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军,秦小琪
(西北政法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西安 710122;辽宁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在国家对网络强势治理的背景下,网络进入了后真相与“后政治冷淡主义”并重的时代。“网络后真相”形成后社会公共舆论,后真相与后政治冷淡主义相结合,使网络政治参与充满了复杂性和难以预测性。网络社会公共舆论的基本目的是监督公共权力,保障公民权利。在后社会公共舆论时代,政治正确的意识形态、广泛的舆论监督居于主导地位,发挥主导作用。后社会公共舆论与后真相具有同构性与一致性,个人情感与信念在生成和解构公共舆论方面渐显主导趋势。无真相的真相、不介入政治的政治成为网络社会公共舆论生态的基本特征。这一方面造成社会公共舆论的治理复杂局面,另一方面也给网络舆论公共治理带来机遇和挑战,使得公共权力在治理社会公共舆论和意识形态中或者以主动的方式转型,或者以被动的方式转型。公共权力中心和重心发生位移和变异是不可避免的趋势,这是网络技术和社会主要矛盾转化的必然要求,也是网络社会公共舆论和意识形态发展的主观要求。因此,适应和应对这一转型趋势是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标志。
后社会公共舆论既是国家对网络治理的直接结果,又是网络后真相时代导致的必然结果。无真相的真相是指网民通过情感和信念建构“真相”,从而取代事实真相,社会舆论、公共舆论本身成了真相。社会舆论、公共舆论都以政治正确的面目出现,或者与政治正确密切关联,其目的是以规避政治风险的方式表达政治诉求。在这种情况下,政治舆论生态发生了新的变化,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1.底层抗争意识形态主流化
底层抗争往往采用主流意识形态语言,这种意识形态语言包括历史意识形态语言和现实意识形态语言。虽然他们选择的意识形态语言缺少系统性,但却有极强的针对性,且因时、因地、因利而异。底层意识形态主流化抗争诉求具有人格化特征,历史和现实中的伟人形象是人格化特征的具体表现。底层意识形态主流化抗争既有历史的影响,也有现实的因素,但无论进行何种意识形态抗争,表面都是政治正确的表达,但其背后的主导性因素却是利益诉求。底层通过意识形态主流化抗争来争取他们已经失去或者正在失去的正当利益或者非正当利益。这些正当利益或非正当利益主要包括社会尊严保障的物质条件、基本生存条件和追求改革开放前的经济平等、社会平等和政治平等,等等。
底层民众说理能力弱,但主流意识形态的长期灌输和影响让他们产生了集体无意识反应和联想,并形成了他们的思维习惯、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底层民众的意识形态主要表现为语录化、碎片化、打油诗化、口号化,微博、微信技术为这种底层意识形态表达提供了最佳平台。例如,利用视频、图片、文字、动漫等在微博、微信上上传的群体性事件、维权事件、生态维权事件,会产生传播快捷便利、影响面广、聚焦效应强等效应,底层民众因此大都愿意选择微博、微信。又由于受传统文化影响,直接言利具有无意识的耻辱感和羞愧感,以主流意识形态自觉或不自觉地掩盖利益使耻辱感和羞愧感免除,并使其利益诉求获得了正当性和合法性。还需要指出的是,底层意识形态抗争具有表演性,这种表演既具有直接的文艺表演,也有间接的行为表演,间接的行为表演直接诉求主流意识形态。
