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玮
(山东大学 文学院,济南 250100)
吕后原名吕雉,字娥姁,汉高祖刘邦的发妻,是中国历史上非常独特的人物,与唐代的武则天和清代的慈禧并称“中国历史三大女主”。被称为“二十四史第一书”的《史记》中,吕雉是唯一的女性,并列入本纪。《史记》中的人物传记极具文学价值,在历史长河的滚滚波涛之中,司马迁用如椽大笔记录下一位女子,可见吕后历史地位的举足轻重。
我们所熟知的吕后,凶残、狠毒是其代名词,但是她的疯狂,她的得逞,她的引火烧身,都是有其原由的。文章分为三个部分,从吕后社会角色的角度入手,分析研究她是如何从痛苦的压抑走向疯狂的放纵的。
社会角色是指个体在社会群体中所行使的权利义务和呈现出的行为方式,它与个体所处的社会环境、拥有的身份地位、对自我的认知以及他人的期望值相关联。所以说,社会角色是个体在社会组织中的角色扮演,受到环境、地位、自我认知以及他人的影响,是这些具体因素在个体身上的外化表现,而且个体的社会角色不是一成不变的,当相关联因素发生改变之后,个体的权利义务和行为模式都会发生相应的改变。
英国大文豪莎士比亚曾在作品《皆大欢喜》中将世界比作舞台,生活在世界中的每个人是舞台上的演员,究其一生,哪个演员不是诸多角色加身。吕后在大汉朝的历史舞台上,在其荣辱参半的一生中扮演着多种角色。从社会地位、权利义务、行为期待和社会基础看,吕后一生的社会角色主要分为四个:吕公之女、刘邦发妻、大汉皇后和放纵的政治家。
吕雉,吕公长女。对于吕后的父亲,历史没有详细记载,《史记》只记载其因避仇,带领全家来到沛县投奔当地县令。当时的吕雉是未出阁的姑娘,“沛令善公,求之不与”[1]344。吕公在县令的接风洗尘宴席上识得了时任泗水亭长的刘邦,认为其日后必定有一番作为,便将女儿吕雉许配与他。“臣有息女,愿为季箕帚妾。”[1]344父亲的一句话便是吕雉的一辈子。一个是正常出阁的姑娘,一个是年过不惑还事业无成的刘邦,吕公一句“此非儿女子所知也”[1]345,让吕雉母亲亦是无可辩驳。温顺如吕雉,在“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情况下纵有万般不愿意,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作为女儿,吕雉顺从父命,相面成亲,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吕雉因为嫁了刘邦,她的一生也就有了戏剧性的变化。
吕雉嫁入刘家,嫁给这个普通的男人,养育着两个子女,过着平淡的泛不起涟漪的生活。史书没有对那时吕雉的心境作只言片语的描述,留给后人无尽的揣测。“高祖为亭长时,常告归之田。吕后与两子居田中耨,有一老父过请饮,吕后因餔之。”[1]346吕雉,曾经的闺中小姐,此时努力扮演着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高祖即自疑,亡匿,隐於芒、砀山泽岩石之闲”[1]348,刘邦在芒砀山落草为寇,在秦朝是不可饶恕的死罪。丈夫潜逃,吕雉收监。吕雉为了刘邦入狱坐牢,受过虐待,身为妻子,她是有付出和牺牲的。也许对于年轻的吕雉来说,丈夫便是她心中的天,相夫教子便是她最高的人生理想。
刘邦封王称帝,后宫嫔妃自是不计其数,作为大汉朝母仪天下的皇后,与年轻貌美的戚夫人相比,吕后已是年老色衰,“常留守,希见上,益疏”[1]395。吕雉虽是刘邦的结发之妻,戚夫人对其地位的影响却几乎是颠覆性的。“及高祖为汉王,得定陶戚姬,爱幸,生赵隐王如意。”[1]395戚夫人能歌善舞,年轻貌美,并生下一子刘如意,刘邦常常因为“如意类我”,想废掉吕后之子刘盈而立如意。一个凭借姿色上位的女人,先是争宠,接着又撼动了太子之位,这是后位与皇位的双重震荡。当命运赤裸裸地摆在眼前时,仇恨在性情刚毅的吕后心中慢慢加深。
