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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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程固定在周一、周三晚和周六、周日的早上,几次课下来,蔚玖不得不承认小格的舅舅的厉害。他不过是和她发短信交代了几句,轻松简单地就让小格服帖,也减轻了她应对小格捣乱的压力。
对比下来,她局促又没经验,作为一个家教老师,却要家长来教了……
小格弹着琴,蔚玖默默反省着,同时感叹年龄阅历的重要性,这时候一阵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蔚玖和小格齐齐侧过脑袋,迎上于妈焦急的视线。
“小老师,能不能麻烦你下午照看一下小格?”
蔚玖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可以啊,是……出什么事了吗?”
于妈松了一口气:“外孙女发高烧进医院了,我实在是不放心,想请半天假,过去瞅瞅。”
“啊……您赶紧过去吧,我下午没事的,可以留在这里。”
“那行,谢谢你啊!”于妈点点头,匆忙出了大门。
蔚玖思考了一下,干脆和小格商量,把课调到了下午。
小格看了一眼门的方向,几天下来,还没从憋闷的心情里跳出来,撇撇嘴,无所谓的样子。
快到中午的时候,蔚玖发现家里没有菜,于妈向来是每天去买新鲜的,家里一点存货都没有。蔚玖没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但此时脑子里浮现出很多把孩子一个人关在家里结果出事的新闻,她实在没办法放心,所以,出门买菜时把他带上了。
出了房门,小格在前面带路,蔚玖跟在他的身后,因为刚刚答应她以后,他又添了句:“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走。”
挑事儿的意图很明显了,而这个小老师呢,只是愣了一下,回道:“我都可以。”
怎么都不会生气的呀,小格顿时觉得挑事儿都变得索然无味了。他没有回头,但能听到蔚玖的脚步声,很轻、很慢,他没有回头都能感觉到她认真地把视线集中在他后背的样子。
不就是出个门吗,紧张兮兮的,小格有点嫌弃,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算了,这个小老师在自己身后就像个保镖似的,感觉还挺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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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走了一段距离,小格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蔚玖默默地看他,他的手很小,手机拿在手里莫名有点滑稽的可爱。
是大魔王的电话,小格面无表情地点了接通,放到耳边。
“你在哪?”那邊的声音有些急促。
小格撇了撇嘴,余光看了一眼蔚玖,刻意说给两个人听:“放心,和你的眼线在一起。”
蔚玖停了下来,听到这话,默默地收了下巴……她知道是谁打来的了……
苏清屿松了一口气:“钢琴老师?你们出去了?于妈呢,刚刚她没接电话。”
小格拿手机的姿势不是很标准,屏幕还亮着,脸不知触碰到了什么,这句直接外放了出来。
突然的声响让两人一愣,小格一惊,暗道不好。但他反应很快,只流出来四个字,就匆匆关掉了免提。
“你不是很厉害吗?!自己看回放!”小格说完,就恼羞成怒地挂了电话。
真是……怎么像个鬼一样,什么时间都在?!他悄悄地呼出一口气,差点就露馅儿了……
蔚玖确实完全没察觉到异常,免提本身就把声音模糊了,马路边的噪音也有些大。看小格挂断后愣在原地,她凑上来问:“于妈没有和小格舅舅说吗?”
