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尔豪
柳安和王文高打架的事最终惊动了派出所。管片民警老吴看了看他们,柳安的鼻子流血了,用一块破布塞着,算是止了血。王文高的头破了,血从头发里浸出来,头发跟打了摩丝一样紧贴在额头上。老吴说,为什么打架。没有人说话。老吴说,打架的时候不是挺凶的吗,这时候咋就焉巴了?两个人还是不吭声,倒是圍在边上的人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有人还捂着嘴偷偷笑。老吴看了看围在身边的这些人,说,还好意思笑?都是一伙的,也不知道拉拉架,由着他们往死里打,出了人命怎么办?真是的。这时,“四眼”说话了,他说,这架拉不得,谁拉谁挨揍。老吴说,为什么?“四眼”把冒出来的身子重新往人堆里塞了塞,不出声了。老吴说,四毛呢,杨四毛呢?又回过头对柳安和王文高说,走,我们到那边说去,你们再不说话,我就把你们弄到所里去,拘留个十天八天,工都上不成,看你们说不说话!
工地的正前方有一个小铁皮房,可能是开始看场用的,但现在被废弃在那里,孤零零地像一个食了魔药的毒蘑菇。旁边零星地长着几棵广玉兰树,但被工地上的灰尘弄得灰头鼠脸的,显出一副可怜相。进了屋,老吴哐的一声把没有锁的门关上,其他的人被隔到了外面。老吴随便找一个地方坐下,说,说吧,没有人听,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柳安和王文高交流了一下眼神。老吴就说,柳安,你先说。柳安像是受了袭击似地缩了下身子,说,他用板砖拍我,他想一下子拍死我。老吴向王文高看去,王文高把持不住了,说,你别听他的,是他先动的手,一棍子打到我的头上,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还说要杀了我。老吴想了一下,觉得他们没有说到点子上,就往里拽了拽话题,说,我是问你们为什么打架,不是问你们谁先动的手。两个人又闭着嘴不说话了。老吴生气了,从摇摇晃晃的砖头上站起来,说,你们不说是不?走,咱们这就上所里去,我就不信撬不开你们的嘴,又说,他妈的屁大的事,这不纯粹是给我找事吗,我哪有闲心成天陪你们玩儿?说着就去拉铁门,却差点拽进一个人来,老吴踢了下门,说,又不是和婆娘亲嘴,有什么好偷看的!
这时却听见后面有声音,老吴回过头,是柳安在说话。柳安说,他欺负小犊子。欺负小犊子!老吴重复了一句,谁是小犊子?柳安说,是个小孩。老吴说,谁家的小孩?柳安说,是秀秀的小孩。老吴问,谁是秀秀,哪又冒出来个秀秀?柳安说,是工地做饭的女子。
老吴点点头,仿佛想起来,转过身对王文高说,你恁大个人怎么欺负一个小孩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王文高低着头说,不是他说的那样子的。老吴说,那是什么样子,你给我说说?王文高嘴噘着说,他们合伙欺负我。老吴说,谁合伙欺负你?王文高用目光指了下柳安说,就是他。还有谁?还有小犊子。老吴生气了,说,王文高,你是不是在耍我,一个小孩子欺负你,你也当我是三岁小孩?王文高说,是真的,他们合伙欺负我。老吴胀红着脸说,王文高,跟我上所里去,见过那么多你这样的人还没见过谁敢耍我,今天我倒要看看你王文高长个啥脑袋。一边说一边去拉王文高。王文高往后缩着身子,带着哭腔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在背后教唆那孩子,处处跟我作对,我也是气不过,才跟他打一架,不信,你可以问大伙,我真的没有说谎。老吴不想听他们再说了,去拉王文高,可王文高身子缩得跟个粽子似的,哭丧着脸不住晃动着,躲避着老吴的手。
正推搡着,门被撞开了,一个人跌跌撞撞进来了,说,他们就是闹着玩,玩着玩着就玩翻了,民工队就这个样,农村人素质差,又年轻,给您老添麻烦了。老吴皱着眉头看着进来的男人说,杨毛子,这可不是小事,现在正创建“平安城市”,他们这就是破坏治安,破坏城市形象。杨毛子忙不迭说,是,是,我回去一定狠狠批批这两个混小子,然后对王文高说,还不对吴所长认错,说以后再不打架滋事了?王文高按照杨毛子说的话说了,柳安也说了。然后又是敬烟,又是说好话。老吴的气总算消了,说,本来我今天是要把你带到所里去,好好教训教训,既然你老板这样说,就算了。然后又对杨毛子说,千万别给我出乱子,再出乱子,以后就别想在这片呆了。杨毛子说,那是,那是。
