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榆
作者有话说:
这是写完《一千零一夜2》的第一个短篇。因为《一千零一夜2》里的糖太多,以至于甜到了这儿。写的全程蛮欢乐的,让我有一种很新鲜的感受,希望你们依旧喜欢。
好在,最终,她得遇良人,他找回初心。那些蹉跎的年华也都被酝酿成青涩花苞,等来一场雨下。
PART-1
我很喜欢下雨。
不止因为我的名字叫初雨,还因为一旦遇上下雨,总有几班飞机晚点。这样,部分乘客过安检时就不会慌慌张张,避免了排隊秩序变得紊乱。
尽管做安检员不是我的梦想,但,至少实现了一半。
我从小的愿望,是做空姐,待在飞机上冬暖夏凉,满世界翱翔。后来考航空类大学,身高在同批参与面试的学生里不够出众,只得选了个地勤专业。
也好,我还是风吹不着,日晒不了。
“转个身。”
我淡定地拍拍刚站上安检台的年轻男子,招呼着,对方脸色却有点儿难看——
“不能安排男安检员吗?”他冲着旁边的小组监督员道。
“抱歉,先生,今天客流量大,男士乘客又多……”
检查到最后,我忽然猛地踹了男子一脚,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掏出包荷花牌的烟,口气不善:“这是什么?!”
他眼神明显哆嗦了一下,趁我还没发更大的难时,跳离台子就逃。
见状,身后排着的一众男士俱都表情惊悚,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香烟,很有默契地一起扔进了打火机箱中,抽气声与哗啦声交织。
我却没注意,焦点全在前方那道阔步远走的身影上。间歇,他还回头挑衅地冲我勾了勾手。
“戴念!”我吼,几乎掀掉了机场的顶,“我立马告诉你爸!”
……
对不起,二十几岁了,还玩这么幼稚的告状游戏,我也不想。
但戴念他爸说了,一旦发现那家伙有抽烟的念头,就立马扼杀。因为戴家已经有几位长辈都因患肝癌去世,吓得老戴自己都狠心戒了烟,更不允许戴念碰。
老戴的话和我爸的话力度相差无几,他俩当年不打不相识,后来成为莫逆之交。
说起来,这还得归功于我妈。
我妈年轻时就是公认的厂中一枝花,可那年代风气不好,被带得有点儿投机取巧的小毛病,总爱拿到工资后就去厂后门的小地摊玩现金抽奖,妄图不劳而获,结果输掉了外公留给她的手表。
彼时,我爸暗恋她,却不敢开口,为了给我妈出头,硬是拼了一身皮的架势,去和小摊贩打了一架,抢回了手表。
接着画风变了,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摊贩竟觉得我爸太有气质,死活要拜他当大哥,结果……
是的,那就是戴念他爸。
不过,这两个男人的确有缘分,同一年谈恋爱,同一年结婚,妻子还同一年怀孕,戴念只比我大两个月。
戴念他妈孕期六七个月的时候,戴念他爸趁着春节一起团年之际出主意:“家里有经验的老人看了,说我老婆的肚脐眼儿凸出,肯定怀的是儿子。连名字都取好了,单字一个‘念,要他不忘上辈的交情。将来大嫂要生个儿子,就和我家戴念做结拜兄弟,若生个女儿……就做结拜兄妹。”
说好的娃娃亲呢?
听着前尘往事,我忍不住腹诽。
毕竟,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怕承认,我对戴念的确有过不纯洁的念头,否则,我干吗盯他那么紧。在工作岗位上,我还如此兴师动众。
但,上天都不帮我。
PART-2
其实,我对戴念的心思萌生得也奇奇怪怪。
本来吧,我的梦中情人是道明寺那样有钱、有权又不可一世的霸道男人,或者,是一看见他忧郁的眼神就令我心疼的花泽类小哥哥。总之,不是互相抠鼻屎往对方身上抹的类型。
在过去的十七年里,我将自己的标准守得好好的。而十七岁那年的除夕,我的标准因为一句话塌陷。
起因是他把我的年级排名抄下来给我妈报告了,害得我整个春节假期都被叨叨,连出门会同学都被禁止。为此,我一整个星期都没搭理他。
直到雷打不动的两家团年时刻,我妈开口问:“戴念,你怎么一句话都不和初雨说啊?”