“嗯,”小格点头应着,见蔚玖脸上没有变化,眼珠乱转,“不用管他。”
说完,他就大步地往前迈。
蔚玖犹犹豫豫,还是拿出手机询问。
这么段小插曲下来,小格发现这样夹在中间太有趣了。魔教教徒不知道大魔王是大魔王,大魔王也不知道小老师是他的魔教教徒。
呼,两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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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屿看着被挂断的手机界面,愣了两秒钟才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才一个礼拜吧,他这个外甥的胆儿越来越肥了。他看着屏幕,琢磨着该怎么杀杀这个小东西的锐气,这时候手机屏幕上方进来一条语音消息。
这几天于妈总是和他小老师长、小老师短地念叨,所以,他顺手把蔚玖的备注改成了“小老师”。有课的那一天,她就会像做学术报告一样一板一眼地给他做文字汇报,这样发过来语音倒是头一回。
苏清屿躺在床上,知道小格安全以后,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他的动作还有些慵懒,点了一下语音,把手机放在床头,另一只手拿过T恤穿上。
密闭的房间里,温软的声音响起:“小格舅舅吗?我……是蔚玖。于妈有事情拜托我下午照看小格,现在我带他出来买菜了。于妈应该是太着急,忘记告诉您了。”
声音很好听,苏清屿心中给了个评价,就是有些怯怯的,不知道唱歌稳不稳,他的职业病又上来了。
跟着,他又播放了下一条语音消息:“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开着语音电话。”
苏清屿的动作顿了一瞬,拉好衣服,把手机拿过来。
可能是看他有一会儿没回复,那边又发过来一条语音:“我……给您打?”
声音里的小心翼翼太明显了。苏清屿失笑,他有这么可怕吗?他虽然多疑,但也不至于到那个程度,何况据他这几天下来的判断,蔚玖足够负责,这一点从她坚持不留小格独自在家就可以看出来。
他颇为无奈地敲了一行字回复:“没事,到家了告诉我就可以。”
过了一秒,他又补了两个字:“多谢。”
蔚玖等到回复,有些紧绷的心放了下来。通过这几天的交流,她觉得以小格舅舅的谨慎程度,真的很有可能要求全程语音监听……所以她才这么问的……
嗯……印象里她的很多长辈都会这样,爱之深,责之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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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菜回来,蔚玖脑子里记着事情,先给小格舅舅发了消息。
苏清屿出去跑了一圈,回来恰好收到蔚玖的微信,他走到客厅,把手机投影到电视,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牛奶、一边看。
起先是小格在客厅看电视的画面,他坐在那儿动都不动的。苏清屿随手切换了其他屋子的镜头,切换到厨房那里,才想起来今天是小老师给这个小东西做饭。
她已经给小格上了一个多礼拜的课了,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她具体的长相,也一直没有刻意地想要去了解。琴房的角度太遠,厨房的距离最近最清晰。但她只在第一天来过这里,那天他为了赶彩排,只匆匆看了一眼。
今天倒是生出了点儿兴趣,他没有再切换,画面停在了厨房这里。
她的动作很慢,想要找个东西都要站在原地不动一会儿,用眼睛先观察一圈,再慢悠悠地拿,看得他喝牛奶的动作都跟着慢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什么东西,她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她的身材瘦瘦小小的,苏清屿看她从柜子里找东西时踮起脚费力的样子,都跟着有些急了。他顺手摸出手机,给她发微信:“在找什么?”
画面上的人停了一下,擦干手,从围裙里摸出手机。她背对着镜头,他能明显感觉到那道身影僵硬了一下。
苏清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突然的一句话是有点吓人了。
没等他想好怎么解释,那边已经发消息过来了:“在找白醋。”
他删了要解释的话,回道:“在下面的柜子里。”
她回复了一个“好的”,拿好白醋又去洗了一遍手。
苏清屿看了有一会儿,直到人家把菜切好,洗第二遍的时候,转身刚好面对镜头。
两个人的视线隔着镜头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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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个视角看,她的正面非常清晰了。她的脸很小,皮肤白皙透亮,唇色也很淡,五官是一种精致的漂亮,却没有张扬感。
他好像第一次见到长相里就透着温柔的女生,不光是长相,气质也是,是一种描述不出来的温柔。
她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轻轻缩了缩脖子,微微点头示意,脸庞也变得透红,把菜搁到水龙头底下清洗,整个人更乖巧,却又更不自在了几分。
这个反应提醒了苏清屿。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几分钟在做什么,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变态了……
轻咳了一下,他迅速切了另外的画面,然而盯着小格一动不动的小身板,思绪却还停在刚刚的几分钟,不知为什么,越想,他越觉得蔚玖的反应奇怪。
一直到晚上,蔚玖例行给他报告今天的情况,他仔细看了一遍这几天蔚玖发过来的消息,终于隐约明白点什么。他起了话头,这也是两人第一次跟小格无关的对话。
小格的舅舅“你觉得……我是什么年纪?”