老吴走后,杨毛子朝柳安和王文高的屁股上各踹了一脚,说,你们他妈的给我闹什么闹,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了回家去。王文高说,是他先动的手。柳安说,他欺负小犊子。杨毛子瞪起了眼睛,我猜都是为这个,看你们那没出息样,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憋不住了上外边去,三五十块钱就解决问题,舍不得花钱,就给我憋着,活人能叫尿憋死?还没听说过让这事给憋死,听见了没有。
两个人说,听见了。
王文高的伤有些重,睡了一天才算好。王文高看见柳安就说,柳安,我非弄死你不可。
芝兰湾是新开发的高档商用区,正在建几幢写字楼,工地上进驻了六七个民工队。杨毛子的队最大,有三十多人,别的民工队流动性大,进进出出,跟赶庙会似的,而杨毛子的队却比较稳定,基本上是只进不出。杨毛子的队伍有凝聚力,不是因为工资高,是因为杨毛子的队上有一个女人。
杨毛子队上的女人叫秀秀。杨毛子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工地附近的垃圾箱里翻东西,身边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杨毛子前后左右看了看,心想这么一个年轻女人怎么会捡垃圾呢,等她翻完准备离开时,杨毛子才发现她走路腿有点跛。但即使如此,也不至于捡垃圾啊,杨毛子的脑子不知怎么就嗡了一下,他意识到这个女人对他有用处。他走上前,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给民工们做饭,管吃管住一个月八百元钱。女人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杨毛子说,我看你挺可怜的,想帮帮你,工地就在前面,我是他们的头,杨毛子说着往前面指了指,如果你同意,就给大伙做做饭,有时间了帮大伙洗下衣服,行不?女人说,我还有个孩子呢。杨毛子说,你就把孩子也带上吧。女子似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了。杨毛子回去就把原来的师傅给辞了,原因是他贪污杨毛子买菜的钱,做的饭还死难吃。
民工们对老板新找来的做饭女人充满了好奇,一双双眼睛在她的身上瞄来瞄去。王文高说,老板,找个女人来,什么意思?杨毛子说,你说是啥意思?我看她可怜,给她碗饭吃,她也不会贪污伙食钱。王文高说,不这么简单吧?杨毛子说,就你他妈的能,再给我瞎寻思看我不收拾你?王文高嘻嘻地笑着,躲到一边去了。
熟了,大家才知道,这个叫秀秀的女人确实可怜,丈夫死了,留下一个婆婆,还有一个有些憨傻的儿子,就是她带在身边的小孩。两年前,她在饭店帮人卸东西时,又把腿砸断了,回家后农活干不了,才不得已出来捡垃圾谋生。民工们都是乡下来的,都遇到过这样那样的不幸,都知道过日子的艰难,大伙可怜她的遭遇,遇到她有难处,就十元八元地接济她,秀秀只是哭,连句谢谢也不会说。一天晚上,杨毛子进了秀秀的小房子,人们似乎听见里面传来几句哭声,然后电灯闪了闪就灭了。杨毛子很满意,事情正沿着自己预想的轨道发展。
一个女人做三十多人的饭,又是买菜,又是蒸馍,还要压面条,炒菜,烧稀饭,有时还会改善一下生活,做点别的伙食,会忙得顾不下来。杨毛子就想了一个主意,每天安排一个人班后帮厨,主要是晚上,开始有些人还不愿意,主要是下班累得贼死,巴不得躺下多休息一会,谁愿意去干别的事?慢慢地,就有人发现,去帮厨的人晚上回来得很晚,有时几乎都天亮了,大家似乎悟出了点什么,一些原本不愿去的人也愿意去了。
在所有民工中,柳安去得最勤。柳安的个头矮,被工友们叫武大郎,家又穷,三十多岁了还没有讨上女人,出来就是为了挣点钱,好上四川去买个女人,然后回家过安稳日子。柳安每次来,都不会空手,哪怕是一包瓜子,一瓶擦脸油。张麻子曾说,柳安,你小子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柳安低着头不说话。张麻子说,这可是犯众怒的事,你小子可要当心些。张麻子和柳安是一个地方的,柳安来工地也是张麻子介绍的,有个事也总是相互关照着。张麻子见柳安不说话,就叹了口气,真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样的女人也当貂蝉了。
