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震的文献辨伪研究

2018-03-02 13:53苏金侠
新世纪图书馆 2018年12期

黄震为南宋著名学者,在经学、理學、史学等各方面都颇有建树,近年来,研究其治学成就的学者不乏其人。论文主要从文献学角度入手,对黄震在文献辨伪领域的一些相关问题进行探讨。黄震的文献辨伪主要体现在其《黄氏日抄》中,在该书中,黄震考辨文献24种,涉及经部、史部和子部三种。论文从其文献考辨书目、辨伪方法、取得的成就和存在的不足等方面综合讨论了其在文献辨伪方面的成就。

关键词  黄震 文献辨伪 《黄氏日抄》

分类号  G256

Study on Literature Distinguishing Pseudoscience of Huang Zhen

Su Jinxia

Abstract   Huang Zhen was a famous scholar who had a great achievement in Confucian Classics, Neo-Confucianism and historiography in Song Dynasty. A number of scholars have been committed to the academic fields of Huang Zhen from different aspects since modern times. This paper mainly discusses the issues of literature distinguishing pseudoscience of Huang Zhen. Huang Zhens literature distinguishing pseudoscience was mainly reflected in Huang Shi Ri Chao. In this book, Huang Zhen had discriminated 24 books, which were classified as Canons, Philosophy and History Department in Imperial Collection of Four. This paper mainly describes the books, methods, achievements and deficiencies that Huang Zhen had in his literature distinguishing pseudoscience.

Keywords Huang Zhen. Literature distinguishing pseudoscience. Huang Shi Ri Chao.

黄震(1213-1281),字东发,浙江慈溪人,南宋著名学者。黄震是朱熹四传弟子,创立了东发学派,著有《黄氏日抄》《古今纪要》《古今纪要逸篇》和《戊辰修史传》。黄震治学广涉经学、理学、史学等各领域,治学思想主要集中在其《黄氏日抄》里。张伟在《黄震与东发学派》中认为,黄宗羲《宋元学案》中“首先把黄震之学作为一个独立的学派予以介绍,从而奠定了黄震在宋代学术史上的地位”[1]1;他还认为侯外庐在《中国思想通史》中“把黄震作为13世纪后期中国思想发展史上的代表人物,颇有识见”[1]2。由于朱熹在学术上建树颇多,近代学者研究黄震者不乏其人,研究角度也各有不同。除了研究其在经学、理学和史学方面的成就外,近人还分别从诗学、实学、政治思想、文学理论等方面对其进行研究。 “总的来说,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哲学界、史学界对黄震及东发学派的研究日趋重视,并不断趋于深入,所取得的研究成果也颇为丰硕”[1]5

除了上述学术成就只外,黄震在文献辨伪方面也取得了相当的成就。但对于黄震在文献辨伪方面的成绩,却鲜有学者涉及。台湾学者林政华有《黄震及其诸子学》,该文中有一部分提及到黄震的文献辨伪。该文对黄震文献辨伪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第六编“黄震之诸子学”第一章“辨伪书”中。该章分为三节,分别介绍了黄震辨伪书的方法(第一、第二节)和取得的成绩(第三节),在“方法”两节中,分别考辨了儒家、法家、兵家、杂家和其他伪书;第三节为辨伪成绩。林政华这篇论文开辟了近人从文献辨伪角度研究黄震的先河。郑良树在《古籍辨伪学》中提及南宋的文献辨伪,引用顾颉刚的话说:“宋代辨伪之风非常盛行……南宋有程大昌、朱熹、叶适、洪迈、唐仲友、赵汝谈、高似孙、晁公武、黄震等”[2]78。由此可见,其是承认黄震的文献辨伪成就的,但文中却没有对黄震的文献辨伪进行进一步研究。杨绪敏在《中国辨伪学史》中也曾言:“南宋末年的黄震,作了一部《黄氏日抄》,其中有不少辨伪的文字。考辨以子书为主,也涉及经书、史书。”[3]49但杨绪敏亦没有展开对黄震的研究,所列宋代的辨伪学者也无黄震。孙钦善《古代辨伪学概述(中)》言及黄震的文献辨伪,只有一句话:“在朱熹的后学中,黄震(著有《黄氏日抄》)……等皆以考据见长,亦善辨伪。”[4]同样的,张富祥在《宋代文献学》“辨伪学”一章中,在言及《管子》一书的辨伪时,也只给黄震的文献辨伪留了一句话:“《黄氏日抄》卷55也论及‘《管子》之书,不知谁所集,乃庞杂重复,似不出一人之手,并谓‘大抵《管子》之书,其别有五,所说甚详。”[5]315除此之外,马达《<列子>“辨伪文字辑略”匡正》[6]、耿振东《<管子>接受史(宋以前)》[7]也提及黄震的文献辨伪。