蔚玖坐在小床上愣住,没料到今天的问询还没结束,这个问题也有些奇怪……她认真想了想,小格五岁,小格的妈妈应该是三十岁左右,那小格的舅舅……
她试探着回答,摁了发送键。
小老师:“我猜您有三十……五?”
苏清屿少见地愣了,蓦地明白过来,她一直以来小心翼翼、那么恭敬的原因。
怪不得,三十五岁估计都是她少说的。
……她是把自己当长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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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玖看着屏幕,完全愣住了,然后后知后觉地尴尬得脸热。她猛然反应过来,是她的惯有思维先入为主了……
一个事业有成、拥有精装别墅的男人,她下意识就以为他要比小格妈妈年长,而且年龄差得不小……天哪,她甚至在最开始有考虑过要不要叫他叔叔的……
蔚玖脸皮薄,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满脑子萦绕的还是他发过来的那条消息——
“……我二十七岁。”
她从薄被里伸出胳膊,摸到手机,给归巧发消息。
蔚玖:“归巧,我今天丢人了……就刚刚……”
归巧:“哎哟,那有什么的。”
归巧:“你先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蔚玖打了一长串字,把事情完整地叙述一遍,五分钟后才发了出去。
归巧:“哈哈,你应该甩个表情包过去。”
蔚玖:“……你还笑我。”
归巧:“不笑你,不笑你。”
被嘲笑了一通以后,蔚玖觉得更尴尬了……和归巧道过晚安,屏幕返回到主界面,之前和小格舅舅的对话还停留在她一个尴尬的哦,这一个礼拜,她曾经说过的话、用过的语气,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盘旋。越想,她越觉得自己蠢,一张小脸逐渐皱成一团,最后干脆把头埋在枕头上。
睡一觉……睡一觉大家就都把这事忘掉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男人盯着手机轻轻笑了声,打消了回复的念头。小女孩脸皮薄,他要是再继续说点什么……
他在心里无声地嘲笑了下自己,今天的事情要是被韩止知道,保不准会收获一句——“我的天,监视又调戏,死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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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清晨,蔚玖睁开眼睛缓缓醒来。不幸的是,下一瞬她就发现……睡一觉并没有用,该记得的,依旧清晰地记得。她瞬间蔫了,准备缩回被窝再欺骗自己一会儿,却突然整个人变得清醒起来。
她坐起身来,吸了吸鼻子,窗外的雨声钻进耳朵,潮湿,闷热,屋子里有淡淡的膏药味,是她记忆中的下雨天。
蔚玖拿起手机看时间,还不到早上五点半。她微微探过身子,客厅有微弱的灯光。她趿上拖鞋,轻手轻脚过去,就看到蔚井宏坐在床头,正撕下膝盖上还未变旧的膏药。
又发病了……蔚玖心里一紧,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轻轻地喊:“爸。”
蔚井宏动作一顿,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却又生生扯出个笑容:“小玖啊,吵醒你了?”
蔚玖别开眼睛,心里苦涩了一下,摇摇头。她接过蔚井宏手上的膏药,放到一边,把起自己的一双手贴到他的膝盖上,焐了好一会儿,慢慢抬头问:“这样……好些了吗?”