尽管政治不是吕后的第一生命,但是吕后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政治家。当丈夫不能给她安全感时,她只能通过权谋来维护自己的利益。性格刚毅,出手果断,为稳定大汉根基,吕后甚至诛杀多位功臣,辅佐刘邦实现天下安定一统的局面。吕后掌握政权后,她更是推行了一系列的善政,废除秦代的严刑峻法,三次“大赦天下”,“与民休息”,甚至为了国泰民安而甘受匈奴单于的戏侮[2]。肩担国母重任,承受荣辱成败,施行善政计谋,于吕后而言都是不得不为之。社稷传承是她国母的责任,大汉稳定更是她政治家的素养。
吕后为大汉朝的建立和巩固立下了汗马功劳,尽管她不是刘邦情感上的伴侣,却是刘邦政治上信任的人。吕雉从大汉皇后到汉代女性政治家的转变,不仅有后宫女性争宠夺权的因素,更与时代的混乱和刘邦的支持、信任密不可分。西汉初年,天下初定,饱经战乱的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经济亟待复兴;刘邦分封诸王,政权还需要各权力集团的制衡与稳定。在这样的境况下,太子刘盈怯懦羸弱,却在众势力扶持下羽翼渐丰;吕雉虽为妇人,却拥有戚夫人之流无可比拟的果敢与睿智;外戚势力庞大,却对皇族和功臣具有一定的牵制与制衡作用。一个拼打天下的王者在多方权衡比量之下不会贸然更换继承人,亦不会草率废后。不可避免的警惕与猜疑使刘邦与众臣定下白马之盟,但别无他法的选择又让刘邦在行将就木之时将江山托付与吕后。正是主客观因素的共同作用实现了吕雉在男权社会里的角色成长。
吕后是一个身兼多种角色的人物,不管是自然角色还是社会角色,在角色的和谐与冲突中共同构成了吕后全面、立体的人物形象。
《吕后本纪》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吕后的放纵与疯狂,而这种放纵与疯狂的根源却是长久的压抑和痛苦。可以说,她疯狂得“天马行空”。其实,放纵并非吕后等权高位重的人的专属,人的灵魂深处都有蠢蠢欲动的疯狂因子,只是因为社会道德或是个人修养再或是人际环境的束缚,大部分人放纵和疯狂的一面被抑制住了。然而,弦绷得太紧就会断裂,当多年的隐忍冲破藩篱迸发出来的时候,疯狂会变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简单说来,就是吕后压抑了太久,痛苦了太久,在接近崩溃的边缘,她抓住了权力这棵救命稻草,拼命摇摆,释放积压多年的愤懑。
当年还是如花似玉的女儿家,吕雉顺从父亲舍弃沛令之子这样的“贵人”,嫁给中年的泗水亭长刘邦,母亲极力反对,依旧无法改变女儿的命运。从那时起,吕雉心中应该是积压着悲、沉淀着怨的。年轻如吕雉,尽管遇人不淑,热情与希望还是支撑着她努力做一个贤惠的妻子、一个合格的母亲。随着现实的变化、情欲的缺失和人性的失衡,吕后心中压抑的情感也在膨胀。
身为人妻,吕雉勤于持家,忙于耕织,刘邦逃亡时也是不离不弃,照顾饮食,传送消息,尽到一个妻子的本分。“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1]348抛开后人揣度,或许吕雉相信这个男人将有一番作为。楚汉战争中,刘邦功勋赫赫,吕雉勤俭持家。刘邦封王第二年杀回关中,却因贪恋财色,致使妻子、父兄在寻找刘邦的途中遇到项羽军队,被项王带走。长达二十八个月的人质生涯,煎熬而苦痛,吕雉依然坚持不背叛自己的丈夫,这是传统女子对丈夫的坚贞,也是她自身刚毅性格的体现。当刘邦放言愿意烹父而分得一杯羹时,身为妻子的吕雉,内心的情感怕是自己也理不清,刘邦对父尚此,何谈妻儿。生活是一种磨砺,忍辱负重和死里逃生,无一不为吕雉以后政治生涯的魄力和胆识作了铺垫。这两年零四个月的被俘生涯以及丈夫薄情寡义的言行,一点点磨蚀吕雉的善良,表面暂时的平静掩盖不了她内心的伤悲,只是她在隐忍等待时机而已。