柳安和秀秀第一次在一起,是秀秀来这的三个月后。秀秀也不是谁都可以来的,看不上眼的也不让近身,柳安就属于看不上眼的那类。那天,柳安下班晚,到厨房吃饭时已是十来点了。厨房里原有两个人,但看柳安来吃饭,搭讪几句先后都走了。帮着收拾完碗筷,都快半夜了,柳安仍不肯走。他借着水蒸汽打量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明显胖了,颜色也好了。上身只穿了一件汗衫,两个奶头鼓鼓的,走动时左右摇摆,兔子似的好像要蹦出来,柳安咽了口唾沫,感觉裤裆里湿漉漉的。秀秀不说话,不走动时就用手掐衣角。柳安突然说,我知道你家里不容易,我这里有二百元钱,你先拿去。秀秀急忙摆手。推脱之间柳安就把秀秀抱住了,钱也掉在地上,身子哆嗦得不行,话也说不完整了。柳安说,要死了,要死了,脸胀得通红,口水流得跟自来水似的,慌乱得就像是被水淹住马上就要死掉了。秀秀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本来她是不愿意的,但看他那可怕的样子,就由了他了。
柳安以为自己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但当他知道秀秀和其他男人也有事时,心里一下子就茫然了,他恨秀秀,恨他的这些工友,也恨自己,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动不动就发脾气,想和人打架。
犊子正在地上玩土坷拉,一堆棱角不齐的土块被他堆成了一堵墙,然后他把墙推倒,再重新堆,嘴里模拟着“轰隆隆——轰隆隆——”墙倒地的声音。王文高过来了,看着灰头灰脸的犊子说,兔崽子,干啥呢?犊子乜斜了下眼睛,继续他的游戏。王文高说,我日你妈,犊子。犊子抬起头说,我日你妈。跟在后面的人都笑了起来。王文高在犊子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犊子一下子趴到了地上,犊子抓起一把灰土朝王文高扔去,弄得王文高一头一脸,王文高正想发脾气,却看见秀秀正站在不远地方看着他们,王文高只好悻悻地走了。
柳安跟在后面,把犊子扶起来,替他拍掉身上的灰。看着上工的人都从身边走过去了,柳安掏出几块糖放在犊子的手里。犊子立马不哭了,高高兴兴吃起糖来。柳安悄悄地对犊子说,你妈呢?你妈昨天晚上跟谁在一起?犊子头都没抬说,跟我在一起。柳安又说,你妈还跟谁在一起?犊子说,没人了。柳安说,真的没人了?犊子说,真的没人了。柳安一把把犊子搂在怀里,说,没人就好,没人就好。犊子从柳安的怀里挣出来,对柳安说,我会“堆方块”了,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脏兮兮的游戏机,给柳安堆了一个“方块”。柳安忙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游戏机是柳安送给犊子的。那天,柳安又摸到秀秀的铁皮屋子前,但这次没上次顺利了,犊子还没睡,坐在门口。犊子似乎也知道了点什么,就是不让柳安进门,好说歹说都不行。柳安看着秀秀,希望秀秀说句话,可秀秀不吭声,柳安弄不准是秀秀的意思,还是孩子的意思。柳安想走,可又舍不下,可进又进不去,柳安急得汗都下来了,他的手无意碰到了裤兜,一个硬硬的东西引起他的注意,是一个游戏机,柳安急忙把游戏机拿出来,也不管管用不管用,就塞到犊子的手里,说,犊子乖,犊子玩玩具。犊子看着游戏机,不再推柳安了,但还是闸住门不让柳安进,柳安急忙把游戏机打开,一个一个不同形状的东西开始往下落,稍作调整,它们就合在了一起。犊子的眼冒出光来,把游戏机抢过去,蹲在一边玩起来,柳安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总算进了屋子。
开始柳安只是为了应付犊子,可没想到第二天犊子就来找他了,犊子拖着长鼻涕,要柳安看他如何玩游戏。柳安看着看着就傻了,几天过去这呆子就能堆半边墙了。柳安问犊子以前玩没玩过这个游戏,犊子说,没有。柳安说,真的没有?犊子傻呵呵地笑着说,真的没有。柳安就说,犊子,你不是傻子,你是天才。犊子回去就跟秀秀说,柳叔说我是天才,我是天才。柳安再去找秀秀,犊子就不再往外撵他了。有时几天不见柳安来,犊子还会跑到工棚里找柳安,要柳安跟他一起去。工棚里的人看得眼热,就说,柳安得宠了,柳安要当皇上了。王文高对犊子说,你看柳安对你多好,快叫柳安爹。犊子就真喊了一句爹,大家都笑了起来。王文高就说,那我们就是你的野二爹,野三爹。犊子只是傻傻地笑,柳安脸胀得通红,眼瞪得溜圆,最后低着头跟着犊子走出去。
