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推广:“加”与“减”的辩证法

2018-02-26 22:34
关键词:图书馆

杜 超

(信阳师范学院 图书馆,河南 信阳 464000)

图书馆系统和图书馆学领域既是知识、学问的富集区,也是新思考、新思想和新概念多发和旺长之地。 “阅读推广”这个结构简单、含义也不复杂的现代汉语词组在现代图书馆工作中不仅高频出现,且被不同解读,更重要的是,如此见仁见智已经影响并将继续影响着图书馆相关活动的立意、设计和效果,也影响着阅读文化的建构。故笔者不揣浅陋,略陈己见如下。

一、阅读推广的发生与发展

作为概念或者命题,“阅读推广”之谓必有其生成的具体语境,换言之,其之所以风生水起,是因为现时代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而作为实践形态的阅读推广则不仅是悠久的,而且是跨时代的:阅读推广与人类的阅读活动相伴始终,一部人类阅读文化史未尝不是一部阅读推广史。阅读一旦发生,行为及其效果本身就是对阅读的推广,类似于今日所谓的自我营销或示范效应。口耳相传的“黄金屋”“颜如玉”“破万卷”云云或可视为古代中国朴素形态的民间阅读推广。而荀子的《劝学》则不失为中国文化史乃至人类文化史上不可多得的阅读推广范本。随着现代意义上图书馆的诞生与发展,阅读推广活动日趋专门化和自觉化,而公共图书馆法与公共图书馆的诞生,无疑是对阅读推广在制度上和组织形式上的落实。

关于阅读推广最早和最系统的思考当推被称为印度“图书馆学之父”的阮冈纳赞,其建设性的思考及独到而深入的观点就体现在他命名曰《图书馆学五定律》的那本代表作之中。当然,如前所述,今日之“阅读推广”在那时还是另一副面孔,被冠之以“参考咨询”[1]291或“参考服务”[1]253——不仅有专章论及,而且还反复出现在其他章节。而在第五章 “推广工作”一节[1]263,不仅构词相近,而且内容上也非常接近今日阅读推广的核心表达:“目的是把那些没有阅读能力的人们变为读者,培养和刺激他们的阅读要求。”不仅如此,其还提出图书馆员要善于揣摩读者心理,力求成为心理学家的观点,这不仅关乎对阅读推广的理解,而且关乎阅读推广的技术技巧[1]56。

之后,194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共图书馆宣言》提出,图书馆“不告诉人们思考的方向,而是协助人们决定自己的思考方向”。该“宣言”还进一步强调,“必须举办展览、编制书目、筹组讨论会、办讲演及研习会、安排电影欣赏会以及个别的阅读指导”“必须激励阅读兴趣,不断通过精心策划的公共关系项目宣传推广图书馆服务”[2]。这些观点和主张,无疑更接近于当下对阅读推广的定义。

至于“阅读推广”作为命题被明确提出,则始于199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立“世界读书日”及其稍后倡导和推动的“全民阅读”活动。在我国,2005年是重要节点:以中国图书馆学会“科普与阅读指导委员会”的成立为标志,阅读推广活动不断升温,阅读推广理念逐步深入人心,职业化的“阅读推广人”应运而生,阅读推广研究也日趋丰富多彩——本质论、价值论、方法论的维度均有涉足者。

同样是关乎阅读推广的思考,个人更愿意把阅读推广理解为全民阅读命题下的一个子命题。要实现最广大人群的阅读期待,单靠自发性的行为“望天收”是不行的,必须采取相应的措施,激发潜在人群的阅读欲望,以追求最大范围、最佳效果的阅读状态。这其实是阅读推广的逻辑起点。换言之,全民阅读必然要求与之匹配的支持系统,而阅读推广便是选项之一。

既然是基于对全民阅读的支持,阅读推广理应面向大众,注重效果。注重效果,则必然要求在实践层面着力,优化“做法”。而优化“做法”,可以概括为做好“加减法”:在初始准备环节注重做“加法”,功课做得越充分越有底气;在展开过程中,注重做“减法”,越简便易行则越可能实现预期。概言之,做好加减法就是宽备窄用或者厚积薄发。当然,以上关于“加”与“减”的讨论说到底是基于表达和理解的需要,因而是一种话语策略而非技术要领。二者共生于阅读推广系统之中,但它们之间的关系绝非非此即彼、泾渭分明般的简单和机械,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此消彼长的互构和依存。在具体的情形中,即使在准备阶段也存在“减法”契机,而在临门一脚的关口也不乏“加法”考量。

二、阅读推广:加法怎么做

做加法的主张,其精神实质是从难处着眼,把问题设想得复杂一些,甚至于考虑到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个体总是复杂的,无论把潜在的读者变成读者,还是把低端的读者提升为高端读者都没有标准答案或一劳永逸的方案。这就要求对不同的目标个体或目标群体准备对应的策略,而酝酿中的阅读推广方案也就成了不同预案的合集。

准备环节的功课首先是认知准备,而做好认知准备的加法,很重要的一点,必须明确阅读推广的基本内涵和本质属性。既要有自以为如何的判断,也要有来自同行和各方面的资料积累,甚至包括那些自己未必认同甚或排斥的观点。