上述学者们都提及了黄震的文献辨伪,说明了黄震文献辨伪的重要性,之所以没有详细展开研究,个中原因各有不同,此不追述。本文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黄震的文献辨伪进行进一步的研究。

1  黄震考辨的书目

黄震对于学说真伪曾有“夫天下之说,有真有伪,有正有邪。邪者未能洞照,则正者非实得;伪者未能尽绝,则真者尚杂粹”[8]675的观点,他认为任何学说都需要辨真伪,由此亦可推及其考辨伪书的原因。黄震有多种著述,但其文献辨伪相关学说主要存在于《黄氏日抄》中。“日抄诸篇为黄震中、晚年之作,内容又多是他平时阅读经史子集时‘疏其精要、辩论而成,且为‘躬行自得之言,因此集中反映了黄震的学术水平,堪称代表之作”[2]56-57。可见,《黄氏日抄》是黄震投入心血较多的著作,且该书的学术价值也较高。根据系统地考察该书,可以统计出,黄震考辨的文献明细如下:

由上表可知,黄震考辨的文献包括经部、史部和子部,不含集部文献。之所以这样,一定程度上和黄震的治学旨趣有关:

“其于学,近则大抵尊信周、程、朱子之说,远而上溯孔、孟、六经;验之于笃行,以为实用。倡朱子之学于浙东,佛禅老庄‘架空之论,固所弃绝;即陆、杨一派心学,亦在鄙驳之列。每论公暇,则批阅经、子四部诸书,随手劄记,疏其精要,明其原委。凡微词疑义,则反复辨说,而断以己意。不主于一家,不树立门户,盖多深造自得,有所创发之论,此《日抄》之所由作也。”[9]16

“东发亦长于史学……治学问尚义理,重考据,而忽视辞章……故其读唐、宋人文集,特尚载理之文,遇其中有不合义理者,即为辩正。”[9]16

由此可见,黄震喜欢并长于经学、子学和史学。对于集部的文章,他“特尚载理之文”,喜欢议论、考辨之学,其这一治学特点也为其文献辨伪奠定了基础,同时也间接说明了其文献辨伪中不含集部文献的原因。除此之外,黄震所处时期,学者对于集部文献辨伪虽然开始流行,但仍在文献辨伪中仍处于相对边缘的地位,这也解释了黄震文献辨伪中不含集部文献的原因。黄震属于南宋末年人,此一时期的文献辨伪已经达到繁荣之势,这就意味着在黄震之前,已经有不少学者参与了文献辨伪行为。其中,朱熹、晁公武、陈振孙等文献辨伪领域考辨多书的大家的时代都在其前面[10]。有这些学者开路在先,黄震所考辨的文献中中自然会有很多是前人已经考辨之书,除此之外,黄震亦有首创考辨书目。总体而言,黄震考辨的文献分为前人已经考辨过和前人未曾考辨过两种:

对于前人未曾考辨之书,黄震的每一句辨伪之语都具有开创性,这是无可置疑的。对于前人已经考辨之书,黄震有因袭,但亦常常能提出一些非常新颖的辨伪角度、运用前人未曾用过的文献辨伪方法。这是黄震文献辨伪中的一个特点,主要体现在其具体的文献辨伪方法中。

2  黄震的文献辨伪方法

2.1  从时代辨伪

2.1.1   从作者时代、行述辨伪

在考辨《文子》一书时,黄震认为,“范蠡战国人,又安得上师平王时之文子耶?”[8]398,此为通过作者时代辨伪。考辨《老子》时,黄震认为:

八十一章之解,直谓河上公坐虚空中授汉文帝,其事发于裴楷,不知汉文帝在位二十三年,仅尝劳军及郊雍,未尝幸河上,而裴楷乃晋人非汉人也。一本作裴偕,又未详其何人。[8]398

