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权生
(三峡大学 水文化研究所, 湖北 宜昌 443002)
笔者将武陵(渝东南、黔东、湘西、鄂西南)所有的地名志(录)查阅一遍,并翻阅了一些方志,发现迁入武陵地方的,以省为考察则“江西”移民最多,以府为单位“辰州府(今沅陵)”移民最多,而明清“辰州”移民后裔,将祖籍以音近雅化“辰州”为“神州”。而辰州府府治所在沅陵正是沅水和酉水交汇之地,辰州移民正是沿着沅水和酉水向云贵和巴蜀甚至鄂西迁徙。如鄂西南宣恩县沙道沟集镇神州塆:“刘氏最早迁到此山塆,老家‘神州’则得名。”[1]这种以“神州”指代“辰州”,在鄂西南、渝东南、湘西尤其普遍。而沿着酉水向西北,为保靖县,由于流经保靖的酉水北上可到鄂西南,西进可入四川(今重庆)秀山、酉阳和贵州,故保靖又是“辰州(神州)”移民的中转站,笔者考察酉水河畔的“咱住”村①。下面探讨保靖“咱住”的移民地名的真正含义。
葛剑雄认为:“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上的各种差异使不同地区、不同时期、不同民族的人们命名了各种不同的地名,其中一部分在读音、用字、意义、结构或命名方法上具有鲜明的地区、时代或民族特点。通过对这些特点的收集、归纳和分析,往往可以了解历史上某一类人口的分布和迁移过程。”[2]而咱住显然是民族语言,其地名是打开该地人口迁徙信息的一把钥匙。
保靖胡贤良说昂洞有“上咱住”,有“下咱住”,都是胡姓人,土家族。他听老辈子说,很久前,胡氏三兄弟来到酉水边咱住这个地方,三兄弟通过下棋选地方。他的意思因为三兄弟选地方“如何住”,方言即:咋住或杂住!故地名来历得名:咱住。后来分为上下咱住两个部分①。胡姓为土家族显然不合理,而咱住不是“咋住”,关键是“咱”,可能为“扎”、“乍”等音。下面先看保靖县人民政府编印《湖南省保靖县地名录》记载昂洞公社上咱住:
据传说胡家先人从辰州迁来,见此地条件好,便扎住于此,故名“扎住”。后误为“咱住”,已沿用成习,后又分为上下两村,此村在上,故名上咱住。下咱住:“位于上咱住的下方,故名。”[3]另外保靖同一个乡(编地名志时候还是公社)保靖昂洞公社还有一个“夜咱”地名。保靖涂乍公社有“涂乍”地名,《湖南省保靖县地名录》记载昂洞夜咱:“传说从前有两兄弟从辰州来此谋生,在江口分手时约定,走列哪里天夜了就在哪里住扎,取名‘夜扎’,以便日后历寻找。此村正是其中一兄弟天夜住的地方,故名。后误传为‘夜咱’,沿用成习。”[3]115《湖南省保靖县地名录》记载保靖涂乍公社涂乍:“相传该村原是深山老林,无人居住,后有陈、王、彭三姓人同途而来,结为兄弟,在此围涂造田,住扎于此,故名。因”扎“与”乍“音近,习称涂乍。本村为本区重要的墟场。”[3]63
《湖南省保靖县地名录》编修者不懂苗语,故地名调查中,没有加以甄别,而当地住户为汉族移民,即使是土家族或苗族人已经汉化,没有会说苗语或土家语的人群了。故对苗语所取的地名无法理解其含义,加之地方确实是外来移民人口。于是当地人口,按照自己的家族实际,对地名给予了新的阐释,但地名的读音却保留下来。以保靖昂洞为中心的地方可能大量居住过苗族人口,后来这些苗族或迁徙,或汉化,但地名中还含有不少苗语语言信息。严如熤《苗防备览·风俗下》记载:
