间,一躺到床上他就昏沉沉睡去了。
半夜,一阵挠胃的饥饿使蔡东醒过来,他瞪着眼睛回忆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身在山下乡。想想刚才其实基本没有吃东西,胃里装的都是酒。找不到吃的东西,他睡不着,就站在窗前看乡间夜色。
风轻轻地在竹叶上跑来跑去,弄出一阵又一阵叹息一般的声响,使夜色透出难以抵挡的悲凉。白天风姿绰约的竹子,此时摇摇摆摆,影影绰绰,看去总像是人影在晃动,让人有点心虚。这美丽的竹子,白天和黑夜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竹梢影子上有一弯淡月,蔡东正静静地看着如钩月芽,雾气又慢慢升腾起来,窗外的夜景模糊了,他脸上感觉到一层潮湿,有些许凉意。此时,他的脑海里也是一片迷雾。
到底是谁隐瞒了真相呢?根据郑总的“质疑的精神”,蔡东觉得他有理由怀疑春花、吴建以及马所长叙述的真实性。他们双方所说的是两种截然相反的“事实”,但是真相肯定只有一种。在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们说的都有可能是真相,也都有可能隐瞒真相。在这个过程中,蔡东觉得自己是有感觉的,他的感觉使他判断哪一方的叙述更接近于真实。但是感觉只是感觉而已,他不可能把感觉写进报道里,哪怕他的感觉有百分之九十的准确性,他还必须用事实说话。因为他是记者,不是作家。
今天的采访过程,让蔡东明白要真正了解一个事件的真相有多难。这么简单一件事竟变得如此复杂,这是他没想到的,他真切感受到自己浅浅的社会阅历,要应对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真的有点力不从心。不过他觉得主要是自己没有经验,回去后叫郑总派个老记者来,一定能把真相弄清楚。
他零零亂乱地想得人非常困倦,又想睡觉。才躺一阵子,觉得肚子太饿,没办法,就出去想找个吃夜宵的地方。
走出屋外,才发现又是雾气迷蒙,目及的一切都躲在雾气中,加之夜幕重重,他觉得好像走进了《聊斋》的拍摄现场。朝着灯亮的地方走了一阵子,他看见了一家小吃店。走进去要了一碗面条,正埋头吃着,听到里面小包间有人说话。夜深人静,说话声音很清楚。他还闻到一阵浓烈的酒味。
马所长,我敬你一杯!要不是你想出这一招,我们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还要连累我们所。
这时,他听到马所长的声音,你们听清楚了,这可不仅仅是我们所的事,这是我们市全公安系统的事,是我们全市治安环境的事,明白吗?
是,是,是……
一阵碰杯的声音过后,有人说,其实我们只是让他停车罚款,谁知道这小子怎么就冲到下面去了。说实话也不能怪我们,是不是?
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了听清楚没有?马所长声音严厉。
蔡东佯装上洗手间,路过那包间时,透过遮掩不严的门帘往里瞅,里面有五个人,两人穿着协警制服,另外两个年轻人有点面熟,一想,原来是两个主动作证的证人。
蔡东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赶忙付钱离开小吃店。往回赶时走错了路,找不到招待所了。
正彷徨着,突然看见前面一片光亮,慢慢地,有许多火把冒出来,一群人手执刀杖走过来,他下意识地闪到路边一丛竹子后面。等这伙人走近一看,领头的竟然是王春花,头扎红头巾,手执一柄闪闪发光的剑,像农民起义军女头领。脸上也是闪闪发光,全没了白天的忧伤。更让蔡东惊奇的是,她的弟弟王春光手执一柄长枪跟在姐姐身边,看上去根本没有受过伤。这伙人吵吵嚷嚷地说着,今晚非把这姓马的杀了不可,把他的鸟窝烧了!边说边疾走而去。
蔡东奇怪地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吸吸鼻子,飘来的却是竹子燃烧的青涩味。蔡东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等他清醒过来后他想应该报警,但又觉得非常疲乏,拿手机都没力气。又想,许多事的发生其实是无法阻挡的。就摸黑找到了招待所,一上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醒来,蔡东就往派出所跑,没见到什么异常;又跑到医院,只见王春光依然昏迷,春花正伏在床头睡觉。他忙退出病房,心里一阵迷茫。到底怎么回事?是做梦?明明走出去吃了一碗面了嘛!真是活见鬼!
早饭后他四处走走,马所长依然耐心地陪着。他向不少村民了解出事那天晚上有没有雾,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他非常茫然。而且那两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是否真的是目击者,还有可疑之处,昨晚那见鬼的梦使他更觉得这两人可疑。但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调查清楚。
要离开山下乡时,马所长要用所里的吉普车送他,蔡东没有同意。他对马所长有点反感,而且他也不想让春花他们对自己误会加深。见他一再推脱,马所长就不再坚持了。他善解人意地说,也好,免得村民又说闲话。
在乡汽车站,蔡东正要上车时,突然看见春花,她正远远地看着他。蔡东不知怎么地,感到一阵心酸。他向她走去,她也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小编织袋。
春花说,蔡记者,给你添麻烦了。说着将手里的袋子递过来,这是我们自家晒得笋干,你带回去尝个鲜吧。
不要,不要!蔡东慌乱地摆手。
春花执拗地伸着手,有点赌气地说,派出所的饭可以吃,我们农民的一点心意就不能收?