司马迁评价吕后“佐高祖定天下”。可以说,吕后为大汉不仅付出了青春与爱,更是贡献了汗水与智慧。吕后和刘邦一样,目睹了秦末的社会动乱,了解民间疾苦,并跟刘邦休戚与共,备尝艰辛,再加上吕氏家族为汉朝的建立驰骋疆场,建立了不少功勋,吕后长兄吕泽在军事上独当一面,牺牲沙场,妹夫樊哙多次立下战功,成为开国功勋之一,汉高祖封赏时,“吕后兄二人,皆为将。长兄周吕侯死时,封其子吕台为郦侯,子产为交侯;次兄吕释之为建成侯”[1]396。吕氏家族不仅有着外戚的荣耀,又凭借显赫的军功封侯,在汉初政治中的地位不容小觑。而吕雉贵为皇后,则理所当然地成为吕氏集团的领导人[3]。在建国过程中吕后注意培植自己的势力,并与张良、周昌等朝中大臣保持良好的关系,这不仅有助于保住刘盈的太子之位,而且为后来吕后的政治统治打下了根基。于是,刘邦信任吕后,“已而吕后问:‘陛下百岁后,萧相国即死,令谁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上曰:‘王陵可。然陵少憨,陈平可以助之。陈平智有馀,然难以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而所知也。’”[1]392正因如此,刘邦去世后,吕后继续执行汉高祖生前的政策和方针。手握政治大权,在群臣之中吕后已然具有不可言喻的威慑力,成为她日后疯狂放纵的一柄利器。
刘邦死前卢绾曾提到,刘邦病后吕后控权,吕氏虽为妇人,却“专欲”诛杀异姓王功臣。的确,吕后在诛杀异姓王、巩固汉王朝的过程中贡献不小,充分显示了其狠、辣、毒的一面。吕后知刘邦为难,对韩信先斩后奏并且夷信三族。韩信之死让平乱归来的刘邦“且喜且怜之”。而对于彭越,吕后将他骗至洛阳,一面虚晃说替他向刘邦求情,一面劝说刘邦除掉他以绝后患,最后彭越因为自家舍人告发谋反,被刘邦杀死并剁成肉酱,彭越之惨,更甚于韩信。诛杀异姓王,巩固汉室天下,吕后功不可没。作为大汉天子的皇后,巩固政权,手段狠绝果断,也算不得疯狂,但却成为她日后权利熏心、失控复仇的一个重要砝码。
日积月累的压抑导致了不可挽回的疯狂。其实,吕后生活在“妇以夫荣,子以母贵”的年代,生活在宫廷内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环境里,她不得不疯狂。她对自己的命运也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出于一个人天生的恐惧和本能的意识,她选择了不择手段地打击异己来维持自己的地位和权威。也许吕后是对的,在保守的封建社会,一介女子走上政治舞台,背负着仇恨与使命,她的手段不够磊落,她的风格不够大气,为时人所诟病,被历史所指摘。但是如果她不这么做,成为“人彘”的恐怕就是她吕雉了[4]。
在夫权社会中,男性本身享有比女性更多的特权。帝王婚姻则是封建社会一夫多妻制的典范,得宠与失宠在于帝王的一念之间。后宫佳丽三千,戚夫人又以色事人,加之刘邦是个随性之人,爱好美色,而半老徐娘的吕后自然失宠。从前刘邦是她一个人的夫君,如今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妃嫔无数。得不到帝王垂怜,是宫廷里大多数女性的悲哀,身为刘邦发妻,吕后将这些哀怜都化作对戚姬的嫉妒和愤恨[5]。然而,“戚姬幸,常从上之关东,日夜啼泣,欲立其子代太子”,“孝惠为人仁弱,高祖以为不类我,常欲废太子,立戚姬子如意,如意类我”[1]395。她是大汉天子巩固政权的助手,她是吕氏家族权利的支点,她是一双年幼儿女的依靠,性命与地位让她不能坐以待毙。刘盈几次差点被废,使吕后心中的仇恨到达几乎崩溃的边缘。司马迁也如实指出吕后最恨的是戚姬和她所生的皇子赵王。
刘邦死后,吕后掌控权势。杀宠姬,灭刘子,封诸吕,不论朝野还是后宫,吕后的每一个动作都闪着复仇的火花。多年的情感压抑使得吕后心理扭曲,她必须在疯狂的放纵中寻求快感和安慰。