永、保苗人与永绥、乾州毗连,各寨去县治绝远者,系生苗,其去保靖县治与古仗稍近如哄哄寨之属,则虽系苗种落,沾化日久,别号曰土蛮,边徼有事,颇得其力[4]。
由此可见保靖在清中期既有近县城的熟苗,而各寨去保靖县治绝远者还有生苗,故当地地名留下苗语语言痕迹是非常合乎情理的。故以苗语分析,“扎”、“乍”或“咱”当指汉人,“住”指“多”。如《湘西苗族实地调查报告·语言文字》记载:“苗人曰禾雄(雄字,读上声)。汉人曰禾乍。多曰住。”[5]“禾”可能为助词之类,具体待考。《楚南苗志·“红苗”言语(永绥)》记载:“客人曰各乍,苗人自称曰各雄。”[6]这里“各”也可能为助词,《保靖县志》记载:“苗族自称告雄(熊),称汉族为告咱,称土家族为告吕,称其他兄弟民族为告坠。”[7]嘉庆严如熤在《苗防备览》指出:“呼小官曰得官,呼兵曰乍金,呼民曰果乍,呼苗曰果雄。”[4]5宣统《永绥厅志》卷六《苗峒》记载:“呼小官曰得官,呼兵曰乍金,呼民曰果乍,呼苗曰果雄。”[8]显然宣统《永绥厅志》采自《苗防备览》。因此笔者认为“咱住”的意思为:很多汉人住的地方。
各地苗语苗音差异很大,“扎”、“乍”或“咱”不过以汉字代苗语或苗音而已,整个武陵民族地区的地名资料,错讹非常多,其中涉及到民族语言的土家族、苗族、侗族、瑶族、仡佬族等,由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没有民族文化和民族语言学学者参与,故地名错误较多。但同时也是武陵民族地区族群复杂,即使同一民族,因地隔数十里而言语不相通者,比比皆是,这也加大了民族语言的识别难度。如《楚南苗志》指出:
苗人言语,嘲啁难辨,故百户、兵役,必能通苗语,乃可以办苗事也。但称谓各处不同,亦犹民俗语言。不惟楚语、齐语,因地而别,其彼州、此邑之内,东乡、南乡之间,相距仅数十里、百里之遥者,音即不类。苗俗亦然。南楚西南一带,多属“苗疆”。在城、绥之苗,固不与镇筸同音。而镇筸所属四营内,乾、凤两厅之苗,已各不相类。永绥之苗,则更不与乾、风相类也。故各就本地苗音详查而备载之,便览也。苗人男子命名多用老,如老一、老二之类。女子命名多用亚,如亚三、亚四之类是也[6]190。
当然,在这里所谓的“苗”只是一个族群的边界区分,未必就指的是苗族,武陵民族地区国家认定的苗族,但族群内部并不认同苗族的情况也较为普遍。由于本文重点讨论移民和人口流动问题,关于民族语言与人口的关系就此打住。而以保靖邻县花垣县为例,同有苗语地名,由于有懂苗语识别的人参与地名资料释名,故得出正确的结论。下面以花垣县人民政府编印《湖南省花垣县地名录》及其他武陵地名录看看“咱”、“乍”或“扎”以及“茶”类似音指汉人。
花垣县雅桥公社排乍:“苗语,意译:‘排’是坪,‘乍’指汉人,以古时汉人居住此地得名。”[9]董马库公社让乍:“苗语,意译:‘让’指寨子,‘乍’指汉人。此寨以宝庆迁来的汉人居住得名。”[9]134麻栗场公社加乍:“苗语,意译;‘加’指寨子,‘乍’指汉人,以汉人居住此地得名。”[9]114吉卫公社排达坝:“苗语,原名‘排扎坝’,译义:‘排’是坪,‘扎’指汉人,‘坝’是走了。此坪原是汉人居住,后来迁走了,故名排扎坝,由于苗汉语转异,喊成排达坝。”[9]79茶洞公社茶洞:“茶洞是苗语地名,‘茶’指汉人,‘洞’指窝坨地,古时此地住有两户汉人,故名。茶洞。”[9]67
