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宏生, 唐希牧
(1.四川大学 新闻传播研究所,成都 610065;2.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成都 610065)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传媒研究伴随着传媒实践的发展而不断进步,其研究的规模、质量和层次不断提升,并呈现出多学科交叉、多领域跨界、多方法融合的繁荣景象。可以说,改革开放的40年也是中国传媒研究发展最快的40年。但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我们对自身的研究有更加清晰的认识。审视目前的传媒研究,当下为数不少的学者似乎非常热衷于新名词的创造、新概念的引入、新理论的介绍以及新学科的创立,在疲于申报各类课题、发表职称论文和出版教材专著之时,却往往忽略了对本学科历史的深入了解,功利的心态导致其研究流于浮躁。“明镜可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没有对学科历史的清理,我们便无法在现实的语境中去还原与把握研究对象,也就无法进一步推进整个学科向前发展。因此,在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的特别日子里,系统地梳理我国传媒研究的历史脉络,探讨其发生发展规律,反思研究过程中的得与失,无疑具有十分重要的时代意义与学术价值。
在开始梳理之前,需要说明两点:第一,由于传媒这一概念本身较为宽泛,若按照类别来分,既包括以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电影、图书、音响制品等为代表的传统媒体,也包括以互联网、手机、平板电脑等为代表的新媒体,而传媒研究可由此派生出多个不同的子领域。限于篇幅,本文的传媒主要考察的是以报纸、广播、电视为代表的传统媒体,不包括新媒体。而研究也主要是指围绕这些传统媒体,并以新闻学、传播学以及广播电视学的相关理论为基础所进行的学术研究。第二,对于我国传媒研究的发展历史而言,通常有多个不同的逻辑起点。如果从唐宋时期的“邸报”研究算起,距今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若是以近代报刊的产生为界,西方传教士早在近200年前就把先进的办报理念带到了中国;然而,就真正意义上的传媒研究而言,最常采用的起点是实行改革开放的1978年。因为正是从这一时期开始,随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等思想路线的确立,以及“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的重新提倡,为我国学术发展奠定了决定性的政治基础,学术研究开始从“跟风套话”向实事求是的理论追求转变。传媒研究也开始反对被动跟从政治的“注经”式研究,强调学术的相对独立性,学术的角度、立场,科学的态度、精神变得神圣而崇高起来[1]。基于此,本文以1978年作为起始点,并依据传媒学术研究推进的特点,将其划分为四个阶段:起步期(1978—1983)、拓展期(1983—1992)、自觉期(1992—2000)、繁荣期(2000—2018)。下面将分别对这四个阶段作简要的历史梳理。此外,本文研究的范围仅限定在中国大陆,不包括港、澳、台地区。
从总体上讲,这一时期的传媒研究主要是以传统新闻学[注]本文所谓“传统新闻学”特指1978年传播学引入之前的新闻学。这一时期的新闻学主要是以报刊等印刷媒介为主要研究对象,偏重于新闻理论、新闻业务、新闻历史三版块研究的新闻学体系,就其阶级性质而言,又可称为中国无产阶级新闻学。为基础的。上世纪40年代初,随着延安《解放日报》的改版和陆定一《我们对于新闻学的基本观点》一文的发表,以无产阶级党报理论为核心的马克思主义新闻学成为了这一时期传媒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受建国后极左思想的影响,此时的新闻学尚未形成学科属性,广播、电视、报纸等媒介也更多地充当着阶级斗争的宣传工具。