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学与新媒体艺术理论之创新

2018-02-27 13:32薛亮
今传媒 2018年12期
关键词:新媒体艺术

薛亮

摘 要:艺术史,是科技对艺术创作产生深远影响的历史。本文聚焦于新媒体科技的发展对艺术创作与艺术接受所带来的改变,旨在探究新媒体艺术的修辞学涵义。新媒体艺术家将自己的作品视为倡导理念、捍卫价值的载体,通过创作、展示、体验,针对特定的艺术话题、美学范畴或公共议题,进行修辞学层面的介入;而观众的参与互动,则关乎新媒体艺术作品修辞学行为的体现与完成。本文试图延伸探讨的内容,是从修辞这个因素出发,考察其与新媒体艺术的关联。新媒体艺术使用的古典修辞手法包括隐喻、反讽、象征、拟人化、具像化、抽象化、模拟、借代、置换等等,这些手法都有叙事或论道说理的意图。新媒体艺术特有的修辞手法,容纳了观众的参与,回馈到作品所展现的面貌上,使观众对关系议题的思索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关键词:新媒体艺术;修辞学情境;关系美学

中图分类号:H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18)12-0027-04

一、新媒体艺术及其美学特征

新媒体艺术的诞生,与科技的进展有很大的关联。回顾艺术史,科技对艺术的表现手法一直有很大的影响。艺术史基本上就是一部媒体演进的历史,包括特定媒体的可能性、混合多种形式的能力,彼此间的交互影响和回应,以及其胜利和衰落。当艺术家致力于表达人与社会关系的多种面貌时,新兴媒体的出现常触发他们创作的灵感,甚至创造新的风格。1839年摄影术的发明迫使画家思考自身的定位,而有了印象派的诞生;二十世纪初,电力和机械的普遍使用最终加速了电影艺术的誕生;对于画家来说,受到连续动作摄影作品的启发,而催生了未来主义艺术风潮。可见科技对艺术起了很大的影响。摄影、电影、 电视、计算机、网络的发明带给艺术家新的媒介、新的手法来传递他们的想法。“媒体艺术”这个艺术范畴的出现正是艺术家思考科技带给人类社会冲击的回应。而“新媒体艺术”可以看成是“媒体艺术”的一种延伸,或是一种深化。

虽然新媒体艺术在科技的外表下与传统艺术“看起来”不太一样,不过回归到艺术创作的本质,总是艺术家有某些想法、思虑、情绪、感触酝酿在心中,在适当的时间,寻找适当的形式表达出来。形式可以是一首诗、一幅画、一段旋律、一支舞蹈、一个故事、一出戏剧、一部电影。新媒体艺术在形式上跨越了传统艺术以媒介为分类的疆界,去探索新的表达方式,但就跟任何艺术一样,艺术家必然有某些话要说、某些概念要传达、某些理念要申张、某些议题要批判。

因此,新媒体艺术最重要的美学特质之一就是要探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非创作者个人内心和审美的抒发。也即所谓的“关系美学”,简单地说,是以探讨人与人及社会之间的关系为创作艺术的出发点。艺术家在关系艺术中,往往是一种催化剂而非核心。这类作品着力于艺术与社会的关系,反映了当代艺术强调观众互动、参与的特质,有时观众甚至成为艺术想法的发起人。传统艺术并不太重视观众的动能,主要将艺术看作是鬼才或天才的创作,供观众沉思。如今随着新科技的促发,艺术家已将观众的参与纳入作品的一部分,因此艺术的传播就不再只是单向进行,而有了双向对话的空间。就这点上,于是新媒体艺术作为一种修辞学方式的思考便被提上了日程。

二、作为一种修辞学的新媒体艺术

修辞学研究什么是有说服力的内容和形式之关系,它关注社会事实,对他人说话,以理由来辩护,反映文化价值,是一门人文学科,包含所有可能影响人的符号工具(包括各种艺术在内)。亚里士多德曾论及修辞的艺术地位,指出“修辞是辩证的对应物”,两者皆处理人们众所皆知的主题,而非专门科学范围内的主题。不管言者有无使用技巧说话,修辞学家能探究为何成功或失败的原因,这种探究是一种艺术的功能,而修辞就是这样的艺术。他在著作《修辞学》里,系统地整理出五要素——创造、布局、风格、记忆、表述,以及提高说服力的艺术证明——说之以理(logos)、动之以情(pathos)、服之以德(ethos)。

