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小说《憩园》的叙事艺术探析

2018-02-22 02:04靳靖雯
襄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公馆老三巴金

靳靖雯

(辽宁大学 文学院, 沈阳 110136)

一、叙事模式

(一)“归家”——“离家”模式

《憩园》写作的酝酿是作者从1941年开始的。当时,巴金曾回到四川老家,像鲁迅当年一样,面对陌生而熟悉的故乡百感交集。巴金面对故居的衰颓“被一种奇异的感情抓住了”,那个失落的“遥远的旧梦”仿佛被找到了。于是他开始构思《冬》,即后来的《憩园》。这个作品是巴金主观上有意“寻梦”的结果。

小说写了一位重归故土、寄居在朋友家的黎姓作家的所见所闻所感,展示了同一所公馆里新旧两代主人的悲剧命运。在几个月的居住期间,他见证了现在公馆主人姚国栋一家的种种悲剧,同时也走进了公馆旧主人杨老三的生活世界,同样目睹了旧主人的悲剧。“我”怀疑过,彷徨过,最终在小说完成之时“我”急切地想要离开憩园,有一种精神上急欲逃脱的疲惫感。启蒙已经过去多时,但因循下的封建观念却依然根深蒂固,这些悲剧正是由于人们尚未挣脱这牢网所致。因此,“我”归家是有意而为,但离家也是必然之举。[1]

(二)“看”与“被看”模式

憩园是新旧两代主人的居住之所,对旧主人杨梦痴和新主人姚国栋的分析前人已有诸多论述,在此我们欲分析小说中另一个特殊的关键人物——黎先生,也就是小说的叙述者“我”。“我”的见闻感受构成了整部小说的主体内容,因此这里选取“我”来进行“看”与“被看”的分析。[2]

先说“我”“看”这一层面。公馆旧主人杨老三性情纨绔,在长期吃喝嫖赌的生活中导致倾家荡产,公馆被卖。因做惯了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长期过着寄生虫般的生活,杨老三被妻儿赶出家门后丧失了最起码的谋生能力,沦为乞丐,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使他毫不醒悟,不自食其力甚至时常偷窃以致被捕入狱后染病身亡。当然,杨老三的种种劣迹一开始“我”是无从知晓的。在朋友的讲述下,以及和杨家小孩的接触中“我”偶然发现了公馆旧主人杨老三与杨家小孩儿的关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逐渐发现并印证了“我”的猜测。同时,新主人即“我”的朋友姚诵诗的日常生活也随着“我”一天天生活其间而得以了解。朋友昔日有抱负心,但今日沉迷于财富累积的安稳生活,对所有事情的态度都满不在乎,固执自大。朋友之妻万昭华表面幸福内心苦闷的情形也被“我”逐步得知。还有朋友儿子姚小虎的纨绔劣迹导致死亡的悲剧,这些都是“我”所看到并直观接触到的。在这里“我”虽说也参与了一些事情如对杨老三的救助,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从某种层面上说,“我”犹如一个“看客”。当然,这里的“看客”与鲁迅笔下麻木的“看客”显然不同,但相同的是“我”是作为“看者”来观察这些的。

再分析“我”“被看”这一层面。这个着眼点主要放在朋友姚国栋妻子万昭华身上。在万昭华看来,“我”的才华令她钦佩,她进过学堂,接受过新思想,将“我”作为她可以倾诉精神负担的朋友。因此,在小虎的教育问题上,“我”和姚太太都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基于姚太太对“我”的观察信任,她将自己的苦闷说与“我”。在杨寒儿和杨老三父子的困境中,她愿意帮忙,并且觉得找到一点价值和意义,她甚至觉得以后有一天“我”一定能给她丈夫姚国栋帮助。另外在“我”的小说创作中,她大胆告诉了“我”她的想法,并且对像“我”这样的小说家的创作进行了极大的肯定。此时的“我”无疑处在了一个“被看”的位置。“我”在“看”姚家和杨家的事情,但同时“我”也在被一个思想进步但始终无法逃脱藩篱的进步女士姚太太在“看”。姚太太在一些人生问题上无人交流时想到的是 “我”,愿意与“我”交流并敢于向“我”诉说,这说明“我”也在一步步接受她的“观察”。

二、叙事结构

叙事结构成为叙事文本的构成主体。“巴金小说的悲剧之美和崇高之美生动地体现在它的艺术结构之中”。[3]

(一)“离而不散”的并置线索

有关《憩园》的叙事线索,普遍地认为是双线并置的结构,即第一条线索写了主人公杨梦痴的一生及其家庭的变迁;第二条线索则写了公馆现在主人姚国栋一家的生活情形。这两条线索是在对比中得以呈现的。我们现在要说的是另一条线索,即小说中黎先生笔下的人物故事,所以整篇小说可谓三线并置。

杨老三的经历及结局在此不赘述。姚国栋本人是受过高等教育,留过学、做过教授、当过几年官的,然而这样一个新式知识分子却在祖上积下的千亩田地和万贯家财中日渐消弭。安逸的生活使他每天都忙碌在各种无意义的酒局饭局中,自己变得自大空虚而不自知。在对儿子小虎的教育上,他任凭小虎玩闹,不听妻子和朋友的劝告,面对杨老三的下场自己毫无反思,最终小虎因为如杨老三那样的纨绔劣习而葬送生命,成了第二个杨老三。时间变了,人物变了,但封建陋习的根蒂依然存在,结局我们自然可想而知了。双线在发生过程中相互独立,但到结局时交汇到一起,两线合一线,更加深刻地表现出对所谓“长宜子孙”观念的讽刺与批判。