直到1978年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会前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以及会议确立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方针,才为我国各项事业的拨乱反正提供了根本性的政治保障。对于传媒研究而言,这一时期的核心议题是解放思想,即“革除以往那种被特殊政治文化所制约、所扭曲而形成的唯上、唯书的思维传统,重构根植于新闻传播实践的具有当代中国特色的主体意识和学术理性”[2]。具体特征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百废待兴,教育先行。任何一项事业的独立成形与持续发展都离不开专业队伍的培养和建设。这一时期,传媒事业的快速发展和传媒理论研究对专业人才的需求,推动了各级专业院校的恢复与建设。一方面,像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和北京广播学院[注]该校的前身是创建于1954年的中央广播事业局广播通信技术干部培训班,1959年升格为北京广播学院,并于2004年正式更名为中国传媒大学。等“文革”前便已创办的高校纷纷恢复招生与教学工作。1978年,中国人民大学复办,北大新闻专业整体并入人大新闻系。从1979年起,北京广播学院就同部分国外广播电视台、高校以及有关组织建立了联系,开展了人员互访、学术交流和资料交换等活动。到1983年,学院已初步实现了多层次、多规格、多形式的办学模式,承担了培养传媒专业的本科生、专科生和函授生,以及训练传媒系统在职干部的众多任务。另一方面,由于传媒事业发展的现实需要,一些尚未开办相关专业的各地方高校,如四川大学、厦门大学、武汉大学等也陆续开办传媒专业,开设传媒课程。同时,各省、市、自治区相继建立的广播电视大学也是这一时期既积极发挥传媒远程教育功能,又充分满足专业人才培养需求的创新之举。另外,除培养本科、专科及函授生外,部分高校还开始招收新闻学硕士研究生。资料显示,在1981—1983年三届毕业的218名研究生中,有55名毕业后从事相关教学与科研工作,占总人数的25%[3]。这些均为我国传媒事业的发展提供了充分的人才保障。
除高等教育机构外,这一时期还出现了一些具有针对性的专业科研团体和业务研究组织。1978年8月成立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是我国第一个国家级新闻研究机构。该所在搜集整理新闻资料、研究新闻工作规律和完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新闻学体系等方面均作出了重要贡献。作为高校研究机构,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研究所于1980年6月成立,成立伊始便承担了当时偏于薄弱的广播电视基础理论研究的重任。在学科建设任务之外,还编辑出版了《新闻广播电视研究》《新闻广播电视论丛》等期刊与著作[4]。相对于学院式的研究机构和学会型的内在组织,1982年12月由广播电视部成立的政策研究室则更多地体现出行政管理机构的权威性与指导性,主要职责是探讨和研究当时媒体宣传、事业管理等方面的重大问题,组织并起草广播电视法规条例,研究广播电视新闻理论,协调广播电视系统各研究单位的工作,互通情况,开展各项学术与业务交流活动。
不难看出,在经历了拨乱反正的浪潮之后,此时的传媒研究转向团体化、专业化的趋势明显。无论是专业院校的恢复还是相关科研团体的初步形成,都是这一时期传媒研究发展的重要表现。因果互动,形成良性循环,推动了传媒事业的整体发展,以往学术研究缠绕于政治体系的方式也在这一时期开始逐渐剥离。