底层抗争的逻辑是从经济平等开始,其政治逻辑是以追求超凡魅力的领袖而终。对此,马克思早就说过,“他们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别人来代表他们。他们的代表一定要同时是他们的主宰,是高高站在他们上面的权威,是不受限制的政府权力,这种权力保护他们不受其他阶级侵犯,并从上面赐给他们雨水和阳光。所以,归根到底,小农的政治影响表现为行政权支配社会。”[1]在这方面,托克维尔与马克思持有同样的观点,他认为,平等总是散发着一种“使弱者把强者贬低到自己的水准”的“邪”气。在托克维尔看来,平等具有两种危险倾向。一种倾向是“使人们径自独立,并且可能使人们立即陷入无政府状态”;另一种倾向使“人们会沿着一条漫长的,隐而不陷的,但确实存在的道路上走上被奴役的状态”[2]。在萨托利看来,平等逆流而上永远无法满足抗议性理想,追求平等最大化会走向平等的反面,“以平等的名义或以平等为手段,多数和少数都将发现自己给套上了锁链”[3]396。如果说自由是顺流而下的,那么平等则是逆流而上的。底层民众尽管理性不足,但个人的感知和诉求却有正当性和合理性,社会主流不能对底层民众进行边缘性排斥。顺应底层民众的诉求,使底层民众主流化,对于社会和谐和政治稳定至关重要。
2.非主流多元意识形态隐藏化
网络非主流意识形态包括民族主义、民粹主义、自由主义、保守主义等,其极端性特征都隐藏起来。每当网络群体性事件、维权事件、生态事件、强征土地、强制拆迁等漠视社会底层尊严的事件出来并在网络传播之后,网络非主流意识形态就会以评论的方式彰显意识形态。不但如此,通过事件推送非主流意识形态极端化语言,是以“会讲故事”的个体性情感表达出来的,然后又与后真相相结合,使得情感推送更富于感染力与煽动力。总体来说,网络非主流意识形态的传播,都与公共权力或者与主流意识形态有关,如果公共权力在各种事件中出现权力滥用的情况,网络非主流意识形态就会强化其核心价值元素,或者提取网络主流意识形态的价值元素,对公共权力进行批评与质疑,这种质疑表面上是对具体事件的质疑,实质则是对主流意识形态的批评。
公共权力对网络非主流意识形态的态度,决定了网络非主流意识形态存在和发展的空间,也决定了网络非主流意识形态化的隐藏程度。也就是说,公共权力的态度对网络非主流意识形态的隐藏成正比,对网络非主流意识形态控制态势越高,网络非主流意识形态隐藏度就越高;对网络非主流意识形态控制态势越低,网络非主流意识形态隐藏度就越低。不同的网络意识形态质疑具有不同的特性,这取决于公共权力对网络非主流意识形态的态度和镇制或宰制程度。公共权力在网络领域,对不同的政治倾向都持谨慎态,并采取相应措施。但基本原则是发挥各种主张的积极作用,限制其消极影响,制止其极端倾向,并努力将各种积极因素融入社会发展之中。
3.公共舆论中产化
网络公共舆论形成、传播都与中产阶级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也与网络社会分层和利益直接相关。对于上层精英社会来说,出于利益、地位或名人效应的考虑,谨言慎行是这一群体的基本特征,他们的言论往往集中在经济领域,而鲜有在政治领域中发声。对于底层民众来说,由于受教育程度有限,导致其制造和传播公共舆论的能力不足。中产阶级受教育程度高,社会焦虑感强,生成、制造、传播能力强,因而成为公共舆论形成和扩散的主体,其中以网络大V或者意见领袖为典型。尽管在国家强势治理的背景下,网络大V或者意见领袖的影响力日趋减弱,但仍有扩展空间。比如网络大V或意见领袖在微博的影响力明显减弱,但微信技术的发展又为其提供了新的舆论平台。粉丝因为价值观趋同,又以微信群的方式重新聚集在网络大V或意见领袖的周围,网络大V或意见领袖依然具有形成和制造公共舆论的能力,粉丝仍然在诸多的群里不断传播和扩散网络大V或意见领袖对事件的评论。尽管微信群人数最高限是500人,但传播与扩散会以500人的N倍呈现。
公共舆论是与公共权力有关的舆论。在萨托利看来,公共舆论在一定程度上是由公众自己形成的[3]112,公众舆论的主体是公众,其形成具有独立性、自主性和自由性。从性质上区分,公众相对于公共权力而言,社会舆论精英相对于公共权力舆论精英而言,公众社会舆论是相对于权力支配社会舆论而言。公共舆论的独立性是不受权力精英控制的独立性,公共舆论的自主性是不受权力他主的自主性,公共舆论的自由性是免于权力强制的自由性。因此,没有独立自由的公共舆论不是公共舆论。公共舆论是自下而上的,权力主导的舆论是自上而下的,民众缺席的公共舆论不是真正的公共舆论。因此,专断的权力只会产生一种虚幻的公共舆论,只会产生“幻影听众”。网络公共舆论是在网民之中形成的,是独立性、自主性、自由性更强的公共舆论。
