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主办国际研讨会

2018-03-07 17:18古远清
文学自由谈 2018年2期
关键词:年鉴华文穷人

古远清

年底参加由厦门市东南亚华文文学研究会、厦门大学主办的“第十二届东南亚华文文学国际研讨会”,见到耄耋之年仍精神矍铄、思维敏锐的庄钟庆教授。在没有政府拨款和课题费可供使用的情况下,他们只好放下身段向有关单位祈求赞助。庄教授和他的助手用广结善缘得来的有限资源,既开差旅费自理的高规格大会,又出版用小号字印制当然也不可能发放稿酬的高水平大书,这种少花钱多办事的敬业精神,在当下着实令人感动。可是上海一位赫赫有名的作家不知道退休老人办会的艰辛,或在“无利不起早”的人生哲学驱使下,向庄教授打听转载她父亲的作品有无稿费,大有无稿费便不许转载之意,使一直不适应市场经济、自称为“穷人”——超越任何功利去追求、实现精神世界的自由与内心逍遥的庄教授,感到十分惊奇和不爽。

“穷人”主办的国际研讨会,由于资源短缺,难免会有缺陷。但再“穷”,总不至于连必要的设备也没有,可这次会议居然不提供电脑供大会发言者使用,这显然不符合国际惯例,也不够与时俱进。这个东南亚华文文学研讨会,不提供电脑是有“前科”的。记得五年前在绍兴召开的研讨会,轮到我发言时要求用电脑播放U盘的内容,主事者竟说无法满足你的要求。这次又无电脑,庄教授便自我调侃说:“‘穷人’主办的研讨会是不用电脑的。”不过,他的助手像变戏法般很快从现场的“富人”手中借来一台电脑,供新加坡国立大学杨松年教授使用。其工作效率之高,真令人行注目礼。庄教授赏饭时,又跟我老朋友似地聊天:“看到你发表的《台湾文学是海外华文文学吗?》,这分明是常识问题,怎么连这么有威望的期刊编辑都犯这种低级错误?你说这是用词不规范,你太客气了。把中国的台湾文学当作外国的‘海外华文文学’,这哪里仅仅是用词不规范啊!”拙文之所以没有上纲上线,不是因为有人说那家期刊的主编是我的朋友,而是因为学术争鸣最好就学术论学术,而不是其他。也是这个原因,我对另一家权威期刊把弱女子张爱玲打成“反共反华作家”提出异议。可他们以争鸣对象刚去世不便讨论为由退稿,我只好把稿件投给《南方文坛》发表。

承蒙庄教授和他助手的厚爱,安排我在此次研讨会上作《把金枝芒的名字刻在华文文学史上》的大会发言。虽说是大会发言,我采取的还是“学术相声”方式。事先我曾要求对方帮我找一位女生做我的助讲人,可他们觉得这才真正是不符合国际会议的惯例,便忘记安排;后来他们再次像变戏法般在现场“招聘”了厦门大学郭惠芬教授的一位女弟子做我的搭档。当我说到“你是郭惠芬教授的高足时”,台下一位可能有点耳背的老教授说我不该暴粗口,我说我没有呀,他言之凿凿说分明听到我说“你是狗屁副教授的高足”。我听后差点笑出声来,这是因为鄙人的客家普通话发音不准且又语速有些快造成的。好在有我的女助手可以作证,不然我在国际研讨会上暴粗口,便会成为一大笑话——不,应该叫“冤案”。

我这个人喜欢挑刺。在发言中,我一点也不客气地当面批评庄教授主编的《东南亚华文新文学史》没有马华左翼作家金枝芒的专节——他写的长篇小说《饥饿》已被不少论者视为经典;继而又批评2015年由厦门市东南亚华文文学研究会编印的三大册《东南亚反法西斯华文文学书卷》,无论是小说还是诗歌,都没有金枝芒的作品。发言后他们立即做出回应,认为他们提到过乳婴即金枝芒的作品,《东南亚反法西斯华文文学书卷》只着重“抗日”而非“抗英”的作品,这种回应也由此活跃了学术空气。这种同志式的讨论和切磋,使我加深理解了“海内”学者研究华文文学收集资料之难的苦衷,这也是这次“穷人”主办国际研讨会的一个小插曲。

香港女作家李碧华自述最爱读的“精装本”是银行存折。当她心情愉快之时,正是荷包沉重之日。作为主办国际研讨会的“穷人”,也不能免俗喜欢看银行存折,但他们更喜欢看自己主编的书问世。今年去世的儒商、香港诗人犁青,也同样喜欢看银行存折,但他更喜欢看《犁青文集》的问世。我与他打交道多年,深为他的奉献精神所感动,比如他策划、出资和出版刘登翰主编的《香港文学史》,口碑甚佳。犁青做了一件很有历史意义的工作,但也有人说他出钱买知名度,如说他出钱请别人为他写评论出系列专著,这种情况在商品社会原本无可厚非,可以理解。而与他同时代的另一位香港诗人请笔者写赏析——哪怕没有任何报酬,却在港内外文坛掀起轩然大波,又是质疑又是批判又是“声讨”,说我不该拿了三万港元为对方写书——其实莫说三万元,就是30元也没有拿过,只吃过一顿20多元的快餐外加一小碗罗宋汤而己。现在看来,这个“谣言”一点也不“现代”。我就是拿了三万元,作为稿酬又何罪之有?但当时有些人不这样看,认为是喜欢看银行存折、富得流油的香港诗人在向穷得叮当响的内地学者行贿,这显然有点瞧不起内地人的意思。这个“冤案”,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给我“平反”哩。犁青不可能制造这种“冤案”,因为他奉行的是文化商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原则,从不拖欠作者的稿酬,还因为犁青的人缘远比那位诗人好。不可否认,犁青的银行存折或许比一般作家要厚重,但他也不是随便烧钱的人。据说他总主编的《香港新诗发展史》,当初想找香港某著名大学的一位学者写,对方竟开价300万元港币。这真是天价(我10年前由“香港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香港当代新诗史》,一分钱稿酬都没有拿到哩),犁青只好按“穷人”主办国际研讨会的精神,改请出书成本低得多的澳门大学学者执笔。