凤凰县追表咱:苗语“追表”意为屋后,“咱”为汉族人,因此寨屋后居住有汉族人,故名[10]。丙搭扎:“苗语,‘丙’意为坪,‘搭扎’意为死汉族人,因村边坪上曾死一个汉人,故得名。”[10]165凤凰县高追英扎:苗语“追高”意为后寨,“英扎”为汉人,因此寨是汉族人首居,后为苗族人搬来,就此得名为追高英扎[10]170。通道侗族自治县县贾团:相传系以贾姓始居而获名。又传“贾”系侗语,意即‘汉人’。因汉人始居而获名[11]。
可见侗族和苗族对汉人的称呼相近。“贾”与“咱”、“乍”、“扎”、“茶”读音大致相同。而各族群在武陵内部的迁徙是十分频繁的。新晃县美甲坡:“侗语音译。意即此村祖先是汉族人。侗语叫汉人为‘美甲’。”[12]又如辰溪县米家庄大队米家庄:“明代前原为瑶人住地,后汉人米姓迁此,村名米家寨。清代,米姓人在此住杨姓人庄屋,改称米家庄。”苗子园:“早为苗族人居住之地,后住汉人,村名苗子园。”[13]
也就是说一块土地上,汉、苗、土、瑶、侗等各种族群都可能在上面留下历史印记。彼此之间除了资源争夺,也有和平相处,互帮互助的情况,但笔者认为资源毕竟有限,各族群争夺资源的时候,显然比和平相处的时候多一些,只当彼此形成一种平衡后,则和平共处的时候则占主导,故武陵到处流传“平蛮”、“赶苗”、“平瑶”的地名和传说,这都是资源争夺,尤其土地资源争夺造成的,为此学界不必讳言,因为历史就是历史。而这些历史事件的发生显然都是明清统治者造成的,与中国共产党的民族平等、民族团结、民族共同发展政策是不同的。当时明清政府,为了长期在武陵地区驻兵,其必须屯田,故武陵地区除了“赶苗拓业”、“赶苗夺业”等传说外,还有“套田”的说法,这种说法虽不多见,明清政府对汉民抢占或购买土人或苗人的土地采取限制的政策,但其自己却大肆圈占土苗的土地,说明了明清政府对武陵地方资源的掠夺,这也是王履阶等封建士大夫认为必须改土归流的根本原因。如辰溪蛮田垅大队蛮田垅:“从前官府派员来此套田,村民随往,行至此,只见满垅皆高大树木,问之:树林后有田吗?村民答:无。官员即去,其实森林后之垅皆为田,后村建此垅,得名瞒田垅。因‘蛮’、‘瞒’谐音,后习称蛮田垅。”[13]175
下面仅仅以《湖南省辰溪县地名录》记载的“征苗”、“平瑶”等地名说明在明清时期政府普遍存在对武陵腹地资源争夺的过程。这个过程不必带上民族压迫的色彩,因为如明朝藩王就藩地方,和满清入关后,都大量在内地圈占土地,这是封建时代残暴统治的结果,与民族压迫无关。下面看辰溪地名信息。
辰溪县君家石:“相传在三百多年前,一石姓人由朝廷派此‘平瑶’,后定居,自认是朝廷之官,为君,其地怪石嶙峋,自称君家石。”[13]124民家石:“相传三百多年前,清朝廷派兵‘平瑶’之民夫(挑夫),在此落户,自认不如对门之君家石,遂取名民家石。”[13]124姚家湾:“相传往日‘征苗’时,一姚姓人随军至此,后落户于此山湾,村得名姚家湾。”[13]96门家院:“一说,明永乐二年,朝廷派兵征‘五溪蛮’。至此,一明姓士兵留此落户,村名明家院。后明姓人迁水井冲,张姓人迁此,易明为门,得此名。”[13]132王洋屯:“相传明代时,朝廷派兵至此平‘五溪蛮’,封该地一人为王侯,村得名王爷屯。后习称王洋屯。”[13]136吴家人:“因吴姓得名。吴姓人系瑶族,大约在明代‘征苗’时,避入深山而留下,繁衍至今,已汉化。”[13]184高家湾:“清顺治年间,高姓人从山东省‘平瑶’至此,后落户,村名高家湾。”[13]191刘家:“明代‘征苗’时,附近少数(民族)村民均被赶走,唯此村刘姓瑶族人留下了,故村名留家,又名刘家。”[13]280王家:“明末,王姓人被派此”征苗“,后安家,得名王家。为区别附近另一王家,又名马路上王家。”邱家:“明末,邱姓人被派此‘征苗’,后安家,得名邱家。”袁家:“被派此‘征苗’之袁姓人在此安家,得名袁家。”李家:“被派此‘征苗’之李姓在此安家,得名李家。”[13]280