黄震从汉文帝的行述考辨,认为汉文帝从未到过河上,因此所言“河上公坐虚空中授汉文帝”之事为子虚乌有。文中的“其事发于裴楷”指的是汉文帝时所诏诵读《老子》之人。而黄震言,此裴楷为晋代人,和汉文帝相隔太远。因此,黄震认为此段多记皆为不实。 此外,他还认为“且史称河上丈人为安期生之师,六传而至盖公。盖公尚在文帝之前,河上公岂当文帝之世”[8]398,认为从时代上来讲,该事也是讲不通的。

2.1.2  从文风、文体、思想辨伪

考辨《春秋繁露》时,黄震认为,“愚按今书惟对胶西王越大夫之问,辞约义精,而俱在本《传》;余多烦猥,甚至于理不驯者有之”[8]447,此从文章整体风格来看,黄震认为该书有窜入,此为通过文章风格来辨伪。在考辨其他书时,黄震多次用到此種文献辨伪方法,他认为《逸周书》“多类兵书,后多类周诰”[8]365,《曾子》中“殊不类曾子弘毅气象”[8]404,《说苑》中“唐、虞、三代孔门问答,其词旨议论殊非圣贤气象”[8]447 “其文烦细,不类陆贾豪杰士所言”[8]435,河上公《老子注》“其说不经,全类市井小说,略不知古今,辱《老子》之书又甚矣”[8]399,《新语》“其文陋弱”[8]412,此皆为从文章风格来辨伪。

黄震还从文章体例方面辨伪。考辨《新语》时,黄震认为,陆贾“每陈前代行事,帝辄称善,恐不如此书组织以为文”[8]435,此为从文章体例考辨。同时,他认为《管子》“或本文列前而解自为篇,或并篇或无解”[8]407,“《刘子》之文类俳”[8]418等等,此皆从文章体例上来辨伪。

从思想辨伪亦是黄震文献辨伪中较常用的一种方法。如他认为《春秋繁露》中“‘志如死灰,以不问问,以不对对。恐非儒者之言”[8]447;《新语》中“若贾本旨‘天下可以马上得,不可以马上治之意,十二篇咸无焉”[8]435-436; “《三略》大率以柔弱不贪为主,此老子之说也,《六韬》言犹豫狐疑之戒,乃吴子之所已言也”[8]461;《管子》中“《心术》《内业》等篇,皆影附道家以为高,《侈靡》《宙合》等篇皆刻斲隐语以为怪,管子责实之政,安有虚浮之语?”[8]405;《素书》“取《老子》‘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之说以言之,与本书五者一体之说正相反”[8]435等等,皆从这些书中所言思想与该书作者思想不符来辨伪。

2.1.3  从年号、地名辨伪

考辨《易纬稽览图》时,黄震认为,“《纬》虽非正书,然出汉世。此书言至今大唐上元二年乙亥”[8]445;言《越绝书》“谓子贡所作,又疑子胥所作,而所载乃及建武二十八年。何其自为矛盾耶”[8]372,此皆为通过文中出现了汉代年号来辨伪。他认为《列子》中“西域之名,始于汉武,列子预言西域,其说尤更可疑”[8]409;考辨《亢仓子》时,“其书自称‘乡而县,县而州,此后世之区划也”[8]411,此为通过地名和地理区划进行辨伪。

2.1.4  从书名、名词和佛教用语辨伪

考辨《三坟书》时,黄震认为此《三坟书》中出现了《连山》《归藏》和《周易》之名称,而“《周礼六典》晚出,于王莽、刘歆,始有《连山》《归藏》《周易》三者之名,(而今《三坟》)意谓夏、商之世各自有《易》,于义无稽”[8]457;同样的,在考辨《庄子》时,他认为“庄子生于战国,‘六经之名始于汉,而《庄子》之书称《六经》,意《庄子》之书未必尽出于庄子”[8]401此两处皆为通过《三坟书》《庄子》中出现了后世之书名或书籍相关的专有名词来辨伪。

在考辨《文子》《六韬》和《黄石公三略》时,黄震还通过“霸”字的出现时间辨伪。如认为《文子》中“其书述皇帝王霸,而“霸”乃“伯”字,后世转声为“霸”耳,平王时未有霸之名,此伪三也” [8]410-411;考辨《六韬》《黄石公三略》时,认为“春秋后始霸,三代虽有伯,不以霸称也,今其书历叙皇帝王霸,太公时有之乎?”[8]460-461即黄震认为,“王霸”一词,非三代之称呼。而书中有,说明非太公时期书。此外,黄震认为《老子》序中有“老子出于无始之劫,以道为天地万物母”[8]398中的“劫”字为 “后世佛氏之说,亦不当淆入以论《老子》也”[8]398,此为黄震通过《老子》中出现佛教用语辨伪。

