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芝冈日记选录补遗(一)

2018-02-25 12:03邹世毅
艺海 2018年1期

邹世毅

一九四一年(重庆)

七月十六日

领购平价米三斗,合前所领购一斗五升,共四斗五升(斗、升,当时谷米的计量单位,以一石十斗,一斗十升换算),拟今日下午运回木洞(重庆乡村地名。当时,黄芝冈一家租住在此)。近日江水大涨,佛通轮马力不足,恐难上驶,故宁搭大公轮,免今日佛通轮不到码头,则明晨找麻烦也。上午曾悬三角球,但午饭后未悬红球(红球,系防空袭警报标志物。时日本侵略军飞机常轰炸重庆,有空袭,即悬红球告警,人众提前躲避),乃雇车载米往磨儿石。自下午二时等到四时,大公不来而佛通来,闻大公马力更不如佛通。佛亨公司将于明日换佛源走午排,故大公今日停轮也。寄米佛通轮仓,茶房表示不负责任,出洋二元,乃无语。茶房亦运米来城,与购米人论价,以手隔米袋相握作手谈。闻西康番人论价,亦以手笼袖中相握行之,此盖其风习之流传也。归途访酉村,在国防动力酒精厂晚餐。久食平价米,偶食白米而甘之。返社已晚十一时,安床即入睡。

七月十八日

自前次回重庆,迄今半月内,敌机(指日本侵略军的飞机)曾两次在木洞投弹。第一次因涪陵船正经过木洞江中,适遇敌机投一弹,毁茅屋一栋;第二次因江中兵舰烟囱冒烟,敌机自吾家屋后向江飞驶,连投二弹,啸声发自屋顶,弹均落江中,毙江鱼甚多。防护团员取鱼易钱,均获利焉。此后木洞防空乃大紧张,紧急警报后,防护团员不许人家晒衣,不许小孩哭闹,制止行人通过街头,甚且令住户关闭大门。本日有空袭,下午一时许,敌机临空,防护团员来闭吾家腰门,若曰:何汝家无防空常识。此亦但有任其所为耳!

七月十九日

本季房金尚欠五十金未缴,今日房东着其家女仆来催,乃告以家中无钱,并非有钱不付;钱到即付,不必催也。屋漏,房东久不修理,下月付房金,亦当先令罗嫂通告伊家,云房金即可照付,惟请先将屋漏整好,方付房金,否则不能即付也。罗嫂之女患痢几不起,有湖南人某,授以方,方用金银花五钱,焙焦研粉,和蜂蜜一两,红白糖各五钱,冲服,服一剂而愈。房东家女仆患时症,求方于其家之蒙师某,师语以方,女仆无钱配药,文蕖(师文蕖,黄芝冈妻)投以午时茶,亦一服而愈。四川人不知药方,木洞医生蒋某,且以神麯麦芽治腹疾为可异,病则求端公巫婆,病稍重则断其必死,果服药得方,则一剂亦可愈,非其症之真不治也。

七月二十三日

姚遂重建南泉山大慈化禅寺碑,述寺之旧迹,云鼓、钟二楼下,祠武安、忠靖两王,武安为汉关羽,忠靖为五季汉周张翼佐南岳者。案:寺为普庵印肃所基,肃以乾道(宋孝宗)己丑(乾道五年-1169)示化,则关羽与释氏为缘自南宋已作俑矣。(《牧庵集》卷十)

姚遂《唐诗鼓吹注》“序”云:“鼓吹,军乐也,大驾前、后部设之,役数百人,具器惟钲、鼓、长鸣、中鸣、觱篥,皆金、革、竹,无丝,惟取便于骑。作大朝会,则置案于宫悬间,杂而奏之,最声之宏壮而震厉者也,或以旌武功而杀其数。”则旧剧“出队”之所作者,盖宋鼓吹之遗音也。(《牧庵集》卷三)

七月二十四日

《天问》:“惊女采薇鹿何祐,北至回水萃何喜?”王逸注:“言昔有女子采薇菜,有所惊而北走,至于回水之上,止而得鹿,其家遂昌炽,乃天祐之,有禧喜也。喜者,当如《天问》‘玄鸟致贻女何喜,则其事有如简狄(帝喾的次妃。相传简狄与二女行浴,有玄鸟飞过堕其卵,简狄取而吞食,因而怀孕生偰,成为商人的始祖)。世绘麻姑以祝女寿,乃写鹿女;麻姑见《神仙传》,是好女子,手爪似鸟,顶中有髻,衣有文采,又非锦绣,未闻得鹿之说也”。(页首附载:梁·任昉《述异记》:贞山在毘陵郡。梁时有村人韩文秀,见一鹿产一女子在地,遂收养之。及长,与凡女有异,遂为女冠。梁武帝为别立一观,号曰“鹿娘”。后死入棺,武帝致祭,开棺视之,但闻异香,不见骸骨,盖尸解也。遂葬棺于毘陵,因号其葬处为贞山。)

七月二十六日

六安茶山,小庙小神,随处可见;古树中空成洞,亦为供神之所。洞口满悬帐幔,洞前遍植桅杆,洞内列红纸神位,神名有“吴二先生”“胡先生”“土地门官”“刘先生”“树神”“张嫂嫂”“七神宣(仙)”等,神位左右糊二纸条,一书“问病”,一书“发药”。