作为一个以英语词语为母本的现代汉语合成词,“阅读推广”的语义指向并无费解之处,或许是因为语境的不确定性,或许是因为意会与言传之间天然的非对称性,在不同的研究者那里,尚未形成压倒性的意见。说起来,这并非坏事,人类思想史上所有的结论都是在诘辩、质疑、碰撞的过程中被定型的,更何况,任何论者的话语权都足够神圣,在客观上也必将益于思想资源的积累,理应获得其他论者甚至反对者的尊重。做“加法”的思维就是主张开阔视野,在尽可能了解和把握更多观点和主张的基础上校正并进一步提炼自己的理解。如对应于英语母本“reading promotion”,“阅读推广”是否是最好的译法?如果不是,已经或还将带来什么?如果是,那么我们在现实语境下最接近本义的理解是什么?还有,阅读推广与导读异于何处,与一般的新书推介或书目推荐又有什么不同?阅读推广基于共性、个性的不同诉求如何作为等。

更重要的是,作为阅读推广主体在知识、理论和技术方面的准备。可以肯定地说,阅读推广者的知识面越宽、理论功底越深厚、智能结构越合理,对应的推广效果就越好。阅读推广活动的知识互动越多、知识含量越高,阅读活动的质量也就越高。有人说,阅读推广领域没有也不需要什么理论,更有人干脆认为阅读推广就是一个伪命题。且不论这些说法是否成立,退一步即使它们是成立的,也丝毫不影响阅读推广者知识和理论的自觉,须知:关乎著作文本,关乎阅读行为,关乎阅读文化,具有足够大的可作用、可开发、可创造空间。如前所述,阮冈纳赞早在80多年前就力主,阅读推广任务的承担者要接受正规的教育,要有良好的沟通能力、表达能力,甚至要成为能够洞察不同读者内心的心理学家。

加法原则很容易解释阅读量的准备。要推荐一本书,你必须阅读在先,必须获得关于这本书独特而深刻的个体体验;要引导读者如何读书,你必须首先具备足够的阅读量,具备丰富的阅读经验储备,否则,所谓的阅读推广就只能停留在一般性的推介或空洞说教上,不会受欢迎,自然也遑论效果。很难设想,一个没有认真读过霍金的《时间简史》甚或对于这本书的了解更多来自于二手资料的推广者,能够让受众产生挑战自己阅读极限的冲动并进而肯花工夫啃这本难啃的书。

说到技术,当下既是一个常常被人诟病的技术主义的时代,又是一个无论如何不可以轻视技术的时代。一个人无论对自己的口才和煽动力如何自信,都不可能弃现代化手段不用,单靠一张嘴、一次演讲单调地表达其观点与主张,越来越多的元素被要求融进阅读推广的整体构思之中。PPT会做么?电子书读过么?如果读过,电子书阅读与传统阅读有何异同?你如何主张?如果没有读过就遑论指导。即使在阮冈纳赞的时代,他还不无诱惑地大谈音乐会、故事会、书展乃至于节日与集市对于推广活动的重要意义和可能的帮助[1]269。

三、阅读推广:减法怎么做

在阅读推广实施阶段贯彻“减法”原则,说白了就是简化过程、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避免穿靴戴帽、繁文缛节,实现性价比的最大化。好比高明的足球运动员踢球,不管平时训练预见了多少种可能,也不管实际遇到的情况多么复杂,临门一脚的干脆利落,却是球员、教练员乃至观众最期待的。

如果把阅读推广过程细化为“对谁推广、推广什么、如何推广和谁来推广”四个相关项,那么,在阅读推广的展开过程中做“减法”的主张就表现为对这四个相关项进行“瘦身”处理。

在“对谁推广”的处理上,面向大众,面向基础人群,特别是普通读者,通过针对性、建设性的方案设计,让尽可能多的和越来越多的人爱阅读、会阅读,进而实现善阅读,这是阅读推广的题中应有之义。有学者基于分析问题的方便,把公众(不能笼统叫“读者”)分为不读书、不爱读书、不善读书和读书达人等若干类型,对应提出不同的策略。就个人的理解而言,觉得如此分类未免复杂了些,至少有些主次不明确因而也难以收到好的效果。既然阅读推广的原初语境是“全民阅读”期待,既然阅读推广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支持和最大程度实现全民阅读,由此也就决定了阅读推广的重头戏就是把更多的人变成潜在读者,再把潜在读者转化为真正的读者。说得更明白一些,就是让尽可能多的人亲近阅读、介入阅读、体验阅读。至于读书达人那里,与其说是“推广”,毋宁视之为深层次阅读体验的互动和分享。一般的阅读推广人或一般的阅读推广活动不必对此也难以对此“关注”。

同样,求解“推广什么”也应尽量摒弃繁文缛节。有学者认为,阅读推广就是“推广阅读”[3]。此说法的形象性、生动性在一定意义上简化了问题,合乎“做减法”的主张,从构词、语义双重的严谨性上来考虑,可以把它理解为“关于‘阅读’的推广”。比较而言,前者的主词是“推广”,描述的是推广行为,目标指向作为诸多推广项之一的“阅读”;后者的主词是作为文化现象或文化事件的“阅读”,期待的是阅读文化的系统升级。