少年从一堆菜里抬头看我一眼,又显露出一点痞性般看向我妈,油嘴滑舌:“干妈,我一介凡人,不配和小仙女说话。”他的话逗得一桌人大乐,悉数忘了他的成绩排名比我还低四十!
而我,少不更事的我,不期然想起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顿时觉得心被什么撞了一下。
之后,我对戴念的关注自然多起来,也开始觉得他对我果然特别。
譬如,课间二十分钟休息,我拉着同学去操场溜达一圈,就会看见少年故意炫技、原地起跳灌篮。当他的目光扫过来,我便自作多情地觉得那个灌篮是展示给我看的。
还有,我在班上的座位位于门边倒数第二排。每次他和同学经过,会吹声口哨示意。我偏头出去,总能对上他回头戏谑的眼神,他再和别人嘻嘻哈哈地走开。
上学路中,他喜欢抢我的早餐牛奶,我亦渐渐开始觉得这是小说里的套路——
越喜欢,越欺负,还被欺负出一种甜蜜感来。
没多久,QQ空间流行,他也到我的地盘浇水留言,说什么踩一踩、来看看。只言片语,我却跟做阅读理解般琢磨出别的意思来。
最奇葩的是,有天不知他怎么抽风,在自己的空间里发布了一条说说——
没有你的关怀,再高傲的我也像个乞丐。
这句话放在如今,我必骂他是非主流,一巴掌将他甩到不知多远。可放在当时,看什么都美好朦胧的十七岁,我觉得这就像是他变相的告白。
因为,就在同一天,他生病,我妈要我代表家里去看望,顺便带点水果,我却因前几日见他和班长打闹的样子而别扭,死活不愿露面。
看见这条说说后,我以为那个“你”指的就是我呢,立马芥蒂全消、心慌意乱,甚至思忖着要不要干脆趁探病的机会主动对他说点什么,好让他以后注意影响,别再和其他姑娘打闹。
可这所有的剧本都是我自导自演的内心戏。
真正的戏码是,当我拐上医院的走廊,看见了犹犹豫豫的班长。
她几次想迈腿进去,却让人看得出不好意思,直到被里面的人发现,扯着嗓子叫她——
“刘一曼!”
PART-3
刘一曼没我漂亮。
该怂的时候怂,该自夸的时候自夸,这种优良美德,我是从戴念身上学会的。
不过,我确实没胡说。想当年,我可是以空乘专业为目标的小仙女,沒一点儿身段、样貌怎敢想。可我即使身边猛虎成群,却偏偏瞎眼看见了戴念这只驴。
蠢驴!
但有一说一,刘一曼也有比我优秀的地方,估计还不少。
她成绩比我好,比我细心,比我更懂得关心人,还是老师面前的红人。
最关键的一点是,她对戴念有威慑性。出院没多久,她和戴念越走越近,还开始监督戴念的学习,两人甚至定下个F大之约。
我嗤笑:“F大?你还是老老实实和我一起考艺术专业吧。你虽然讨厌,可外形还是够当个空少什么的。”
面对我的鄙视,他不屑一顾:“只管睁大你的狗眼,等着瞧。”
高考成绩出炉,他果然无形中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
那年暑假,我过得更不好。因为戴念考上了F大,而我的成绩只够上他旁边的航空学院。不出意外,我处处被他压,什么好东西都被他抢,还得与他和刘一曼一起南下,看他俩双宿双飞。
鉴于我第一次出远门,我妈郑重其事地将我托付给戴念。他为了完成任务,每周都会带着刘一曼和我聚餐,或者在没课的晚上,来我们学校新修的跑道遛弯。
没认真接触刘一曼之前,我觉得她各种懂事温婉。接触之后,我才知她也免不了是醋坛子一罐。
戴念在学校与任何异性多说句话,她就疑神疑鬼,社团成员间互相留个正常的联系方式也不行,戴念觉得喘不过气,好几次问我怎么办。
“那可不就是你的问题吗?”深更半夜,我接到他的诉苦电话,实事求是地说,“她这么能闹,还不是因为你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戴念大概以为我会帮他的腔,结果,我胳膊肘往外拐,当时就蒙了。
“我……天生长这样。她没安全感,怪我吗?”
