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汨 王 玲 刘宜珂
(云南大学外语学院 云南昆明 650091)
可以为英国当代诗人菲利普·拉金(1922-1985)贴上的标签包括——“脏话”诗人、图书馆员和爵士乐评论家。这些标签的差异如实地反映出这位深居简出而又广受欢迎、腼腆谨慎而又大胆前卫的诗人自身具有的多重矛盾性。拉金长年埋头在图书馆工作,只是业余从事诗歌创作,因此诗作数量不多,一生作品仅汇集为《北方船》(1945)、《少受欺骗者》(1955)、《降灵节婚礼》(1965)和《高窗》(1974)这四本诗集。凭借十年才出一本的诗作和业余诗人的身份,拉金却“被公认为继艾略特之后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英国诗人,”①其诗歌中超前于时代的后现代主义思想功不可没。
后现代主义作为一种涉及艺术、哲学、文化等多领域的文艺思潮,1950年代在西方继现代主义运动之后而兴起。自1960年代以来,这个概念在文学研究领域也得到广泛应用。拉金诗作中反映出的思想主要符合后现代主义理论的两个特征:一、“反对整体和解构中心的多元论世界观”; 二、“反(精英)文化及其走向通俗(大众化或平民化)的价值立场。”②后现代主义立足于当代生活,通过戏仿、反讽、拼贴、黑色幽默等文学手法实现作者个性化的自我表达。它的根本目的是要颠覆传统的世界观,以适应战后西方社会发展的新需要。拉金诗作中受到叶芝、哈代等影响,形式上有模仿现代主义的影子,但其创作理念是一种混合体——糅合了英国传统诗歌的特点与后现代主义的手法。本文将拉金诗作中的思想内容作为研究对象,探究了作者诗作的后现代性,指出拉金诗歌价值主要体现在其后现代思想的深度和独特性。
后现代主义作品在“解构中心”或“去中心化”的过程中,必然要颠覆或者说“故意破坏价值观、秩序、意义、控制、身份这些构成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立身之本的准则。”③拉金诗作中有很多挑战传统世界观内容,让一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事件或事物统统“登场”。维多利亚时代诗歌中为了追求“体面”或“美”而刻意避免提到的“性”、“强奸”④撒尿、生殖器官、避孕药或“脏话”等内容在拉金的诗歌中却并不避讳。他在短诗《这就是诗》中写道:“他们搞糟了你,你妈咪和爹地。”“搞糟”原文(fuck)是指性交的“操”或者“搞糟”的意思,属于不文雅的“脏话”。在《忧伤的步伐》(戴玨译)中“摸索着回到床上,刚撒完尿,/我分开厚窗帘,惊讶地看/飞快的云,月色的清皎。”与皎洁的月色相对应的行为却是低俗的“撒尿”,这虽然是日常生活的常态,却仅见于拉金诗作中,为其他诗人所摒弃。在《阳光明媚的普雷斯德汀》(戴玨译)⑤中,诗人描写了人们对海报上美的事物进行破坏:“海报上的女郎”,“几个礼拜之后,她的脸上/牙变得残缺不齐,眼也斜了;/巨大的乳头和裂开的胯部/……整个让她跨骑上了/一根结节状的鸡巴和卵蛋。”拉金所选择描写的事物之惊世骇俗,由上文可见一斑。
另外,西方资本主义倡导的核心世界观或价值观都认为:工作是神圣的。而拉金却在其诗作《癞蛤蟆》①中将工作比喻为“癞蛤蟆”,用“丑东西”、“令人作呕”、“去你妈的养老金!”等描述反映了对刻板工作的厌恶,和对没有工作或从事“低贱”工作的社会阶层表达了羡慕。他写道:“许多家伙靠小聪明过活:/讲师,笨舌头,/无赖,废人,莽汉——/不见得变成穷光蛋;/许多家伙生活在陋巷,/铁桶里面烧着火,/嚼着罐装沙丁鱼和风吹落的野果——/好像也满快活。”这样的价值观显然有悖于类似“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那样的鼓励勤奋工作的传统价值观和道德立场。在该诗的末尾,诗人却又展现了一种对工作“爱恨交加”的矛盾心理。因为即使那么令人厌恶,可是“它(工作)从不允许我/用哄骗的手段/一口气猎取/名望,金钱和美女。”这样的思想似乎又回归到传统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德呼吁上来。前后看似矛盾的拉金其实是想表达对战后英国主流社会出现一些使用“哄骗”手段猎取功名利禄的“社会爬虫”们的藐视。与前文的“靠小聪明过活”的那些工作者相比,拉金显然贬低了那些靠卑鄙手段获取社会财富的所谓精英们,诗人这样的价值取向还是不合时宜,与当时的主流文化逆向相背。
拉金的世界观是解构的、去中心化的和多元的,这还反映于其作品的通俗化,大众化和平民化。很多研究者都曾指出:拉金作品的语言风格贴近生活,纳入普通人和底层人民会话的特征;其取材于日常生活、不爱用晦涩典故的风格与现代主义诗人不同。笔者认为拉金诗作中对小人物特别关注和同情从思想内容方面构成了他的鲜明特色和独特魅力。
诗作《爆炸》将焦点对准了矿工,这一阶层处于当时英国社会的底层,从事最辛苦和最危险的工作,收入微薄,仅能糊口。拉金在本诗中并没有直接描写这些苦痛,而是着重刻画了矿工们的善心,“一个追撵着野兔;撵丢了;/回来手捧一窝云雀蛋;/炫耀着;轻放在草丛中。”其中还可以看出矿工年纪很小,天真无邪。“父亲们,兄弟们,绰号,笑声,/穿过敞立的高高的大门。”矿工们的关系是父子兄弟,这为下文铺垫了他们的死亡对于一个家庭所带来的损失是何等惨重。悲剧的发生仅在一刹那,拉金接着用非常简洁经济的笔墨委婉地点出井下发生的爆炸事故:“午后,传来一阵颤动;母牛/停止咀嚼了片刻;太阳,/嵌在热气的烟霾里,黯然失色。”拉金同情底层人民遭遇不幸时的无助,这首先体现于他对于宗教的力量的质疑与讽刺:“死去的人继续活在我们面前,他们/正安坐在上帝的屋子里,/我们会和他们迎面相见”矿工的亲人日夜祷告却也于事无补,因为宗教只能让他们“在上帝的屋子里”相见。诗的结尾再一次表达了拉金对矿工家属深深的怜悯和同情:“一瞬间/妻子们看见爆炸的男人/比在他们撑持的生活中更高大——/像镀上金币的颜色,又好像/正从阳光里朝她们走来,”在这样的诗句中,矿工们被赋予了天使一般的美好形象,高大而金光闪闪。诗人在全诗的最后一句还没有忘记对矿工美好心灵的赞颂——“其中一人手里的蛋完好无损。”这首诗不仅罕见地选材于底层人民,其中显现出拉金对于小人物的高度赞扬更是同时代的作家作品中绝无仅有的。
总之,拉金是一个受到专业研究者和普通读者都广泛欢迎的诗人。诗人自己虽然过着很平凡的生活,却创作出许多不平凡的诗歌。两者间的巨大反差也许是为了提醒我们,需要更深入、持久和多元化地研究拉金的诗作,其隐蔽的内涵与思想才能被充分地发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