蔚玖的身体属于冬暖夏凉的体质,但那一双小手永远是暖炉一样,从十四岁起,每到下雨天,她都会这么给爸爸焐一焐。
蔚井宏看着她眼里的希冀,嘴角咧出笑容:“好。好多了。”
蔚玖弯了嘴角,将眼里的心疼收敛几分,从抽屉拿出两张新的膏药撕开,蹲下身子,一左一右地给他贴好。
蔚井宏低头看着她的动作。女儿性格温顺乖巧,干什么都认真,现下贴出来的膏药都比他半夜贴的平整了不知多少倍。
撫平了最后一个褶皱,蔚玖抬头冲他笑:“好啦。”
温情确实是良药,蔚井宏觉得膝盖的疼痛当即减弱不少,于是套起上衣,笑道:“好了,你再去睡一会儿。”
蔚玖愣愣地看着他穿衣服,咬唇道:“爸爸,外面雨很大,今天不要出车了……”
这次她具备了筹码:“我在做的家教工资很高的,您歇一歇……”
蔚井宏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从抽屉里拿了一打膏药在蔚玖的眼前晃了晃:“现在年纪大了,在家里根本待不住,这不有这个吗。唉,别担心,没事儿。”说完,他就起身,不给蔚玖回话的机会,去洗漱了。
“您……”蔚玖站在原地,骨子里的温顺让她对父亲这样决然的态度根本难以应对,更无计可施。看着床头柜上撕下的略新的膏药贴,她突然仰头,上一次……上一次换膏药还不用这么勤的……
酸涩的感觉涌上鼻腔,最后来到紧紧咬合的臼齿,徘徊很久,才慢慢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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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井宏风风火火地走了以后,蔚玖也很快离开,去上家教课。她心不在焉地坐在公交车的后排,紧攥着包包的手一刻都没有放松过。
外面雨越下越大,车里的湿气重得不像话,蔚井宏的膝盖最怕湿气。偏偏司机师傅似乎是捕捉到了什么重要新闻,伸手把原本微弱的电台声音调大。
“10月10日-11日,西城或将迎来五十年一遇的大暴雨,气象台已经把此次暴雨等级定为全市一级,提醒广大群众注意出行安全……”
蔚玖的思绪被带了回来,呼吸顿时就停滞了。不是没有过先例,蔚井宏有时会突然疼到浑身冒冷汗,右腿根本使不上力气。这种天气,道路本来就湿滑,如果因为这个没能及时踩下刹车……
早上,他捏着一打膏药对自己若无其事敷衍的场景一遍遍回放,蔚玖看向车窗外面,雨势太猛,玻璃外面的情况愈发难以辨认,可越强迫自己不要想,那些最坏的画面越一个一个往外冒。
车辆到站,她深吸一口气,给小格舅舅发了一条短信:“不好意思,我家里临时出了一些事,今天想请假……可以吗?”
向来严格履约的小姑娘却连准许的回复都没来得及等,毫不犹豫就下了车。她投币的手有些微的颤抖,迅速坐上了最早折返的另一辆。
幸运的是,事实证明,人的大多困扰真的都来自于自己无端的揣测。蔚玖去了蔚井宏常去等活儿的地方等他,约莫一个小时就看到熟悉的车子朝自己驶来。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轻快地跑到父亲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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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屿拿到手机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的事了,他那边天刚蒙蒙亮,他却刚从练习室出来。习惯性地看了眼伦敦和西城的天气,他皱了皱眉,西城是暴雨,预计要连下四天。
门外顶着两个黑眼圈的郑一看练习室的门终于被打开,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我的天……你终于出来了!”
“……我待了多久?”长时间的发声,这个被上天恩赐的男人的嗓子却一点沙哑都没有。
“两天半。”郑一无奈道。
苏清屿确认似的低头看了眼时间:“哦,抱歉。”
他一边说,一边笑了笑,看看四周,问:“其他人呢?”
郑一直皱眉:“别提了,那两个主办方找的助理太不靠谱了,说是特意找的留学生,方便我们沟通,提起这个……主办方的脑子也有坑,你在英国待了多少年,用他们找翻译?”
比起经纪人的面红耳赤,苏清屿倒是十分气定神闲,即使是超过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也丝毫无法削弱男人自带的气场和金贵。
他淡淡地问:“嗯,人呢?”
“熬不住了呗,现在的大学生真的是……熬不住了,其实也可以理解,最关键的是,他们撒谎。”
“哦?”苏清屿眉毛动了动。
“我进门前,发微信问他们,你出来了没,两人还跟我说我不用过来了,他们顶着。结果呢,人影都没有。”郑一越说越气,“真不是我地图炮,现在的小孩真是……一点儿苦都不能吃。就我那个外甥女,才上小学,嫌冷嫌热不上课,骗老师说她妈住院了,把我妹气得想死。”
苏清屿听着经纪人的侃侃而谈只是笑了笑,也想起自己那个小外甥,打开微信想提醒于妈,让小格不要乱跑,这才看到蔚玖的消息。
“不好意思,我家里临时出了一些事,今天想请假……可以吗?”