一般性地回答“推广什么”,免不了要做一二三四式的罗列,但若联系到具体对象,就没必要面面俱到,直奔主题似乎更好,因为阅读体验是丰富、生动和差异化的。这就要求针对不同的对象开出不同的药方,甚至把握不同的火候。“缺什么补什么”“看人下菜”这些朴素原则不失为好的选择。我们不可能苛求少儿读者深刻理解原著以及与作者“对话”,以游戏的方式激发其阅读兴趣和记忆效果无疑更为重要。对于总是习惯于不择场合大声诵读的相当一部分大学生,让他们铭记、内化并外化“有一种阅读叫默读”的理念同样很重要。

概而言之,基于对象实际设计阅读推广策略并辨证施治,是我们考量“推广什么”的着眼点。对于不知道该读点什么的人或人群,开列若干本入门书目是必需的,也是建设性的。对于纠结于该读电子书还是纸质书的青年学生来说,把二者的利弊做一个不持立场的梳理进而谨慎给出建议则很好。对于阅读量可观,但“看热闹”痕迹过浓的读者,把苏东坡“八面受敌读书法”之类的深阅读案例做些分享才是问题的关键。

在“如何推广”的问题上“做减法”,重要的是把握两点:便捷性和实效性。“推广方案”的设计以及“推广活动”的安排组织要力求务实从简。就曾经见证过的阅读推广案例而言,留下的印象还不够美好,通常是,真正的重头戏刚一开场,活动就近于尾声了,原因在于之前的所谓领导致辞、作者见面、献花、赠书之类的外延性要素占用了太多时间。原本不必如此。阅读推广应该回归阅读,应该在引导阅读、优化阅读、提升阅读上用功。仪式感固然可以强化效果,但阅读推广实践的丰富性对单一、雷同和过于隆重的“过场”是不待见的。事实已经证明并将继续证明,直奔主题、重点突出、形式多样且创意十足的推广活动才最有生命力。再就是阅读推广表达式的简化和优化。即使是仪式化的阅读推广活动,阅读推广人没有必要把注意力放在渲染自己曾经领衔过多少场活动上,更没有必要每一次出场都起承转合一番,应当结合具体场景、针对不同受众进行差异化处理并锤炼出关键词,组织好核心话语,把最独到、最具冲击力的东西呈现出来。更何况,广泛意义的阅读推广可以随时随地不拘一格发生,“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该唱什么歌唱什么歌”才是合乎实际的。

最后是“谁来推广”的问题。笔者对于专设和自封阅读推广人的做法尚有不认同的地方,因此,对一位作为阅读推广人却又发出“为什么只有中国才有阅读推广人称谓”①疑问作者的短文,产生强烈共鸣。这里所谓“做减法”,就是遵从“大体须有,定体则无”的基本理念,主张水到渠成,反对刻意而为。阅读推广的实现有赖于基本力量可持续的自觉行为,而不只是顶着头衔的一些人刻意而为的形式大于内容的活动。从逻辑关联性上考察,著作者是当然的第一推广人,这不仅在于有一部分著作者富有推介、推广意识,在写作构思、创作阶段就注重传达相关信息,而且在作品出版的主要节点其更能把握机会,通过发布会、见面会、签名售书等形式进一步推广其作品。不只如此,每个作家个性化的风格、选题、创意乃至话语方式等凝聚成的文本禀赋更是内在、持久的推广资源。在现代出版史上,艾思奇《大众哲学》所创造的一版再版的奇迹就是这样的范例。从选题、书名、体例、语言风格到作者与读者之间的良好互动以及互动所触发的一遍一遍地再版修订,可以说,《大众哲学》80多年来长盛不衰,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艾思奇本人的文本创意带来的吸引力和放大效应。

从现实性上说,图书馆是阅读和阅读推广的重要基地,而图书馆员更是名正言顺、当仁不让的阅读推广人。理论上的依据不只见于前文多次引用的阮冈纳赞的著作里,更多见于当下不少学者的主张里。以2018年初《公共图书馆法》的颁布实施为标志,阅读推广作为“全民阅读”的重要举措和图书馆服务的核心工作之一,已经被列入该法律文本。也就是说,图书馆和图书馆员的阅读推广职责又具备了法定的性质。其意义和可能的作用自不待言。如果说在过往的阅读推广实践中图书馆员已经在自觉、不自觉,或大或小地发挥着各自的作用的话,今后应该在更自觉、更加常态化和更有创意上继续发力。毕竟,阅读推广不设上限,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当然,除著作人、图书馆员之外,大中小学教师是阅读推广队伍的潜在力量,这是学校的内在属性和教师的职业特点决定的。基于“做减法”的思维,我们认为,应当倚重以上三股力量,而不是把阅读推广队伍建构得庞杂化、形式化和狭义化。

注释:

① 豆瓣. 阅读推广人,只有中国才有的称谓[EB/OL](2017-12-07)[2018-05-14].https://www.douban.com/note/648103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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