当然,保靖、花垣、凤凰多辰州府迁入的移民,在汉、土、苗等族的资源争夺中,汉人往往占有农耕条件好的坝子地区,这在地名录资料中也有反映。曹树基先生根据同治《永顺》卷十《风俗》记载:“客户多辰(州)、沅(州)民,江右、闽、广人亦贸易于此。”指出“来自本区的客民多以务农为生,来自东部其他省份的移民多以商人的身份流入其中。”[14]曹先生的推断十分准确,笔者考察咱住村的胡氏谱牒,解放前全为务农的,直到解放后偶有公务员、教师和工人,其谱牒特意注名,其为公务员、教师或工人,以此为荣耀。
咱住老人认为其始祖迁到了保靖咱住时候,三弟兄下棋选地方,只是戏说和故事化移民传说记忆。当时保靖酉水两岸显然住有相当数量的苗族族群,故对于外来(辰州府沅陵)胡姓的汉族移民,苗族称这些汉族移民为咱(汉人)住(多),即汉人多而居住的地方,也就是说胡姓迁入保靖显然不仅仅是三弟兄,有相当数量的汉族移民住在保靖昂洞酉水两岸,在明清“赶苗拓业”和“平蛮”的背景下,显然外来汉族人口在酉水两岸逐渐占有主体地位,并最终取代原有族群,而成为和原有土司后裔家族彭水土家族相同的地位。笔者田野所见咱住胡氏,和《湖南氏族源流》记载保靖胡氏并不是显示或证实是一个家族的,《湖南氏族源流》保靖胡氏:“始迁祖宗荣公,由江西迁居辰州府沅陵县。支祖永盛公,字连仲,由沅陵县迁居保靖县。”[15]但也不能排斥咱住之胡姓和《湖南氏族源流》记载保靖胡氏同为一家族之人。因为其迁徙路线一致,且胡姓聚族而居,遗憾的是为此笔者未能为此实地探查。如保靖下咱住《安定堂·胡氏宗族谱书》《续谱前言》记载:
胡朝公起源于江西省吉安府吉水县大栗树人氏,胡廷是任(仁)朝公,取耿氏,生九子一女,第九子一女之嫡孙,后移居辰洲(州)府沅陵县东树湾,分散居住于胡蓬寺、白泉头。由于军功政乱之久远,胡春公之子于远(元)朝时期,由辰洲(州)府沅陵县东树湾迁往永顺、保靖、龙山、桑植境内。据时考证有胡德春之子胡让、胡嵩为咱住第一世(邑)迁祖,有四房子:有明、有略、胡刚、胡敏,沿酉水河鱼(渔)业而上,行至棋盘岩打住,后定居于水头上打住(即今咱住)。据考证胡嵩后又去龙山定居。从咱住定居百年之后发人较多,各自分散居住[16]。
咱住《胡氏续谱·前言》因为是后世整理,在2000年,时年85岁的胡瑞洪和胡金福提供了一些资料。在咱住胡氏嫁女婚礼上,瑞字辈显然都是老人,已经无法干活了。咱住胡姓居民从元末明初迁到保靖来,开始是打渔为生的,其流动性大。而保靖此时显然是土司统治,因此“蛮不出境、汉不入峒”显然没有限制胡氏的流动迁徙,笔者已经考证认为“咱住”意思:汉人多而居住的地方。而胡氏祖籍江西省吉安府吉水县,此时当在元末明初时期,这与绝大多数武陵移民的情况相一致,都称为江西祖籍。该胡氏家族所住咱住既然被当时苗人称为“汉人多的地方”,显然其家族势力是十分强大的。而从江西迁到湘西的过程中首站也不是辰州,而是常德府,然后转徙辰州府沅陵,最后迁徙到保靖的。我们查《湖南氏族源流》并无沅陵胡氏的记载,而这并不影响胡氏的信息在整个武陵地区被记载,笔者再找《湖南氏族迁徙源流》记载湘西常德条下就出现了三个江西吉安府吉水县迁到湘西的移民信息。其中“常德三官殿正街胡氏”和“常德、汉寿胡氏”显然都是和保靖咱住胡氏家族是相关的。
