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中“家中天使”的两面性

2018-03-19 11:57:02马晓俐
长春大学学报 2018年7期
关键词:奥德父权制露西

马晓俐,张 秀

(浙江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杭州 310058)

玛丽·伊丽莎白·布雷登是维多利亚时期感伤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她受到了许多同时代作家的推崇,如狄更斯、萨克雷、史蒂文森、亨利·詹姆斯、查尔斯·里德等。查尔斯·里德就评价道:“她的创造力无穷无尽,她的勤勉显著异常,她的风格完美而充满活力,此外她还有着罕见的戏剧天赋。”[1]9《奥德利夫人的秘密》是布雷登的代表作,它一经出版就受到了史蒂文森和萨克雷等人的追捧,萨克雷的女儿里奇夫人写道:“他对《奥德利夫人的秘密》情有独钟。”[1]9《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主要讲述了主人公露西·格雷厄姆是如何在人生的阶梯上一步步向上攀登,但最终一切化为泡影的故事。小说伊始,作者就向我们呈现了一个完美女性的形象,即维多利亚时期的女性典范——家中天使,但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我们逐渐发现,天使的背后还隐藏着她反叛的一面。

1 家中的天使

“家中的天使”是维多利亚时期对完美女性的定义。正如巴巴拉·威尔特在她的著作《真正的女性的崇拜:1820—1860》中探讨维多利亚时代的理想女性时所指出的那样,“任何完美和规范的年轻女性都应该培养这四个优点:虔诚、纯洁、专心家务、顺从”[2]。将完美的女性比作“天使”,得益于维多利亚诗人考文垂·帕特莫尔(1823-1896),他在其诗作《家中天使》中称女性为“人人仰慕的完美者,头戴桂冠、犹如天使”。“家中天使”作为维多利亚时期女性的标杆,它对各阶层女性产生了深刻影响,很大一部分妇女都按照“家中天使”的标准来约束自己。《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中的女主人公露西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家中天使”,她时时刻刻展现着天使的甘于奉献、勤于家务的美好品质。她担任道森家的家庭教师时,任劳任怨,不计较菲薄的报酬,尽心尽力地教授女孩们音乐和绘画。她对自己的处境心满意足,“她是那么心甘情愿,仿佛在这世界上,在她一生其余的日子里,再也没有比做这些事情更高的愿望了。”[3]9而当她成为奥德利庄园的女主人之后,她将奥德利庄园打理得井井有条。约翰·拉斯金认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必须是“恒久不变的完美;与生俱来的智慧——这种智慧不是为了自身的发展,而是自我牺牲;这种智慧并不意味着凌驾于自己的丈夫之上,而是永远也不会拖他的后腿”[4]92。作为奥德利庄园里的天使,奥德利夫人心甘情愿地为家庭付出,将她的勤劳与智慧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

此外,奥德利夫人还是一位善解人意、体贴他人的天使,当迈克尔爵士在外劳碌了一天之后想要听音乐时,奥德利夫人便去弹钢琴。她不仅充当他精神上的抚慰者,她还对他的生活起居关怀备至,充当起他的“小护士”。这使得迈克尔爵士对她更加依赖,更加言听计从。如小说中提到,在外奔波了一天的“迈克尔·奥德利爵士听从他那俊俏护士的话,在这萧瑟的三月晚上,九点钟稍为过一点儿,便上床睡了”[3]305。而且奥得利夫人还具有完美的甜蜜气质,她总是表现出一种和蔼可亲、温柔文雅的天性,在任何环境下她都似乎心满意足,轻松快乐,正如小说开头部分提到的,“她不论上哪儿去,似乎总是随身带去欢乐和生气。在穷人的茅屋里,她白净的脸庞容光焕发,像一道阳光”[3]8。当她成为奥德利庄院的女主人后,她的这种甜蜜愉悦的气质则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无论她走到哪儿,她仿佛把阳光和欢乐也随身带去了。”[3]56奥德利夫人这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甜蜜气质,赢得了迈克尔爵士的喜爱,给他原本孤寂年迈的生活带来了无尽的快慰与喜悦。