庐江人晨兴即入茶馆,洗面在茶馆行之,面巾由茶馆公备,人多以面巾笼食指云齿垢。泡茶视茶叶定价,各有差等;点心有“小红头”,驰名全省;又有“马蹄酥”“大弯腰”“汤面包”等。茶客品茶爱久坐,独坐需费时一点钟左右;良朋三五相聚,或评货价,谈诉讼,和是非,则常费时四、五点钟。茶馆晨四、五点钟开市,至午十二时,客座不虚,盖庐江人之小天地也。(二则据《党务导报》五六期,涤之《旅途琐谭》)

七月二十七日

闻罗寄梅主任云:黄慎伯兄在社会部总务司缮校科任科长,前日寄一函去,未得复。故友之安于公务员者,如郭兄等,多与昔游断绝音问,即同在一城,我不知人亦不知;偶知其所在之处,所任之职,一度通问,旋又两忘如遗,非交谊之不厚也。彼厄于生计而志趣已不同畴昔,惟局促于小天地,游息言谈早不出同僚之外,昔游在彼之生活中渐无位置,衣食累人,乃坐令交道至此,亦可哀也。晚访友邨兄,以此为言,彼亦以无处可以攀谈为恨,寂寞之极,邀彼同逛马路,彼与其同事前有此约,乃进退不可;吾不愿令彼为难,废然相别而返也。

七月二十八日

本日敌机一百零六架,分五批入川,每批附侦察机一架。重庆于午前六时五十五分悬红球,七时十五分放警报,至午后三时十五分解除警报。第一批飞机九架,炸国府路学田湾;第四批二十七架,炸磁器口;第二批十六架,第三批二十七架,第五批二十五架,炸自贡市及泸州。

七月三十一日

三日來在防空洞之时间特长,精神渐感疲弱,而以昨日为尤甚;昨、今二日晨两度腹泻,盖受湿气之故。二十九日午后,自来水源断绝,衣污不更,体污不浴,益增燥闷;挑夫自江中担水,每担索洋十元,故茶水亦需节储,天热易渴,又时需饮阴阳怪气也。endprint

八月四日

古墓中有人面蛇身之壁画,人以为女娲,不知其为烛龙也。《雪赋》李善引《山海经》云: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其瞑乃晦,其视乃明,是烛九阴,是谓烛龙。《山海经》云: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喘不息,身长千里,人面蛇身赤色。注曰:即烛龙也。《淮南(子)》云:烛龙在雁门北,蔽于委羽之山,不见日,其神人面龙身而无足。《天问》王逸注云:西北有幽冥无日之国,有龙含烛而照之也。龙居九阴,幽冥无日,视昼瞑夜,故画有乌兔之像,蛇身有鳞,人面无足,名曰烛阴,不欲逝者之不复朝也。

常(某某)今日午前离社。常来社后,渐注意修饰,在征集室旁小房内,时对镜理其发,已非复学生本色,故薪给不敷日用;复因本社工友,对伊偶有失敬,乃认为看伊不起,曾向其介绍人邹先生诉说困苦,意欲他适久矣。两月来函札交驰,而所谋迄不遂,考取川盐见习生,其最后之成功耳。处此举国同艰之时,不内刻约以求自安,乃贪求逸豫而劳心于外,失意愈多,忧烦愈深,天地愈狭,此常之终于不可留也。商务重庆分馆到大批新书,午后雨止,汤小姐持选定书单往购,因托代购《稼轩词》一册;午前阅广告,误认书价九角,不知价乃九元也。版本佳,购得亦甚喜;娶妻当得阴丽华,购书何独不然?!

八月五日

川剧《白蛇传》以武二花扮小青,《断桥》一折有变脸绝技;予曾拟作《变脸考》,兹从西晋竺法护译《修行道地经》卷六“学地品”第二十五,录得旁证一则云:“男子有妇端正,面目无瑕,以诸璎珞庄严其身,其夫爱敬。虽有是色,然是媱鬼,非是真人,须人血肉。有人语夫:‘卿妇罗刹,血肉为食。夫不信,人数数语之,夫心遂疑,意欲试之。夜卧佯出鼾声如眠,妇谓定眠,窃起出城,诣于冢间。夫寻逐后,见妇脱衣及诸宝饰,却着一面,面色变恶,口出长牙,头上炎然,眼赤如火,甚为可畏。前近死人,手掴其肉,口齧食之。夫见如是,尔乃知之,非人是鬼,便急还卧于床上。妇便寻还,来趣夫床,复卧如故。”

八月六日

近本室收到《狮子吼》月刊四册,因主编人巨赞(万均)法师久为懋师(指徐特立-1877~1968,又名徐立华,原名懋恂,字师陶,中国革命家和教育家,湖南善化人及寿昌兄(指田汉。笔名田汉,学名田寿昌)所赞许。两夜抽阅浏览,颇多会心之处。今忽得巨赞航信,附寿昌兄介函云:“给你介绍巨赞法师,他是以大学生而学佛的。前年在南岳曾组织佛青年服务团,浏湘一带至今可看到当时的影响。居长沙时常与懋师过从,谈极相得。刻剧桂林月牙山,主编《狮子吼》月刊,倡新佛教运动,与暮笳法师等为亲密之战友。于经典研究极深,懋师常称之为佛学界之汉学家。亦有诗才,在桂参加漓江雅集,常与当地群彦相唱和。其为人英年博识而饶斗志,知兄必乐与为友也。”巨赞以二事相委,其一为该刊(指《狮子吼》)第五期于九月十五日出版,拟编一《新佛教运动检讨》特集,托为撰文一篇;又一为下期拟将抗战以来全国僧徒之所贡献于国家民族者,与夫敌伪利用佛教之种种事实,编为特辑,托觅取上海、五台山、九华山等地僧众救护游击之记载,及沦陷区内敌伪佛教徒之活动等资料。本室收到月刊四期,则巨赞之所赠也。航信收到即复,承诺寄稿,并道倾慕。巨赞函前月二十七日发。