《湖南氏族迁徙源流》记载“常德三官殿正街胡氏”直接有保靖一世祖胡德春和迁入湖南一世祖任(仁)朝公的名字,且都有九子,且都来自江西吉安府吉水县。毫无疑问常德胡氏和保靖胡氏是一个家族的。下面看看“常德三官殿正街胡氏”的情况:
远祖融公,字讳明,唐进士,迁居江西吉安府吉水县五保村,传至仁朝(按:其与保靖始迁湘西祖合,保靖咱住“任”为“仁”之误,在谱中其他地方写仁朝公,保靖谱序为笔误,见下则咱住谱牒记载),生子九:德文、德武、德辅、德举、德龙、德风、德翰、德佐、德春(按:其与咱住迁入保靖始迁祖合)。五房德龙与长房德文在明洪武年间迁居湖北黄州府麻城县孝感乡,明永乐初,德文迁往湖南常德府三官殿正街落业,为常汉胡氏始迁祖。德文五子,悉居中牛桥、马涧里楠竹台、车子桥、宁乡麦田、汉寿灰山、常德塌水桥、辰州等处[17]。
下面看保靖咱住的记载始祖胡仁朝及其后裔记载基本和常德胡氏是吻合的。《安定堂玺后裔最高始祖学仕公》记载胡仁朝:
生于元末甲申年二十四丑时,居吉安府(江西省)吉永县五保村柳林乡大栗树土地人氏,(诗曰:)艺安福县云,峰坎人心地,日有千人拱手,夜有万盏明灯。妣耿氏:生于元末葵未年八月□巳时,□一女,德文、德武、德科、德举、德龙、德凤、德汉、德佐、德春、女金莲[16]8。
由于保靖咱住胡氏谱牒流传主要靠口传,2000年才根据老人口述整理,并部分参考了老谱,其记住祖籍吉安府吉水县,共九子一女(常德胡氏没有记载有一女),其保靖和常德仁朝公和德春公均匹配,故其是一个家族。其中可能是德春或者其中一支迁入辰州沅陵,洪武迁往湘西落籍常德显然是军籍移民。下面再看“常德、汉寿胡氏”记载:
仁朝公居江西吉水县,明洪武间人,生九子,长子德文仍留原籍,余皆分迁。第七子德辅,明永乐间由江南太平府当涂县采石矶石城乡迁居常德汉寿。后裔散居常、汉两邑[17]。
汉寿胡氏和常德、保靖胡氏均为一个家族,汉寿记载胡德文留住在原籍,可能将胡德文视为湖北黄州府麻城县孝感乡迁出的移民后裔,其提到江南为汉寿迁出地,可能与军籍移民活动有关,也可以从中窥探,其胡氏迁徙路线,可能是从吉水先到安徽当涂或湖北黄州府麻城县。这正是曹树基先生所说的“瓦屑坝”移民时期的历史,然后就从这些湖北、安徽再迁湖南常德;常德府胡氏又分迁辰州沅陵的,后又由沅陵再迁保靖,结合保靖谱,可能还迁往永顺、保靖、龙山、桑植等地,其中在酉水河岸咱住为其中转站,由于保靖咱住自称是元末明初迁入保靖,笔者结合世系和班派推断,其显然是改土归流从常德、沅陵再迁入武陵腹地原土司保靖宣慰司、永顺宣慰司、桑植宣慰司的,只是当时酉水两岸还有大量“苗人”居住。如保靖下咱住《安定堂·胡氏宗族谱书》《续谱序言》记载:
我胡氏祖考自由辰、沅、永、保、龙、桑迁入以来,约入百年无人清理问经(津),引起宗族错乱,自立班派,行成亲疏不明、大小不分,互相难于称呼。且家有谱犹国有史,所以始信纪实,重本笃亲,使后世子孙不敢忘,所自也盖,以本派分衍之际,系序且淆非笔之于谱。将数世以还茫,然不知祖考所自出或相视如秦越,马孜家谱之作出于安定文德武功代有伟人之始。
