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雅萍
(辽宁师范大学,辽宁 大连 116000)
在20世纪90年代的文学写作中,陈染是尤为突出,尤为特立独行的一位作家。她以独特的方式和话语去敲击现代人脆弱的心灵,以个性化色彩浓重的笔墨去抒写内心深处的孤独。
20世纪80年代初,陈染出现在文学界,在80年代的中期以小说《世纪病》在文学界崭露锋芒。她的重要作品集中在90年代,如《嘴唇里的阳光》《不可言说》《私人生活》等等。特别是小说《私人生活》发表后,在文学界引起了很大震动,甚至由此引起了中国文坛关于“个人化写作”地热议。陈染的小说在受到文学界广泛关注的同时,也出现了大量的研究论文和专著。对于陈染的研究主要有以下几个角度:个人化写作角度、女性角度、孤独角度。本文以“孤独”为关注点,陈染曾说过:“我孤独是自然而然的,因为十余年来,我一直在中国主流文学之外的小道上艰难行走。”[1]陈染对于孤独的赞赏是发自内心的,所以在陈染小说中到处弥漫着孤独,它也就自然地成为了陈染作品中的一个主旋律。
中国社会在八九十年代得到了长足地发展,这种发展给人们带来了富庶的同时,无疑也在很大程度上冲击了人们的价值观念。人与人之间变得越发的冷漠,金钱成为了衡量一个人的标准。人们习惯戴上一张面具以适应这个虚伪的社会。陈染笔下的女人们,了解这个社会的规则,可是她们即使孤独也不愿意委屈自己去适应这个混乱的社会。在《无处告别》一书中,主人公黛二在大学里教哲学课,她准备向学院请一年的长假来出国。可她不想对着领导的脸微笑,她觉得那样自己像个小丑。结果她发现单位领导在她的鉴定上只写了“一般”两个字。她工作了好几年,成绩是有目共睹的。黛二觉得很寒心,在国内的手续完结后毫不犹豫地辞了职。尽管她知道,出国以后自己很快就会逃回来,可她不愿意妥协。她不想向这种城市文明弯腰,她身上有着一种文人的骨气。所以即使她没有工作,也不愿意听从墨非的建议向缪一那个有权有势的公公求助。《私人生活》中,倪拗拗的同学总是故意地围住T老师问这问那,甚至模仿T老师的言行,从而保证自己不至于被排挤。然而倪拗拗和他们不同,她不喜欢这样做,宁可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也不去说出违心的话。在教师工作抽查中,同学们都按照T老师的指导发了言,只有倪拗拗没有参与到这场对于T老师的歌功颂德之中。倪拗拗始终像个外来的人,没有办法和群体融为一体,都市里的她就像是天空中漂浮的一朵形单影只的乌云。
陈染作品中的女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厌恶着喧哗嘈杂的都市,厌恶着虚伪的都市文明。她们或许是出于对外面世界的恐惧,她们始终不肯尝试去探寻外界。她们不愿意收敛自己的个人化,这种个人主义使得她们在集体中永远无法摆脱孤独。
我们在陈染的文学作品中经常可以看到她对于性爱的描写,袒露女性最初、最真的身体和欲望,唤醒沉睡的女性自我。女人们渴望着肉体与心灵结合的性爱体验,然而她们始终得不到满足。在《无处告别》中,约翰·琼斯和主人公黛二的关系就很微妙。约翰把“性”做得十分袒露,然而黛二觉得很别扭,她认为自己和琼斯之间仅仅凭借本能营造一个世界,除了性爱之外什么都没有。黛二觉得自己就只是一个工具,她内心的情感仍然在沉睡。黛二渴望将爱情与做爱、情爱与性爱联系起来,她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灵与肉结合的性爱。没有爱的性,人和工具没有任何区别。《私人生活》中,倪拗拗一遍又一遍地表达她不喜欢T老师,然而在T老师为她营造了一种浪漫的氛围、不断地向她诉说甜言蜜语后,她莫名地放弃了心中的抗拒,她的内心和肉体开始疏离,她变成了另一个人,她顺从了自己的欲望。可是倪拗拗并不是真正地喜欢T,她只是无法抗拒T传递给她的欲望,彼此只是贡献了一些器官。单纯的性爱是可怕的,两个人只是为了排解心中的寂寞和身体的欲望在一起相互发泄,这种没有精神的爱情参与的性爱会使这些女人们更加孤独。这些女人作为知识女性,她们追求的是精神与肉体的合二为一,只有两者地结合,身心才可以得到满足。然而在现代社会,她们满怀希望地寻找又一次次地失望。
孤独已经是当今这个时代的一个通病了,甚至20世纪的一些作家们已经将孤独感的描绘作为了文学的主题,就像《百年孤独》。那么深受西方文学思潮影响的陈染,在她的作品中,孤独也就成为了一种自然而然的存在。她说:“孤独是一种力量,它使我们醒着,永不睡去。”[2]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孤独,她习惯性地在作品中使用一些意象去阐释她内心的孤寂。