蔡东不知怎么办好,只好伸手去接袋子,他触到了春花的手时,不禁一颤,好像触到了冰块。准确地说像触到铁块,因为它是干涩的。
春花见他收下,缓了缓语气说,蔡记者,你可要替我们农民说话呀!我们真是没有其它办法。我老公今天到县里去找人,我也不知道他去找谁,有没有用。我想,只要你把调查的真相登出来,领导就会重视,问题就能解决。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蔡东想说,问题能这么简单就好了,我们记者哪有那么大的能量?但他没说。
春花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轻声说,其实,我们不是想追究派出所的过错,只是我弟弟的医疗费我们实在负担不起,他们所里平时罚款多,能给我们缴些医疗费就可以了。我们没有其它要求。
蔡东满怀同情地看着这个年轻但憔悴的女人,他心里明白,派出所不可能出钱,出钱就等于承认过错。而派出所有许多没有过错的证据,但王家却没有有利于自己的证据。尽管春花他们认为事实的真相就是协警追赶春光造成他坠崖,但他们只有吴建一个证人,而派出所掌握的证人笔录是“什么都没有看见”。蔡东也知道,这样一个小小的悬案,只要来个破案高手,只要认真查起来,不管王春光会不会苏醒过来,事实都会一下子一目了然的。问题是侦破高手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蔡东递给春花一张名片,你弟弟一醒来马上给我打电话。
春花显得很绝望,她说,协警二十四小时轮流在病房盯著,我弟弟醒来就是说了是协警追赶他,对我们家有什么好处?
什么?协警不是帮助你们照顾春光吗?
春花摇摇头,一幅欲说还休的样子。蔡东突然脸红了,觉得自己真幼稚。
沉默了好一阵子,春花又说,我们王家还想过平安日子的话,除非我弟弟别醒过来。这话让蔡东十分震惊。
送走了春花,蔡东正要上长途汽车时,一辆警车停在身边,一看,是县公安局的郑局长。郑局长说,小蔡,上车吧,我刚好到市里有事,顺便送送你。
县城离山下乡二十多公里,去市里并不顺路,也不知道这郑局长的车怎么转到这里来。蔡东下意识地四周看了看,没看见春花,就上车了。
这时,又起雾了,车窗外一片灰蒙蒙。这时,他已经感觉不到雾的美丽和奇妙了,他觉得这雾好像有人操纵似的,来来往往都有意图,这雾使他感到压抑。
一坐上车他就感觉疲倦,一路上半睡半醒地打着瞌睡。郑局长又说又笑地讲了些什么,他也没听清。只记得他说晚上要请他的堂弟、也就是郑总编吃饭。
蔡东的头脑里一直有个解不开的结,一路上他似睡非睡地想着:为什么大家就不能好好地坐下来把事情说开,是谁的责任谁就承担下来,该赔偿的赔偿,该自己负责任的自己负责任,这样生活不就简单多了吗?这样肯定会少了很多的麻烦的。为什么就不能这样呢?
正想着,车子跳了一下,他的脑袋碰到安全带铁扣,一阵疼痛使他彻底清醒了。这时,他感到车子像喝醉了酒,又跳又颠。睁眼一瞅,连忙紧闭双眼,抱紧前面座椅的靠背,他发现车子正向坡下一片秧田栽下去。只听噗地一声闷响,又是哗地一声脆响,车子停住了,蔡东没有感觉到剧烈的震动。过了一阵子,他才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睛。看见郑局长和司机两人已半浸在泥水中,正手忙脚乱地从车窗往外爬。后座虽然这时还没有浸到泥水,但也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蔡东连忙也爬了出来。
幸好车子掉在烂泥田,三人都没有受伤。蔡东一身烂泥地坐到田埂上,惊魂未定地看着一头扎在烂泥田里的小车,总觉得它会憋得难受,一会儿就会打一个喷嚏从烂泥中腾空跳起来。
郑局长叫来拖车拖小车,蔡东和他一起坐着交警的警车狼狈地往回赶,一身的泥味挥之不去。
下车时,郑局长说,小蔡,我们也算是生死患难过一回了,晚上一起吃饭吧?郑局长的眼镜破裂了一个镜片,看去有三颗眼珠。
蔡东摇摇头说,我可不敢与领导共进晚餐,免了吧。说完就走了。蔡东总觉得郑局长请郑总吃饭一定跟山下乡的案子有关,他弄不清楚这到底算不算不正之风。但是堂兄弟之间请客吃饭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吗?他觉得困惑。
回到报社,蔡东向郑总汇报了采访过程,最后说,等王春光醒来再去采访,那时就会真相大白,到时再发稿。
郑总想了想,同意了。
要不,再叫个老记者去调查调查?蔡东要离开时,探询地问了一句。郑总挥挥手,让他走开。
蔡东慢吞吞地站起来,觉得腿都抬不起来了。走出总编室他就给顾冰打电话,约她晚上出来泡吧。顾冰似乎对他还有怨气,不肯答应。蔡东忍不住发火了,对方挂机不理他。正在发呆,小叶走过来说,东东同志,又被冰冰同志甩了是吗?想开点,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嘛,走走走,晚上我请你泡吧。蔡东就跟小叶去了。这时,他想跟小叶开开玩笑但却提不起劲来,他第一次感觉到当记者并不像原来想象得那么好玩。
接下来的几天,蔡东总觉得心里窝囊,总觉得这事情的真相应该很容易查清自己却没能弄明白。他决定去找找市公安局长,甚至分管政法的市委副书记。他相信向他们反映情况,肯定能够很快解决问题。
当他把这些想法告诉一些老记者时,他们都哈哈大笑,笑得他一片茫然。一位经常跟他搭档的老记者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蔡啊,不是所有的人都对真相感兴趣的,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几天后,蔡东接到春花电话,未说话春花就先哭起来。蔡东猜出王春光已经死亡,果然,春花告诉他的就是这个消息。
当晚,蔡东请小叶泡吧,喝得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