研究组织和学术团体的恢复与创办为研究者提供了学习与交流的平台。借助这些平台,各类地域性和全国性的理论与业务研讨活动也得以逐步展开。在理论方面,1980年12月中国新闻学会联合会正式成立。学会的任务之一是在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指导下,组织和推动新闻学术研究,对新闻理论、新闻实践以及新闻事业史等问题进行研讨,并多次召开学术研讨会,开展了一系列新闻学术交流活动。同年5月5日至12日,由《陕西日报》《宁夏日报》《青海日报》《甘肃日报》和《新疆日报》联合发起的新闻学术讨论会(简称“西北五报会议”)在甘肃兰州举行,会议就报纸的任务与性质、报纸的指导性和真实性以及新闻自由等问题展开了深入的讨论。作为“文革”后首次召开的大型新闻学术研讨会,其意义是深远的。有学者曾指出:“盛会的召开昭示着我国新闻学研究在经历了严冬之后,走向春天。”[5]此后,在尊重新闻规律的前提下,报纸上“假、大、空”的文章少了,“短、快、新”得以提倡,使新闻的时效性、可读性、服务性与真实性均有了较大改观。
在业务方面,1979年8月18日至27日,第一次全国电视节目会议在北京召开,会议就如何办好电视节目进行了专业性与务实性的探讨。至此,全国电视节目会议作为全国各级电视台之间业务交流、经验研讨的一项年度常规活动被确定下来,为解决每年电视节目发展的具体问题和业务需求服务。同时,随着各省级媒体的发展建设,业务交流研讨活动也呈现出由全国向省市地方下延的趋势。1982年3月,安徽《戏剧界》杂志编辑部和安徽电视台在安庆市联合召开电视剧座谈会。1985年4月,山西电视台召开全省电视新闻评比、经验交流会。1985年7月,陕西广播电视厅举行第一次优秀节目研讨会……另外,以节目评选为主题或修订史鉴的批评总结活动日渐增多。1982年7月20日至26日,华北地区广播电视协作会议在承德召开。这是我国广电系统第一次以讨论广播电视新闻和评论为中心内容的专题协作会议。会议指出,广播电视要成为社会舆论中心之一,必须有自己的评论,要加强评论工作,努力掌握广播电视评论的写作艺术,进而提高广播电视新闻的质量。
在学术期刊方面,人民日报社主办的《新闻战线》(1978年12月复刊)、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主办的《国际新闻界》(1979年5月复刊)、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主编的《新闻研究资料》(1979年8月创办,1994年更名为《新闻与传播研究》)、复旦大学新闻系主办的《新闻大学》(1981年创刊)以及《北京广播学院学报》(1979年9月创刊,1994年社会科学版命名为《现代传播》)均是这一时期全国性新闻理论研究的重要刊物。此外,1982年7月由广播电视部主办的《中国广播电视》创刊,定位为兼顾行业发展与观众需求的综合性杂志。作为广电行政主管部门发行的期刊,它在一定程度上对行业及行业期刊有一定的管理规范意图。在这些刊物上同样也发表了一大批有影响力的论文,如王中的《谈谈新闻学的科学研究》,徐培汀、谭启泰的《试论报纸的性质》,宁树藩的《中国近代报刊的业务演变概述》,康荫的《试论新闻广播工作规律》等。此外,甘惜分的《新闻理论基础》、方汉奇的《中国近代报刊史(上、下)》以及艾丰的《新闻采访方法论》也是该阶段传媒研究的代表性著作。
总之,改革开放之初,随着思想的解放,传媒事业、传媒教育、科研机构和专业期刊得以恢复,在新闻理论、新闻业务、新闻史、广播电视等领域都出现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研究成果。这些不仅有力地驳斥了早期“新闻无学”的论调,也为此后传媒研究的发展繁荣奠定了基础。可以说,我国起步时期的传媒研究虽然起点低、步伐慢,但在短短5年时间内的进步还是巨大的。
1983年后我国基本结束了政治上“拨乱反正”的任务。1984年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了《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揭开了以城市为重点的整个经济体制改革的序幕。此后,为顺应国家政治与经济形势发展的需要,我国传媒事业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新闻改革。改革的结果首先表现在内容上,即以提供信息服务和经济新闻报道为主的媒体增加;相应地,媒体的结构与功能都有了变化,电视逐渐超越报纸、广播而成为这一时期的强势媒体;随后,传媒体制开始松动,新闻立法也被提上议事日程。丰富的传媒实践急需传媒理论给予指导,传媒实践的需要也使传媒研究得到了较好的发展,其标志主要为以下几个方面。