尽管刘邦生前已经料到吕后不会轻饶戚夫人母子,托付建平侯周昌力保如意,可是果断疯狂如吕后,她定然不会让一个威胁自己儿子地位的人活着,先是传召赵相,再复传赵王,计谋用尽,无论惠帝怎样庇护,如意终究难逃一死,“帝晨出射。赵王少,不能蚤起。太后闻其独居,使人持鸩饮之”[1]395。而对于戚夫人,吕雉报复得赤裸且缺乏人性。“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1]395宫廷后妃间的斗争是你死我活、不可调和的,不论前朝还是后庭,权谋利益的争夺从不曾停歇。吕后对戚姬的报复残忍至极,不仅是宫斗中的胜败输赢、你死我活,更是隐忍压抑多年的吕后彻底的爆发。
戚夫人虽然死得凄惨,但是争宠争位本来就要流血,是你死我活的。不过,吕后以直接或间接方式杀死刘邦的六个儿子,一直以来为人们所诟病。“是时高祖八子:长男肥,孝惠兄也,异母,肥为齐王;余皆孝惠弟,戚姬子如意为赵王,薄夫人子恒为代王,诸姬子子恢为梁王,子友为淮阳王,子长为淮南王,子建为燕王。”[1]396除掉如意后,吕后并没有停下屠杀几个皇子的脚步。齐悼惠王因无视君臣之礼,不得不舍郡认母,最后郁闷而死;惠帝观“人彘”后受到惊吓,不听朝政,终日饮酒作乐,与母亲也生疏起来;赵王友娶吕氏女为妻,该女因失宠嫉妒而向吕后进谗言,“太后怒,以故召赵王,赵王至,置邸不见,令卫围守之,弗与食”[1]405,“丁丑,赵王幽死”;“梁王恢之徙王赵,心怀不乐,太后以吕产女为赵王后”[1]404,王后擅自杀死赵王宠妾,让其心生悲凉而自杀;至于燕王刘建是刘邦八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没等到吕后惦记他,他就死了。就这样,刘氏血统中只剩下了靠智慧活下来的刘恒和拥有特殊经历的刘长。
吕后是残忍的、狠毒的,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但是不得不承认,吕后继承了刘邦的未竟事业,在巩固西汉政权、维持社会安定、发展经济等方面起到了不可忽视的积极作用。公元前195年,汉高祖去世,刘盈即皇帝位,也就是惠帝。吕后遵照刘邦的遗嘱,重用旧臣,且在丞相设置上基本遵从刘邦的嘱托,商讨国家大事,废除严刑峻法,与民休养生息,促进大汉王朝不断繁荣发展[6]。所以,吕后也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不仅随刘邦出生入死,更能够在血雨腥风之中保一国的国泰民安,为后来的文景之治奠定了基础。
从少不更事的闺房女子华丽变身为有勇有谋的国母,终究因为丈夫的情感冷落、姬妾的横刀夺爱、儿子的地位不保以及家国的维稳重任,逐渐成为毒辣凶残的复仇者和执掌天下的政治家,这不是人性退化,亦不是人格的成长,吕后从压抑到放纵的转变是其刚毅个性使然,也是个人命运和历史发展的必然。身处刀光剑影的政治漩涡中,女主称制,是心态异变的角色转换,也是家国使命的负重前行。阴狠毒辣也好,果断睿智也罢,吕后其为人、为政都不能简单的一概而论。
从西方女性主义的角度来看,女性对自身的认知包括身体认识、身份界定和权利运用等,是女性在长期男权社会中对性政治、性意识以及权力分配的重新审视和挑战[7]。吕后从纯洁的少女到善良的妇人,再至妖魔化的女主,最后成为疯狂的女流,权力的欲望越来越浓重,政治家的身份越来越突出。吕后作为女性的主体性意识逐步凸显,但是她的女性主体意识并不清晰明朗。
主体性在西方女性主义相关文学中是一个常见的概念。所谓主体性,就是人具有的自我认知和主体意识以及人所具有的其它意识。西方女性主义者对主体性的纠结在于,由于长久的男女不平等,注重人的主体性,并没有强调女性的主体性。在封建社会的暗夜里,女性不过是附属体。在传统的文化和社会心理的影响下,女性的存在以凭借个体独特优势完成任务为前提。她们要维护夫权、满足男性欲望以及孕育后代,是一种被动的客体。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到了男性的主体地位,在人类长久的发展中,男性的主体地位一直保持着绝对性,在“人”的含义中甚至不包括女性,女性作为男性的附属,只是客体而已[8]。以这个角度看,男性操控着自己的主体权利,而在这个过程中,女性的主体性逐渐由被动变为主动地消失和沦丧。