细细研读陈染的作品,我们很容易地发现,在她的作品中经常会出现一些密闭的空间,比如“破庙”“尼姑庵”“浴室”等,这些意象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与外界隔绝。看《私人生活》中的倪拗拗,她整整躺在床上两个小时都睡意全无,她忽然觉得浴缸那狭长的环抱状是个睡觉的好地方,很快她就在浴缸里沉沉地睡着了。之后她又去商店里买了一些装饰品来布置她心爱的浴室,在浴室空间她总会觉得世界已经安息了,使人感到格外的安全。在文中,浴室是一种秩序、安全的代表,在这里可以躲避外面世界的混乱的章法和规则。与此同时,《与往事干杯》一书中,肖濛父母离异之后,她和母亲寄居在一个幽静的尼姑庵里,尼姑庵破旧、阴森恐怖,这给一个仅仅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留下了沉重的心理阴影,在那里,肖濛第一次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这些封闭的环境使得女主人公们与外界的联系隔绝了,她们被动或主动地与孤独为伴,躲避于自我空间里,躲避着空气里隐形的不怀好意的眼睛。通过这些“封闭的场所”的意象,我们可以看到女主人公们的一颗敏感寂寞的心。
张爱玲最爱的意象之一就是镜子。镜子是最爱真实的一样东西,它从不隐瞒缺点,人们可以借助它去了解自身。陈染在作品中多次提到“镜子”,她笔下的女人们也通过“镜子”实现了对自我的认知。倪拗拗经历了母亲的病逝、好友禾的死亡、爱人尹楠地离去后,终于在浴室中找到了安全感。她透过浴缸对面的大镜子凝视着自己,身后白瓷砖的缝隙像一张大网张开在她身后,在她的心中笼罩了一种孤寂的背景。这种孤寂一直存在于倪拗拗的内心深处,只是通过镜子,她直视和看清了自己的内心。肖濛在承受了死于华年的悲哀之后,在逃避孤独与渴望孤独中煎熬着,她无法再等来老巴的敲门。她在镜子中审视自己,在灯光的照耀下她觉得自己已经容颜老去,面容枯槁。肖濛在镜中看到了自己真实的心灵,她的身心都暴露在了镜子面前。站在镜子前的女人们,害怕红颜老去、时光的逝去,镜子反射的光线使得一切变得亦真亦假,让女人们感到窒息、感到不安。陈染其实在借助“镜子”这个意象,将自己的精神世界向读者进行袒露。她通过镜子了解自己的身体,又通过镜子看到了自己的内心世界,镜子见证了她的成长历程,也见证了孤独的女人们执着的挣扎。
在陈染《私人生活》的代序中,她说:“那个年龄,我头脑里的颜色是黑色的。”[3]可见,陈染对于黑色的执着。黑色代表否定、拒绝,使人联想到黑暗、寂寞。在她的作品中,出现了大量的关于“黑色”的意象。
1.黑色的衣服
黑色是一种深沉的颜色,去参加葬礼的人通常都要穿这种颜色的衣服,来表示内心的悲恸和孤寂。在《无处告别》中,黛二小姐有一件黑色的风衣,墨非曾经说她穿上这件黑色的风衣显得十分的冷艳高贵,好像一个小寡妇一般凄美。黑色的衣服在陈染的文学作品中不止一次地显露过。在她的作品《与往事干杯》中,肖濛同样喜欢黑色的衣服,她是出于一种本能而找到这种颜色的。还有《私人生活》,倪拗拗的那件乌黑的、像黑夜一般黑的睡衣。可以说,这种黑色的衣服就像一种保护膜,既保护着女人们脆弱的身心,也隔绝了来自外在的伤害。这种黑色,代表了女人们对于外界的防备,她们甘愿生活在黑色的、孤寂的生活里,也不愿意走出内心的黑色牢笼。她们的内心就像身上的那件黑色的衣服——冷清而孤独。
2.黑夜
陈染对于黑色的热爱与了解之深,不仅仅通过黑色衣服来呈现,还存在于对黑夜的描写中。黑夜,会给人们带来安全感,带给人们自由。黑夜同样也会给人们心中带来孤单和寂寞。《与往事干杯》中,“已是深夜,我躺在床上,熄了灯。窗外没有丝毫的风吹过,只有天边的星星注视着这个孤单的世界。”[4]夜晚的寂寥,引发了肖濛心中的孤单。而同时,肖濛又认为,昏暗的夜晚可以给人涂上一层保护色,那么心神在这保护色里就变得自由起来了。在《饥饿的口袋》一文里,麦弋习惯于在静谧的黑夜,惆怅地遥望星空,就像在浏览自己的生命簿一样。女人们在深夜里思索,在深夜里获得内心的自由,然而她们的寂寞还是如影随形。
陈染了解黑色,热爱黑色,她用黑色来诠释生命的色调。黑色的意象大量地出现在她的作品之中绝对不是一种偶然,她甚至将作品《私人生活》视为她黑色的产物。
纵观陈染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她对于人类精神家园孤独地探索,看到那种执着不屈的精神,她对于生命存在的不断追问,对于和谐人际关系的探寻,即使她一直地失望。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坚持,陈染才显得与众不同,这朵当代文坛的奇葩才能绽发出如此美丽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