八月七日

罗嫂次女二日在我家出阁。四川人嫁“二道女”,晚始上轿,罗嫂次女半夜出门,罗嫂送我家红布二尺,即湘俗所谓“挂红”也。

八月十日

敌机一百零八架分六批日夜袭重庆。第一批二十七架,晨八时零二分入市空,在黄沙溪、两浮支路、大中实业公司、三民主义青年团等地投弹,青年团房屋大部炸毁;二批十八架,十时三十分入市空,在江北刘家台、市区临江门、炮台街等地投弹,临江门有汉奸以镜指示目标,被逮捕;……又八日南区公园公共防空洞,系洞顶中弹,该洞有出口三处,而弹陷其中部风化岩石,三出口避难民众多救出,中部则多被压死。有萧姓十六岁小儿,在理发店为学徒,压于洞之中部而不死,自云父死其旁,崩石压其足,不能转动;近身有石裂成之小穴二,可向外人通语,且可由外送入稀饭充饥。经九日空袭延误,故九日晚仍未将此儿救出。当局曾为悬赏五百元,限今日救出此儿,而此儿于今晨死矣。

八月十六日

四川人谓“二道女”,即再蘸妇义,亦名“过更嫂”,其出嫁必在夜半无人之时,着破衣出门,由伴亲人引至河畔山边,换嫁衣上轿。川谚云:“过更嫂,不要灯笼,也要火把。”谓嫁时虽简陋,亦明媒正娶也。

八月二十五日

桂林记者公会三十一日在桂林举行追悼全国抗战殉职记者大会,代社长拟本社及中国新闻学会挽联二首。曰:“常山有舌支危厦,漓水将霜吊国殇”;曰:“陈陶泽悲古诗史,风洞山歌今大招”。

八月三十日

晚,钦岳兄约便餐,语及巴县文艺之士,如龚旭斋、龚晴皋等。旭斋作工笔士女山水,书法秀逸。晴皋工淡笔竹石,作书硬如铁,而饶朴茂之气。晚年买地荒山乱石间,构室而居,日与群石晤对,写其姿态,画幅满屋,死后求者争以高价购取之;其雇农亦常沽酒求画,蓄以待贾,因而致小富焉。又有杨沧白,现居南岸弹子石,日内《新民报》载其悼内詹夫人诗,亦可诵也。夜月甚朗,步月归社。

九月二日

午前携大平访杨信生先生,遇道流“说道化”者,不歌唱而念诵,念词如旧剧“度白俭”中庄子所说。杨先生云:“老道出山募化,必先乞烂文人为编‘道化词语,间亦多有心裁,如云‘大人走得,小孩走不得;白天走得,黑夜走不得;各位善人识破,大家都走得。谓川人排立石礅以代桥也。又云:‘天知我有,地知我無;人知我有,己知我无,谓袜无底也。然其词意闪烁,语类狂易则同。”

九月九日

本社(指国民党中央社)沅陵六日电,六日晚九时许,一轮皓月当空,浮云中突现一黑圆饼,白光一道,自饼心射出。蔚为奇观,良久始散。

九月十日endprint

陆沉阳春县高南乡刘屋寨,日前于晨光熹微中,突轰然一声,远近皆闻,居民惊惶失措,历一分钟始息。后发现距该处不远,陷落一巨穴,其直径约一百方丈,而浅深不一,一部尚已有水,其最深处,现难测度。但知该穴在未陷落前,有一苦楝树生长于间,高数丈,现已沉没其中,踪影不见,但尚无人畜死伤损失云。(三十年——1941七月十七日《星岛日报》载粤南十一日快讯)。

“四不像”区伟乾《大岛火山巡礼》(《宇宙风》一0五期)云:“‘四不像是我国特产种属,因它像骆驼而不骆驼,像鹿而不鹿,像驴而不驴,像牛而不牛,故称‘四不像。这种动物,产量稀少,故很难得;仅有几头养于胡清时代的北京禁苑里。一说谓除此以外,没有野生的。其名贵可知。但在英法联军入京时,便国传教士David全部掳去,介绍于欧洲学术界,称为大卫氏鹿(ElaphurusDavidianus)。现在仅存于英法各动物园而繁殖云。”

九月十一日

近日经济奇窘,此在本社同仁有室家者,既属普遍现象,故无诉苦之处,相见默然,欲如单身人。每叹平价米不够营养,亦不可得也。久食平价米,足软无力,神疲欲眠,日来已深感精神不加,影响工作;重以四日来渝,家用已将告罄,迄今一周,筹款苦不得手,心有牵累,则行坐俱非,匪独不能专心已也。昨有同事,知余新有五百元收入,深为余庆。但此款入手,先还谛之兄百元,还访夷兄五十元,为长生购鞋四十五元,送长生外祖母丧礼百元,馀二百元;待携款归,则除船费、购物等无形销蚀外,所余仅百余元耳。行见款携归时,转眼又罄,而余则心力交疲也。