我立马就想挂电话。
可还没等我挂电话呢,手机里突然由远及近地传来刘一曼不高兴的声音:“你和谁聊呢?”
我看看时间,心下了然,没犹豫就掐了线。
关于戴念和刘一曼同居的事,他是这么解释的——
“她说宿舍的人不好相处,作息时间也不一样,恼火,想搬出去住。一姑娘把话都讲到这份儿上了,甭管真假,我还能义正词严地拒绝?”
我莫名冷笑了一下,起身要走,他突然扣住我的手腕说:“等等。”然后,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盒子有包装纸,我刚拆了一半,就看见价值不菲的Logo(标签),微微惊讶:“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这东西怎么也得是半个月的生活费了。
他无所谓地耸下肩膀:“我打了份工,在一个楼盘卖房,拿到一笔小提成。这不,过两天你生日吗?以前不懂事,经常抢你的吃的、用的,过意不去,所以——”
“和我还客气什么。”
我装模作样地嘟囔,心里却乐开了花,直接将盒子往身前抱,看得对面的人扬着嘴角直笑。
礼物是瓶香水,某品牌经典款。
人生中第一次收到香水,我欣喜不已,当即打开盖子喷了喷。
戴念躲闪不及,醉人的烟雾染上他的衣领、脖子和外套,吓得他当即跳了起来,一把抢回我手里的香水瓶儿无奈地说:“我改天再送你瓶新的吧,这得拿回去交差了。”
他得将它送给刘一曼,否则,无法解释身上的味道。
你见过天堂吗?我见过,就在他送我礼物的那几分钟。
你见过地狱吗?我也见过,也在他把礼物要回去的那几分钟。
“没看出来,你求生欲够强的啊。”我喃喃道。
看我还有心情开玩笑,戴念如释重负:“没办法。别人家的是小公主,我家的是母老虎,you know(你懂)。”
PART-4
别人家的是啥,我根本不在乎。
我在乎的是,在他的眼里,我是什么。
“就算只是普通朋友,送出去的礼物,也不可能这样收回吧,戴念?”我终于还是爆发了,在他自认为幽默的打趣后,“如果你对我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所谓的朋友根本没必要做。”
“不是!”见我要走,他猛地起身,“是太熟悉了……初雨。”
我回头,盯着他难得充满认真的眼:“熟悉得就像面对自己一样,觉得怎么做都行,反正不会失去,所以根本没考虑周全与否的问题。”
闻言,我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值得高兴的是,我在他心中的位置不一般,悲哀的是,因为太熟悉,他几乎不可能爱上我。
理清这层关系后,我开始逼自己对戴念死心。
得知他和刘一曼同居时,我都没动摇过这样的念头,但在他亲口对我说“初雨,我们对彼此太熟悉”那一刻,我知道有的期盼已无望。
也是同一天,受到刺激的我答应了舍友,和她们一起参加社团的联谊活动。
活动在周末,因为聚餐地点就位于戴念所住的公寓附近,我全程有点心不在焉,生怕遇见他。
一个飞行专业的师兄以为我紧张,给我叫了杯香蕉牛奶,我抬头对他说谢谢,居然怕什么来什么,直接对上正推门而入的、戴念的视线。
他身后还跟着刘一曼,两人来这里解决晚饭。我迅速低下头,仿佛做错事心虚的小孩般。
没多久,手机震动,响起短信铃声——
春天来了?
我隔着几张桌子狠狠地瞪他一眼,噼里啪啦打了些字:还好吧。虽然有点晚,可晚春也是春啊。
这下,轮到他瞪我。
后来,我实在不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主动提议:“不如我们去唱歌吧?”