从此后,犢子便追着柳安,要他教他打游戏,主要还是玩“堆方块”的游戏,犊子在这方面似乎确实很有天赋,很快就能玩到中级水平了,这时,犊子便找人比赛,看谁玩得好,一些工友已经比不过他了。
柳安看犊子找人比赛“堆方块”,心里一动,就想到了一个主意,他掏出几块糖给犊子,然后说,晚上是不是有人去找你妈?犊子说,是的。柳安说,他们不会玩游戏,就不能让他们进去。犊子不理解地看着柳安。柳安给犊子剥了一个糖,柳安说,我的意思是,他们进去之前,你先让他们跟你玩游戏,如果他们玩不过你,你就不让他们进去,你看咋样?犊子拍着手笑起来,说,好,好,就比赛玩游戏,玩不过我就不让他找我妈。
犊子说做就做,这天晚上轮着“四眼”帮厨,干完活后,虽然秀秀不情愿,“四眼”还是跟到了秀秀的铁皮房子跟前。但两人被门前站起来的黑影吓了一跳,看清了是犊子。秀秀说,犊子咋还不睡?犊子说,我要跟他比赛。秀秀一头雾水地看着犊子说,你跟谁比赛?犊子指了指秀秀身后的黑影,说,就是他。秀秀说,快去睡觉吧,都半夜了,睡晚了明天早上跟不上吃饭了。犊子说,不行,我就是要跟他比赛。秀秀说,比赛啥?犊子说,比赛玩游戏。说着把手里的游戏机举了举。秀秀说,比赛这干啥?犊子说,赢了我他才能跟妈妈在一起,输了就不能跟妈妈在一起。
秀秀的脸红了红,转身对“四眼”说,娃儿大了,看见了不好,你还是回去吧。
“四眼”低着头,擂台也没上就灰溜溜地回去了。
这一切,蹲在暗处的柳安看得一清二楚,他打了个口哨,心满意足地走了。
柳安的主意似乎很有效,一些半夜出去的工友要不了多久就低着头回来了,柳安把身子缩在被窝里,冷眼看着他们,心里却跟吃了蜂蜜似的舒服。王文高注意到柳安的表情,就说,柳安,以前你去得恁勤,这几天咋安生了?柳安说,谁去得勤,王八蛋公狗才去得勤!王文高说,就是王八蛋去得勤,人家撵都撵不走,还想独占花魁。柳安愤怒地看着王文高,指关节压得喀吧直响。王文高说,想打架,上次的血仇还没报呢。
说着话,两人就要动手,张麻子急忙过来拉架,张麻子说,惹啥事呢?还不累,再让老吴知道了,说不定真把你们弄到派出所了。王文高说,到派出所就到派出所,我才不怕呢。张麻子没好气地说,不怕,上次老吴问你咋憋气不吭,一个劲当缩头乌龟?王文高嘴张了张,不说话了。
“四眼”这时插话了,“四眼”说,那犊子真他妈中了邪了,满院里撵着跟你比“堆方块”,堆不赢就不让进屋,真他娘的怪事。一个工友悄声说,可不是?那天我都跟秀秀说好了,可犊子硬是不让进门,非要跟我比啥“堆方块”,我又不会,就黄了,他妈的这小子一定是邪魔附身了。王文高看了眼柳安,冷冷地说,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背后使坏呢。
转过天,老吴又来到工地上,杨毛子陪着在工地上走。老吴说,有啥事没有?杨毛子说,没有,会有啥事?你老就放心吧,绝对没事。老吴说,没事就好,这京城可不是你们那的小县城,每天都有外国首脑来访问,是咱中国人的脸,遇着打架斗殴的事那还不丢死人?杨毛子忙附和着说,是,是,丢死人了。
说着老吴的脚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一个小孩子正坐在地上玩游戏机。老吴说,这工地上咋还有小孩子?杨毛子说,是秀秀的,家里没人带孩子,孩子又有些憨傻,只有带在身边。老吴看着孩子,说,傻子还会玩游戏机?杨毛子说,可不是?大家都奇怪呢,玩“俄罗斯方块”比正常人都玩得精,你看看,都快过关了。老吴头伸过去看,可不是?杨毛子又说,这孩子也日怪,满工地找人比赛,竟然没人能赛得过他。
正说着,秀秀过来了,看见老吴忙低下头,从他们身边绕了过去。老吴看着秀秀的身影,说,她就是你说的秀秀?杨毛子点头。老吴说,这女子长得还不错,你们一个地方的?杨毛子说,不是,是个捡垃圾的,我看她可怜,就让她来了。你还挺有爱心的,老吴笑眯眯地看着杨毛子说。也就是可怜她,一个残疾女人,还拉扯一个憨傻儿子,谁见谁都会可怜她的。那上次的打架是不是为了这个女人?老吴突然说。杨毛子嘴张了张,忙说,不是的,咋会?
老吴的眉头皱起来了,老吴说,你们一堆男人间留一个女的,算啥事?我今天可不是无缘无故来的,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了,你这的人只进不出是不是因为这个女子?杨毛子只是一个劲地说,你想哪儿了,我也只是可怜她,才把她留下的,工地上的人都把她当亲人看的。
真如你说的那就好,老吴没再说什么,走了。杨毛子看着老吴的身影走远,在自己的脸上扇了一个耳光,说,瞧你这张臭嘴,提这档子臭事干什么,会说个话不!