新闻改革的发展必然带来新旧观念的碰撞,在学术上的突出反映就是学术争鸣。该阶段,争鸣主要是围绕新闻的定义、新闻价值以及新闻的党性与人民性等问题展开的。关于新闻的定义,学界的诸多界定基本可以概括为三类:一是事实说,二是报道说,三是信息说[6]。它们分别是范长江提出的“新闻,就是广大群众欲知、应知而未知的重要事实”,陆定一的“新闻是新近发生的事实的报道”和宁树藩的“新闻是经报道的新近事实的信息”。不管赞成或反对哪一种界定,学者的出发点大体是一致的,即用马克思唯物主义的方法来定义新闻。这与文革时期“新闻是阶级斗争的工具”的观点彻底划清了界限。而关于新闻价值的讨论,实际上是要解决我国社会主义新闻学如何看待西方资产阶级新闻学的问题。其实,早在建国初期就有学者对其进行过探讨,并提出了新闻的时效性、显著性、接近性、趣味性等,却因这些学术观点源于西方,而一概被视作“资产阶级新闻观点”[7]予以批判。因此,这一时期的讨论更多是对这些观点的重新认识与确立。讨论结果表明:新闻学中的一些规律是可以超越阶级性的,是普适的。另外,对党性与人民性的讨论则是该阶段论争中最具影响力的。这两组概念从1979年3月以后就已再次被新闻界提及,一度引发了胡乔木与胡绩伟之间的党内争论。1980年5月西北五报新闻学术讨论会之后,讨论扩大至新闻学界与业界,主要聚焦于新闻事业应该坚持党性第一还是人民性第一。然而,经过长时间激烈的讨论,各界并未对此达成共识,甚至在两者关系的认识上还产生过一定的偏差。此后,由于有关领导的干预,这一争论被搁置起来,“人民性”问题从此成为理论“禁区”[8]。客观上讲,80年代初期关于党性与人民性的论争虽然并未在思想观念上取得一致,但它毕竟破除了以往单一的党性观念,新闻工作开始更多地倾向于将党性与人民性并重,新闻报道也由单向的说教式灌输向双向的对话交流转变。
对于中国而言,传播学是一个舶来品。它诞生于上世纪40年代的美国,是由一批社会学、心理学、政治学、经济学学者,在美国政治、军方、基金会等大力支持下共同建立起来的一门研究人类传播行为与传播规律的学科[9]。1982年4月,有“传播学集大成者”之称的威尔伯·施拉姆访问我国,并在北、上、广的多所高校与科研机构发表主题演讲。同年11月,中国社会科学院召开关于研究西方传播学的座谈会,会上重点探讨了西方传播学产生的历史背景与社会条件,目前的研究对象、内容与方法以及我们应对传播学采取什么样的态度等问题。会后根据会议内容总结成的《传播学简介》一书于1983年1月出版。由此,传播学开启了它在中国的学术之旅。然而,此时的传播学尚处在探索与起步阶段,并未形成独立的学科体系。但不可否认的是,传播学的系统引入为我国传统新闻学研究起到了很好的借鉴与启发作用。此时的许多新闻学者或直接转向传播理论,或是将传播理论引入新闻理论,借助新的理论术语和研究思路重构新闻学体系,取得了新理论、新思路、新观念的一次解放[10]。除大量国外译著外,这一时期也出现了一批本土的传播学著作,如戴元光、邵培仁和龚炜的《传播学原理与应用》,段连城的《对外传播学初探》,陈崇山的《中国传播效果透视》,吴予敏的《无形的网络:从传播学角度看中国传统文化》等。交叉的学科视角、传播学的理论著作都表明我国的传媒研究逐渐具有了包容的学科内涵,这些也不断丰富和扩充着传媒研究的内在张力。
一般而言,衡量一个学科是否独立应具有三个条件:第一,是否有特定的研究对象;第二,是否构建起相对完整的学科体系;第三,是否能与其他学科划清界限[11]。如果以此为尺度,那么可以说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初,我国广播电视学学科建设大体经历从“电视有学无学”到与广播并列为新闻学分支学科及独立发展三个阶段。1983年4月第十一次全国广播电视工作会议召开,会议提出“四级办广播、四级办电视、四级混合覆盖”的方针,为我国广播电视事业的发展制定了框架。伴随着广播电视事业的发展,这一时期的研究者开始将视野集中于对广播电视研究内部体系的完善建构上来。例如,左漠野的《广播电视学》、温济泽的《关于广播学、电视学的几点思考》和白谦诚的《广播电视事业和广播电视学》,都集中探讨了广播电视学科建设的可能性、合理性与必要性。最早把广播电视学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则始于1986年7月广播电影电视部政策研究室在庐山召开的首次广播电视学研讨会。这次会议把广播电视学作为独立的学科,从宏观上、总体上进行了综合研究[12]。同年10月,在中国广播电视学会成立大会上,温济泽在大会发言中建议将广电研究从新闻学的框架中分离出来,建立独立的广播电视学。该提议被当作学会的首要任务,这标志着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广播电视学已由少数人的倡导变成了全系统的共识。