女性主体意识的沦丧“是女性性格的软弱、经济和精神的双重依赖性造成的,其根源是男权压制下女性失去话语权和独立人格,包括父权和夫权的双重压制”[9]。吕后身处封建夫权社会,她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没有选择婚姻的权利,遵从三纲五常,为人女,为人妻,必须温顺、贤淑,在男性权利的操控中逐渐消隐和沦丧自己的主体意识。
身为刘邦正室,在后宫争宠中,尽管存在着戚夫人情感和地位上的威胁,但吕后压抑的始作俑者却是刘邦或者说是封建帝制,吕后子嗣的地位与其荣宠息息相关。阴阳思维是中国传统的逻辑思维模式:阴阳相互对立,又相互统一;相互包含,又相互转化。阴阳思维来源于我国古代人民的自然观,男女、日月等皆符合这一基本观念。明代程允升在《幼学琼林·夫妇》中提出,阳不能单生,阴不能独存,阴阳调和,天地万物才能和谐发展。譬如男女,为家为室,彼此调和,才能成为夫妻[10]。当阴阳失谐,夫妻失和,吕后成为了刘邦的附属品,婚姻给了她小火慢炖般的痛苦,最终导致吕后在痛苦煎熬之中疯狂爆发。
然而,性格刚毅的吕后不是刀俎之上的鱼肉。为了保住儿子的帝位,为了稳固自己的后位,吕后意识到权力的重要性,她开始竭尽所能去掌控权力。王诸吕,杀皇子,除宠姬,立少帝,自称制,一步步,她以残忍的方式来释放自己,以玩弄权术来放纵自己。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她从后庭走向政治前台,向男权政治发起挑战,勇于在夫权漩涡里角逐,本是巾帼不让须眉,却由于过分强调“权力”对自己成为一个女人的主导作用,导致对女性主体性的认识僵化,将自我发展的空间和能力溺死在对异己的排斥打击中,渐渐消隐了女性的主体性。“只有推翻父权制社会,关注自然与女性的命运,解决男性与女性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才能实现和谐相处。”[11]
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一书中,叔本华提到了生命的肯定。他认为这就是对自我身体的肯定,因为这种身体肯定,人才会发挥主观能动性,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12]。其实从某种意义上,吕雉靠权谋来步步攀升以实现自我认识和定位的生活状态就是这个观点的实践。在叔本华看来,人之所以具有存在价值,是因为具有主观的认识和能动性。将人本身的主观欲望当成生命的真正本质,并由此确立人的主体性。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种女性主体观带给吕后的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太史公评价吕后:“孝惠皇帝、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1]412“高祖犹微,吕氏作妃。及正轩掖,潜用福威。志怀安忍,性挟猜疑。”[1]412司马迁创作《史记》,讲究客观实录,注重天人关系,他对吕后的评判可谓公允。一方面,他在以男性为主体的传记中为吕后独立作传,尊重历史,尊重女性,对吕后在大汉朝维稳、推动历史进程中的重要作用给予了充分肯定;另一方面,他秉笔直书,又将吕后的阴狠毒辣表露无遗。吕后从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的痛苦压抑,到咄咄逼人、志在必得的疯狂放纵,终究是灰飞烟灭、满门抄斩。客观说,这是一个融可怜、可悲、可恨又可敬为一体的人物,她贯彻了刘邦休养生息的政策,形成了国泰民安的良好政治局面,只是在复仇的路上越走越远,最终成为鲁迅先生笔下所谓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