因此,艺术与修辞学的共同点在于两者都在创造“人生的幻觉”(illusion of life),以说服目标对象,换言之,透过言者的巧心布局与精妙展示,受众原本未曾或未及觉察的生命或社会情境才逐渐浮出水面,得以逼真体会。视觉说服是要让观众对所描绘事物产生情感认同,进而在这基础上采取行动。在早期现代欧洲的绘画和建筑中,之所以能达成视觉说服,是因为透过具像化(figuration),赋予了情感、思维或回忆一个外在、可见的形貌,创造生活的想象和行动力(agency)。这包括姿态、表情、修辞(比喻)等,视觉说服成功的原因是艺术家在作品与观众间建立一个共同的基础(common place),创造观众彷佛亲临现场的视觉经验。对视觉艺术的研究可知,艺术家运用了透视法、具像化等视觉修辞学, 建立观者对作品主题的认同。在古典艺术强调“逼真”和“肖像”的美学原则下,古典修辞学除了是视觉说服的技术,还提供了评判艺术作品是否成功的理论依据。我们可以称之为古典美学的修辞学(rhetoric of classical aesthetics)。

修辞学导向(other-directed)的特质,即修辞作为一门公共沟通的学问,关心沟通效果,在乎观众的反应,运用诉求(appeals)以达成目标,因此适于探究新媒体艺术里的观众关系。换句话说,新媒体艺术家虽然不是在展场里直接与观众接触,但在创作时他会为观众占位符,设想观众参与的方式和流程,如此艺术家与观众之间存在着某种想象关联。

三、新媒体艺术与修辞学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艺术面临新的社会局势,从创作工具,到消费模式的改变,经济已经从商品经济转向服务经济,信息科技对艺术的影响也越来越大。从修辞学的观点来看,新媒体艺术乃是艺术家对于科技介入社会生活的当务之急,而采取的修辞学行动。艺术家有鉴于数字科技时代新媒体所带来的冲击与改变,响应种种应运而生的问题,例如大数据(big data)、社交媒体崛起、网络集结与动员、人机合体、基因复制伦理、虚拟与真实混合等现象所采取的视觉符号行动。艺术家无不希望作品能引起观众的反思与共鸣,欲实现既定目标则一定需要动用修辞学资源。本文将新媒体艺术家的“修辞学行动”定义为艺术家透过构思、安排、设计艺术作品的语境,邀请观众参与互动,进而影响观众的感受、意识与想法。

新媒体艺术的修辞学情境有何独到之处?可分成科技层面和观众互动层面来讨论。九十年代后,数字革命将不同媒体(电视、广播、报纸、网络等)汇流起来。媒体之间的差异,在内容数字化的创制趋势下逐渐消弭。文字、图片、声音、影像被数字化后储存在计算机里,很容易就能够转换成另一种媒体,也就是所谓的“再媒介化”,新媒体会将旧媒体的特点吸纳后,变成新的一部分,以“数字化再现”(numerical representation)的概念,透过数字编码的处理来运作。数字媒体让信息变得可操作、网络化。其次,数字媒体透过网络,很容易和全球各地的使用者同时连结在一起。数字化也造就了“无所不在的运算”(ubiquitous computing),结合数据库累积的庞大纪录,让人类得以透过计算机完成各种以前难以完成的工作。这种新旧媒体轻易可以相互转换、交融的情形,引发艺术创作进入“后媒体(即所有的媒体都是混合媒体(mixed media),单打独斗的时代已然过去,联合作战的时代到来)” 时代之说。在“后媒体”之前,所有媒体就像艺术媒体一样,具有等值的地位和相同的尊严。“进入后媒体”阶段,不同媒体彼此混合,互相依赖,联合作战。后媒体状况最适合描述当代艺术的处境,因为不再有单一媒体主导的情形,相反地,不同媒体彼此激荡、交互影响。