2.1.5  从避讳、称呼、谥号、服饰辨伪

黄震认为《国语》“避汉讳,谓鲁庄严公”[8]365,“《刘子》……避唐时国讳,以‘世为‘代”[8]418,此皆从避讳处辨伪。考辨《春秋繁露》时,“如谓‘黄帝之先谥,四帝之后。恐隆古未有谥”[8]447,此为从谥号辨伪。对于《亢仓子》一书,他认为“称‘被以青紫章服,此后世之品式也”[8]411,此为从服饰上辨伪; “赘婿者,秦始有之,其书亦称赘婿”[8]461。此为从称呼上辨伪。

2.1.6  从制度、战略辨伪

黄震在考辨《六韬》和《黄石公三略》时,首先认为“春秋荀、吴始尝舍车而步,汉以后始有骑将,今其书以车骑步分三,太公时有之乎?”[8]460其次,“春秋霸主始有结连与国深入人境者,今其书称必得大国之与邻国之助……太公时有之乎?”[8]460即他认为,汉代以后才有“骑将”“连接与国”的做法多见于春秋时期,而对二书中就出现了这些术语,不能不使人怀疑。此为黄震从兵制和战略上辨伪。

2.2  从书的内容前后不一致辨伪

考辨《说苑》时,黄震认为,“赵简子不屑扶君之事,《新序》以为虎会事赵简子,《说苑》以为隋会事晋文侯君不能致士之说,《新序》以为大夫对卫相,《说苑》以为田饶对齐相”[8]442,黄震认为《说苑》和《新序》如果出自刘向一人,就不应该有此同事异人之现象。黄震认为《管子》中所载“鲍叔荐仲与求仲于鲁,及入国谋政,与戈廩鸿飞四时三弊,临死戒勿用竖刁、易牙、开方等说,皆屡载而屡不同”[8]407,此认为《管子》前后记事矛盾。此皆通过一书中所记事前后矛盾來辨伪。

2.3  从书的著录、流传篇卷、辨伪

考辨《春秋繁露》时,黄震认为:“本朝《崇文总目》‘《繁露》十七卷八十二篇,与隋、唐《志》卷目同……及《中兴馆阁书目》止存十卷三十七篇。” [8]447黄震将《崇文总目》和《中兴馆阁书目》著录的《春秋繁露》篇卷的不同作为该书为伪书的原因之一。对于《三坟书》,黄震认为,“孔安国作《书序》,明言孔子去《三坟》而断自唐、虞二《典》为《书》。今信安毛渐正仲乃称元丰七年奉使京西得古《三坟书》于唐州比阳道民间,为伪固不待辨而知” [8]456,即该书在孔子之时已经被淘汰掉,而此时忽然复出,自然是有问题的。考辨《说苑》时,黄震认为该书“方南丰编集时,官书仅有五卷,后于士大夫间得十五卷以足之,则后世之残断错误,非必皆刘向本文耳”[8]442,亦即,黄震认为,从篇卷来看,后世增加了卷数,应该是后人在重新编纂该书时有增添之处。

2.4  从比勘其他古籍、引文辨伪

刘向在《说苑叙录》中已言《说苑》一书“除去与《新序》复重者……其余……凡二十篇”[8]695,亦即,经刘向编订后《说苑》与《新序》应该是没有重复之处,但“自今观之,其间烦重与《新序》混淆者尚亦多有,且亦多附会”[8]441,因此,黄震认为《说苑》一书“非必皆刘向本文耳”[8]442。在考辨《黄石公三略》时,黄震亦通过此种方法来辨伪。首先,《黄石公三略》有直接袭用其他古籍之语。“‘雨不张盖等语,出《尉缭子》书。‘火战等说,亦备《孙子》书,而‘涓涓不绝等语,又遍集古书者也”[8]461。第二,书中有对其他古籍的改编之语。“谓取天下者若逐野兽,天下皆有分肉之心,此袭用‘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语”[8]461。即黄震认为,《黄石公三略》要么直接袭用其他古籍之语,要么是对其他书进行了一定的改编,通过比较该书与《尉缭子》《孙子》《史记》等书中的内容,黄震认为该书为伪书。考辨《逸周书》时,认为“伐商迁洛之事,多与今《尚书》合,而文无一语相合”[8]365,此亦通过比勘其他古籍辨伪。