九月十九日

闻人言,《财政评论》编者许性初氏,在某菜馆点蟹一味,侍者告以蟹价过昂,许叱之;共食八蟹,菜馆开价二千八百元,许与论争,店家就香港飞机运费等项目详为计算,则为三千四百元,许不甘支付,乃与进行诉讼。从大公务员之挥霍观之,则境地又自有殊也。

九月二十六日

晨,任侠(常任侠-1904~1996,别名季青,安徽阜阳颍上县人。著名艺术考古学家、东方艺术史研究专家、诗人,中国艺术史学会创办人之一。主要从事中国以及中亚、东亚、东南亚诸国美术史以及音乐、舞蹈史的研究,对中国与印度、日本的文艺交流史研究作出了开拓性贡献)兄来访,相邀同往一园赴文委会所主催之第五次戏剧研究座谈会,到时已晚,但闻当头棒(当头棒,著名川剧丑角演员刘成基1905~1976的艺名,祖籍四川遂宁,幼入三益科班学艺,后拜名丑傅三乾为师,融会诸家之长并加以丰富)报告川剧演员协会私争事。历时颇久,无非因权利细故而影响团体进展,不足记也。张德成(1888~1967,四川自贡人。川剧演员,工老生。7岁搭班从宗吉山学艺,18岁拜名生黄炳南为师,受到曹俊臣、彭华廷的提掖,并从名丑岳春、鼓师钟瑞林、李满满的技艺中受到教益)谈川剧旧本,谓“今本剧辞全非旧本本来面目;其原因,一为成都文人润色;二为书坊请人修改;三为演员临场自编新词。文人改本多典雅,或寓劝忠劝孝之旨;或发泄个人牢骚,演员对剧辞多盲从,不求甚解或竟全不理解;书坊改本如冯金山堂所改各本,无非由秉笔人任意增省,羌无考究;演员临场编词则瑕瑜互见;有不顾听者难耐而卖弄共自编新词者,其增损随心,纯任己见又过于书坊改本。而今本取裁亦有以此类口传为定本者。旧本如《绣鞋记》,述《聊斋》胭脂故事,为光禄大夫黄静庵氏手编,过龙桥古城堂尚可购得,但今之演员已无人能唱此剧者矣。”当头棒谈川剧角色配当,谓:“川剧演员水准不齐,高者入云霄,低者水平低。良演员连唱三五百句,字字准确;不良演员,唱一句即不合绳墨,故角色配当乃成问题”。散会后,摄影一帧,由一园王若愚老板招待午餐。席间谈及一园演员生活维持问题。据云,该团演员生活费最高额为每月六元,但下至跑龙套生活费亦每月五元。演员家属均居一园附近,膳食由园经理(负责),有菜吃菜,无菜大家吃白饭;凡在一园工作者,身后则父母、妻儿生活费用仍由团长期负担。王老板等子女不可入学,但决不使已故演员遗孤废读。有已故武打演员,北方籍,亦不因非湖北人而屏诸例外。王老板云:“川剧演员不知流亡之苦,故多因小故冲突。”概乎言之,亦殊可味也。

午后往文委会赴所主催之第五次文学座谈会,讨论“新诗样式问题”。任侠兄谓诗由四言变五言,五言变七言,均受外来乐曲影响,故诗因音乐而转变,与音乐不可分离。其理由:

(1)《楚辞》《天问》最早,其体裁为问答式,乃民歌之主要形式,而辞句则为四言;且《楚辞》其他各篇,但去“兮”字则仍为四言;

(2)汉初西域音乐传入中土,诗由四言渐变为五言,如《箜篌引》(按《公无渡河》,歌词仍为四言)、《明妃曲》(琵琶曲)皆此时之新乐曲也,即依当时社会习尚,如“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亦可见其重胡乐之梗概;

(3)魏破西凉,迁五胡于许昌附近,至晋代五胡乱华,而诗渐由五变七。观此时北国盛七言,南朝犹重五言。至隋统一中国,而七言大盛,足以知之;

(4)唐代律诗,奠七言之基础。此时印度七声早传入中国,故诗乃讲求合律,亦外来之影响也。其言似辩而疏,余当思有以折之。

晚往忠义堂赴文委会主催之电影研究放映会,看英国新闻片、苏联故事片。今日整日忙碌,而所获不如所期。

九月二十九日

徽班《越缦堂》(《越缦堂日记》18册)是李慈铭积四十年心力写成的,包括《甲寅日记》《越缦堂日记》乙集——壬集等九部分。李慈铭-1830~1894,晚清官员,著名文史学家,其室名越缦堂。咸丰四年(1854)甲寅五月二十六日日记:“时郡城连日演徽班,班名阳春,亦梨园中下驷,惟一生演养由基穿七札、赵云战长坂、薛仁贵征突厥诸剧颇可观;一旦名桂龄,貌亦平平,稍有风致,演唐升平公主愬郭曖,并小说中《拾镯》《哺药》《会庙》诸剧颇旖旎。而广场一曲,举国皆狂,往往演一永日,费至百金,甚且赠衣饰者。”可知平剧所演如《法门寺》《玉堂春》诸剧,早见南方徽剧中。而《喂药》在平剧中为私房相公出台之戏,亦早有其根源可寻,非如花鼓、连厢,羌无出处也。(参阅《戏考》二十二册)endprint

