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双亦
(江苏省泰兴中学 江苏 泰兴 225400)
生命的开头剥夺意志的降生,生命的终端是剥夺意志的死亡。来非我意,去非我心,难怪佛教讲现世皆苦还罗列了八苦之说。不知何时,眼中的一切生灵,都活在对于生命无常的抵抗当中。
我的医生朋友曾让我观摩他的手,这是一双很矛盾的手;一方面他细腻如沙,被消毒水泡得如同大理石雕塑;另一方面,它的虎口处硬茧如壳,大拇指节突兀丑恶,那是长年累月握过血铗的结果。他说医生是个矛盾的职业,明知治不了必然来临的是死亡,却要顽抗到最后一刻。我的手是和死神博弈的武器,当生命狡黠地于纤毫之上起舞,它一定要在方寸之间划破阴阳,渡过无涯苦海带生命回归。他的话使我想起在印度古寺中看到的古画,迦梨神左手提头右手握刀,起舞之时连湿婆神也恐惧地任他践踏,因为如此狂乱的舞蹈会毁灭整个大地。医生就像是地上的湿婆,不愧为大悲悯之神,大勇敢之神,真正敢于抵抗生命残暴之人方能为此。
每次读到摩西或是罗摩衍那时,里面堕落无知的民众最为让人愤慨,他们甘于成为缸中或池中之鱼,在抵抗的武器面前逡巡缄默,谁也不肯放弃眼下苦难安定的生活。在灿烂的无常和短暂永恒之间,民众通常选择后者,而英雄恰恰相反,于是英雄们振臂而呼,与生命的史诗战斗便铺天盖地而来。我一直不理解史诗的作者们在英雄们胜利后留给他们的享受的时日通常不多,但这正是作者对于生命本质的洞察。英雄只存在于抵抗当中,当抵抗暂时胜利,英雄也难免沦为懦夫,囿于安定而失去光泽。所以在战斗后便迎来死亡是对英雄最大的褒奖。
英雄只是对于集体崇高精神的一种艺术抽象。事实上,在人类群体中,抵抗生命的人一定多于放弃抵抗者。不然,人类根本无法胜利进化为万物之长,史家们也绝不可能以一群懦夫身上汲取关于英雄的灵感。鬼才介川龙之介在《侏儒警语》中坦言:神最令人同情的特性在于神的无法自杀。当生命以畸形的舞台、囚笼、赛场或围栏出现时,自杀往往是人类的最后选择,介川在自杀时做出了对世界恶意的最后抵抗,他毁灭了一个世界,尽管只是自己的世界。相比之下,原子弹渺小得像挤掉了地球脸上的一粒粉刺,卑劣而无能。
当生命的一切与自由的意志背道而驰,不妨以最高贵的姿态作最凄美的抵抗。囚笼中的舞蹈足以撼人心魄,被猎杀的沙丁鱼也比被亵玩的金鱼更具有鲨鱼的气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