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鹏帅
西南民族大学
【提 要】本文从变译理论的哲学思想、研究对象、发展变迁、应用范围和国际传播方面,指出变译理论从初创时期即针对非全译现象提出的概念,展现结构主义的二元特征。它从众多翻译现象描述出发,归纳演绎,体现阐释学、现象学和实用主义哲学的特征。从其发展脉络上看,聚焦文本,开放包容和动态平衡是其理论特性。其对文学翻译的大众化传播和当下以信息和知识传播为目的的非文学文本翻译均有着现实的指导和参考意义。当然,该理论在英语世界国际化方面与国内的研究氛围相比,明显不足,需利用国家政策,各方学术资源和平台,多方合作,系统性地进行对外译介,以期获得国际学术同行的认同,彰显我国翻译学术话语的软实力。
从1999年黄忠廉发表的《翻译(变体)论》一文,到2000年《翻译变体研究》一书,再到2002年系统阐释变译理论体系的专著《变译理论》问世,再到《科学翻译学》(2004)和《翻译方法论》(2009),变译研究硕果累累。到2019年,将走过20年的历程。从CNKI上以“变译”为主题进行全文检索,查到1097篇文献,不难看出,自1999年变译理论提出以来,该理论呈渐进式上升发展态势,特别是自2006年以后,上升趋势非常明显。可以说,20年间,变译研究由名不见经传的隐学,变为一个学人皆知的“显学”。在这个过程中,相当一部分学者开始关注变译理论,投身变译理论的批评、应用、深化研究中,形成了有明显中国特色的学术增长极。本文拟从哲学渊源、研究对象、发展变迁和使用范围,通过历时性的角度,辩证地指出其变与不变的本质和未来发展方向。
1999年“变译论”刚一问世,就开宗明义,关注的是“既旧又新的翻译现象——变译(翻译变体)的概念”(黄忠廉1999:80),说明该理论源于对翻译现象的观察,这种“观察以及更广泛的认识一开始就‘充满了理论’”(博杜安 2004:30-31)。进而归纳总结翻译变体的类型,反思变译的本质、方法、体系、过程、单位、机制、规律、标准、价值等,形成一整套变译理论体系。由观察现实生活工作中的“非主流”翻译现象,进而对其进行反思、分类、描述的过程,自然带有胡塞尔早期现象学描述法的特征——探寻研究对象的“本质”,在反思变译与全译的差异和联系过程中,解构先验的传统翻译概念和事实,在瓦解传统认知中重构新的知识系统。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说“全译”是人们普遍接受的翻译形态的前理解、前反思和前逻辑,那么在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各种翻译的“变体”——这个“此在”又是什么?黄忠廉跳出前理解和前逻辑,将目光投向被人忽视的大范围存在的“此在”——非全译现象,进而研究它的基本逻辑结构,探讨“此在”——翻译变体的存在意义,揭示其存在价值,将其从背景化推向前景化,似乎具有了海德格尔的解释学现象学的思维逻辑。
关于“结构”主义,不同学者有不同的理解,但若以结构、系统、整体性、二元对立等范畴作为一种“结构主义哲学”的原则,不难发现,变译理论从一开始就具有了与全译一道作为一个稳定结构系统的两个对立面进行研究的特点,其二元对立的研究视角明显具有结构主义的基本特征,虽然在实践中,全译和变译并非是完全决裂,界限清晰的两个概念,往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经典的全译,本身也是一种变异。译即易,状变而实无别”(郑海凌2004:47)。将二者清晰分界,是便于研究所采取的策略。
实用主义(Pragmatism)源自希腊文 πρανμα,意思即是行为、行动,把确定信念作为出发点,把采取行动当作主要手段,把获得实际效果当作最高目的,换言之,关注直接的效用、利益,有用即是真理。变译作为一种因特定目的或特定读者群而采用变通手段摄取原作有关内容的翻译活动,本身就具有某种超越纯理论,针对现实中的实用翻译变体研究的实用性,因此,变译研究具有某种实用主义哲学色彩,具有很强的实战性。“‘变译’的价值在于它的时代性和实用性”(同上:49)。
综上所述,变译理论的系统推出体现了现象学描述和阐释的方法论,也体现了结构主义和实用主义哲学特征,上升理论,下接地气,属于翻译研究的本体研究,但又不属于传统的以复原原文完整性为目的的全译研究,而是基于某种翻译目的和为了特定读者群进行的非完整性的翻译变体本体研究。
