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
1996年7月5日,世界上第一只克隆成功的哺乳动物——绵羊多莉诞生。克隆羊的诞生,引发了人们的很多思考,其中一个焦点问题就是人类可不可以克隆。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石黑一雄原著并参与编剧的好莱坞科幻电影《别让我走》,讲的就是一个关于克隆人的故事。
凯茜、露丝和汤米三个少年是好朋友,他们一起生活在英格兰乡村的黑尔舍姆寄宿学校中。这所学校很隐秘,近乎与世隔绝,他们对世界的认知完全通过课堂学习和模拟表演来实现。直到有一天,一位老师忍不住告诉他们真相:黑尔舍姆学校里的孩子都是为了给人类捐献器官而被创造出来的——他们是医学实验品:克隆人。通常在进行三四次捐献之后,他们的生命就会终结。
接下来,影片并未如很多好莱坞大片一样讲述这些“异类”如何为了获得自由与人类展开斗争,而是展现了凯茜、露丝和汤米这三个青年男女的感情纠葛。这就常常让我们忽略了他们是克隆人的属性,因为他们的内心世界和我们正常人类并无二致:他们有爱,他们有恨,他们也有嫉妒、孤独和自我迷失。于是我們会恍然发现,所谓克隆人,除了不是胎生,其他和我们并无二致,没有家人的克隆人甚至渴望找到那个和他们一模一样的人类母体。此时,当我们和凯西一样,看着他深爱的汤米被推上手术台,任凭医务人员摘取器官,不禁会问:他们只是人类的医学试验品吗?作为和人类相同的生命个体,他们何以没有人的权利和自由?
是的,二十年前克隆羊的成功降生,预示着从科学技术上讲对人类进行克隆已经不是难题。这对人类的确充满诱惑,用技术手段解决人类自身的衰亡问题,从科学、现代化的角度又完全合理。试想,如果克隆一个人不可以,那么克隆一个器官可不可以?克隆一只手臂、克隆一个内脏呢? 貌似可以,因为这好像和生产义肢是同样的道理。那么克隆一颗大脑呢?好像又不可以。是什么原因抑制着这样的技术的发展呢?是道德、伦理。马克斯·韦伯将合理性分为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人类反思生死,考量生命,建立信仰,这些都属于价值理性范畴。当人们不再思考生命的意义,而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那就可称为工具理性。如果为了活着把科技推向一个极致的高度,而价值考量化为乌有,这就是工具理性的极端表现。于是,就会出现克隆人。
影片没有让黑尔舍姆学校里的年轻人选择逃亡,甚至与人类为敌,但从情节上看,成年后他们并没有被严格管控。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反抗?他们为什么不逃跑?故事开始时有这样一个情节:足球被踢出了操场的栅栏外,尽管那是一道很矮的栅栏,但包括汤米在内的所有孩子没人敢越过那道栅栏。因为有一个关于栅栏的魔咒已经深深种在了他们心中——越过栅栏,将被肢解而死。这是人类对他们的规训,这样的规训似曾相识。这样的克隆人和人类早期社会里的奴隶又有何本质分别?这值得我们每个人反思。黑尔舍姆“人”没有父母家人,不必为衣食烦恼,读书、学习,接受艺术教育,每天过着看似快乐无忧的生活,这里几乎成了柏拉图的理想国。然而他们的宿命就是为智慧的人类献祭。当年的希特勒不就是这样利用尼采的超人哲学的吗?
诚然,从目前情况看,克隆人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出现,因为我们还没有充分的准备。或许我们永远也无法有这样的准备,但人类科技的发展是不可能停滞的,面对类似的关口是迟早的事情。事实上,工具理性的表现远不止石黑一雄笔下克隆人这一桩假想案例。从当年希特勒的“生命之源”计划到当下的青年人为了找工作而报考热门专业,都可以看到其幽灵般的身影。当所谓科学、所谓技术、所谓现代文明越来越强势入驻人类思想、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我们就越来越少地进行“价值”“意义”“信仰”的思考,取而代之的是有关“工具”“效率”“程序”的行动。利用克隆人来满足自己的生存意志,人还成其为人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