在改革中发现问题,开展学术论争,在交流中学习、提升理论与业务水平,这一时期传媒研究的最大特色便是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在实践中进行理论探索,再到实践中进行检验和升华。虽然在1989年政治风波中一些传媒工作者没有站稳立场,不但没有及时有效地制止动乱,反而为暴乱的策划者和支持者提供舆论阵地,在群众中造成了极大的思想混乱。但不可否认,这个边摸索、边建设、边实践、边总结的发展阶段,无论是对我国的传媒事业发展史还是对我国的传媒学术史而言,都是一个不可替代的重要历程。
1992年邓小平发表南巡讲话,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新一轮改革开放成为全社会的工作重心。同年10月召开的党的十四大明确提出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此后,根据这一目标,中国传媒开启了新一轮前所未有的深刻变革:在数量方面,媒体规模不断扩大,仅1992年就有191家报纸创刊,大约平均每两天出现一家新报纸[13]。在管理体制方面,“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模式逐步施行,媒体集团化开始试水;在媒体内容生产方面,平民化倾向日趋明显,媒体开始关注普通人的生活状态及所思所想,记录百姓的生活,表达百姓的愿望。与此同时,传媒研究进入了理论建构的自觉时期。放弃新闻改革的口号式呼喊,转向知识本身的精耕细作,提倡“为学术而学术”是这一时期研究的最大特点,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伴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经济学理论开始渗透进传媒研究之中,为传媒研究开辟了一条新道路。1996年,北京广播学院设立了我国第一家研究传媒经济理论与应用的机构——传媒经济研究所。所长周鸿铎是我国研究传媒经济理论最早的学者之一,所著《传媒经济》一书则是其代表性著作之一。同时,关于传媒经济的理论探索还多现于各类学术会议与业务交流的文集当中。由喻万祥主编的《首届广播电影电视经济管理研讨会文集》是我国首届广播影视经济管理研讨会的重要成果,该书收录了多篇有关传媒经济研究的理论佳作,这些都为以后传媒经济学研究的蓬勃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针对市场经济发展之初业界出现的诸多不良现象,如新闻商品性、有偿新闻、新闻侵权、新闻策划和新闻伦理等,学者们纷纷结合自身的学术背景与知识结构进行了深入广泛的研究,对传媒实践的发展给予了及时有效的指导。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周鸿书于1995年出版的《新闻伦理学纲要》,作者用马克思主义伦理学和无产阶级新闻学的理论、原则、方法,阐释了新闻道德的种种现象,构建了社会主义新闻伦理学的基本理论体系,填补了我国社会主义新闻伦理学研究的空白[14]。当然,除对这些现象的研究外,对新闻事业如何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分析也是该阶段传媒研究的主要内容之一。面对媒介结构与规模的变化,党报的影响力与地位有所削弱,如何在新形势下发挥党报应有的功能与影响,成为了亟待解决的问题。1995年出现的党报研究热,即是市场经济对传媒实践冲击之下在学界的反映。
