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壮族女红文化的内涵

2018-03-07 12:38
文山学院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女红崇拜壮族

黄 婕

(广西民族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在数千年的历史发展中,壮族民众创造了丰富多彩、特色鲜明的文化。从文化上讲,女红文化是母女及婆媳世代相传的,但随社会变革濒临失传的文化;从广义上,女红文化是女性文化的生命史;从狭义上,壮族女红文化是以壮族女性为主体,以女红手工制作为载体,如壮锦、背带、绣球、绣花鞋、荷包等,以高超的技艺传情达意。从技术上,女红文化是女性传统手工艺的表现。女红是世代沿袭下来的民间艺术,壮族女红文化是民间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堪称“民族记忆的背影”“历史文化的活化石[1]”。壮族女红有着显著的文化价值,是壮族女性智慧的结晶,也是无形的精神文化载体。

一、壮族女红图案纹饰是自然崇拜文化的再现

壮族女红文化的自然崇拜意识是壮族民众的感情和想象的媒介。自然崇拜意识与壮族女红文化密切联系,在壮族文化中,图腾崇拜意识占据主要地位并渗透于壮族民众的精神领域和社会生活。壮族女红文化蕴含着深厚的图腾崇拜意识以及文化价值,也是维系壮族民众团结奋进的精神支柱。某一地区的壮族民众以某一种图腾为共同的精神信仰,如雷王崇拜、石崇拜、葫芦崇拜、太阳崇拜、水崇拜、花神崇拜、凤凰崇拜、蛇崇拜、龙崇拜、蛙崇拜、虎崇拜、鱼崇拜、鸟崇拜、蝙蝠崇拜等图腾崇拜,而这些图腾崇拜文化意识凝聚在女红织制品中并以简单质朴的形式传达着。“蛙崇拜在壮族民众心中居于主体性地位。如在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的两条壮族背带中发现与几千年青铜器纹样相差无几的几何化的蛙纹与蛇纹。蛙具有生殖、丰饶、呼风唤雨等功能。壮族背带的蛙纹样式,是壮族民众对蛙的崇拜寄寓在背带中并期待蛙神能保佑孩子健康成长。”[2]鸟的崇拜如壮族先民把鸟的羽毛插在头上或编成羽冠,作为头饰,或织成羽裳,穿在身上。[3]165“壮族民众女红文化中对鸟的崇拜,如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西畴县鸡街乡摩所村壮族侬支系‘仰侬’妇女常将长裙左盘右旋绞结在后腰下状如鸟尾,‘督侬’妇女将小孩的帽饰精制如一只美丽的鸟。”[2]壮族地区流传有《百鸟衣》的故事。鸟纹逐渐演变为壮族服饰中的装饰物,有着明显的审美意识。如传统的壮锦、布贴、蜡染、剪纸中,鸟纹(含凤凰纹)是壮族女红文化中最常见的图案纹饰,有的是具体的形象,有的被抽象为图案,有的为群像如百鸟朝凤,有的与其他纹样相结合如双凤朝阳等。这些图案纹饰不仅是壮族女红文化中的图腾崇拜意识的象征,也是与审美意识相交融的产物[3]189。“壮族民众女红文化中对牛的崇拜,如云南省文山州广南县莲城镇小广南村一带传承的壮族侬支系‘道侬’妇女服饰,其头饰两侧上扎成高耸朝天的角形如牛角。”[2]“壮族地区娘家送给出嫁女儿的被面上绣制着成双成对的百灵鸟、画眉鸟、凤凰图案以及出生婴儿的背带五颜六色的花鸟图案。”[3]200壮族女红文化中的龙凤纹样,飘然的龙须、卷曲的龙身展现了蔓生藤本植物和群山逶迤的特征。“壮族民众女红文化中对龙凤的崇拜,如云南广南县者兔乡者莫村马壁村制作背带长约2米,黑色为底,绣制蝴蝶、花草、蝙蝠等颜色艳丽的图案,把图案分解成蝙蝠形状的小绣片,再组合在一起,以‘蝠’谐音‘福’以表达祝福之意。”[4]壮族女红文化中的图案纹饰是壮族民众对图腾崇拜的投射,运用图案纹饰寄寓对祖先、自然界崇拜物的敬佩之情。