郑一还在愤愤道:“就今天西城暴雨吧,我敢打包票,那小丫头肯定又扯什么理由不去上课了,等回国了,我得好好治治她这毛病……”
苏清屿的动作慢下来,眼睛悄然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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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这回很准,暴雨足足下了两天。西城的不少道路积水成患,雨却依旧没停。
蔚玖已经回到学校,傍晚时分,她拿了一条毛巾盖在头上,推开寝室的门,去楼道尽头和蔚井宏视频。
西城是个慢节奏的城市,碰上雨雪天气,出租车都不愿出来干活,想打个车难于登天,所以,蔚井宏总是在这种时候出车。尽管有了两天前那段不太愉快的谈话,蔚玖还是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五秒钟左右,视频邀请被拒绝了。蔚玖看着断掉的画面愣了几秒,改成拨电话过去。这回那边很快接起来:“小玖?”
“嗯嗯,今天电话打晚了,您……”话没说完,蔚玖停住了。听筒那边熟悉的嘈杂声传来,她咬住下唇,突然问:“您在哪儿?”
“哪儿……我能在哪儿,窝在床上看电视啊。”
蔚玖抿住嘴唇,牙齿磨着内里的嫩肉,而后一字一句道:“您是不是又去拉活儿了?”
没等到他的回答,那边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声:“师傅,这个路口该右拐了。”
……
话筒两边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蔚井宏先开了口:“小玖,爸爸一会儿给你打回去啊……”
蔚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她的眼睛顿时就红了。这份包裹着未知的危险的爱像一颗定时炸弹,沉重又让人胆战心惊。
靠着墙面待了很久,蔚玖才重新回到寝室。
归巧从床帘探出脑袋:“今天打了这么久。”
蔚玖点头,含糊地应了声。
“你跟你老爸感情真好,”归巧吐槽,“我老爸从我上大学到现在给我打电话的次数连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蔚玖露出一个难言的笑容。
好一会儿,她平复好情绪,准备给小格的舅舅发消息,才发现周末连续两天的请假消息他都没有回复。
对于没收到回复,蔚玖倒是没有多想,但确实是不太好意思……她盯着手机界面发呆了一会儿,犹豫要怎么开口,毕竟她已经请过两次假了,现在还要请第三次……
正当她纠结的时候,好巧不巧,屏幕上突然进来对方的消息。
小格的舅舅:“这周来上课吗?”
蔚玖紧张得心一抖,虽然知道他的年龄了,但为什么还是有种被长辈盘问的无措感……
她小心回:“周一不能,周三不确定。你……很忙吧?如果我要请假,是和于妈说,还是……”
这次,对方是迅速回复的:“和我说。”
蔚玖莫名察觉到一丝异样,但还是没多问:“好的。”
十分钟前,苏清屿接了于妈的一个电话,于妈琐碎的日常汇报过后,他顺口问:“新来的家教老师是不是被小格气走了?”
于妈对他这个说法很诧异:“怎么会,两个人相处得很好啊。”
“嗯?”苏清屿翻出聊天记录,“她和我请了两次假。”
“哦,小老师没和你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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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苏清屿是个自诩理性的人,但或许那天太久没休息,脑子不清醒,听郑一在旁边念叨,他鬼使神差地对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老师产生了怀疑。
他显然是那种在人际交往时心中有打分表的人,先前对蔚玖一丁点的好感也不足以打败他既定的思维。
然而,刚刚他从于妈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屏幕上她正经而不失礼貌的一句“好的”让他默然了好一会儿,确确实实是他以恶意揣度这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女孩了。
停住思绪,他敲字问她:“听于妈说你爸爸病了,去医院了吗?”