考辨《春秋繁露》时,黄震认为,“新安程大昌读《太平寰宇记》及杜佑《通典》,见所引《繁露》语言,今书皆无之,因知今书之非本真” [8]447。此处借鉴了程大昌的观点,属于从引文辨伪。

3  黄震文献辨伪的特点

在辨伪中,黄震既有从大处着眼的考辨,又有从细处入手的分析。总体而言,其文献辨伪具有以下特点:

3.1  文献辨伪中有创见,亦有承袭。

3.1.1  创见

黄震文献辨伪中的创见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黄震所考辨的伪书中有一部分是始于黄震,这属于在文献辨伪书目方面的创见;另一方面,对于前人已经考辨过的书目,黄震往往能提出新的辨伪角度。对于前一方面,如《易纬稽览图》《说苑》《新语》和《抱朴子》等书的辨伪,黄震之前并没有学者涉足过。在这些书中,黄震对于《易纬稽览图》和《抱朴子》的辨伪中,所用方法比较单一,属于孤证辨伪。对于《易纬稽览图》的辨伪,上文已经提及,黄震以该书中出现了汉代的年号判定该书为伪。此外,他认为“《抱朴子》其伪书哉?……《抱朴子》所载,谓彼之言仙者皆妄,唯我之言仙者为真”[8]418,此主要从内容上辨伪。对于黄震对于该书辨伪时所用方法的合理性我们在下文还会谈及,但此处,黄震在考辨《抱朴子》时,亦屬于孤证辨伪。但其在考辨《说苑》《新语》二书中,则分别运用了几种文献辨伪方法,考辨较为详细。

后一方面,即黄震总能提出新的文献辨伪角度这一特点,是黄震文献辨伪中的过人之处。由于黄震考辨文献中的绝大部分都属于前人已考辨之书,因此,在对这些文献进行重新辨伪时,提出新的文献辨伪角度就格外重要。除去黄震首创考辨的文献,在其他20种文献中,有12部中都提出了新的文献辨伪角度。

如黄震首先从避讳角度考辨《国语》一书的真伪,从文风、谥号的角度考辨《春秋繁露》;考辨《越绝书》时,认为该书“大抵祖袭《吴越春秋》”[8]372,此为通过比勘《越绝书》和《吴越春秋》二者的异同辨伪;考辨《老子》时,认为该书中出现了佛教用语;考辨《庄子》时,从“六经”名称出现的时间来辨伪;从用字、制度方面考辨《文子》,从地名方面考辨《列子》,从服饰、地理区划方面考辨《亢仓子》,从体例和书中前后内容不一致来考辨《管子》;通过兵制、特殊名词、战略和比勘其他古籍考辨《六韬》《黄石公三略》,从避讳、文体上考辨《刘子新论》等等。此皆是前人未曾提出过的文献辨伪角度。黄震能从前人的辨伪余绪中提出这么多新的辨伪角度,可见其在文献辨伪方面是十分用心的了。

3.1.2  承袭

正如前文所言,“其于学,近则大抵尊信周、程、朱子之说”,所以其在学术中尊崇朱熹是显而易见的。但在文献辨伪中,黄震并没有太多沿袭朱熹的观点之处。

通过对比表1和表3,可以看出黄震和朱熹皆考辨的文献为《周礼》《春秋繁露》《曾子》和《管子》。但黄震在考辨这几部书时,并没有明显的借鉴朱熹之处。即便其为朱熹的四传弟子,但“总体而言,黄震对朱(熹)学的推进,是尽力在一个学术的层面上来展开的。虽然他有自己的思想立场,但学术唯真的客观性使他在极大程度上克制住了主观性的过分渗入”[12]379。这虽然为黄震对朱熹学术的一个总的态度,但这一准则也或多或少地反映在其对于朱熹文献辨伪的态度上。