二、壮族女红是壮族女性情感艺术化的表达

女红是女性审美意识的产物,也是一种倾注女性情感的精神活动。女红文化的形式与内容成果以“女红”这一文化符号表达了女性对美的理解和追求。女红文化历经千年的传承、衍化和发展形成了独立的艺术系统。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的话语权受到限制甚至排斥,无法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与期待,壮族女性将以婉约、曲折、含蓄而巧妙的手法将自己的内心世界描绘在精美的女红制品之上,如壮族服饰、壮锦、民间剪纸等民间女红。壮族女红以寓教于乐,寓情于景的方式,模仿大自然的动植物和生态现象的特征,将壮族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文化传统、道德观念、民风民俗融入女红制作中,且以无声的艺术语言传达着民族情怀和质朴豁达的审美情趣,并深深地影响着壮族民众的思想观念、行为方式、将女红文化世代传承。女红是女性情感的物化,她们以女性独有的艺术语言诉说着人与人、人与物、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表达对生活、情感、理想、自由的愿景,具有寄情化的艺术特征。女红是女性心灵手巧的技艺美,既有造型形式的传承,讲究制作的精细、装饰艺术的繁复、纹饰图案奇巧,也有着自身深层次的内涵。女红注重对生活审美的关注和情感细腻的表达,也是独具人文价值和艺术意蕴的艺术品。她们以女性独特的视野,借以朴实纯真的表达方式,演绎出独具一格的艺术美感以及广泛的影响力。女红赋予针线灵性,用针线造就精美的图案纹饰来表述自己的喜怒哀乐,如对美好爱情的期待、对命运不公的宣泄,对真善美、自由的追求。女红是审美艺术的载体。女红是实用与审美的统一体,实用性与审美追求完美结合。女红的实用性功能延续了女红历史悠久的存在价值。女红技艺是一项必要的生活技能,也是一种生活艺术,一种生活文化。女红文化是一种融于日常生活的审美实践,更注重对审美的追求,运用手工刺绣艺术语言和织绣工艺技术,联想并织绣出她们朴素的思想情感和审美情趣。在壮族女红文化的世界里,壮族女性自主创造的意识被激发,艺术创造才能得到充分展现,这使女性的主体意识得到最生动的显现。那些精美绝伦的纹饰图案里潜藏着对青春生命的热情并迸发出了一种鲜明而强烈的韵律节奏感,以其独特的表现形式创造独具特色的女红文化。

三、壮族女红是民族发展、历史追忆的史诗

女红是一种“有形”的文化遗产,是壮族民众对历史的追忆以及情感追求。女红蕴含着深远的族群记忆和文化认同内容,具有世代相传的价值和可能性。在原始社会时期没有文字,表现形式受到限制,为了使自身民族的历史记忆不至丢失,通过口耳相传来世代流传,而母女和婆媳世代沿袭传承的民间女红便成为保存和传递传统文化信息的重要手段。壮族女红制品上的图案、符号和代码,是族群认同的集体记忆,这也是女红文化延续至今的缘故[5]。壮族女红纹饰图案是对民族历史文化流变和社会发展的记录。女红技艺是壮族民众之间情感和社会习俗传承的纽带。女红技艺凝结着民俗文化发展的内在元素以及民族审美情感。女红是集族群记忆、文化认同、思想情感、地方性知识、崇拜信仰于一体的文化载体。壮族女红运用隐晦和含蓄的艺术手法,通过模仿、转换、联想、组合、夸张、类比等艺术手段,使女红成为塑造社会身份和主体意识的媒介,同时也真实地记录并反映壮族历史生活风貌。壮族女红不仅是民族文化的象征物和族群符号,还赋予精神的、历史的、审美的、宗教的以及信仰的丰富内涵和精神意蕴,使得壮族女红文化具有独特的精神气质和文化内涵。壮族女红通过母女和婆媳世代沿袭传承的传统,以特定的符号体系增强壮族民众的文化认同感。壮族女红制品中的纹饰图案是反映壮族历史记忆的载体,也是壮族民族信仰的具体体现,同时展示了独具特色的女性文化与族群文化。壮族女红成为沟通语言,传递思想,表达情感的最佳方式,更是通过这一方法途径实现了语言载体的作用。壮族女性在制作壮族服饰、壮锦、花背带、绣花鞋、绣球等民间女红时,无意识地将个人情感、历史变迁融入女红制作中,生发出新的文化意蕴,进一步延伸女红文化价值。女红制品上的纹饰图案来源于自然世界,一种物质的产生必然被赋予其独特的意义,壮族民众在制作、使用的过程中不仅寄寓它们特定的民间、民俗意义,还具有形成集体价值观、行为规范的教育功能。这些纹饰图案既遵循女红艺术在创造和呈现方式上的规律,又能彰显出女红文化所蕴含的文化价值。