那位师兄第一个响应,起身便绅士地拽过了我的包。第一次有除了戴念以外的男生替我背包,须臾,我的脸就红了大半。
唱歌的过程也不爽,几乎每隔二十分钟,戴念就给我发消息。我要是不回复,他立马打电话过来。
“你究竟要干吗?!”我跑去走廊接电话。
他语气淡淡:“你妈找你没找着,电话打我这儿来了。我说你和男同学去约会,她好像有点担心,要我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你打电话,提醒你别越界。”
“我又不是你!”话题到这儿,我忍不住吼道。
他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后解释:“我和刘一曼没……”
“不用给我报告你俩进行到了哪一步,我没兴趣。”怼完还不解气,我彻底将手机关机了。
那天之后,我和戴念没了联系。我不搭理他,他也不搭理我,还是大半个月后,我和那位刚刚熟悉起来的师兄在新操场跑步,遇见穿运动装的他和刘一曼。
为了避免泄露什么,我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向师兄介绍:“这是我哥。没血缘,不过,和亲哥没什么区别。”
戴念冲他点头示意,然后看看我:“没错,初雨是我妹,亲兄妹。”他也加重了“兄妹”二字的语气。
可我要掩盖的是我对他的心思。他要掩盖的是什么,我无从而知。
但我还是没能瞒过那位师兄。
他也算学院里半个风云人物了,交往过的女朋友数不胜数,我这点小心思根本躲不过阅女无数的他的眼。他说:“你喜欢……你哥?”
我不否认,顾左右而言他:“能换个方式问吗?这样……好像乱×似的。”
对方扑哧失笑:“OK(好的)。”
而后,他强自镇定,伸手摸摸我的头:“那从今天开始,别喜欢了。”
PART-5
老实讲,我对这段恋情根本没抱希望。
时值大三末尾,大四后半期又得忙着找实习单位和工作。反正过不久,大家都得迎接分离的洪流,能撑下来的,都是骨头硬的角色。
反正我不是。
不过,和师兄那段恋情倒是给了我喘口气的机会。
我终于找到借口对我妈说:“有了男朋友,他会照顾我。不用每个周末和戴念一起吃饭吧?好歹人家是个男的,容易误会。”
就此,我迅速退出戴念和刘一曼的生活。
中途有一次深夜,他给我打电话。我以为他又要抱怨刘一曼人格分裂,直接挂断,没接。从那以后,他也没再找过我,直到他和刘一曼彻底分手的消息传进我的耳朵。
“可难搞了!初雨,你赶紧来吧!”
戴念身边几个比较好的朋友,我都熟识,在他烂醉如泥的时候,给我打求救电话。
事后想想,我去了也没用。几个大男人都搞不定他,难道我一弱女子还能把他扛回去不成?不过,我还是穿衣服下楼,打车去了。
我去了才发现,他哥们骗我。
小酒吧的门有些旧,我推门进去时用了点力,动静很大,于是趴在桌上的人也悠悠地抬起头朝我看过来。
接着,我看见他迷蒙的眼瞬间清醒,随后镇定地站起,一晃不晃地冲我走过来,一下将我抱进怀里。
“刘一曼和我分手了。”
话题一开,我就感觉脖子凉凉的,戴了围脖也抵抗不了寒意。
我知道他对刘一曼有真感情。
如果不是她,F大,戴念想都别想。
初恋之所以刻骨铭心,是因为她带给自己的东西,往后余生,没有人能代替。因为,他不可能再有十七八岁,亦不会再有高考。
或许,这才是戴念能忍受她偏执三四年的缘故。
但弦绷紧了,总有断的时刻。刘一曼清楚断的时间将要来了,决定自己挥刀。
“你有点儿出息啊。”我拍拍他的背,“暂时的分开,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后出人头地了,还喜欢,再找回来不就完了?”
我的话很糙,但理不糙。
戴念应该听进去了,立马抬头,清醒地搭着我的肩膀往外带,招呼那群狐朋狗友:“我请吃夜宵,走!”