上个世纪末,当国内外学者认为翻译本体研究已经没有出路,纷纷进行“文化转向”的文本外因素研究时,黄忠廉将研究视角投向了现实中的翻译变体,二十年如一日,始终聚焦文本转换这一中心,提出传统以译文完整再现原文的全译以“小句中枢学说”为指导,核心是“化”,具体策略为:对译、增译、减译、转译、换译、分译、合译;而根据特定翻译目的和特定读者群的非完整性的变译则以“句群中枢变译学”为指导,从“表—里—值”(小三角)和“语—思—文”(大三角)对翻译本体的变体上进行三维一体研究。将全译和变译共同纳入翻译这个总纲下进行二分归类,形成了“一个中心(文本转换),两个基本点(全译、变译)”的理论框架,指出变译的核心在“变”,全译的核心在“化”来进行多维多层研究,丰富了“翻译”这个术语的内涵。
变译理论体系有理论、有指导思想、有(宏观/微观研究和操作)方法、有实务,凸显了黄忠廉着眼现实,条分缕析,又高屋建瓴,自成一体的思想体系和方法论。这在其一系列的有关论著《翻译变体研究》(2000)、《科学翻译学》(2004)和《翻译方法论》(2009)的学术观点中得到了系统的体现:“三个充分”(观察充分、描写充分和解释充分)的研究要求、“两个三角”(“表—里—值”小三角和“语—思—文”大三角)的研究思路和“从方法到学科”的研究路径。这体现了变译由理论到学科建设再到方法论的进一步深入发展,“经历了一个由现象到本质的认识过程,反映了整个变译研究的深化过程,从变译现象研究到变译理论的提出,变译研究现已初具比较完善的体系,即变译现象、变译定律、变译理论和变译人才培养”(黄忠廉2002b:48)。同时针对学界对变译理论及其方法思想、《科学翻译学》、《翻译方法论》、《小句中枢全译说》、《应用翻译学》等的批评与质疑,同时也出于自我反思,黄忠廉在《译学研究批判》(2013)中集中进行了回应,进一步完善变译理论体系。同时,黄忠廉(2011)进一步提出十对研究类型,为变译理论未来的进一步深入研究指明了方向。
如果说以上是黄忠廉内在的自发推进变译理论的深入与发展,那么由其他学者对该理论提出的“商榷”与“探讨”或阐发的有关变译理论的“误读”以及黄忠廉做出的回应则构成了变译理论发展的外在推动力。如徐朝友(2006)的《<变译理论>的两大问题———与黄忠廉教授商榷》中提出的变译与全译的模糊关系,黄忠廉、张永中(2007)在《变译:考察翻译的新视点——兼答徐朝友先生》一文中则给出了正面回应:“把‘变译’立为翻译研究对象,实际上建起了一座新的观象台,与全译成对立于世间,上可观天,从宏观上研究变译的WHY;中可观气,从中观上研究变译的HOW;下可观地,从微观上研究变译的WHAT。换言之,它成为考察翻译活动的新视点,凡考察全译的地方,基本上都可以考察变译,二者相得益彰”(黄忠廉、张永中2007:66)。再如黄忠廉(2012)针对周领顺(2012)提出的变译的“名”与“实”的疑问,从翻译的主体、客体、方式、动作、目的、类属等要素重新检视了翻译的内涵,讨论了翻译的外延“变译”与“全译”及其关系。
内因自发深入和外在学界的第三者角度“质疑”与“商榷”,共同促进了变译理论在二十年里不断修正、补充和深化,体现了该理论聚焦现实、开放包容和动态平衡的特点,在国内众多翻译理论中独树一帜。
与其它翻译理论不同,变译理论有着较强的实际应用性。在CNKI上以“变译”为篇名检索,查得418篇论文,以“变译视角下”为主题进行检索,检索到68篇学术论文,“变译的应用”为主题检索,检索到164篇学术论文,二者相加,232篇,占比近60%,涉及旅游翻译、政府网站翻译、政治外宣资料英译、石油科技英语翻译、手机新闻翻译、中医药商标名翻译、汉语新闻翻译、口译、电影字幕翻译、文学作品翻译(如《鹿鼎记》)、实用文体等。
可以说,变译理论的应用范围涵盖了文学和非文学两大类别,具有广阔的应用范围和前景,特别是在当下以信息和知识传播为目的全球化信息时代语境下,变译策略的使用,使得信息和知识可以最快的速度达到特定的目标受众,抢占先机,掌握主动权。但也应该看到关于变译理论的应用型研究,还处于浅层简单嫁接应用,缺乏对其机制、原理、规律与其它媒介方式融合等深入系统研究。从研究成果发表的途径看,多是硕士论文,一般刊物,存在很大重复研究,质量不高等问题,需要进一步定位,找准方向,将其推向深入。