四、壮族女红是壮族民俗文化传承的缩影

壮族女红内涵从内容到形式展现出别具一格的艺术语言,蕴含丰富的民俗文化寓意和社会文化底蕴。“壮族女红不仅具有民俗文化的物质和社会性、色彩搭配的民族民俗性、民间工艺技术的传承性,而且蕴含着情感象征性和民俗文化传承的乡土性含义”[6],而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一种和民众生活融为一体的生活文化。“女红艺术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生命整体,渗透充实于民俗生活的各个领域,折射出女性的生命光彩和贤淑品性,也是人们传情达意的主要载体。”[7]作为女红文化的载体,女红有着自身独特的魅力。女红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婚丧嫁娶,人生仪礼,节庆习俗、与社会紧密相连,女红文化是民族文化特有的一种艺术形态,也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女红文化是集观赏价值与实用功能的民间艺术以一种非文字的观念性的形式而存在,与深厚的社会文化一脉相承。如在壮族绵绵的情歌中,就有许多赞美姑娘女红技艺的锦言佳句:“阿妹抛玉梭,彩线变山河;阿妹织鲜花,蝴蝶往上落;阿妹织鲤鱼,摇尾要下河;阿妹织小雀,开口会唱歌。”[8]女红技艺成为壮族小伙择偶的标准和重要尺度,壮族传统社会更是把善于女红作为壮族女性劳动美德的象征。女孩子在孩提时学习女红技艺,在谈婚论嫁时,就得准备好精致的女红制品如绣球作定情信物,待出嫁时,女子要为自己准备嫁妆,也要给未来的公婆、丈夫各做一双布鞋,并在鞋头和鞋底绣上美丽的纹饰,作为过门时的礼物,结婚用的枕套、被面、门帘、窗帘等要绣上花纹,怀孕期间要在为婴儿准备的背带上绣花。在孩子出生时,外婆给新生儿送去花背带。壮族地区百色凌云县制作金鱼帽、虎头鞋,男孩的金鱼帽与女孩的金鱼帽不同,除了都有金鱼铺垫,男孩的饰物是小鸟与绒球,寓意展翅高飞,健康成长;女孩的饰物则多为蝴蝶与花朵,寓意有根有叶、如花之美。在婴儿满周岁之时,送一顶金鱼帽、一双虎鞋,辟邪吉祥、深藏祝福之意。嫁为人妇时,壮族女性将对生活的美好期盼,对家人的真诚祝福,浓缩在女红制品上,从男女相恋的荷包、绣球,到给自己子孙缝制的花背带,以及给公婆逝世时缝制的寿衣。女红成为壮族女性表现聪明才智、表达愿望、抒发情感的重要方式,并自觉地传承本民族的传统文化。

五、壮族女红是敬畏生命及礼赞生命的体现

女红是母女和婆媳世代沿袭传承的民间女性群体生命情感的象征,是一门敬畏生命的、充满生命色彩的生存艺术。壮族女性通过女红这一物化的载体用不同图案饰样以细腻的手法演绎对生命的理解。女性是创造生命的主体,然而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的生命主体意识受到压制并摧残,没有形成主体意识观念。社会向女性关闭着一扇又打开一扇门扉,女性根本无法在社会创造中显现自己作为人的本质[9]。女红为女性开拓了表达内心情感的路径,在女红制品上阐释对生命的理解与感悟。壮族女性在制作女红制品时,运用各式各样的图案纹饰,并不局限某种模式,自由创造发挥自身想象力,阐释对生命个体的感悟与体验。在壮族女红文化中蕴含着丰富的生殖崇拜意识并借以女红制品来阐释。如壮族地区男女青年谈情说爱时有互相赠送绣球的传统。绣球的外形(多瓣球体、方形、菱形、鱼形)实际是瓜体的衍变。而在远古之时,瓜极富生殖意义。如《诗经》云:“绵绵瓜瓞,民之初生。”在壮族地区亦有远古洪水泛滥之时,人类祖先伏羲兄妹躲在葫芦里得以生存,繁衍人种的神话传说,以此说明壮族先民对于瓜(葫芦)的生殖认识。闻一多先生曾指出:瓜类子多,是子孙繁殖的最好的象征。而菱形和鱼形,均为远古时女阴的象征[10]。在壮族地区广泛流传着生殖崇拜信仰,在女红的纹饰图案中隐藏着许多象征生命之源的阴性符号和阳性符号,表现出生命与生殖崇拜哲学观念的合一[11]。壮族女红制品“绣球”不仅是表达青年男女的思恋之情,也与生殖崇拜信仰密切联系。在壮族地区仍保留着外婆给新生儿送花背带的习俗,背带上有着绚丽多彩的花图案纹饰,来源于壮族民众对壮族创世女神米洛甲的崇拜,衍变为对百花的钟情,因而背带上或是满地开花,或是花中套花,花的影子无处不在。壮族先民在女红制品中直接或隐晦地表达对顽强生命力的赞美。壮族女性将主体的生命意识倾注于女红的表现形式,彰显女红文化的生命力。壮族女性对新生命的祝福寄寓在虫鱼花蝶的花背带中,在这花团锦簇的背带中,有着极其美丽的形式与深刻的文化内涵。在壮族地区,花背带承载着三代人的情感,把每一个稚嫩如花朵般的娃崽护卫在母亲温暖的背上,寄托着外婆希冀家族人丁兴旺、生生不息的生命渴求。在壮族民众意识里,推崇人类生殖繁衍,使强大的生命力在女红文化中得到升华。