数字网络不但促进更有弹性、去中心化和个人化的社会,还改变了人与人、人与物(非人)之间连结的方式。这意味着艺术的创作与观赏,均已有了迥异以往的环境。不管是门外汉、业余艺术家,还是根本对艺术一窍不通的人(philistine),如今地位平等。“消费者自行生产的内容”(consumer generated content)大行其道,見证了这是每个人都能参与艺术的民主时代。网络就是参与的平台,每个人都能在上面发表东西。这是历史上首次有空间,让门外汉的大众藉由媒体艺术的辅助,将他们的作品分享出来,而不用经过筛选。换言之,艺术的创作与观赏,已不再如传统时代严格区分为泾渭分明的两端。

修辞学的发展,其实也一直在揣摩言者、听者与世界的三角关系中摸索着前进。古典修辞学时期为“言者取向”,把说话的人视为主动,听者视为被动。这是一种精英主义的修辞学观,认为修辞学就是言者的社会行动。启蒙时期则采“世界取向”,认为修辞学须以再现现实为要务,不宜过度矫饰以干扰再现,语言因而务求精确、清晰、客观。至于“听者取向”的模式,则留意到修辞学即社会互动,以传受双方皆为共同体的态度邀请受众进行对话,背后所蕴含的是互为主体的认识论。当前新媒体艺术对观众参与的重视,具体而微地反映了当代社会的“听者取向”。符号意义的生产须透过协商,而非传播者单方面决定。

所谓“邀请式修辞”,简言之,即邀请听者参与对话、互相交流。“邀请式修辞”指的是摆脱精英主义的桎梏,以“亲密、互惠、同胞爱”取代充满“疏离、竞争、 无人性”的人类关系。而内在价值彰显的是一种每个人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个体,因此有存在的价值。“邀请式修辞”有一个原则,即允许每个人自己决定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在这样的情境下,言者邀请受众进入他的世界,他对别人的观点不做判断或诋毁,即使立场完全相反,但仍保持开放、欣赏的空间。受众在倾听与理解言者的观点后,也呈现自己的看法。双方一起思考这项议题,因此能更进一步理解议题的复杂、细微之处。

欲达到上述的情况,必须满足两个条件。首先受众能提供自己的观点,完整陈述看法。提供观点的目的不在于支持言者的说法,关键在于有着“折中”的意愿(willing to yield),愿意去聆听别人的看法。其次,外部条件(external conditions)必须能创造出一种有助于沟通互动的氛围,使受众能充分提供观点。这些条件包括了安全感——让人在分享感受与想法时受到尊敬与重视;价值——有说话、行动的权利;自由——有选择和决定的权力。简言之,邀请式修辞以退为进,尊重差异、理解歧见,双向沟通,共创可能性。

整体来看,邀请式修辞是对后现代社会强调去中心、多元差异、意义的不确定性的回应与反思。它挑战单向说服的精英式观点,强调平等交流互动分享,以促进并维系社会多元开放的民主价值。由于鼓励传方与受方彼此交流,共同形成意见,因而重点遂比较不在于传方(言者)本身是否具足了一切保证意见质量的条件(例如专业性、信实程度等等),而更在于共觅真理、共构社会真实的修辞学潜能。邀请受众参与分享交流,以便共同完成一个观念倡导的修辞学事件──这对重视观众参与互动的新媒体艺术而言,应可算相互辉映。

在数字革命影响的背景下,新媒体艺术有两大特征。第一是连结性(convertibility)。作品必须链接,并全身融入其中,为系统和他人产生互动提供必要的技术和艺术前提,这会转化作品及观众的意识,出现全新的影像、关系、思维与经验。第二是互动性(interactivity)。 互动的实质是“多个参与者交互聆听、思考、说话的循环过程”或是“在两者之间(无论是生命体或机器)连续作用和反应的过程”。新媒体艺术改变了观众与艺术的关系,为一般的观众提供成为艺术家参与创作的机会。