有犊子挡道,秀秀的身边清净了许多,柳安觉得自己的心也清净了许多。
一天,柳安悄悄对犊子说,“四眼”到你妈那去了没有?犊子说,他不会玩游戏,我不让他进去。柳安点点头,又问,五龙去了没有?犊子想了想说,没有。柳安抱着犊子亲了亲,又给犊子掏了一把糖。
犊子吃着糖,一高兴,就说,杨毛子去我妈那。柳安抬起的手停在半空,愣愣地说,杨毛子在你妈那干什么?犊子说,没干什么。柳安说,他跟你妈都说些什么?犊子说,不说啥,杨毛子给我妈钱。柳安说,然后呢?犊子说,然后我妈就哄我睡着了。
柳安想了想,又说,那王文高去了没有?犊子一下子高兴起来,王叔叔来得可勤了,王叔叔来都给我好吃的,还有好玩的。柳安急忙从兜里又掏出一把糖,给了犊子,说,以后你想吃糖就跟叔叔说,千万别吃王文高的糖。犊子歪着脑袋,说,为啥?柳安说,他给你的糖里有毒,他想毒死你。犊子眼睛睁得老大,说,那我以后不吃他的糖了。柳安说,以后还不能让他进你家的门,他还会害你妈呢。
柳安吐了口唾沫,说,王文高是个畜生。犊子跟着说,王文高是个畜生。
柳安的好心情被弄得一团糟,他抬头看着天,天上有一道彩虹,早早出来的月亮被一个圈给圈住了,听人说,这是风圈、雨圈,说不定要下大雨了。下吧,下吧,把这些鸟人,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工地都冲走算了。柳安看得眼酸,想得心酸,直想流泪。
柳安静了静心说,还有别的人去吗?犊子看着柳安,说,没有了,他们赛不过我,我就不让他们进去。柳安一把把犊子搂在怀里,哭着说,犊子乖,犊子乖。柳安的样子把犊子吓坏了,拼命要挣出来,可柳安把犊子搂得更紧了。
很快到了七月,天开始不断下雨,活干不成,只有呆在工棚里歇着,人群都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打牌,玩游戏,说闲话。但没有人和柳安说话。柳安知道他们在生自己的气,便也不往跟前凑。柳安显得很孤独。
雨一連下了半个月,下得人心上都要长毛了。人一闲,就容易生事。一些小年轻开始和附近不三不四的女子来往,一些女子甚至跑到工地上。一天晚上,柳安他们正在睡觉,门突然被撞开了,两个女子走进来,喷着满嘴酒气,问他们谁要玩,咋玩。一屋子的人吓坏了,用被子捂住身子,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说话,两个女子不愿意了,说,你们男人咋搞的,叫我们来自己却装缩头乌龟,耍老娘的。大家仍不说话。女子就开始喊,说谁叫王一山,妈的王一山在哪?张麻子悄声说,王一山不是紧挨着的四号工地上的工头吗?大家才弄明白这两个小姐是摸错地方了。张麻子起来,跟两个女子重新指了指方向,两个女子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但那天晚上王一山就被扫黄的人给逮了,杨毛子知道后,对柳安他们说,你们中间可别给我出这样的事,谁出事谁走人,押的那一个月工资也别想要了。“四眼”说,那我们咋办?会憋坏人的。杨毛子说,憋不死人。然后又看了看他们,说,还能憋坏你们,你们不是玩得挺开心的吗!王文高说,现在不行了,有人挡道了,有人想独占花魁了。杨毛子说,谁也不要跟我添乱,不要跟我作对,跟我作对可别说我对谁不客气。
有了杨毛子的话,大家又开始蜂拥往厨房里钻,为了避开犊子,“四眼”想出一个主意,让人把犊子引开,说是给他买东西,半夜三更里,犊子兴高采烈地跟去了。柳安看到这些,恨得牙根直痒痒,可也想不出别的啥好办法。
这一天,轮到柳安去帮厨。帮厨最忙的时间是晚上,二三十人的馒头都是在晚上做的,发面,上锅蒸,要做两三锅,几乎要忙到下一点。秀秀发面,柳安提水,上锅,劈柴,烧火,神情却是恹恹的。秀秀说,你干吗不说话?柳安说,我累了。秀秀说,又没干什么活,累什么累?柳安说,我就是累,想回去睡觉了。秀秀停下手中的活,认真看了一眼柳安,说,以前撵都撵不走,今儿是咋的了?柳安赌气地说,我就是累了。说着就往外走。
走到外面,柳安就有些后悔,多好的一个机会让自己给丢了。正捶胸之际,看见一个黑影站在铁皮屋的后面,那是秀秀的住室。柳安就走过去,把黑影从门后拉了出来,借着光一看,原来是“四眼”。柳安就说,你在这里干吗?“四眼”有些不好意思,说,没啥,没吃饱饭,想再来要个馍。柳安说,要馍你躲到人家门后干啥?你小子一定是不怀好意,要馍,要啥馍,还不快滚,要不我喊人了?“四眼”怨恨地看了一眼柳安,气冲冲地走了。
柳安也要走,但走出一步,又停下来。他拐回厨房,看着秀秀。
秀秀說,你不是走了吗,咋又回来了?