在维多利亚时代,“天使”一词成了女性的代名词,而作为天使,她们最为人称道的好品质是纯洁无瑕,天真无邪,充满童心。维多利亚社会尤其珍视性的纯洁,在家庭范围内,将它视作女性充当男性天使向导的关键所在。玛莎·维奇努斯有效地总结了维多利亚时代理想女性这方面的特点:“这一时期的主流意识坚持认为,虽然亲情和做母亲的渴望是与生俱来的,她(女人)几乎毫无性欲。”[5]小说中的主人公奥德利夫人就是这样一个天真单纯、如孩童般的女性。并且她纯洁精致的面容使她天使的形象更加丰满、魅力四射,“一种婴儿的天真和坦率,使奥德利夫人白皙的脸因而容光焕发,而且还从她那大大的水汪汪的蓝眼睛里闪耀出光芒来”[3]56,以至于她比她的继女艾丽西亚小姐更受人爱慕和赞美。因为艾丽西亚小姐是一个十足的“假小子”,她喜欢骑着马徜徉在田野里。而作为维多利亚时期的理想女性,她们的活动领域是在家庭范围之内,尤其是作为上层社会的女性,她们是不适合在公共领域里抛头露面的。对此,约翰·拉斯金曾指出:“女性的活动领域是在家庭的内部,这是‘和平的地方;远离所有伤害、恐惧、质疑和分裂的庇护所’。”[4]83而奥德利夫人除去参加必要的舞会、宴会等社交活动外,要么刺绣或侍弄花草,要么弹琴画画,要么与她的女仆闲聊,要么在庭院散步。因此,奥德利夫人与天使的标准完美契合。作为上流社会的贵妇人,她端庄优雅,举止得体;作为奥德利庄园的女主人,她心满意足地生活在奥德利庄园里,尽心尽力地掌管着庄园里的事务;作为迈克尔爵士的妻子,她温柔体贴,用自己的喜悦与童真给他带来抚慰与快乐。

2 天使的反叛

林恩·皮克特在《感伤小说》中指出,“布雷登的女主角,出于某种原因,常常是表里不一的”[6]52。奥德利夫人同样如此,在她“天使”的面孔之下隐藏着大量不为人知的秘密。从她的少女时代起,她就筹划着凭借自己的美貌来换取美满的姻缘,在她刚满17岁的时候就如愿嫁给了一位有钱乡绅的独生子——乔治·托尔博伊斯。然而好景不长,很快他们所有的钱都花光了,更糟糕的是,不久之后,乔治抛弃了她与他们刚出生的婴儿,远走澳大利亚追随淘金的浪潮。起初,海伦凭借自己的努力艰难地维持着一家人的生活,但最终不堪重负,因此“决定离开这个依靠她做苦工维持生活的、凄惨的家逃走”[3]364。当她陷入重重困境的命运泥潭时,反抗命运的魔鬼苏醒,寻找新生活的火种在她的体内滋生。她要割断那把她束缚于可恨的过去的一切联系,另找一个家,另谋一份好运道[3]260。因此,海伦抛弃了自己的父亲和她年幼的婴儿,抛弃了妻子、女儿以及母亲的角色,毅然决然地逃离了自己的家,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在追求新生活的道路上,海伦首先将自己更名为露西·格雷厄姆。“名”是一种身份的建构,是一种自我的认同。它是一种占有的符号,一种所有权关系的确认。更名改姓意味着露西从此要跟自己的过去切断联系,隐藏自己神秘的过往,重新掌握对自己的所有权和主导权,成为自己的主人。离家之后,她以露西·格雷厄姆这一新的身份应聘到文森特夫人的学校当教师,后经文森特夫人推荐成为了外科医生道森家的家庭教师。虽然作为一名家庭教师寄人篱下并且收入菲薄,但她毕竟逃离了第一段婚姻的束缚,为自己赢得了一定的自由与独立的空间。更重要的是,她塑造的完美“天使”形象已深入人心,赢得了她身边人的赞赏,也成功地吸引了迈克尔·奥德利男爵的注意力,并最终如愿嫁给了迈克尔爵士。