祖迁辰以来,流离转徙,不可胜道,迨尽朝鼎兴,亟濡优渥,迨六百年侵人繁脉。因侵之乎。有椒聊蕃衍之势,故,进而辰沅永保,远则川陕两粤渐以分疆,异地吾知数传之后亲者而疏之矣。相亲如秦越矣。……是余之志也,特以为续谱序言[16]4。
读下咱住《安定堂·胡氏宗族谱书》《续谱序言》比《续谱前言》资料更为原始,笔者当日现场调查,问咱住村民胡姓在咱住传承有多少辈(代)人,胡氏成员说法不一,有说在下咱住有十一代,有十代,有九代之说,无论哪种说法,保靖咱住胡氏显然不会是明代迁入,而是清代迁入。笔者认为,“□、文、大、(绍)、开、瑞、金、贤、明、世”十辈在胡氏婚礼帮忙清单都出现,加之世之辈之人都二三十岁成人,其婚礼期间能帮忙做菜、上菜都系成人,其下必有子女,故咱住胡氏至少十一辈人在此传承,当世字派下年龄尚幼,以完整十代计算。以20到30岁为一辈人,故刚刚和改土归流时间相符合,以雍正七年或者八年,即公元1730年计算,胡氏在咱住可能就是(1730+200)年到(1730+300)年。与2015年比较,时间段比较合适。故其是元代或明代迁入保靖不符合实际,实际情况元代和明代是迁入常德和辰州沅陵的时间。自此得出结论,保靖咱住为改土归流以后迁入的移民。事实上改土归流后到保靖贸易而迁入的人口非常多,同治《保靖县志》卷二《风俗》记载:
工役:土木、竹石、裁缝、机匠之属,各有专司,但外县人居多。商贾:城乡市铺贸易往来,有自下路装运来者:如棉花、布疋、丝扣等类曰杂货铺;如香、纸、烟、茶、糖、食等类曰烟铺;亦有专伺本地贸易涨跌以为贸易者,如上下装运盐米油布之类则曰水客;至于本地出产如桐油、五棓有羊棓、角棓二种,碱水药材各项则视下路之时价为低昂[18]。
由同治《保靖县志》可知,各行各业的外县人都迁入保靖谋生,《续谱序言》所曰:“胡氏祖考自由辰、沅、永、保、龙、桑迁入以来,约入百年无人清理问经。”可能为清末或者民国初年,这与笔者推断是吻合的,与咱住胡氏迁入已经繁衍10代或11代人相吻合。同时也说明迁入武陵腹地的其他地方永顺、保靖、龙山、桑植等地,之前是通过辰州府沅陵(含常德)中转而迁入,迁入的时候家族势力就十分强大,是汉人聚族很多的一个移民迁入点,咱住,因为咱住只能承载200-300人的能力,故再多的人口只能继续外迁。
咱住胡氏确实是汉人多的地方,其人口繁衍和迁徙能力非常强,这在笔者未来讨论麻阳人为何偏西南,也是因为麻阳人善于操舟,故沅水、酉水乃至长江等大河都有该县人口的身影,从辰州中转到咱住的人口个案,确实可以初略看到“江西填湖广”的一个整体面貌。当然仔细读保靖下咱住《安定堂·胡氏宗族谱书》的其他内容,还可以看到当抗战来临之时,其家族有人参军(其结果未详,可能为国捐躯),从该谱中,其“打渔”所蕴含这江西迁出地,江西老表们,确实善于经商,具有开拓精神。这些江西移民后裔,很好的利用了武陵的沅江和酉水,逐步壮大自己的家族势力,其就是同治《保靖县志》所记载的“水客”一族的典型代表,当地苗民称之为汉人多的地方,笔者倾向于咱住可能是一个码头,是商贸集散地,故该地经商的外地汉人特多,故才称之为“咱住”——汉人多的地方。为此我们确实需要重新阅读武陵地区的地方资料,尤其是地名资料。葛剑雄指出:
古代的非汉族基本上没有留下系统的文字记载,现存的历史地名大多是用当时的汉语读音记录下来或翻译的。因此我们在研究时一定要注意区别地区不同的民族语源和方言来源。不能认为是同一个汉字的地名都出于同一来源,更不能望文生义,只用汉语的意义对非汉族地名作牵强附会的解释。有人把带有一个汉字的地名都看成某国或某族的迁移所及,因而得出了与历史事实大相径庭的结论[2]。