柳安没头没脑地说,我看见“四眼”了,他躲在你门后,他说问你要馍,要啥馍?
秀秀的脸红了。柳安说,我不走了,看他们谁还敢来,给我一把菜刀。说着就去案板上拿菜刀。
秀秀说,你疯了,拿菜刀干啥?说着就去夺柳安手上的菜刀。柳安不给,两人就拉来拉去,刀把柳安的手划破了,血顺着手背往下流,柳安哭了。
秀秀住了手,秀秀说,我知道你的心思,可像我这样的人你会要吗?柳安擦了把眼泪说,只要你不跟别人乱来,我想过的,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别想找个什么大闺女,有女人跟就算是烧高香了。你真是这样想的,不是只想图个乐子?秀秀问。柳安点点头。秀秀说,我还有一个傻儿子,一个老妈,你能养活他们?我都知道,就是我的儿子我的妈,柳安说。那好,我保证不再跟别的男人乱来,等这个工程结束了,手里有了点钱我们就回家去,或者到别的地方干去。
事情说好了,没了心理负担,柳安的精神就来了。
队里第一个对秀秀反应有感觉的是王文高,开始秀秀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大家也没在意。但到了后来,不但是犊子,连秀秀也不让人上她的门,以前合得来的都不行,有人就受不了了。开始以为是杨毛子的主意,杨毛子想吃独食,跟杨毛子说了,杨毛子说,净他妈的胡扯,你们去问问她我上她那去过一次没有,还不是为了大家不想家,你们还真以为她做的饭好吃吗?王文高说,那是咋回事呢?杨毛子说谁知道。
最先发现秘密的还是王文高,他觉得柳安这一阵子鬼鬼祟祟的有些不正常,有时晚上还不在工棚里住,早上不知从什么地方晃晃悠悠回来了,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秀秀也不正常,晚上有时饿了想去厨房拿个馍吃,却发现厨房的门锁着,这是以前根本没有的事。王文高就留了心,这一留心,就发现问题了,原来柳安在外面租了房子,秀秀晚上都过去住。王文高把自己的发现跟大伙说了,大家都有些义愤填膺,说,这个“三寸钉”也太过分了,想独占花魁,那大伙以后怎么办?大家嚷嚷一阵,决定找柳安谈谈,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和柳安谈话的是杨毛子。杨毛子说,柳安,老哥对你咋样?柳安说,好啊。杨毛子说,好还拆老哥的台?柳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杨毛子就说,你和秀秀是咋回事?开始柳安不说话,闷了一阵,才说,我和秀秀搞对象。搞对象?杨毛子几乎跳起来,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可是和大伙——。我知道,柳安说,她都跟我说过,我也知道,其实她的心挺好的,就我这样,能讨上她也算是有福气了。
杨毛子眼珠子翻了翻,说,那不行。
为啥不行?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杨毛子专横地说。
柳安也硬起了腰,说,至多是不在你这干了。
杨毛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回来跟大伙一说,大家都觉得挺憋气,这不是横刀夺大家的爱吗,以后的日子还咋过?尤其是王文高,他说,那不行,这小子说不定是在耍大家呢,等他玩够了,屁股一拍走人,我们还得给他擦屁股呢。这小子看起来老实,心里的小道道多着呢,让犊子堵大家的门恐怕就是他的主意了。那咋办?工友们问。我们得教训教训他,王文高说。咋个教训法?有人问。王文高说,找个时间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耍咱们!要得,揍死他都不亏,大伙的东西他都敢抢!“四眼”说。
这时,张麻子说话了,张麻子说,揍他一顿有必要,谁让这小子贪心,把大家的东西拿去了?不过,这事和解了最好,毕竟大家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以后还要做伙计不是?王文高就说,张麻子,你是不是以为你们是一个地方,他是你介绍来的就袒护着他?张麻子说,哪啊?那小子做了对不起大家的事,我也心里不好受,不是想把这事摆平吗?再说了,能和解不是最好?大伙也免伤了和气。有工友说,那最好,老张你就去跟他说,让他不要在大家眼里屙屎了,连大家的东西都敢抢,不是成心跟大家过不去吗?