蔚玖愣了一下,回复:“没有……他不肯去。”
她想起两天前第一次和爸爸用近乎反驳的语气说话,要他最近不要出车了,她很害怕。他依旧不当回事,父女两人在雨中僵持了很久。
小格的舅舅:“这是上一辈人的通病。”
或许是先前误以为他是长辈,蔚玖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感。突然的问候,无助的情绪作祟,她胆子也跟着大了,慢慢输入:“嗯,我爸爸很固执……”
小格的舅舅“怎么?”
见对方没有不耐烦的情绪,蔚玖紧张的唐突感消失了不少,但事情的回忆和重述让她的情绪更糟了一些。
小老师:“他跟我一再保证的,可他刚刚还是在外面……”
小老师:“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难过。”
那天,蔚井宏眼里的无奈和妥协让她心软,她还是信了。可现在呢?他又骗了她。
苏清屿看着她连着发来的几条消息,恍然明白了什么。
小格的舅舅:“所以,你请假是因为这个?”
蔚玖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头:“嗯……我想着,只能这样看住他。”
苏清屿笑了,说自己爸爸固执,其实本身也是个固执的姑娘。
跟她接触的次数不多,但他能感觉到她是一个软绵绵、非常温柔的女孩,显然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他问。
小老师:“嗯?”
小格的舅舅:“越是至亲的人,越不愿意去相信。”
小老师:“?”
小老师:“……我好像没听懂。”
苏清屿不自觉地勾起一边嘴角,对方先前那道一本正经的屏障似乎出现了一丝缝隙。这么想着,他更有耐心了不少。
小格的舅舅:“你有没有发现,有很多上一辈的人,比起家里人,更听得进外人的劝?”
蔚玖一愣:“你是说?”
苏清屿单刀直入道:“从你爸爸的好朋友下手。”
蔚玖顿住,烦躁又无措的感觉在这一瞬间像是突然消失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这就像是她在泥潭中被人递过来的稻草,她的心跳鼓鼓作响,大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脸庞。
“我爸爸真的有这样一个好朋友!”她敲键盘的动作都快了不少,“齐叔叔!齐叔叔说不好的东西,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会买的。”
“竟然真的是这样!”她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怎么没想到呢。”
语气里的欢快仿佛要顺着感叹号溢出来,心情还真的是瞬间转晴。
苏清屿大拇指揉了揉嘴角,直到位置越来越偏,才发现,他不自觉间嘴角上扬得太厉害了。他缓缓敲下一行字:“嗯,这下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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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玖盯着短短的一行字,不知为什么,脸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热。她性子慢,连身体反应也比常人慢了一拍,只有心跳异于常态。
不知是因为男人在她心中的厉害程度又增强几分还是这个谋略本身令她激动兴奋。
等脸上的热度下去了,蔚玖才悄悄从枕头底下重新拿出手机。她弯了眉眼,开心得抱着手机转了个方向。
“晚安[月亮]。”她把字敲好,才发送过去,这对她来说,颇具仪式感,她向來认为晚安是一个非常温暖的词,是熟悉的朋友之间才可以说的。
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因为苏清屿那句话中若有似无的无奈变得微妙,两人躺在床上都不禁回忆这个过程是怎么诡异地开始的。
原本较为陌生的两个人突然变得熟悉,这样的时候总是让人有些心跳怦然,或许还无关爱情,只为一种神奇的牵引。
苏清屿更甚。他的世界里除了音乐、家人之外,就是工作伙伴。和这种乖巧的小女孩打交道,他还真的是没经验,不过出乎意外地新鲜。
或许更是出于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仿佛他们认识很久一样。
他去浴室洗了个澡,脑子也跟着清明起来,隐秘的开关被打开,他回到床上重新翻出聊天记录。
她说爸爸很固执,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她说不喜欢下雨天,因为爸爸总会疼到睡不着。
她说之前爸爸是货车司机,曾经出过两次特别大的车祸,所以一直腿脚不好。
苏清屿的眼神在某一刻突然凝滞,记录已经重新翻到最后——连“晚安”加月亮这个表情的搭配,都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