结果,他吃高兴了,却在同一天搅黄了我和那位师兄。
对方发现我这么晚没在宿舍,例行詢问。我不想撒谎,坦白从宽。他是个高傲的人,不愿将就,察觉我根本没忘记戴念,主动提出分手。
戴念被甩,我也跟着被甩。看着短信,我委屈极了,心想:不过就是两条腿一男的,怎么就绕不开了?!我顿时想哭,打开戴念面前的一罐啤酒,要往自己嘴里灌。
他拦下了,有点难过又有点高兴的分裂样子:“我答应过你妈,不让你碰这些东西。”
我更委屈了,伺机报复:“那你喝吧,喝到我释怀为止。”
他一副杀人不过头点地的表情,毫不犹豫就往嘴里灌。
接着,我发现,我怎么这么容易释怀啊,不过看他喝了两罐啤酒,一副要吐的样子,我就叫了停。
戴念见好就收,放下啤酒罐,突然拉过我的下巴凑近看,眼睛红得离谱,却也亮得吓人——
“初雨……你真好。”
PART-6
毕业。
我和戴念都留在了F城。我应征到机场做地勤,他被当初那家打工的地产公司留了下来,还升为一销售小组的组长。
戴念嘴皮子厉害,脑袋灵光,能得领导赏识,我并不稀奇,可我不是很赞同——
“你正正经经一F大金融专业的学生,留在地产公司搞销售算怎么回事?在校时做一份兼职就不说了,现在总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规划一下。”
“我规划过了啊。”过年回家,他单独拽着我去广场放烟花,“这家公司目前不算大,但老板我无意间接触过,不是土暴发户,很有眼界,正好他也欣赏我。我觉得关键不是去哪儿吧,而是跟什么人。”
戴念不过寥寥几句话,我立刻觉得他并不是我过去二十几年看到的那个人。
面前的他退去稚气,不再吊儿郎当,变得成熟稳重,像一本书,越往后翻,越让人欲罢不能地想看结局,遂忍不住支持:“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吧。
一整片火树银花中,戴念忽然和那位师兄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却给我不同的感受。
那时,是温暖中带点尴尬。
此刻,是悸动。
事实证明,戴念的眼光不错。
那家地产公司的楼盘以主打质量和装修全包套餐系列引得市民争抢,一二三期都在短时间内销售一空。第二年,公司披壳上市,到今年,已是家喻户晓的质量保证品牌公司。
而我,在这工作的第三年,也混成了地勤部的老油条,才敢有借公搜他的口袋的举动。
“戴念!”我攥着烟盒吼,几乎掀掉了机场的顶,“我立马告诉你爸!”
他幼稚地拔腿逃走,我则趁换班的时间追去登机口,发现他的航班果然因天气不好还没准时降落。
可这小子机灵了,提前在我下狠手的时候将一个盒子捧到我的面前:“生日快乐。”
距离上一句“生日快乐”,已经四年了。不知怎的,回忆起那段,我还是有点想哭。
“放心,这回我单身,绝对不抢。”他欠揍地说。
我打开,依旧是香水,颜色很是清淡好看,却没logo(标签)。
他说手里有个客户,是某家奢侈品的御用调香师之一,挺有名的。他做主给了不小的折扣,把房子卖给了调香师。作为感谢,对方调了一瓶香水相送——
“这回我不止没抢,还没送重复的。世上独一无二的味道,厉害吗?”