相对而言,其对于陈振孙的承袭确是显而易见的。如陈振孙也曾考辨《三坟书》,认为该书“盖自孔子定《书》,断自唐、虞以下,前乎唐、虞,无征不信,不复采取。于时固已影响不存,去之二千载而其书忽出,何可信也?”[11]545,而黄震认为该书“孔安国作《书序》,明言孔子去《三坟》而断自唐、虞二《典》为《书》。今信安毛渐正仲乃称元丰七年奉使京西得古《三坟书》于唐州比阳道民间,为伪固不待辨而知”[8]456。二者考辨之语十分相似,我们认为此为黄震对陈振孙的借鉴。无独有偶,在考辨《越绝书》时,黄震认为该书“谓子贡所作,又疑子胥所作,而所载乃及建武二十八年。何其自为矛盾耶?其书大抵祖袭《吴越春秋》,而文则杂而不伦也”[8]372;而陈振孙亦言“其书杂记吴、越事,下及秦、汉,直至建武二十八年”[11]617。由此可见,即便黄震没有明言其文献辨伪中有承袭陈振孙之处,但其文献辨伪中确有承袭陈振孙之观点。

此外,黄震在考辨《周礼》时,综合了张载、胡宏、朱熹、赵汝腾、程子等人的观点,认为这些人对《周礼》一书是否为周公本人所作观点不一,相对而言,比较认同程子“有《关雎》《麟趾》之意,然后可以行《周官》之法度,此盖于其本而言之”[13]834的观点。此外,黄震在考辨《春秋繁露》时,参考了程大昌、楼大防的观点;考辨《文子》时,借鉴了叶大庆的观点;考辨《管子》时,借鉴了叶适的观点;考辨《素书》时,参考了晁公武的观点;考辨《刘子新论》时,参考了袁孝政的观点等。在参考、承袭前人观点的同时,黄震结合自己的辨伪角度,将这些文献的文献辨伪向前推进了一步。

3.2  文献辨伪中有对前人的承袭,但立场较为客观,不盲从前人的辨伪观点。

由上述可见,黄震在文献辨伪中参考前人之处来辨伪的书目还是比较多的,。但其借鉴并不是盲目的,对于认为不正确的观点,黄震就会指出来。如其在考辨《列子》时,黄震对于前人所言该书中出现了佛教用语一说,并不赞同。

今考辞旨所及,疑于佛氏者凡二章。其一谓周穆王时西域有化人来,殆于指佛。然是时佛犹未生,而所谓腾而上中天化人之宫者,乃称神游,归于说梦,本非指佛也。其一谓商太宰问圣人于孔子,孔子历举三皇五帝非圣,而以圣者归之西方之人,殆于指佛。然孔子决不黜三五圣人,而顾泛指西方为圣,且谓西方不化自行,荡荡无能名,盖寓言华胥国之类,绝与寂灭者不侔,亦非指佛也。[8]408-409

此处,黄震首先从佛产生的时间证明周穆王时所言“西域化人”并非佛氏;其次,他认为非三皇五帝而将西方之人归于圣的观点并非孔子本意,是后人的过度阐释。从此两方面,他对于前人怀疑该书中出现了佛教用语的观点予以否定。虽然否定了这一观点,但他并不认为该书为真书。此外,对于《孔子家语》一书,即便其之前的朱熹、晁公武、陈振孙等人皆认为该书为王肃伪造,他仍通过自己的证据证明该书不伪。首先,他认为孔子的言论不只是记载在《论语》中,“他如《庄》《荀》诸书,以及诸子百家,亦多传述”[14]2897,而《孔子家语》“相传为孔子遗书。观《相鲁》《儒行》及《论礼乐》等篇,揆诸圣《经》,若出一辄”[14]2897。即黄震通过对比《孔子家语》与记载于其他书中的孔子的言论,认为《孔子家语》与其“若出一辙”,是一脉相承的。其次,他认为《孔子家语》“各篇中似尚有可疑处,盖传闻异辞,述所传闻又异辞,其间记载之不同,亦无足怪”[14]2897,亦即,黄震认为,《孔子家语》中即便有记述言辞不一致的地方也不足为奇,这是书在流传过程中会出现的情况,并不应该据此就判断该书为伪。黄震主要通过比勘其他古籍和书籍的传授中难免出现的情况来考辨《孔子家语》一书,并提出了关于判断古书真伪的标准问题,即他意识到了书籍流传过程中的文字讹变而导致的记载不同问题,且这一现象不能作为判断一书为伪书的标准。

总之,黄震的文献辨伪既有创见,又能合理的继承、取舍前人观点。其创见不仅体现在首创考辨文献、新的辨伪角度和方法方面,还体现在其提出的伪书判断标准问题上。而其对前人观点的承袭则是为其文献辨伪服务的,使其文献辨伪更客观、详实。