张麻子找到了柳安。柳安这一段几乎就没在工棚住,找他挺不容易。柳安正坐在自己租住的小屋里看电视,一个十二英寸的车载小电视,是他花二十八元钱从废品收购站买的。屋里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两个小凳子,放电视的地方是用废弃的水泥板堆起来的。地上放了一个电饭锅,还有筷子、碗、调料什么的,看来是自己开灶了,虽然有些简朴,却也有些家的味道了,连张麻子都感到羡慕。张麻子说,柳安,我想跟你说说话。柳安把电视关了,看着张麻子。张麻子说,你犯了众怒了知不知道?柳安说,我和秀秀好关他们屁事?话是这样说,可问题是,该咋说呢,你插这一杠子,大家就不好受了,就像是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走了一样,他们都是这样说的?柳安说,他们说的纯粹是屁话,秀秀是人,又不是谁的东西,他们哪有权利这样说。张麻子说,你说的那些道道我也懂,可问题是大家的心转不过那道弯,钻到黑洞里出不来了,他们为这事都要揍你了,还是我拦着他们说来劝劝你,你就死了这份心吧,这是犯众怒的事,你说是不是?柳安说,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的卵咬掉,我和秀秀已经说好了,这个活干完就回家,柳安说着看了张麻子一眼,软了声音,说,你知道我能遇到秀秀也是我的福气,像我这样的废人这辈子能讨个老婆也是烧高香了。张麻子嘴咕哝咕哝不知道咋说了,他叹口气,说,既然这样说,我也就不劝你了,不过,你最好是现在就走,和秀秀回老家去。柳安说,那咋行?工程还没干完,工钱还没结呢。张麻子说,那你以后当心些,大家都是一肚子火,弄不好会烧死人的。
张麻子回去的样子,大家就知道事没说和成。待张麻子离开后,王文高说,咱以后说事得背着张麻子,他成叛徒了,把我们给卖了。“四眼”说,那咋办?王文高说,什么咋办?揍他狗日的,给大伙出出气。那咋个揍法?“四眼”说。我知道咋个揍法,你会不会动动脑子?王文高生气了,他看着屋里的几个人说,这是大家的事,大伙得商量商量,看咋办合适。
晚上,趁张麻子出去,王文高就跟大伙商量,问大家该咋办,大家一直同意教训教训这小子。“四眼”说,弄死他最好,弄死他秀秀就是大家的了。王文高说,咋个弄法?大伙说,你就说吧,你说咋办就咋办。王文高说,那我就说了,不过这可是大家的事,将来出了事不要屎盆子往我身上扣。有人说,当然是大伙的事,他柳安把大伙耍了,大家都憋着一肚子气,出了事当然是大家扛着。那好,王文高说,那我们就找个时间约他过来喝酒,然后把灯拉灭,一个人甩他一耳光,拍他一砖头。“四眼”说,这是个好主意,还不把三寸钉楔到地下去。王文高接着说,这事咱得做周密了,不能让张麻子知道,也不能让那个小婊子知道,我们得把人分分工,那天谁去把张麻子引开,谁去稳住小婊子,也不能让工头知道,谁去放哨,都要弄清楚。“四眼”说,还是王哥周密,那谁去干这些?大伙相互看了看,都说,我去吧。王文高的脸色不好看了,说,你们又想出气,又怕得罪人,坏事都让我一个人干。大伙面面相觑,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四眼”说,我们还是抽签吧,谁在前面谁就去干这些轻活。王文高说,就这样办。大家也没有异议。王文高说,等机会来了就把他办了。
机会没等来,却等来了老吴。他对杨毛子说,你们这里是不是不太平?杨毛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说,这几天下连阴雨,大伙就是吃饭睡觉,没听说过有什么事。老吴说,越是闲人就越容易生是非,上工了,一天下来累得贼死,沾床都睡,大闺女在那等着也没心思,你说是不是?杨毛子说,这倒是,不过,这些天没有听说有啥不正常的事。老吳说,你是不是整天忙着去洗脚洗头,把啥事都撇到一边了?杨毛子说,说笑了,饭都没得吃了,哪还有闲心想那些玩意?老吴笑了,那咱说正经事,我怎么听人说你这要打架,要出事,你可得给我盯紧了,马上就是“安全月”,还听说哪国元首要来,正好看见你的人在打架,那可是大事。杨毛子说,没事,我的人安稳得很,我跟你说,有一天晚上几个“鸡子”不知咋就跑到工地了,其它队的人呼啦都上去了,可我的人连动都没动,你说这样的人能惹出啥事来?老吴说,你别跟我灌迷魂汤,说的恁好听,上次打架是为了啥?这次我可是听人说了的,你回去好好给我查查,出了事我可拿你是问。杨毛子说,我这就去问问,肯定是一帮小子闲得没事干了,胡说八道的。
为了对一帮子年轻人起到威慑作用,老吴让杨毛子陪着,一个工棚一个工棚地看,大家都认识老吴,正在打牌的急忙合了手中的纸牌,把桌子上的块块钱往下拨拉。老吴拿起那些钱看了看,说,一块两块的?桌子边的人说,就是个玩儿,我们这就不来了。老吴说,没事,你们来吧,只要不来大,娱乐是可以的,中央说的。民工们还是说,不来了,不来了。老吴就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巡视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问题。老吴就说,还是给我盯紧点,不是我看不起乡下人,是乡下人自己在看不起自己,他们总会做些叫你想都想不到的事,叫人死都不知道是咋死的。又说,我看那个秀秀在你这不是个事,你还是早些把她打发走了,一群狼里钻一头羊,会有啥结果?杨毛子说,好吧,等工钱结了,给她结了工钱,就让她走。