壮族女红不是纯粹的艺术,而是“生产者的艺术”,一种生活化的艺术,是实用性与审美性的结合。壮族女红文化的审美意识是审美内涵的重要组成部分,包括了审美主体的感知、感受、观点、判断、情感等,“以人与现实的审美关系为前提”,以客观事物的审美特性为源泉和对象,它具有明显的民族性、地域性、时代性[3]354。壮族民众善于运用谐音法、喻意法、象征等手法表达对美好事物的寄寓。如三羊开泰、五福捧寿、连年有余、喜上眉梢、六合同春、五谷丰登等谐音法;石榴、葫芦、鱼等喻意多子;松树、桃、龟等喻意长寿;鸳鸯、双飞燕、并蒂莲等喻意夫妻恩爱。“多福多寿”,用佛手、石榴、寿桃构成女红图案纹饰,石榴象征多子,寿桃象征长寿,表示多子、多福、多寿。类似的图案纹饰还有“福寿双全”等。金鱼帽、虎头鞋,辟邪吉祥、深藏祝福之意。壮族女红在质感和形制特点上展现对大自然纯朴自然的审美理解。“壮族女红讲究形式美和实用性的和谐,图纹色彩美与生活环境的和谐,集实用性与审美性为一体,是壮族民族审美意识的升华。”[12]壮族女红多采用靛蓝色(深蓝色)、黑色、红色为主色调,黑色象征着大地的颜色,与大自然和谐相处;蓝色象征着纯净、平稳,祥和之意。壮族女红源于现实生活和自然界的实物并不断美化升华探索创造出独具特色的女红文化艺术,展现了壮族民众就地取材的生存智慧,也是创造者生活化的思维想象,蕴含着他们顺应自然、善用自然、与大自然相亲相依的审美情趣。壮族民众创造出的女红文化是壮族传统文化的瑰宝与精华,是壮族民俗文化的缩影与财富,是壮族社会文化发展的“活化石”,它记载了壮族社会文化发展的历史,是一部“无字的史书”,蕴藏着丰富的文化遗产,是壮族和中华民族重要的文化资源[13]。壮族女红文化是壮族民众丰富细腻的情感体验、与大自然天人合一的生存智慧、以及对生活经验的感知的再现。

六、结语

就壮族女红文化内涵的研究,既有理论的意义,又具有其现实的意义。从当代文化语境中阐发其文化体系,观照主体与现实生活之间感性、具体而生动的审美关系[14]。从抢救和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角度,对其进行研究既是弘扬民族文化,保存民族记忆的重要工作,也是连接民族情感的纽带。壮族女红文化以情感化的艺术语言表达对历史的追忆、对生命意识的感悟、对民俗文化生活的传承创造,其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展现出不一样的文化价值。壮族女红文化内涵植根于壮族历史文化的土壤中,具有传承历史、教育后人、陶冶情操、净化灵魂、促进民族团结的社会文化功能。随着外来文化的冲击,意识观念的转变,弘扬发展女红文化具有重大的意义。随着时代的发展变迁,对女红文化内涵也提出更高的要求,促使其不断创造出新的审美形式以符合现代社会需求,体现出女红文化内涵的活态化。不断创新变革女红艺术新的审美形式,增添女红文化的文化内涵。女红文化内涵的发展创新不能仅仅停留在复古、怀旧的层面上,也要将女红文化艺术视为一个有着自身发展脉络的、与时代精神和社会生活融为一体的、不断发展的有机体[14]。融于社会生产实践和物化活动之中的女红文化不仅能发挥其文化符号的表征意义,也能作为一种承载着艺术家们的价值观念的媒介,实现其对主体生命体验的建构和对生存现状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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