前文已述,变译理论在国内经过二十年的发展,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但其在国际化方面,明显落后于其国内的表现。笔者通过Theory of Translation Variants/Variation,translation variants/translation variation分别对三大外文学术数据库:核心论文库(http://www.crscholar.com)、SpiScholar学术资源在线(http://www.spischolar.com)和EBSCO 检索平台(http://search.ebscohost.com/)进行检索,未见任何有关变译理论的论文和介绍,形成了“墙内开花墙外不香”的局面。笔者以为,分析起来大概有如下原因:
主观上,变译理论创始人黄忠廉这二十年专注于变译理论的内向型深化完善与发展,忽视了该理论体系的对外译介与传播。这一点,可以从其一鼓作气对变译理论的系列著作的推出基本可以做出判断。
客观上,由于其专业为俄语,而非英语,受限于自身条件,有心无力,这恐怕也是阻碍变译理论走向国际的一个原因。当然,先国内,后国际,通过二十年的深入与实践,建构起相对系统完善的理论体系,再走向国际也不失为一种策略。
针对变译理论学术话语和学术思想的对外传播,笔者以为,可从以下几个层面展开。
目前,国内借用变译理论进行应用型研究者众,愿对变译理论进行对外传播的理论与实践人才寡,需要进一步培养愿意为变译理论对外传播付出,既懂相关翻译理论,又精通翻译实践的双料对外译介队伍。只有实现变译理论的英译,才是该理论走向国际的第一步。当然,从某种程度而言,重理论,轻实践的国内学术评价体系也是造成这种局面的外部原因之一,需要协调相关各方利益,激励翻译实践人才投身变译理论的对外译介工作中。
同时在译介变译理论时,要注意使用变译理论所提出的具体策略与方法,用“变译”的方法译“变译理论”,如可用“译评”的方法,对变译理论进行翻译的同时,进行评介,达到有译有评,彰显其学术价值,指出其研究盲点;也可用“综述”的方法,对变译理论的发展历史、脉络、成就与不足进行概览式译述,让读者掌握其发展概貌。多种变译方法并举,达到针对不同目的、不同读者群,传播不同内容的传播效果。
同时,译介该理论时,避免让评审专家和读者误读为一般的翻译方法,要注意使用国际上通行的跨学科研究方法,争取使其上升到更高的理论层次,展现更广阔的学术视野,突出其在不同领域的应用,譬如可从语料库、计算机辅助翻译、人类学、文化学、哲学、翻译史等学科相关理论与方法上进行界面研究或跨学科研究,通过学科交叉的方式,发现变译理论新的生命力和适用范围。具体操作上,如可对《圣经》不同版本的研究,发掘其中使用变译方法策略的地方,通过文本分析证明变译理论不只适用于英译汉,还可以应用于英语与其它外语之间的互译,进而探究变译背后的成因,从文化适应、意识形态影响、诗学规范塑造等方面展开更深层次的研究,将变译从一般性的方法升华到跨学科研究层面,显示其背后隐藏的深层次原因。还可以通过西方翻译史中涉及变译的文献进行整理与挖掘,通过西方翻译史中的史料来证实变译理论的历史性存在。以上只是提供了一些研究方法和路径的启示,还需要根据不同的学者研究兴趣和研究所长,有选择地对变译理论进行跨学科研究。
在译介该理论体系的基础上,积极参加国际翻译学术会议的同时,邀请国外同行专家参加以“变译理论”为主题的国际学术研讨会,“走出去”与“请进来”并举,通过国际学术会议的形式与国际同行进行学术思想观点的碰撞交流,争取他们的认同与支持,倾听他们的建议,进一步将该理论引向深入。
同时,可与海外相关翻译研究机构或翻译研究期刊建立合作关系,请海内外相关学术同行发表对于变译理论的批评,争取国际学术刊物主编的支持,在国际刊物上开设变译理论研究专刊,吸引众多学者的关注与参与。还可通过与国际学术出版机构合作,出版变译理论的著作,再经国内外专业人士发表相关书评,多方发力,协同合作,充分利用国际学术平台和资源,相信变译理论走出去,被西方学术界认可与接受指日可待。
前瞻未来十年二十年,变译理论何去何从?笔者以为,黄忠廉与相关变译理论研究者,应抓住国家文化“走出去”战略这个契机,充分利用国家相关部门的政策、资金支持,组建自己的学术研究队伍,积极与国外相关高校、出版机构、研究机构和人员展开合作,理论与实践并举,形成跨国、跨学科研究国际化研究局面,进一步将变译理论这个有中国特色的翻译理论体系逐步推向国际,展现中国学派、中国翻译话语的软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