4  黄震文献辨伪中的成就和不足

4.1  成就

黄震在文献辨伪上的成就主要体现在其对于后人的影响上。黄震的文献辨伪对后来的宋濂、胡应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甚至还影响至清代考据学的兴起。对于其对于宋濂的影响,洪湛侯曾言,“宋濂所作的《诸子辨》,征引宋人辨伪言论较多,体裁也与高似孙的《子略》和黄震的《黄氏日抄》相类,可见其思想渊源”[15],亦即洪湛侯认为黄震在《黄氏日抄》中的文献辨伪从内容和体例上都影响到后世的宋濂。至于其对于胡应麟的影响,林慶彰言:

东发有《黄氏日抄》九十四卷,其中《读诸子》五卷,多辨伪语。元瑞(胡应麟)或引其言,或驳其说。如:《文子》九篇,东发以为唐人徐灵府撰,元瑞驳之曰:“考《梁目》《隋志》,皆有此书,则至汉历隋至唐固未尝亡,而奚待于徐氏之伪!”又东发以《抱朴子》为伪书,元瑞驳之云:“东发诋洪不应以神仙误天下后世,持论甚公,而以此书为伪则失考。其他驳东发之言亦多,兹不具举。”[16]

以上林庆彰所举虽皆为胡应麟反驳黄震之语,但这只能说明黄震、胡应麟在考辨一书时具体观点上的不同,却从另一方面反映出胡应麟的文献辨伪是参考、借鉴了黄震观点,即受黄震影响的。此外,谢国桢认为:“黄震等人专致力于考究事实的原委,以辨明是非的正确态度来对待学术,实启清代考据学的先河。”[17]此处的“考究事实的原委”亦主要是针对黄震在文献辨伪中的考辨之语而言的。虽然不能确定黄震是否如谢国桢先生所言“启清代考据学先河”,但其影响了清代考据学的兴起,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4.2不足

黄震文献辨伪中的不足主要体现在两方面:

第一,孤证辨伪。孤证辨伪有两种,一种是,作者已经占据了该书为伪书的其他资料,但作者认为这些资料是时人尽皆知的,因此在考辨一书时,往往只叙述自己的辨伪角度,没有将前人的观点一并列出,如果恰好作者新的辨伪角度中只有一种证据,那么就成了“孤证辨伪”,这种可以属于“由于问题前提交代不明而造成的孤证辨伪”,亦即“表面上的孤证辨伪”;还有一种是,考辨文献属于作者首创文献,在考辨该书中确实只用了一种文献辨伪方法,此种为“事实上的孤证辨伪”。黄震在文献辨伪中的孤证辨伪,二者皆有:第一种,如其考辨《国语》《曾子》《老子》《列子》《庄子》时,由于这些都是前人广为涉及的辨伪文献,黄震在考辨这些书时便只阐述了自己的观点,给人造成“孤证辨伪”的假象;第二种,如其考辨《易纬稽览图》和《抱朴子》时,就属于“事实上的孤证辨伪”。这两种孤证辨伪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时代局限性,前者由于在黄震所处时代,在探讨相关问题时学者们并没有尽述前人观点、学说的习惯;后者是由于黄震在首创考辨一文献时,往往面临证据少、论证不成分的特点,从而不可避免地造成“孤证辨伪”的缺点。

第二,取证不当。黄震在考辨《抱朴子》时,认为该书中“谓彼之言仙者皆妄,唯我之言仙者为真”[8]418,从而判定和该书为伪书。此外,根据《关尹子》价值观和荒诞而辨伪,如“曰‘一日死者,如一息得道;十年百年死者,如历久得道,是人生惟以速死为幸,而不欲天下之有生也。何等立言哉!”[8]412亦皆属于这种情况。细究起来,将此作为判定一书真伪的标准是有问题的。因为,文献辨伪更应该是从“如何书写”而不是从“写的什么”上辨伪。具体而言,写的什么虽然也属于文献辨伪的范畴,但只是针对于内容中出现的具体名物、制度等而言的。举例来说,一本相传是春秋时代的书,哪怕其写的内容十分荒谬,也不能以此一条断定其为伪书。但如果是书中出现了明显为汉代时才有的信息,则就非常可疑了。因此,此處黄震因为《抱朴子》《关尹子》两书的价值观而言其为伪书,是不恰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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