成为了奥德利夫人之后的露西再一次失去了自由和对自身的所有权,但她拥有了财富与地位。米切尔在《堕落的天使》中讲到,“婚姻要求一个女人放弃她的名字,身份,对自身的所有权,她的财产,合法性的存在,以及她独立行动的能力来换取经济保障和丈夫的庇护”[7]175。因此,露西在这个充满昂贵物什的镀金笼子里(奥德利庄院)感到心满意足。然而,她的前任丈夫——乔治的归来打破了她生活的平静。奥德利夫人意识到她富足惬意的生活将受到威胁,她果断迅速地采取了措施,借口离开奥德利庄园,伙同自己的父亲发布自己去世的虚假讣告。而当她去世的谎言被乔治识破后,她又伺机将他推入了奥德利庄园的枯井中,为逃避罗伯特·奥德利的层层侦查,她屡屡撒谎,毁灭一切可疑的证据,甚至不惜纵火烧毁罗伯特栖身的城堡旅馆。威廉·弗雷泽·雷谈及《奥德利夫人的秘密》时曾明确地表达了他对这类小说的厌恶:“从女性作家那里,我们自然而然地希望看到对于女性并不完全的本性的描绘……奥德利夫人却是一个如男性角色般的素描。”[8]当她的经济和地位安全受到了威胁时,她不再是一个柔弱温顺的天使,天真驯服的背后也有着使用暴力、运用阴谋诡计的一面。最后,当她所有的罪行暴露无遗后,她谎称自己已经陷入疯狂来保全自己,逃避惩罚。至此,奥德利夫人天使的另一面,一个为了自身地位与财富而不惜撒谎、纵火、杀人的魔鬼的一面,彻底地败露。由此表明,天使是具有欺骗性和破坏性的,理想传统女性的幻想破灭。

3 天使两面性的根源

天使两面性的本质是父权制社会的压迫下,女性迫不得已的抉择。一方面“家中天使”是父权制社会强加给女性的枷锁,女性并非生来就是“天使”。在伍尔夫看来,“女人作为‘房间里的天使’不是天生的,而是由男性主宰的历史形成的”[1]10。在父权制社会道德与法律的双重束缚下,她们只得依靠欺骗和伪装来扮演着“天使”的角色以适应这个社会从而获得生存。另一方面,当女性现有的经济与地位上的安全受到威胁时,她们仍然具有使用暴力的倾向。正如简·戴维斯·施博尔所说:“恰如布雷登的小说所示,理想的女人,充其量是父权制下的产物,并且很多女性被禁锢于这个狭小的空间内,被迫改名换姓和隐瞒神秘的过往。通过公开地展现,在这些心满意足、温柔顺从的女人背后潜伏着欺骗伪装,她们重婚、撒谎并且谋杀。”[9]94

《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中的主人公露西·格雷厄姆展现出的天使的两面性正是在父权制社会下面对顺境和困境所作出的不同选择的结果。一方面,她展现出天使的一面,通过使自己的言行符合父权制社会下理想女性的标准,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即生存。另一方面,“天使”本质上是一种社会的建构,因此她“天使”的背后必然存在着欺骗和伪装。与此同时,当她虚伪反叛的一面暴露后,她必然不会被父权制社会所接纳,为了维护她现有的经济与地位上的安全,“她便会孤注一掷”[6]49。当被乔治抛弃后,海伦身无分文,无力抚养“酒鬼”父亲和幼小的孩子,因此,她为了生存选择离开这个家,开始新的生活,这显然是不符合父权制社会对完美女性的期待。但是,“家中天使”的预期并没有把男性对家庭的抛弃和由此产生贫困的可能性考虑在内。为了生存,为了获得经济上的保障,天使的另一面必然发挥着作用。离开家的露西更名改姓并隐藏自己的身份以求获得一份工作,当她应聘到文森特夫人的学校当老师后,她不得不为了保有自己的经济地位而展现出自己天使的一面。正如萨利·米切尔在《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生活》中所说:“许多人认为婚姻和家庭解决了女性问题,对于大多数未婚失业的工人阶级的女性来说,她们需要为了获得工作而努力竞争。”[7]143由于经济上依赖于她的雇主,她必须表现得甘于奉献、勤劳顺从。出于同样的原因,当她成为道森家的家庭教师后,她更是时时刻刻展现着天使的一面。但是,作为家庭教师,她既不是家庭的一员,也不是纯粹的陌生人,因此,“她忍受着经济和地位上的不自由,在这种经济和地位受到限制的环境中,她需要将自己塑造成理想的天使以期嫁给一位有钱的男人”[6]18。