高腔《越缦堂》咸丰五年(1855)乙卯五月二十四日日记:“越俗高腔最古,苏人嗤为蛤蟆腔。余阅《东坡集》,言黄州人群聚讴歌,不中律吕,但宛转其声,往返高下如鸡唱。今高腔乃场上一人唱起,而场后谐声续之,末一字必高而长,正合坡老所谓鸡鸣者,素不喜之。然唱者极难,知音者言,昆曲胎息于此,余终不信。去年深秋卧病,半夜后醒不能寐,墙角虫吟唧唧,万绪难理。近村有演戏者,声达枕畔,殊觉激烈入破,怆然泪下,自是喜听之矣。尝谓:风清月白时,选佳优静地,演《寻梦》《拜月》诸剧,亦令人唤奈何不置。”

铁冠图《越缦堂》咸丰五年乙卯五月二十一日日记:“夜同闲谷、瘦生门前观剧达旦,演《铁冠图》自思陵(指明代崇祯帝朱由检)逼后杀女时,凄然作变徵声,几为泣下。思陵庸而愎,其殁系人思者,以死之惨耳。顾事隔二百余年,尚唏嘘不能自止者,当不知读古之感也已!”

夜戏日记(指《越缦堂日记》)记夜戏者除咸丰五年五月二十一日一则外,有同月二十三日所记:“夜复观剧达旦”,与同月二十四(日)一则:“夜复观剧至四鼓归”二则。

越班演昆曲《越缦堂》咸丰五年乙卯五月二十三日记:“是日以赛火神演戏,班名群玉,越伶中推上驷,能昆曲,因命演《岁寒松》《一捧雪》诸剧,颇可观。”

峡山何氏禁演《岁寒松》同日(指咸丰五年五月二十三日)日记:“《岁寒松》为杨忠愍(杨继盛,1516~1555,明代著名谏臣,字仲芳,号椒山,河北容城人。因上疏力劾严嵩“五奸十大罪”,遭诬陷下狱遇害。后被追赠谥号“忠愍”,世称“杨忠愍”,有《杨忠愍文集》存世)事,《写本》起至《监斩》止共八出,始脱胎于王凤洲《鸣凤记》者。内有凤洲求救铃山一节,慷慨激烈,大为文人增色。据史传及《忠愍集》,皆言求救者系司业王村,凤洲乃画策者耳,此竟归之凤洲,极有识。又问官为尚书何鳌,抹花面坐刑部堂,观者万人唾之。其实《忠愍集》言,执笔者吏侍王用宾;附会成狱者弄侍王学益,何不过同之耳。更有异者,吾邑峡山村何氏,巨族也,禁不演此戏,违者力治之。”由此,可考知历史剧之史实成分及作者以意变更诸点。

程济赶车越缦堂咸丰五年乙卯五月二十四日日记:“门前观剧终日,从弟辈嘱余点戏,见其目中有所谓《千忠会》者,异其名,令演之,乃建文帝(明代第二代皇帝,即朱允炆,1398~1402年在位。系太子朱标之子,开国皇帝朱元璋之嫡孙。后被其叔朱棣即明成祖以“靖难”名推翻,不知所踪)事也。演时,帝与程济为僧山寺,济他出,一老将率兵擒帝,济追而哭之,一军皆涕泣散去,率兵者遂纵帝自刭。”剧情与今湘剧同。又日记眉批云:“老将自称严震直。按,震直,湖州人。《从亡》《致身录》(指《从亡随笔》和《致身录》。钱士升编辑的《逊国逸书四种》收有《从亡随笔》一书,书中记载有史仲彬写的《致身录》,据说,建文帝在云南做老僧时还见过此书,读之泣下。其实,两书皆是记载建文帝流亡事迹的野史)言:‘震直督饷山东,为北兵缚至京,后使安南,遇建文帝于滇,吞金死。”则历史剧人物之真实性,亦可见也。

蔡状元花面《越缦堂》咸丰五年乙卯六月二十一日日记:“君谟当英宗(明英宗,名朱祁镇,是明朝第六任、第八任皇帝,1435~1449、1457~1464两次在位,著名的“土木之变”和“夺门之变”都于他在位期间发生)初立时,亦以有异言为当宁所疑,数问近臣以襄何如人,韩欧且不能为之解。今梨园演戏有扮襄抹花面附国戚陷狄武襄为英庙骂者,则又不幸之尤者矣。”

二十七日晨,敌便衣队出没永安市。午,敌大队机群在永安市附近轰炸,同时在永安市西南东山及东屯渡降落伞兵六十余人,导便衣队渡浏河攻长沙,由浏阳门南十字路及北门窜入市区。二十八日,我生力军开进长沙增援,巷战甚烈,市区多处起火。今日晨,巷战仍继续未已。张西曼(张西曼-1895~1949,又名百禄,湖南长沙人。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传播者,九三学社创始人之一。1995年被中共中央称颂为“抗日民族英雄”)之兄张仲钧,二十五日被寻人刺死,昨有讣音来,则故乡之不可收拾可见矣。