后真相则是公共舆论传播的前提条件,现实中的各种群体性事件、网络群体性事件在网络上传播是网络公共舆论形成的必要条件。群体性网络公共舆论既是对现实公共舆论的复制和传播,也是对现实公共舆论的解构、重组、聚焦、聚散和转化。网络公共舆论既在各种群体性事件中形成,也通过各种群体性事件得以传播。网络传播的规律是,公共舆论不但在传播中扩大,而且还会在传播中变异甚至发生“舆论核裂变”,形成亚公共舆论、次生公共舆论。公共舆论在传播中通过后真相的情感、信念得以重新建构形成再传播,造谣与传谣也成为公共舆论的一部分。这样,后真相取代了事实,屏蔽了事实,后真相舆论本身则成为事实和真相。
4.社会舆论机会主义化
社会舆论是与社会本身有关的舆论,与政治无涉,但如果处理不妥当不及时,就容易转化为公共舆论,何况社会舆论与公共舆论经常没有明显的界线。当公共权力介入时,或者社会舆论难以通过社会本身的力量解决问题时,社会舆论容易转化为公共舆论。社会舆论机会主义化是指社会舆论具有随机选择性,其主要目的是为了规避政治风险和社会风险。政治风险和社会风险大,就难以形成社会舆论;政治风险小和社会风险小,则容易形成社会舆论,但是波及和伤及至个人安全、财产安全、社会安全保障的内容则难以形成社会舆论。
社会舆论机会主义化除了与后真相密切关联外,还与三个重要因素有关,即社会事件、社会焦虑、权力。后真相是社会舆论产生的前提条件,社会事件是社会舆论产生的必要条件,权力是社会舆论产生的重要条件。网络社会的海量信息和多元价值观、多元意识形态、多元思想让人们无从选择或者难以选择,这就容易使“坏的主观性”起主导性作用,即人们选择符合个人情感和信念的信息重构社会舆论。在萨托利看来,即使人们对信息有所了解,“个人仍然有不顾实情的意见,即对实情所包含的证据公然加以蔑视的意见。总之,个人有一些意见同知情与否无关,它先于知情,而且否认或拒绝知情”[3]111。尽管后真相是前提条件,但如果没有社会事件的出现,后真相舆论只能是潜在的社会舆论,社会事件出现之后才具有把潜在的社会舆论变成现实社会舆论的可能性与现实性。社会事件只有和社会整体焦虑相结合,才能完全形成社会舆论,也就是说,社会事件戳住了人们的普遍“痛点”才导致社会舆论的形成。如果社会问题得不到解决,社会问题就会转化政治问题,社会舆论就会转化为公共舆论,从而对公共权力提出社会和政治的双重诉求。
政治冷淡主义的关键节点是关注个人的经济生活,而不是关注政治生活,他们视政治生活与自己无涉。政治冷淡主义的心理学依据则是对政治参与的疏离、无效、恐惧。从一般意义上说,任何社会都存在着政治阶层和非政治阶层,非政治阶层是政治冷淡主义的主体,它存在于社会各个阶层。政治阶层与非政治阶层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发展变化的,即政治阶层可以转化为非政治阶层,非政治阶层也可以转化为政治阶层。政治阶层可以转化,但政治冷淡主义却一直存在,在不自由的情况下,政治冷淡主义可以以伪善的政治参与来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和社会安全。
后政治冷淡主义一方面保留了政治冷淡主义的特点,另一方面也进行了新的政治抗争。以冷淡主义的方式参与政治,呈现出冷淡主义与政治的柔性对撞,其实质是变相的政治参与,其根本特征是无政治的政治。具体体现在人们通过娱乐去消解政治、通过经济来化解政治、通过社会来反讽政治,这是一种不介入政治的政治、以不参与政治的方式参与政治、以不讨论政治的方式讨论政治、以无声的政治代替有声的政治。