成为奥德利庄园女主人的露西,同时拥有了地位与财富,但同时她也必须接受一套新的规则与制度,也就是她必须符合一个“家中天使”方方面面的标准。露西凭借着完美的“天使”形象以及温文尔雅的举止赢得了交际圈里的人的赞赏,彷佛她生来就是一个贵族女性,拥有着与生俱来的“天使”品质,正如马琳·特龙普所说:“小说中最具颠覆性的情节是奥德利夫人表现出一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优雅。……她揭示了‘女士’的品质是作为一种社会的建构,而不是与生俱来的。”[10]因此,“家中天使”是她作为奥德利庄园最昂贵装饰品的标签。然而,当安稳富足的生活受到来自乔治和罗伯特的威胁时,奥德利夫人变得防御性极强且充满斗志,将乔治推入枯井中,还纵火烧毁罗伯特栖身的旅馆。但是值得我们注意是,奥德利夫人在此之前没有做出任何残忍的行为,只有当她对来自乔治以及罗伯特的威胁恐惧不已的时候,她才开始了她的邪恶罪行。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不愿意袖手旁观任由她的生活千变万化,生存的需要驱使着她所有的行动。虽然最后乔治和罗伯特都幸免于难,虽然奥德利夫人的谋杀罪并不能成立,但她的罪过在于跨越了作为女性的身份界限,因此她对于父权制社会来说是一种威胁。最后,当她所有的罪行被公之于众后,奥德利夫人又谎称自己发疯,以此为借口来逃避惩罚。在肖瓦尔特看来,“每个女性读者都应该感觉得到,奥德利夫人真正的秘密是,她是理智的,而且,是具有代表性的”[11]。肖瓦尔特暗示了奥德利夫人是受到父权制所制约的女性“代表”,奥德利夫人自我强加的疯狂是她为逃避男性的道德惩罚而作出的最后尝试。她以疯癫的计策来逃脱父权制的惩罚,但疯狂也成为男性驱逐不为父权制社会所接纳的女性的借口,因此,罗伯特借机将她送到了远在法国的一家疯人院。正如简·戴维斯·施博尔所说:“将女性拒绝接受传统归因于她的疯狂,这是男性实现对社会的统治,重申男性特权惯用的有力武器。”[9]52奥德利夫人最后的角色是一个私人精神病院的疯女人,这或许是她所扮演的最受束缚的角色,因为她被囚禁在这个疯人院里直到死去。

4 结语

奥德利夫人,是一个充满着矛盾的女性角色,她有着天使的一面,也有着反叛的一面,两者皆是她随机应变、尽其所能地在父权制社会道德与法律的夹缝中生存下去的手段。但她基本上是离开了一种社会环境的沼泽,又进入另一片泥潭,她永远都无法逃脱父权制社会“人为机构”的压迫与束缚。在整部小说中,主人公对于女性的角色既不完全接受也不拒绝,而是拥抱被赋予的“天使”角色来与父权制社会作抗争,因为在这种男权至上的父权制社会体系下,女性鲜有自己的主体声音,她们多数活在男性的阴影之下,即便是有了自己的声音,也只是在局部范围内的无谓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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