这一时期,对于传媒史的研究开始立足于当下和未来发展,研究领域进一步细化,并涌现出了一批有分量的著作。新闻史研究方面,1992年方汉奇主编的《中国新闻事业通史》第一卷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该书为“七五”期间国家重点社科课题,全书共三卷25章,共计263万字,时间跨度从公元前2世纪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是目前我国时间跨度最长、资料最详实的中国新闻通史类著作。马克思主义新闻思想研究方面,1993年出版的陈力丹著《精神交往论——马克思恩格斯的传播观》一书可谓是这方面的扛鼎之作。作者前后花了10年时间,通读50卷《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和有关资料,作过10 000多条名目索引、3 000多张卡片和一本提要笔记[15],把零散的材料系统汇集起来,并创造性地用“精神交往”的概念将两位思想家的学说加以整合,使马克思和恩格斯有关信息传播的诸多观点更加体系化、理论化。除传统的新闻史研究之外,广播电视史研究开始出现,为我们进一步了解中国广播电视的历史发展和未来走向提供了翔实的资料参考与经验借鉴。其中,赵玉明的《中国广播电视史文集》、郭镇之的《中国电视史》、钟艺兵和黄望南主编的《中国电视艺术发展史》是最具学术价值和史料价值的三部著作。另外,值得专门提出的是北京广播学院为中国传媒史学研究所作出的重要贡献。从1985年起,北京广播学院承担了《中国广播电视年鉴》的编纂出版任务,该年鉴除1992—1993年为合刊外,其余均为卷次分年度出版。20世纪90年代的年鉴全面系统地记载了我国传媒事业各方面的发展状况,及时更新收录了理论研究的最新成果,为当代中国传媒史的教学与研究工作提供了丰富的具有权威性的资料来源。
在计划经济年代,媒体是躺在国家财政拨款上高枕无忧的。进入市场经济后,随着事业单位体制改革的不断深入,各媒体之间开始有了激烈的竞争,于是受众满意度成为了大家关注的焦点。为满足受众需要,各大媒体不断进行改版工作,调整自身定位与节目内容。此时的传媒受众研究也在这一倾向的带动下走向科学化、系统化。首先,受众研究开始重视受众心理。进入90年代后,受众调研从对受众接触媒体的外显行为的调查,转为对媒体信息传播与受众内在思想观念的关联研究。例如,1992年10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进行了第二次全国听众调查。调查发现全国广播听众为7.25亿,其中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节目的听众有6.92亿,大多数听众希望能增加新闻节目,特别是国际新闻节目。于是从1993年元旦开始,该台在黄金时间增加了由“时事评论”“国际纵横”“经贸与科技”“空中市场”等专栏组成的《环球信息》节目,深受听众欢迎[16]。其次,受众研究走向规范化、专业化。1995年,央视调查咨询公司与法国索福瑞集团合资成立了央视索福瑞媒介研究有限公司(简称CSM),专门从事电视收视率的调查研究。CSM通过运用科学的调查方法与相关软件,为全国100多家电视台和300多家广告公司提供了及时精准的收视数据,方便了媒介机构的传播效果测评。最后,学界也诞生了一批关于受众研究的佳作。如廖圣清的《增强电视新闻节目的受众参与性》、谌怡秋的《电视栏目受众定位与受众细分化的思考》,以及张克旭的《从媒介现实到受众现实——从框架理论看电视报道我驻南使馆被炸事件》等等。
进入21世纪,我国传媒事业进入繁荣发展时期,对市场化和产业化发展的探索与实践成为此时的显著特征。同时,伴随着新媒体的崛起,传统媒体的生态格局面临调整,原来报纸、广播、电视三分天下的局面被打破,媒体间的竞争愈加激烈,媒介融合成为大势所趋。传媒研究也呈现出多元与发散的特点,研究主体更加成熟多样,研究内容更加丰富,视野更加开阔,研究方法更加多元,尤其对于交叉学科和理论的借鉴与吸取,不断深化和丰富着传媒研究的内涵。