那表情哪像刚升职的人,活脱脱小孩儿无疑。
我故意撇撇嘴,不置可否。看交接时间差不多了,我抱着香水要告别。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说还有点事想听听我的意见——工作上的问题。
有个装修公司的老板抱着三十万现金找到戴念,要成为他手里新一期的装修竞标的赢家:“兄弟,就阳台那块,大哥也不求多的。”
戴念不是圣人,三十万说多不多,可对我们这种普通家庭来讲,凭空掉下三十万,已是笔不小的钱。
“你可千万不能收!”作为良好市民一枚,我听着就头皮发麻,“不是正正经经赚的,用着也不安心。”
他坐在机场的凉椅上如释重负,微微仰头看我,笑:“我也这么认为。可总觉得,想找谁支撑一下观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和戴念之间就怪怪的。
具体哪儿怪,我说不出来。反正,他偶尔的只言片语,总能让我在心里下了一次又一次的决心轰然消散。
不过,好在,戴念没要那不义之财。
听说那个装修的老板用同样的方式贿赂了别家公司,结果用材质量不过关,出了事故,一干人等都被抓了。
这件事戴念他们老板好像知道点内情,或者说,他用自己的方式让自己的老板“无意”间知道了内情。于是,在第三年末尾,员工表彰大会上,他被点名坐上空缺已久的F城分公司总经理的位置,年薪百万起步,真的青云直上。
老戴逢人就夸:“祖坟冒青烟啦。”
路人便艳羡地八卦:“什么时候给你娶个儿媳妇回家?”
PART-7
忙完那阵,戴念打算把我爸妈和他爸妈都接到上海来过年,顺便带他们玩玩,问我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可以。”省得每年返乡排队购票什么的狼狈个半死。
“好,那我订酒店了,一会儿发给你地址。”
为此,我把省下来的年假请了,打算当天就与他们会合。
可我没想到,去酒店的路上,就在附近餐厅的橱窗里,会看见刘一曼微笑的脸。她穿衣打扮的品位都有所提高,反倒是我成天穿制服,脱了也不见打理。
而她对面,坐着正好整以暇地喝红酒的戴念。
一闪而过之间,明明谁都不可能发现我,我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出租车很快到了酒店,我下了车,有点心神恍惚,差点连楼层都记不住,还在电梯口撞到从里面出来的一个人。
“初雨?”越发低沉的男声。
我闻声抬头,发现师兄万年不变笑意盈盈的一张脸。
他开的国际航班,在F城逗留一天,开了这间酒店休息。
久别重逢老套路,请吃饭,可我没心情去。转念一想,现在这状态也不适合见我妈和老戴他们,于是我随口应下了。
为了方便,吃饭的地儿就选在酒店的餐厅,好死不死,我们与家里人碰个正着。他们久等我与戴念不到,干脆自己下来吃东西。
“叔叔阿姨们好。”
师兄站起来打招呼,毕竟受过专业训练,行为举止堪称妥帖倜傥。
我妈见到人家眼睛直闪,一听说是飞行员,更是各种好话说遍,顺带踩我一顿,弄得我无比尴尬。吃完饭回房间,她还拉着我爸讨论,戴念终于现身,叩响房门推门进来,一如往常地见着我妈就喊干妈。
我俩刚对上一眼,我迅速别开,一副与他有深仇大恨的表情,转身去了洗浴室。
见到戴念,我妈也很兴奋,问他认不认识我那位师兄啊,人怎么样啊:“两人毕业好几年了,还留着联系方式,肯定关系不一般,初雨当时的男朋友就是他吧?”
……
等我收拾完畢出去,我爸妈不知道被戴念用什么方法弄到隔壁老戴那间房斗地主了,就剩下我俩。
他倚着门框,好像有话要对我说,刚张嘴,就看见我难得打扮得规规矩矩,一副还要准备出门的样子。
“去哪儿?”
“天街有倒数活动,师兄说挺有意思的,约我去。”
他脸色一黑。
我故作漫不经心,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期盼他说点什么,可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反而教训起我来:“你爸妈特地来F城一趟,就是为了和你多待一会儿,你觉得这么走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我也在气头上,口不择言,“难道我还能一辈子不嫁人守着他们?收起你那副长兄嘴脸吧,戴念,我烦了。”
戴念的目光彻底阴霾:“你说什么?”
“我说——我烦了。
“烦了随时随地接你电话,把你的事情放在第一位。烦了你有事来戳我一下,没事就各自安好。烦了你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烦了,烦了,统统都烦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生怕眼眶里的东西摇摇欲坠往下掉,太丢人。
可是,那晚,我也没去倒数。
因为进了电梯后,夺眶而出的水渍告诉我,哪怕我努力地想去接受别人的生活和节奏,却还是办不到。既然办不到,那我就别给对方希望。
否则,我和戴念究竟有什么区别。
我不想和那个浑蛋一样!