十月一日

K.S.Karanth著《南卡那拉的舞蹈》(《天下事》二年七期,周华译)介绍在阿拉伯与西山脉(WesternGhats)之间的南卡那拉(SouthKanara)所特有的耶克沙加那(Yakshagana)一个地方的民间舞。

农闲娱乐跳舞的人为乡间的农夫,在一年的耕种工作完毕之后,都在夏季的几个月中参加这一种娱乐。

流动演出在夏天,这种表演的人总常在行动的。他们表演了整个晚上之后,即于拂晓时沿着乡镇小道跋涉前进约经八里或十里的路程。全体大概有三十人,由五六个脚夫,头上顶着重担的行头。他们必须由太阳升得太热之前赶到目的地。他们只得在走到后小睡数小时以恢复一夜没有睡的疲劳。然后进午餐,重行睡觉,待至黄昏时乃起而作表演的准备。

空场设台他们就在青天的幕帷之下,在收割后的给太阳晒焦了的田里,或是庙宇空场上搭起他们的戏台。所谓戏台不过是四角竖了顶端缚有几枝杧果叶划分出来的一块方地,舞蹈剧就在这一块方地里面举行,外面则成千成万的男女老幼在四周围着,蹲踞在地上专心地听着。

富绅写戏看这种表演是不用出钱的。村中一个富有的地主请了舞蹈的人来,供给他们一天的膳食,且给他们每晚六块钱的酌报。有时候也由一个乡间的会社做主人的。

扫台加官这种美术舞常在十时开始。最先是向象面神盖泥沙祈祷,以求避免一切可能的不幸。继而出来两个跳舞童子,后面跟着两个扮女脚的。正式的表演须在这后面才开始。

报名、点绛每一角色都须先行介绍。在一个个从两个仆役执着的幕后出来时,均得严格地依着传统的规矩:背面最先,然后侧影,末了才为全身,此后乃正式开始。表演者在幕的前面跳舞。

熟知情節,想见背景在耶克沙加那里面,舞蹈的戏剧大都属于神话的,都是从用之不竭的雷曼都那和马哈勃哈拉泰中采取的故事。看客对于故事的情节早已熟知,且已能不用艺术的帮助想象出每一幕的背景。因之,这时表演者和观众都把力量集中在舞蹈动作的艺术和技术方面。endprint

歌唱者与打鼓手幕的背后站着巴加伐泰,依着铙钹、风笛和鼓合奏的节拍,用歌词唱出舞蹈的故事。他虽穿着平常的服饰,不过他实这表演的领袖。他负着使小铙钹音节合拍的责任。打鼓者则用复杂精细的打法与他合奏。这种打法非经数年的研究与专心地练习是不能成就的。比较不重要的跳舞者都受歌唱者和打鼓手的统制,而真正的艺术家则多少要拿他们奇异的步法来支配打鼓手的音节。(鼓以合舞,而间奏以铙钹,高腔戏之场面如此,可谓近古,而后台帮腔,则由乐人司唱蜕变而来,观此毅力明矣)

战斗与大鼓如果表演的是一幕战斗故事,则他们又需另外用一架高音的鼓以加重声势。没有它,观众将不能完全享受剧中的精神,所以有时候这鼓打得迟了一回,他们就极力地请求。(安南戏亦有大鼓,用以喝彩,与此略同)

夜戏与照明这种舞在(晚)十时开始,待天破晓始散。全场由两个童子在台前的两旁各执一枚燃油的火炬照耀着,戏剧就在这情形中进行。

涂脸与脸谱(绘在脸上的假面具)在化装方面,扮普通角色的,都用一种土制的脂肪颜料把脸涂成粉红色,与现代舞台上的化装并无大异。可是扮魔鬼如拉伐那,或扮女魔如素潘那哈,则将一张假面具——可是并不是不需眼睛和面部肌肉为表情的媒介的木制或纸制的假面具,需要专门的技术在每次表演前至少须有2小时的工作。绘假面具由演者自己任之。他一手执着小镜,一手涂颜色。普通用的大抵为红黄蓝黑诸色,不过形状和所涂条纹的粗细则各个不同。在各色条纹的中间,演员常做出一条条白色隆起的线,好似仙人掌的刺,刺的界线使可怕的容貌更为可怕。

十月九日

高腔田发籍《关于金华土戏改良的商榷》(《浙江战时教育文化月刊》一卷二期)云:“金华最早的戏剧要算高腔(高腔流行绍属各县)。演员领唱,后台跟唱,只用锣鼓,不配丝竹。后来用笛配腔,后场仍跟唱,故名‘后场戏。后场班能兼演昆劇、徽剧和乱弹,故名‘三腔班或‘三合班,是东阳的土戏。昆戏不合大众口味,现金华已少见,金属八县拼不起三台。乱弹(金华土语名‘啰啰班或‘浦江班,策源江西,以笛合唱)和徽戏(亦名‘徽州班,以徽胡合唱),乃补救这一缺陷”。此条可与《越缦堂日记》所载(九月二十九日)合看:一、最初之越剧为高腔、昆腔,厥后徽戏从徽来,乱弹从赣来,均非土著戏也。二、高腔原用锣鼓合唱,乱弹合唱原以笛,而徽戏则用徽胡,较其他地方改用京胡为近古矣。