咱住地名的研究意义不仅仅在于找到一个移民田野考察点,而是从地名学、语言学、民族学等方面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鲜活的田野个案。笔者在咱住的考察中还发现,就以咱住所属昂洞乡建有厂子,咱住所在位置非常利于做生意,其中有明代土司修战舰的地方,如保靖昂洞乡蒙艟溪:“相传明代土司彭蓋臣奉命征倭,在此溪口制造战舰,故名蒙艟溪。”[3]142这说明这里适合做码头,事实上这里就有码头地名,如昂洞乡新码头:“该村原有一户粱家修了一座榨油厂,为运油方便,在村前河边新修了一个码头,故名。”[3]115更重要的是该地域还是两江交汇之地,水运四通八达,故昂洞江口:“位于酉水与花垣河汇合口。”[3]116而咱住左靠着保靖县城,向西可入龙山、秀山,向西南入花垣,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故咱住在过去显然是一个车水马龙之地,商贸繁荣。
保靖下咱住《安定堂·胡氏宗族谱书》还记载1969年有搬回咱住的一家人,该地域因为是“土家族”,作为汉人多的地方的胡氏家族变成土家族,显然是一个民族政策经济利益选择的结果。为此此地普遍可以生两胎以上,儿女双全较多,其中现在生六胎的有之,但该地如今贫困,男子单身不少,田、彭等姓氏婚姻半径相对固定。这些田、彭经过笔者考查,其是土家族显然是无疑的,但作为外来的胡氏家族,被苗人称为“咱”、“扎”、“茶”、“乍”,但在编写方志眼看其是“水客”,对保靖其他土著而言其为“客户”。
咱住村作为辰州移民和湘西移民的一个中转站,而保靖作为酉水和花垣河的交汇之地,在整个“江西填湖广”和“湖广填四川”的移民过程中起到中转作用。保靖咱住移民迁入和迁出体现了与当地族群的关系,也体现了整个辰州移民和湘西迁徙过程中是循序渐进的迁徙过程。在整个“江西填湖广”和“湖广填四川”的移民过程中,除了川江和两岸陆路外,如酉水、澧水、沅江、乌江等是移民迁徙的重要通道。
总之,酉水和辰河是整个“湖南填四川”和“湖南填贵州”最重要的移民路线。酉水流经保靖所在咱让村是整个“湖南填四川”的一个缩影。而从辰州迁出的移民后裔,随着时间推移,将辰州记忆为“神州”。整个武陵外迁人口以府为单位,辰州是最多的府,辰州被誉为“神州”之地,辰州(含麻阳县)为苗疆移民的“圣地”。
注释:
①2015年2月10日,笔者和朱仝、王高飞驱车到达昂洞乡咱住村。由乡道转村道,右侧公路下面几十米就是酉水河,前行七八里,到下咱住。笔者访谈当地胡贤良老人(69岁),他说:昂洞有上咱住,有下咱住,都是胡姓人,土家族。老辈子说,很久前,胡氏三兄弟来到酉水边咱住这个地方,三兄弟通过下棋选地方。现在这个寨子大概有300多人,2000年编有《胡氏家谱》。
参考文献:
[1]湖北省宣恩县地名志[M].1983:381.
[2]葛剑雄.中国移民史(第一卷)[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156-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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