PART-8
“你确定要和我换班?”
地勤部的同事一而再三地询问,不明白为什么我走的时候兴高采烈,还没过一天就有气无力地打道回府。
“确定。过年呢,你先回去收拾动身吧,反正我爸妈也来了。”
她感激地跳起来抱我。
凌晨的航班本不多,加上春节前夕,更是没什么人,后半夜我身心俱疲,瘫在值班室的椅子上睡了一觉。直到清晨,越来越大的雨声和鼎沸的人声将我吵醒,我才抹了把脸去洗漱,强打着精神上阵。
“先生,请走男安检员这列,谢谢。欸,先生?”
我正想打探发生什么事,一道修长的身影已蹿到眼前,顶着一头有点湿润的黑发,在安检台上站稳。
见我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他像没感觉,一边镇定自若地打开双手,一边问:“为什么不接电话,你妈担心死了,你知道吗?害得我大半夜踹破人家的门,赔得肉疼。”
起初我没反应过来,刚准备回嘴,突然转念一想,不对,他以为我昨晚露宿哪儿,又踹了谁的门……
“要你管。”
当着同事的面,我不好多说什么,随便摸了几下表示检查完了,然后警告他:“忙着呢,快滚。”
他却岿然不动,本来就高,现在更是居高临下地盯着我,良久道:“我只是害怕了。”
我的心一缩。
“初雨,我不是不愿向前踏步,只是害怕失去。刘一曼的事儿对我有一定打击,可我觉得,熬熬就过去了,但你不行。如果这一步踏出了,在未知的前路走散了,我恐怕就没那么容易熬过去了。对我而言,你与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吧?我不敢轻易赌,输不起。”
“那你现在跑来做什么?做你擅长的事啊,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因为昨晚我发现,不赌还是会输。就像你说的,你没办法一辈子不嫁人,任我予取予求。不是我,将来也会是别人。那么——初雨,我希望是我啊。”
语出,我心跳加快至失语。
半晌,远处的监督员见戴念迟迟不走,悄悄凑到我的耳边问:“怎么?他有什么问题?”
他一问,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脚踹在戴念的腿上,和当天搜到烟盒时一样凶狠,疼得戴念跳脚:“有问题!”
我大吼:“他来得太晚了!”
等这番话,我真是等到心力交瘁了。
哗。后面排队的人群也一下沸腾,被我那重重一脚吓得神志不清,纷纷去看自己的航班时间,琢磨着:之前听说搜到烟要挨打。现在来晚了也要挨打,这么严格的吗……
戴念却被我踢得笑了,猛地拽我过去,牢牢地牵住我的手:“不晚,你爸妈和我爸妈还等着团年呢。”
众人先面面相觑,然后纷纷掏出手机。
现在网络太发达,我一只手被他牵着,一只手捂着脸:“浑蛋!我不想用这种方式出名。”
他想了想:“那,换种方式?”
忽而,他扯开我捂脸的手,身子俯了过来。
看着那不断变大的阴影,我最终还是没出息地丢盔弃甲。
算了,等下班后,再问他和前任久别重逢都说了什么吧。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告诉我,他俩聊到十七岁那年的篮球场、班级后门、QQ空间说说的时候,他回答刘一曼:“抱歉,让你误会那么久。那些非主流的心事,确实都属于她。”
只是,那時,十七岁的刘一曼也和我一样,中了青春的剧毒,产生出美好的幻象,所以,才有后来她莫名其妙地监督戴念做习题、交作业之类的。
而少不知事的戴念也晕晕乎乎的,真以为自己喜欢的就是刘一曼,无意间蹉跎对方一场年华。
好在,最终,她得遇良人,他找回初心。那些蹉跎的年华也都被酝酿成青涩花苞,等来一场雨下。
所幸,昨晚这场雨,下得够大了啊。
编辑/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