十月十日

午前,任侠兄(常任侠)来访,谈言及皖北“端公戏”,其演员为巫而戏则花鼓,皖北名其戏曰“扁胡子扯”。“扁胡”或配腔之乐器名,但有音无字,如“胡拨四”耳。所演戏如《蔡明凤辞店》(有“大辞店”“小辞店”,前荤而后素)、《梁山伯》,则湖南花鼓原有之,如《点大麦》《打烟灯》,亦典型之花鼓戏也。湖南花鼓调与“冲傩”巫腔同,但不名端公戏,则与皖北稍异。任侠兄颍上人,近凤阳,其所谈及所举戏名,均难得之资料。又赵相如(明安徽桐城人)《江南曲》云:“少妇不知烽火急,棹歌犹唱凤阳声”。则凤阳花鼓为巫戏、为民歌,源流已无可分矣。任侠兄又云:“木偶曰俑,跳舞曰踊,俑者,能跳舞之木人”。其说亦是。

《文选》(又称《昭明文选》,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古诗文总集。由南朝梁武帝的长子萧统组织文人共同编选。因萧统即昭明太子,所以又称《昭明文选》。人称“书簏子”的李善为该书作注,注文引用了较多后人难见的书籍、文章,故《文选》李注也常为后人引用)应璩《与广川长岑文瑜书》注引《淮南子》注:“倛醜,请雨土神也。”因知倛头出土偶,可为常(常任侠)说之证。

十月十一日

牛王李调元《童山文集》卷八《略平牛王庙乐楼碑记》:“牛王庙,塑像如观音,而以牛为坐骑,称之为牛王菩萨。考《清异录》,阳翟庄舍有田老者,谓牛为黄毛菩萨。大抵皆农人以牛为命,故尊之曰王,而亲之曰菩萨也。考《大玉匣记》,牛王神祗本在七月二十五日,今以十月初一为祭日。盖七月农方收获,故相沿改期以便民也。”按,印度教以牛为湿婆神(印度教三神,一为婆罗门【创造】,一为毘湿纽【保持】,一为湿婆【破坏】,而湿婆即创造之前提)之代步物,名曰南第;故如观音者,湿婆神也,坐骑之牛,即南第也。印俗如以牝牛之戈巴尔(干牛粪)烧灰,溶入恒河静水,用涂苦行全身;如以牛之乳汁、凝乳、乳酪等作洗净神像之用;如临终触牝牛尾,则死者能安港台黄泉;其视牛如神,于牝牛更绝对崇敬。此俗移入中土,则牛王菩萨之祀、黄毛菩萨之称所由仿。

又,A·Dec·Sowerby氏谓中国水牛原种为来自印度Madras地方之野生水牛(Bos[Bubalus]Vulgaris)(封志豪:《中国之畜牧业》,《东方》三八卷一一号)。则不但敬牛之习为然,即牛种亦自印度来也。

又俞琰《席上腐谈》上云:“有自中原来者,云北方有牛王庙,下车百牛于壁,而牛王居其中,问牛王何人?乃冉伯牛。”此牛王这民族形式,乃以牛名之古人代湿婆矣。

十月十二日

傍晚,马宗融(马宗融-1890~1949,四川成都人,教授,文学翻译家,曾于1931-1945年间任教于复旦大学、广西大学、四川大学、北碚复旦大学,抗战时期,担任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理事)先生偕望道(陈望道-1891~1977,中国著名思想家、社会学家、教育家、修辞学家、语言学家,曾任民盟中央副主席,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翻译出版了《共产党宣言》第一个中文全译本,著有《修辞学发凡》等)先生、蠡甫(伍蠡甫-1900~1992,画家、翻译家、文艺理论家、西方文论专家、文学家,著有《访艺录》《中国画论研究》等,主编有《西方文论选》[上、下册])先生来访。云复旦仍需我教文学,但必为专任,校方多人有此意;社中事如不可摆脱,可代向社长商请借用,但做到请假即可。余因多人情面难却,乃谓本人百分之百愿教书,社方百分之百离不开,从公言当献身社会,从私言当忠于朋友,任校方与社长解决此问题耳。如可离此,余决来复旦也。马等来渝,一为延聘教授,一为设新闻讲座,向新闻界接洽,三为蠡甫先生举行个人画展,约人捧场。马明日将往见社长,交涉复旦借余任教事,并约社长任讲座。余曰:其一,必失败;其一,必有成也。望道先生约往东来顺晚餐,“臭虫吃客”,余坦然行之久矣。endprint

晚,胡兰畦(胡兰畦-1901~1994,女,四川成都人,中共党员,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位有影响的女革命战士,是宋庆龄、何香凝、李济深和陈毅、吴玉章、廖承志等杰出人士的生前挚友)女士来,谈川剧。胡谓张德成所唱为善书,渝市演员但解作玩笑戏耳。看川剧必往成都,成都悦来茶园所演方是川剧本来面目。贾培芝、萧楷臣之做唱非张之所能企及。又谓渝市川剧每于古典剧中掺入玩笑,其情节多为“打锤”(陕西、四川一带人谓“打架”为“打锤”),盖迎合川人俗尚耳。