借“穷人”这个话题,说说“年鉴”的事。《世界华文文学研究年鉴·2017》争鸣的文章显得多了些。我所选择的表面上是华文文学,其实这是一种历史记忆和档案,是为华文文学的学科建设积累资料。像“华语语系文学”是一种崭新的学科概念,同时又是很不完善、引发众多争议的概念。在当下,这是一个说不完的话题,也许过若干年后,它将会成为一种历史现象。张森林的《华语语系文学研究述评》,便是这样一种可当作“档案”看的文章。此外,这本“年鉴”,在“补白”中接连附录了笔者所写的两篇“学术相声”,这一定会引起某些人的批评。这批评来自离经叛道的编辑思路——说“年鉴”又不像“年鉴”,其中有许多“辞典”成分,还有不是一本正经的“副刊”内容。但我想,引起这种不满和批评,也可能正是这本个人色彩浓厚的“年鉴”的魅力所在。

笔者主要研究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但也关注大陆文学。2016年我在《羊城晚报》发表的《让“粤派批评”浮出水面》,以及在《文艺报》发表的长文《“粤派批评”批评实践已嵌入历史》,引发广东文艺界长达两年多的广泛讨论,《羊城晚报》为此还成立了“粤派批评工作室”。当我在厦门开完会,便马不停蹄地来到广州,参加这个有全国“第一大晚报”美誉的《羊城晚报》主持的“粤派批评”研讨会。《羊城晚报》由于发行量大利润丰厚,便给每位聘为工作室的“顾问”在银行存折上划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款项。我虽然从来没有阅读银行存折这个习惯——不是我清高,而是我的存折有专门的“阅读者”,但有了这个润笔费,我心里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因为这笔额外收入已足够供我“报销”前两天出席由“穷人”主办研讨会的全部旅差费了。

为报答家乡媒体和文化界的这种厚爱,我在拙著《中国大陆当代文学理论批评史》(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9年版)、《台湾当代文学理论批评史》(武汉:武汉出版社1994年版)、《香港当代文学批评史》(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等的基础上进行改写,并新写了众多引言和章节,成为新书《中外粤籍文学批评史》。广东人民出版社责任编辑古海阳收到我自投的书稿后,马上肯定“这是一部对粤派评论发展有着极其重要的一部著作,既具有史料价值,也具有很大的理论创新意义”。香港作家协会原主席黄维樑,也很了解我写作的甘苦,他来信云:

老古:

近来在粤港多个刊物阅读论“粤军”大作多篇,吾兄这个文字的新战场开得真好,尤其在广东省建立“文化大省”(俗语则为“发财立品”)之际。有诗赠君:

梅县之子

古笔千钧

远在武汉

清点粤军

祝夏祺!

维樑顿首

2017年8月20日于香港沙田

必须郑重说明,我所倡导的“粤派批评”不是一个学派概念。和“闽派批评”一样,它不是一个具有文学立场、主张、追求趋向一致性和自觉结社的理论阐释行动,只是一个松散的、没有理论宣言与主张的群体。有不少学者不同意,这不要紧。包括“粤派批评”在内的岭南文化,毕竟是一种亚文化。它所形成的地区性特征,既有共时性,也有历时性。从籍贯这个角度切入,对扩大世界华文文学研究领域和岭南文化研究的版图,寻找新的学术生长点,无疑具有启示性和开创性。

《世界华文文学研究年鉴》现已编出了五辑。按“穷人”主办国际研讨会的精神,“年鉴”主事者“省略”了不少作者的润笔费。有读者来信问:“‘年鉴’还能坚持多久?”我想只要学界需要,只要我校中文系的银行存折还像过去一样鼓胀,还未“穷”到连一本“年鉴”都出不起的地步,更重要的是,只要鄙人还能骑着一辆又旧又破的自行车奔驰在菜场和书店之间,就能坚持编下去。不敢夸海口,即将到耄耋之年的我只能说争取出满十辑后就歇菜,这总算对得起读者了吧。

猜你喜欢
年鉴华文穷人
“和而不同”的华文教育
特色·可读·扩展《江苏年鉴(2020)》
2016—2019年全国获得“中国精品年鉴”名录
义不容辞,争为华文教育的“播种人”——连线常州外派华文教师
《中国交通运输年鉴(2019)》征订单
浅议小学语文阅读指导策略
《中国交通运输年鉴(2019)》征订单
你是时间的穷人吗?
穷人的尊严
针针见血骂哭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