本文选取新媒体艺术中的互动艺术作为案例,是因为此类型的艺术探索了观众之间或观众与作品之间的可能关系。在艺术作品中加入观众互动的想法,最早可追溯到立体主义、未来主义和动态艺术(kinetic art)的理念。例如在 Jesus Rafael Soto 的作品《大壁画的振动》(Great Panoramic Vibrant Wall, 1966)里,视觉效果会随着观众位置的移动而改变。在互动艺术里,观众不再是被动的观看者,而是利用视觉、触觉等感官控制和参与作品,并让自己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早期互动艺术利用复合电子技术,例如红外线、温度、湿度、光线、声音感应器等仪器,作为启动作品的装置。华裔美籍艺术家蔡文颖的作品《模控雕塑》(Cybernetic Sculpture, 1966),利用声音感应装置,将展示空间观众的声音信息反馈到作品里,观众的介入使其产生各种型态的变化。又例如德国艺术家 Peter Vogel 的作品《影子的声音》(The Sounds of Shadow),由14个光传感器组成,当观众走过的影子启动感光装置,就会同时发出声音,就像拨动琴弦一样,组成一首曲子。

Dieter Daniels指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因计算机芯片指令周期与储存容量的提高,可创作实时的三维动画,人们利用手套和头盔等接口,将自身沉浸在数据空间里,在这基础上,90 年代发展出人和机器、真实空间和数据空间之间互动的不同模式。大部分这些模式的特色是复杂的科技,并且媒体机构、大学、公司合作发展,与艺术有关的计划评论都强调科技与美学的创新,及工程师与艺术家的共同研究。以下列举了一些典型人机互动艺术作品。

◆与视频故事互动,由观众决定情节。作品结合录像和计算机技术,故事有多重版本,而非线性叙事,观众可决定故事的发展。

◆与封闭的信息世界互动,观众在其间漫游。例如 Jeffrey Shaw 的互动装置作品《可读的城市》(The Legible City),观众坐在脚踏车的接口上,控制把手来游览虚拟城市的文字。

◆把身体当成与数据世界之间互动的接口。例如 Stelarc 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人机合体(赛伯格)的实验对象。

◆对话式的模型:人与人远距离的沟通,例如 Paul Sermon 的《远程之梦》(Telematic Dreaming),让分隔两地的人透过实时影像传输,仿佛共同躺在一起。

新媒体艺术家藉由互动来与观众沟通,然而互动本身是过程,在人与作品之间需要有联系的介质,也就是“交互界面”(interface),让观众透过交互界面输入指令信息,作品经过运算后输出结果,产生变化。这些接口可以是鼠标、鍵盘、触控屏、传感器或其他控制装置,由点选、触摸、发出声音、以在空间移动等方式与作品建立关系,得到不同程度的反馈。互动机制的感应技术有触动接口、光影界面、声音接口、远程电子通讯等型态。依据使用不同的交互界面可以将互动艺术分成互动装置艺术、计算机交互式多媒体、网络互动艺术等三类。

就艺术创作而言,互动艺术将观众的参与、反应、回馈视为作品呈现与展示的重要过程,透过互动设计让作品“动起来”,观众的角色从接收者变成共同创作者,而非传统那种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艺术欣赏方式。

四、结 语

新媒体的兴起,让人与人的连结更多元,沟通方式更有弹性、更灵活、不受时空限制。如今越来越多的艺术作品以近乎社交的模式来与观众实际接触,从纯艺术领域向外发展。一方面在通信媒介技术下,这种互动性的分享逐渐增加,另一方面,数字网络等新科技的出现,指向创造新社交领域的集体渴望,形成新型态的艺术沟通。在这个轨迹下,我们强调艺术是一种开放的对话概念,在艺术家、作品与观众之间产生某些关系。由于人与人的关系极容易被物化,只有透过艺术实践,来转变关系的可预测性,才能达到批判与反思的作用。

参考文献:

[1]  Brandt, Alexander.吴宝康.新艺术经典——世界当代艺术的创意与体现[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1.

[2]  Port Townsend.The Anti-Aesthetic: Essays on Postmodern Culture. Wash: Bay Press.1998.

[3] Danto, A. C. After the end of art: Contemporary art and the pale of history. Washington, D.C. : Board of Trustees of the National Gallery of Art. 1997.

[责任编辑:张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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