后政治冷淡主义是后真相的产物。在真相时代,网络更多从积极角度限制公共权力;而在后真相时代,网络大都从消极的角度来限制公共权力,不再以宏大的方式监督公共权力,而是以小事监督公共权力,并且充满着迂回曲折的特性。后真相往往以个人情感和信念来掩盖事实甚至取代事实,再以个人情感和信念进行想象式的解构、重塑、传播、扩散。没有个人情感和个人信念的不断重组,传播是不可能的。在后真相时代,一些网民多倾向于横向比较,少倾向于纵向比较。然而横向比较会比纵向比较发现的问题多,人们就会对社会产生失望感和失落感,进而加剧公共权力和公民权利的矛盾和冲突。网民的横向比较大多是基于情感和信念的比较,致使坏的主观主义和相对主义盛行,若在此基础上寻求共识,不但难度加大,而且已经取得薄弱的共识也会随时坍塌,从而增加了后政治冷淡主义的广度和深度。依据政治学传播理论,信息会在传播中扭曲变形。在后真相时代,信息不但扭曲变形,而且还会导致政治冷淡主义的盛行。
现实中,后政治冷淡主义的影响日益广泛,并表现出五个重要特征。
第一,后政治冷淡主义的基本核心标志是莫谈国事,并成为化解政治焦虑的主要方式。莫谈国事是以不谈国事的方式谈论国事,而不是不谈国事。中国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优秀传统,也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家国天下情怀。议论政治、关心政治,成为现代公民政治、人、国家发展的必然要求,也是社会主要矛盾转化的必然要求。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我国稳定解决了十几亿人的温饱问题,总体上实现小康,不久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日益广泛,不仅对物质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长。”[4]9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与每一个人密切相关,参与到主要矛盾转化的诉求当中来,是每一个人的责任和义务。但由于每一个人都担心人身安全和利益受损,由于制度性体制性建设没有及时跟进或者不完善,还由于网络治理不够完善,使网民在发声过程中产生忧虑和恐惧,莫谈国事就成了一些网民的主动或被动选择。
第二,后政治冷淡主义导致“吃瓜群众”大量涌现。“吃瓜群众”是对政治的自觉疏离与反讽,其核心是对政治的不介入,是对政治不介入的介入。他们关注政治,但不参与政治,对政治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们在网上较少讨论和议论政治,或者以网上潜水的方式观察政治舆论生态,或者对其他网民议政参政进行挖苦嘲讽。“吃瓜群体”对政治主要持三种态度:一是认为议政参政只是精英的事,与大众无关;二是认为议政参政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三是认为议政参政是体制内的事,与体制外无关。“吃瓜群众”以旁观者的身份参与政治,“围观就是力量”成为这些人的机会主义选择。
第三,后政治冷淡主义使底层政治参与受阻。“地命海心”语言表达是社会精英对底层参与的嘲讽,“地命海心”是“吃着地沟油的命操着中南海的心”的缩写。社会精英们认为,政治系统极为复杂,参与政治需要具备相应的智识能力,因而认为参与政治是少数社会精英的事。政治信息不对称、不公开,加之底层参与政治具有动员性、被动性、盲目性,这导致底层政治参与往往以民族主义、民粹主义的形成呈现,其对于个人公民权利的感知和体认较少甚至缺失和迷失,这样的政治参与只是勒庞所说的乌合之众。与其参与,不如远离。