十月十五日

川戏分昆、高、胡、乱四部,谓昆曲、高腔、胡弦、川梆(乱弹)也。川戏中昆曲今存者有《活捉》《醉打》《合番》《渡江》《盗红绡》,共五剧。高腔之滥觞在清乾隆时,有华阳孝廉高清纯者,自备家乐,高家腔之特点:一、为昆头镇调;二、好作犯声(据云,高以八股接搭之法写曲);三、以“云里白”(即在曲中插入短白一句)见长;四、剧词为长短句。厥后有“条师”戏出,则为外界之滥制曲本,其编制由教师(条师,亦乐“讲条”)开“条子”(名“打条”。故川谚谓出主意为“打条”;又川人谓“摆龙门阵”为“摆条”,似亦源于此,则产生在清乾隆年后,非古也),分书各脚应唱之剧词若干段,分发各演员,每条之首载前段故事末二字,使接唱之脚知与前脚唱词衔接,盖急就章也。“条师”戏之特点为以高腔曲牌唱五字句、七字句、三三四字句,不同于高家腔之长短句。而高家腔之剧则有《黃金印》《琵琶记》《红梅阁》《投笔记》共四种也。高腔最初(高氏家乐)亦有唢呐、三弦、笛子配唱。后(民间高腔)始废管弦乐,但演员当曲调之高有非喉力所能胜者,仍用管弦辅之。(按,干唱之腔,或在民间流传更久)。弹腔(川梆)滥觞于李调元(绵州[罗江]人,字雨村,清乾嘉间与高同时),所传之剧有《梅绛袭》,(在平剧中亦梆子戏,通作《梅降雪》,总名《龙虎剑》,演白狐报恩事)《花田错》《木荆钗》(《王十朋》)《半云渡》(《续雷锋塔》,作翻案,一名《青蛇大报仇》)共四种。绵州在成都北,江油南,当入陕之孔道;又陕西汉中(南郑)原属四川,四川龙安(平武)原属陕西,川谚:“四川人,生得戆,汉中府,调龙安”,则川之相互沟通,亦能使地方剧受影响。且陕梆、川梆,大同小异,如秦腔《八件衣》,川梆《穆柯寨》,行腔极相近,更可证知川、陕梆腔之关联也。

胡弦戏则限于成都,川东、川南、川北均不流行。锦城丝管,非其他地方之所习尚(据云,四川戏为锦城丝管,西川戏为下里巴人。张德成为自流井人,乃在成、渝之间)可知。成都演员咬字(尖团音)极有考究,除小丑、花旦外,不能随意。各地方因仄韵(去、入声)不统一,故不足以语此;川北土戏,则发音行腔,有四川人亦难懂者(曾唱川北戏剧辞一段云:“闻一言气破胆,咬破牙关血喷天。怒轰轰拔出龙泉剑,金殿上[入妈]砍得你乱翻翻。[你娃得行]”)。至于重庆戏,则所谓“下里巴人”之音,有如车灯辞也(重庆《催眠歌》云:“幺妹乖乖睡,你妈做花鞋;做起兜人爱,爸爸送钱来”。其淫靡无耻可想)。今日川剧演员行腔,弊在“乱拐弯”;前此以字行腔,字正则腔自圆;今则以腔就字,某人腔好则随某人走,不问字之正与否也。平剧腔调高亢,故不易落下,而常能保持规律;川剧腔调和柔,唱者能运用自如,至其极则形式亦不存在。

川剧角色,生之“白满”者曰老生,花白者曰“麻口条”,正生曰“青三”,短须曰“老丑”;小生分文小生、武小生;花面分大花、二花、袍带、草鞋;旦分丫角、垂髫、闺门(大家、小家)、花旦、正旦、窑旦、刀马旦、鬼狐旦,各有专长,今则正旦、花旦,凡旦皆演之,即此亦不可别矣。平剧入川,在清末两宫驾崩时(指清光绪帝和慈禧太后去世的1908年)。平剧二、三等角色,因流落无归而入川;但川剧演员受平剧影响绝少,其行腔略似平剧者,惟天籁与陈书舫,陈母为平伶,故陈习染之耳。川剧中之高腔,亦曾为卓秉恬(清文华殿大学士)携往北平,民十二(民国十二年,即1923年)天桥后有寥寥数人,以此糊口,生意极冷淡,今已二十八年。不知尚有此一线之延否也。

变脸在川剧中,先涂油于面,再以烟墨之类,布裹而扑抹之,如青蛇变脸之术,则其来已久;近川伶康子麟,更发明三变化、五变化、九变化等,其法以猪膀胱绘脸置耳后,以绳左右引之,而悬于另一耳,第一幅为整脸,第二幅为半脸,第三幅又为整脸,三幅下为本脸,再一度涂烟墨,入后台戴一假面,则变脸六次矣。演员内着打衣,外罩大彩衣,以偏袒之一手除面引面,而除去之面,则随纳大彩衣中,手法不佳者可以“粉火”(即平剧之松香)掩其迹焉。康擅长《归止楼》,楼为某官栖隐之所,年久荒毁,骗子贝戎寄迹其上,燕在匾上营巢,适当“止”字之上,乃成“归正楼”,贝戎感动,卒归正焉。变脸多以表剧中人之感情突变,而此剧则以变脸表贝戎之骗术也。(王左军先生谈话笔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