杨毛子回来后,对屋里的人说,谁说要打架,跟谁打架,跟我打架?来。大伙都不说话。杨毛子发了一会火,冷静下来了,就说,你们是不是为了秀秀的事,又说,柳安那个王八蛋,净给我添乱,不过,你们可不能乱来。五龙说,他把我们大家的东西拿走了,害得我们都不知道这日子该咋过下去了。杨毛子说,我知道,不就是一个“穴”吗,急了,再不行,出门往南走一里,五十块钱解决问题。“四眼”说,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哪还有钱喂“它”?杨毛子说,那没办法,你们就让它饿着吧。
杨毛子走后,“四眼”问,还做不做?王文高说,为啥不做?就是教训教训他,又要不了他的命。有人就跟着说,收拾是收拾,千万别弄出事来,死了残了麻烦就大了。其他的人也跟着这样说。
这一天,早上太阳出来了一会,大家以为天晴了,都拿起了家什要往工地去。还没走到,太阳就没影了,雨又下起来。大家就转身往回走,柳安也在后面跟着。“四眼”说,柳安,你他妈的这些日子过得可消停,跟皇帝似的,把弟兄们丢在一边,你够意思吗?柳安说,这又不是吸烟喝酒吃肉,可以同享的。“四眼”说,你就是不够意思,俗话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他妈的净拣窝边草吃,外边那么多女人你咋不去搞,非要看着兄弟碗里的这点剩菜?柳安说,不要再跟我提以前那些烂事,再戳我眼窝我可不客气了。“四眼”说,我们还没急,你倒先急了,说着就要去抓柳安。王文高急忙把“四眼”拉到一边,说,干什么,大家都是兄弟,不要为个女人犯生分。再说,柳安也不容易,能说上个媳妇也是咱大家的喜事。然后回过头对柳安说,晚上弟兄们想聚一起热闹热闹,顺便也把这事说合说合,大家都觉得这事挺对不住你的,都怪你不早些跟大家说,知道是你的媳妇大家就不会做那样的事了,晚上过来吧,专门准备的一顿道歉餐,以后大家还是好兄弟,是不?
柳安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晚上,柳安准时过来了,屋子里的一个水泥板支起来当作了饭桌,上面放着几个从街上买来的熟菜,酱猪蹄,水煮花生,黄瓜蒜泥等,地上放了几瓶白酒,还有几捆散啤酒,十多个人懒散地坐在一边,柳安就坐下了,在座的人也不说话,就是喝酒。屋子里的人不时出来进去,柳安就说,都坐下吧,这时候还忙啥的,正往外走的人就说,出去尿泡尿,你们先喝。柳安又说,张麻子呢,咋没见张麻子?王文高说,张麻子上街去了,一会就回来。柳安不再说话,拿个猪蹄就啃。
吃喝到大半,王文高说,我们行个酒令,谁输了谁喝。“四眼”说,中,那咋个行法?王文高说,大家想咋个行就咋个行,然后看着柳安说,今天我们是请柳安的,不能让柳安喝多,我们就来个柳安最拿手的游戏。
柳安看着王文高,王文高说,我们就玩“堆方块”,谁堆的少谁喝酒,咋样?
柳安的心痉挛了一下,大家的脸色也变了变,柳安想拒绝,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结果大家都喝多了,柳安也喝多了。
“四眼”说,柳安,你快活的时候咋就把弟兄们给忘了?
柳安说,那又不是可跟大家共享的事。
五龙说,球,还不是跟大家都享过了?
柳安身子离开了桌子,眼瞪着五龙。就在这时,屋里的灯灭了。
柳安正疑惑间,就感觉有一样东西落到头上,像是拳头,然后就是数不清的拳头落到了头上,柳安本能地用手抱住头,他想出去,跑到门口,发现门被从外面关上了。他开始喊起来,他的喊声似乎起了作用,拳头的袭击停顿了一会。但接下来他听到啤酒瓶和碟子的破裂声,然后是破啤酒瓶插在他的头上、脸上,他痛苦地呻吟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灯亮了,人们都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柳安仰卧在地上,头上脖子上还插着几个半截啤酒瓶,脸上血肉模糊,柳安的手里还拿着没啃完的猪蹄,另一只手平放在地上,跟一截木头似的。手的下面,躺着游戏机,游戏机上的提示音正在说,笨死了,笨死了!
他是不是死了?有人说,谁用的啤酒瓶,不是说过只教训教训他吗?
“四眼”喷着酒气,用手在柳安的鼻前挡了挡,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争大伙的东西了。
王文高也说,是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争大家的东西了,来,玩“俄罗斯方块”,谁今天得了第一,今天晚上谁就去铁皮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