随着我国传媒教育和事业的发展,传媒研究队伍不断壮大。据不完全统计,目前我国有800多所院校办有传媒专业,约有1万多名从事传媒教育和研究的人员,全国业界的传媒研究人员也有近万名,总计有3万人左右。在主体结构分布上:以中国社会科学院和中国广播电视协会等单位为主要阵地凝聚起来的传媒研究主体,汇集了来自传媒行业管理层、媒体单位领导和科研机构研究者等成员。这一群体常以政策决策、行业建设、管理探索等为内容,对带动全局性和根本性的理论及实践问题进行探讨,在沟通政府、媒体机构与市场运营实体方面有着无法替代的作用。研究主体中更多地是来自于各大高校的传媒专业研究者,他们集中代表了来自学院派的力量。与决策研究的路径不同,学院派专家作为传媒研究中的知识分子群体和社会精英阶层,往往是从学术研究的角度切入传媒实践,调动自己丰厚的专业理论素养,在传媒本体理论的建构、文化事业的呈现、学科体系的建设方面发挥出独一无二的作用。同时,以中国电视艺术委员会、中央电视台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等为核心形成的研究群体,则是传媒业务研究领域中最为活跃的组成部分。这一群体以媒体一线从业者和年轻的传媒专业研究者为主,其视角和看法往往紧扣行业的诉求,更多是从行业动态、人文艺术的角度出发来审视媒介。尽管在学理的严谨和体系的完备上不及学院派,但其敏感性与针对性却有着学院派研究群体无法比拟的优势,诸如媒介融合、新媒体经营管理、电视剧研究等都在这部分群体的文章中得到了快速回应。另外,网络的兴起催生了一批网络传媒研究群体。这些隐匿于网络世界背后的研究主体,职业背景多元,大多没有受过专业的职业训练,却有着广泛的社会阅历和多学科的知识储备,往往能从旁逸斜出的角度对行业的发展提出独到的见解。同时由于网络的匿名性、开放性和即时性,这些群体的某些观点往往能更为尖锐地切中传媒行业发展中的要害。
进入新世纪以来,我国传媒研究进一步深化,基本形成了传媒基础理论、传媒应用理论、传媒决策理论、传媒史学的研究格局。在基础理论方面,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研究一以贯之,话题开始更多地集中于对习近平总书记近年来关于新闻舆论工作的几次重要讲话精神的解读与阐发。对此,《新闻与传播研究》《新闻记者》《新闻大学》等刊物还开辟了专栏刊登相关解读文章,如陈力丹的《党性和人民性的提出、争论和归结——习近平重新并提“党性”和“人民性”的思想溯源和现实意义》、童兵的《从范畴认知深化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研究》、郑保卫的《习近平新闻宣传舆论观的形成背景及理论创新》、丁柏铨的《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创新性与新闻舆论工作创新》等。在传媒本质理论基础上,对有关传媒与政治、文化、社会、法律、科技等外部关系,以及传媒传播理论、传媒美学理论、传媒艺术理论、传媒语言理论、传媒心理理论等内部关系上也出现了大批成果,如胡智锋的《电视传播艺术学》、欧阳宏生的《电视文化学》、邵培仁的《媒介生态学:媒介作为绿色生态的研究》等;在应用理论方面,研究侧重于对热点报道、典型宣传、对外传播、危机应对等方面的工作进行总结和探讨[17]。特别是随着媒介融合整体进程的加快,由人民日报社等主流媒体探索构建的“中央厨房”模式更是受到了学界的广泛关注,针对该模式的特点、性质、运营模式与不足以及今后媒介融合应该如何推进等问题,学者们分别从不同的角度予以关照,如蔡雯、邝西曦的《从“中央厨房”建设看新闻编辑业务改革》,许竹、胡翼青的《基于西方经验与中国实践看“中央厨房”》,王昕的《媒体深度融合中的“中央厨房”模式探析》等。另外在以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信息安全与网络舆情等为代表的新媒体应用研究领域,更是成绩喜人。限于篇幅,在此就不展开说明。决策理论方面,围绕传媒战略规划、传媒政策法规、传媒管理制度及国家软实力构建等内容,也取得了一系列丰硕的成果,如胡正荣主编的《媒介管理研究——广播电视管理创新体系》、熊澄宇的《文化产业研究:战略与对策》、喻国明的《中国传媒软实力发展报告》等。传媒史学研究方面,一方面随着积累的不断增多,传媒通史、思想史、事业史的研究更加深入,像方汉奇的《中国新闻传播史》、赵玉明主编的《中国广播电视通史》、郑保卫的《中国共产党新闻思想史》等均是这一时期较有影响力的研究成果。另一方面除围绕中国传媒史这个中心外,管理史、学术史、教育史、外国传媒事业史等也成为了该阶段传媒史学研究的亮点,如陈力丹的《世界新闻传播史》、徐培汀的《中国新闻传播学说史:1949—2005》、胡太春的《中国报业经营管理史》、李建新的《中国新闻教育史》等都填补了我国传媒史学研究的多项空白。