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历史的延续性

肖代龙

关键词 近代，延续性，思想变迁，传统思想

中图分类号 G63 文献标识码 B 文章编号 0457-6241（2018）03-0070-03

在现行的高中历史四种版本教材的必修三中，都专门有一到两章内容来叙述近代以来新思想对历史的推动作用，并以主要代表人物的思想及其活动来加以说明。但在阅读之后，很多人都会产生这样的疑惑：为什么新思想在提出之后，总是需要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得到广泛传播？在传播过程中为什么又总会与原来所倡导的思想出现差距？于是，除去客观因素的影响，仅从思想本身出发，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会显现出来，即传统思想的延续。教材中为了突出时代特征，着重于强调新思想的转折性，对于传统思想的延续未有提及，从而导致了我们疑惑的产生。而解答疑惑的最好途径，就是在揭示近代思想先驱新思想的同时，更关注他们传统思想的延续，包括落后传统思想与优秀传统思想两个方面的延续。本文就以向西方学习思潮和新文化运动中代表人物的思想及其活动为例略作探讨。

鸦片战争之后，中国思想界萌发了向西方学习的新思想，代表人物是林则徐、魏源。教材的叙述大致是：

林则徐在广东主持禁烟期间，为了解对手，设立译馆，编译出了《各国律例》《四洲志》等资料，积极仿制西方战船枪炮，还提出建设一支新式海军的主张；而魏源在《四洲志》的基础上，于1842年编撰出《海国图志》，并在该书中阐述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明确了向西方学习的具体内容、方法和目的，引导着人们关注世界形势。林、魏二人向西方学习的思想，启迪着人们挣脱闭关锁国的牢笼，放眼寰球，去重新认识世界，探索救国之路。

按照教材的思路，林则徐在鸦片战争期间已经走出了向西方学习的第一步，而魏源又从理论上进行了总结，指出了应该学习的内容、方法和目的。那么，接下来，按固有思维，清王朝和有识之士就应该马上有所行动，但实际上行动已经是在20年之后的洋务运动时期，此间晚清历史依然延续着，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新思想的代表人物林则徐、魏源，在鸦片战争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也还是延续着战争前的思想与状态。

林则徐从1841年6月奉旨遣戍伊犁效力赎罪，于1842年12月到达，这期间他还是很关心战局，也积极反思挽救对策，最为人熟知的就是他在《致姚椿王柏心》信中提出的“器良、技熟、胆壮、心齐”八字要诀。到伊犁后，由于伊犁将军布彦泰的关照，林被派在粮饷处当差，但实际只是闲职。此时作为戴罪之身，林则徐逐渐变得意志消沉，最关心的还是人事变动和自己复出的可能，对于鸦片战争已讳畏莫深，对于时局更不再发表评论。1845年初，由于布彦泰的保荐赴新疆60余城查勘，开垦、改良荒地一万多亩；同年10月奉旨结束流放，此后相继任署理陕甘总督、陕西巡抚、云贵总督。1849年9月，林则徐因病开缺回家乡福州，1850年11月去世。①从复出到去世的六年间里，与林则徐相关的大事主要有平定云南保山叛乱、神光寺事件（即联合士绅反对英人入城）和奉旨赴广西镇压起义，这些事情与向西方学习的新思想已经没有多大关系，又回到传统事务上来了。

而另一思想先驱魏源在鸦片战争之前就已经是一位学识深厚的学者，鸦片战争间曾入两江总督裕谦幕府，直接参与战事，并在前线亲自审讯过俘虏。对于战争的失败有切身感受。其鸦片战争后的思想，主要体现在《海国图志》一书中，这是1842年他受林则徐嘱托，在《四洲志》基础上，参以历代史志、明以来《岛志》及当时夷图夷语编纂而成。在书中提出了“以夷攻夷”“以夷款夷”“師夷之长技以制夷”的观点，主张学习西方制造战舰、火械等先进技术和选兵、练兵、养兵之法，改革清朝军队。这在当时可以算是很先进的思想了；但同时书中也以大量篇幅叙述了黄天荡之战、赤壁之战、鄱阳湖之战等中国传统社会中用火攻而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还介绍了安南的扎船、缅甸的木栅等制夷的生动案例，意在表明即使不师夷的传统方法也足以制夷。②可见魏源的思想中也是极庞杂、新旧并存的。

由此表明，当时“开眼看世界”中最具代表性的两位人物，也是大多延续着传统状态与观念，由此就更不必说其他人了。这正如林则徐所辑《软尘私议》中所说的那样：“议和之后，都门仍复恬嬉，大有雨过忘雷之意。海疆之事，转喉触讳，绝口不提，即茶坊酒肆之中，亦大书‘免谈时事之字，俨有诗书偶语之禁。”③左宗棠在《海国图志》光绪重刻本序言中也说：“书成，魏子殁。廿余载，事局如故。”④说明鸦片战争之后20多年间中国社会的变化，并非像今人所想象的那么大，而是依然延续着传统历史。

事实上，真正感受到鸦片战争带来了巨大变化的，则是20年之后，洋务运动时期的那一代人了。1861年，冯桂芬在《校邠庐抗议》中说：“有天地开辟以来未有之奇愤，凡有心知血气莫不冲冠发上指者，则今日之以广运万里、地球中第一大国而受制于小夷也。”⑤1865年，薛福成给曾国藩上书，其中筹海防一节，开篇就是“方今中外之势，古今之变局也”。⑥而李鸿章在1874年写的《筹议海防折》中则说得更加具体：“今则东南海疆万里余，各国通商传教往来自如……一国生事，诸国构煽，实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⑦此后朝野上下都不约而同地使用“变局”一词，鸦片战争之后历史的转折，才开始清晰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历经洋务运动、戊戌变法之后的新文化运动，教材以胡适、鲁迅等人为代表人物，叙述大致是：

新文化运动中激进的民主主义者，在民主与科学的旗帜下对封建专制思想发起了全面的进攻，传统的权威被打倒，使人们的思想得到空前解放，为新思想的传播开辟了道路。

应该说，新文化运动中以及之后，民主与科学的观念确实迅速传播，但对于传统思想却没有全面的进攻，很多优秀的传统思想依然完好地继承了下来。胡适作为新文化运动中整理国故的领袖，他倡导的研究方法中除了杜威的实证主义和赫胥黎的进化论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就是中国传统的考据学。他在《格致与科学》中认为“十七世纪以后的朴学，用精密的方法去研究训诂音韵，去校勘古书。他们做学问的方法是科学的，他们实事求是的精神也是科学的”。①后来他的研究成果也体现了出来，蔡元培在《〈中国哲学史大纲〉序》中说：“适之先生生于世传汉学的绩溪胡氏，禀有汉学的遗传性，虽自幼进新式学校，还能自修汉学，至今不辍。”②梁启超也指出：“绩溪诸胡之后有胡适者，亦有清儒方法治学，有正统派遗风。”③这种考据的方法在新文化运动之后，一直延续，他在1920～1927年间对于《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等10部小说就写有17篇考证文章，后汇集为《中国章回小说考证》。而最具代表性的则是胡适后半生花费近20年撰写的《〈水经注〉疑案考证》，包括论文、序跋共有296篇，在《胡适全集》中占据整整4卷，占据其遗存手稿的60%。此外，像胡适由于早年被老中医陆仲安治好了肾病而毕生相信中医；与妻子江冬秀的婚姻是尊奉父母之命、媒妁之约；1928年他自编的第一诗集也是中国第一本白话诗集《尝试集》中，依然收录了8首词、14首旧体诗。这些都能体现出传统思想在胡适身上的延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