再来看小说的第三条线索。小说中作家黎先生即叙述者“我”也是贯穿始终的人物,而且姚杨两家的生活生存状态都是通过“我”的体验与挖掘呈现出来的,因此黎先生的作用同样不容忽视。[4]黎先生此行初衷是完成构思中的小说,在小说中有独立于姚杨两家的主人公——车夫与瞎眼女人。表面上看黎先生小说和姚杨两家故事毫不相关,但在“我”与姚太太交流中,姚太太希望“给人间多添一点温暖,揩干每只流泪的眼睛,让每个人欢笑”。[5]姚太太看完黎先生的小说时,说:“我的心跟别人的心挨在一起,别人笑,我也快乐,别人哭,我心里也难过。我在这个人间看见那么多的痛苦和不幸,可是我又看见更多的爱……活着究竟是一件美丽的事。”此处,黎先生的小说和其周围的人物发生了直接关系,因此,这条线索不再是毫不相关的独立存在,小说中人物的命运和现实中人物的命运是休戚与共的。

与此同时我们发现作家安排了姚太太的身孕但他并未等到其分娩即离开憩园。至此,我们不禁思考在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后,憩园以及憩园中的人事接下来又会是怎样的呢?大仙祠在拆毁以后又是怎样一番情景呢?作者并没有具体交代,但从车夫和瞎眼女人的结局中我们似乎看到了未来还是光明的。《憩园》的结构到结尾已不再是封闭式的,作者设置了一个开放式结构,将更多的“空白”留给读者自己补充,这无疑使得小说的整体意蕴得到了升华。

在三线并置的线索设置下,不同人物的性格与命运一一得以呈现,三线既相互独立同时又有内在联系,共同支撑起了这悲天悯人的小说世界。[6]

(二)情节铺陈的“时空交错”

《憩园》开头,作者就写到了“我”在阔别家乡十六年后回来了,此时的家乡已经变成了抗战期间的大后方。从这句话我们可以看出当时的时代环境是抗战时期,这是一个明确的时间交代;但同时,我们知道大后方是一个大的空间。在之后的文本中,作者又交代了“我”的家乡是省城,这说明“我”到的地域环境是一个城市,因此有了气派的公馆。城市还在影院、街市等空间性质的地点中体现出来。这些地点的出现无疑是随着小说叙述者“我”的活动而展开的,时间和空间是统一的。[7]

憩园既是公馆名称同时也是小说题目,还承载了新旧两代主人的生活轨迹,可见憩园在小说中具有特殊的象征性意义。憩园是旧主人成长之所也是被其败掉之地,是新主人享受生活之处所也是悲剧的发生地。从这里我们看出,作为空间因素的憩园并未变,变的是随着时间流逝活动在其间的人事。因此,憩园无疑是时空交错最重要的体现。再看小说主人公杨梦痴最重要的第二栖身之所——大仙祠。杨梦痴与小儿子的私下交流环境是这里;一次次的经历中渐渐忏悔,为了不拖累家人出走的地点也是这里;他后期生活的大部分都在大仙祠展开。这一空间既见证了随时间变换中杨老三的生存状况,也见证了随着时间递进而逐渐加深的父子亲情。在这种时间空间的交错中,人物性格以及主题也在一步步地深化。

三、叙事视角

叙事视角即叙述者与人物的关系,是主体在叙述时观察和感知故事的角度及所涉及的视域。[8]《憩园》这篇小说采用的是第一人称限制性叙事视角。小说中的叙述人“我”即黎先生,黎先生贯穿在小说始末,整个小说始于“我”回乡终于“我”离开。在憩园生活的三个多月时间里,“我”见证了姚家的种种事情,姚国栋洋洋自得的日常生活,姚太太表面幸福内心挣扎的矛盾痛苦,姚小虎骄横顽劣丧失生命的下场等等,这些都是随着“我”的活动步步展开的。在和李老汉聊天过程中,“我”多多少少知道了杨家的事情。但更多的谜团源自杨家小孩与“我”直接或间接的接触。无论是听杨寒儿说还是听李老汉、老文和周嫂等人说,对于杨家和姚家的事情“我”始终是一个转述者。“我”向读者转述的信息毕竟是有限的,“我”是循着“我”的活动接收并向读者传达信息的,对于尚未发生的事情,“我”也是无能为力的。在杨老三的困境中“我”想尽力帮助他逃脱痛苦,回归正常;在姚太太的精神负担中“我”又想帮助她解除苦闷,使她快乐;在姚小虎的教育上,“我”看透了一些事情,也对朋友进行过劝说,但却始终没有一件按照“我”希望的路子发生,“我”左右不了任何事情。

《憩园》中,一方面叙述者“我”走入了文本的艺术世界,成为了其中一员,“我”同时也在“被叙述”着。这样叙事者与艺术世界之间距离改变了,从高高在上到深入其中,这就大大增强了小说的“真实性”。同时,“我”之于姚杨两家只是一个局外人,“我”对两家的遭遇有强烈的同情同时又有急欲“逃离”的情绪,“我”身在故事中却又不一味沉浸于故事,而是“取一种‘感情间隔’的思考”,这就强化了小说的悲剧主题与沧桑之感。

[1]王乃芳.人到中年的彷徨——论巴金四十年代创作中的“回家”——“离家”模式[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07.

[2]李忠.试析《憩园》中角色“看”与“被看”的叙事模式[J].安徽文学,2017(4):16-18.

[3]花建.巴金小说艺术论[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7.

[4]余琳洁.论巴金小说《憩园》的叙事特征[J].安徽文学,2012(6):14-15.

[5]巴金.憩园[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3.

[6]易丽华.论《憩园》叙事艺术的特色[J].现代小说批评,2013(5):193-197.

[7]张慧珠.巴金创作论[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

[8]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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