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为了使观点活跃起来并传播出去,传媒研究必须利用科学的研究方法来推理论证。纵观当前学者常用的研究方法,主要分为手段研究方法和形式研究方法两大类[18]。就手段研究方法而言,又可分为实证研究、解释研究和思辨研究三类。其中,实证研究是目前传媒研究中应用最为广泛、研究结果最为客观的一种研究方法。因为它重点是研究现象本身“是什么”的问题,即揭示客观现象的内在构成因素及因素间的普遍联系,归纳概括现象的本质和运行规律,从而能够有效地排斥或超越主观价值的判断。目前,在针对具体的传媒现象和进行新旧理论检验的时候,许多学者都趋向于运用实证方法,以说明结构的合理性和客观性。就形式研究方法而言,跨学科研究浪潮的兴起使得不少其他领域的学者开始将自身学科的诸多研究方法涉入到新闻传播领域,并极大地拓宽了传媒研究的视野范围。其实,早在新闻传播学诞生之初就受到了诸如社会学、心理学、政治学、信息学等学科形式的影响,研究方法也在很长时间里沿用与继承着这些学科,如社会学中的田野调查、心理学中的实验认知、政治学中的论述分类、信息学中的信息分析等。而近年来在传媒研究领域中大量兴起的数据统计、模式研究、话语分析等研究方法,也都受到了诸如统计学、逻辑学、符号学、叙事学等学科的影响。无论上述哪种研究方法,在实际运用中是很难泾渭分明的,但这种方法之间相互交叉、相互融合的现象恰恰反映出传媒研究正赢得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研究方法的多元与融合使得学科之间的沟壑被填平,学科间的交流和兼容也日益扩大,从而逐步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资源共享与资源整合。
沿着改革开放40年的历史发展足迹,我们简要回顾了中国传媒研究不同历史阶段的发展历程。虽未穷尽所有的研究内容,但管窥中可以看出,在“解放思想、事实求是”的方针指引下,经过几代传媒研究者的不懈努力,中国传媒研究已经在理论体系的建构和拓展上形成了自己的初步规模,其研究主体逐渐从感性认识走向了理性思辨;研究内容也从以往更加重视传媒实践的研究转向了对传媒理论的探索;研究方法与视野正日益走向多维与多元,并且在人才培养与学科建设上都有了很大的进步。
但不可否认的是,目前的传媒研究无论在具体的研究成果还是学术影响上,与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其他学科相比仍存在着较大差距,且传媒研究与传媒实践的发展之间也存在着明显的滞后性。具体而言,主要有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传媒研究者的知识结构缺少相关的社会科学专业训练和开阔的人文综合素养,研究方法的选择以及研究模型使用上也较为单一;二是大多数的研究成果还停留在对具体传媒现象的描述、归纳与总结上,即便是所谓的前瞻性、战略性、对策性研究也大都停留在对资料的整理和感性预测阶段;三是理论建设方面以介绍新理论新知识的内容居多,从学理的角度对传媒做系统的、全面的、深入的研究很少,而且在借鉴吸收外国传媒理论时,往往忽视了跨语境的理论移植问题,简单地生搬硬套,不能合理有效地阐释中国传媒现状及规律。
传媒理论是传媒作为一种文化形态的实践积累、总结升华。如今,我们已经进入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在新的时代背景下,传媒对于中国乃至世界的发展进步正起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的作用,这也对我国传媒研究未来的发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面对不断活跃着的传媒实践,传媒研究应当具有怎样的目标,怎样的追求?如何正确对待传媒研究与传媒实践之间的关系?如何保障我国传媒研究的健康、协调、可持续发展?这些都是摆在我们传媒研究者面前亟待解决的问题。从这些问题来看,中国传媒研究未来的发展之路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