第四,后政治冷淡主义是无言论的言论。网络大V或意见领袖的风光不再,影响力大减,但网民数量不断扩大,在其个体影响力减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时,其群体影响力却不断增大,且日益具有突发性和不可控性。网络的话语嘈杂淹没了公民的话语权,有些网民因为政治意见表达不清,又因犬儒主义、机会主义、功利主义盛行,导致其想表达但又无法充分表达政治诉求。这样,政治表情包就成为表达话语权的重要方式。政治表情包具有模糊性,又具有形象性,深受网民的喜爱,更容易传播和扩散。政治表情包是无政治话语的话语、无政治意识形态的意识形态、无政治诉求的政治诉求,政治表情包的抗争成为后政治冷淡主义的重要选择。围观、晒吃喝、晒生活照、旅游照等也成了后政治冷淡主义的表达方式。
第五,后政治冷淡主义政治隐喻主导化。政治隐喻是对政治结构、政治体系、政治过程、政治结果、政治人物、政治事件以浓缩映射的方式进行夸大,政治隐喻的功能是批评、质疑、反讽,它与公共权力的介入程度成正比。当公共权力介入程度高时,政治隐喻的数量就多,当公共权力介入程度低时,政治隐喻的数量就少。随着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提高,公共权力对网络的强势介入,政治隐喻明显增多,且呈上升趋势。一些网民为了防止因谈论政治被封号,用各种语言符号讨论政治,如敏感的政治人物、政治事件、历史事件、英雄人物等,无论是历史的还是现代的,都以各种政治隐喻命名,比如用动物、数字、谐音字、近似词、拼音、字母、小说片断、电影片断、音乐、视频等。
综上可见,后政治冷淡主义带来如下的不良后果:后政治冷淡主义会导致精英与大众的疏离,政治只是政治精英的事情,与大众无关,即使大众参与政治,也具有无足轻重感;后政治冷淡主义会导致体制内与体制外的疏离,政治参与只是体制内人的事,体制外的人无权参与政治,体制外人自觉边缘化;后政治冷淡主义会使政治成为少数人的孤岛,政治参与只是少数人的事,与多数人无关;后政治冷淡主义会让人失去参与公共政治生活的兴趣,只关注自己的私人生活。总之,后政治冷淡主义使政治领域充满着不可预测的风险。
矫治的目的是回归网络健康意识形态和良好的舆论生态,防止后真相及后政治冷淡主义带来的一系列消极后果;矫治的核心是依宪执政,把公民权利落到实处。只要把公民权利落到实处,后真相就会还原为事实真相,防止“坏的主观性”发生。同时,后政治冷淡主义就会回归到正常的政治冷淡主义,即成为不关心政治的非政治阶层是其主动选择,而非被动和被迫选择。
1.法治矫治
法治矫治的核心是限制公共权力,防止公共权力滥用,保障公民权利,让公民权利落到实处。法治是吸取人类法治文明的结果。在罗尔斯看来,法治是正义的公开的规则体系,“应当而且能够”“类似情况类似处理”,“法无明文不为罪”是法治的三大准则。党的十八届四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全面推进依法治国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着重强调“依法保障公民权利”,明确提出“实现公民权利保障法治化”,并进一步指出“坚持依法治国首先要坚持依宪治国,坚持依法执政首先要坚持依宪执政”[5]。十九大报告在吸取法治文明的基础上明确指出:“加大全民普法力度,建设社会主义法治文化,树立宪法法律至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治理念”[4]31。法治规则和法治准则只有在应用的过程中才能逐渐建设法治文化,让宪法保障的公民权利落到实处。只有保障公民权利,限制公共权力的滥用,防止公共权力滥用带来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方面的公民权利的侵害,人们才能直接公开地表达自己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诉求,才能有效地避免通过意识形态伪装来表达自己的权利和利益诉求,才能有效防止正当的诉求变成伪善的诉求,避免伪善成为社会的主导趋势;化解意识形态“肥大症”,才能避免因公共权力滥用导致的后政治冷淡主义盛行、并与后真相结合在一起的趋势,避免事实真相成为社会的“稀缺品”。
与此同时,要建设法治伦理文化,使法治内化于人们的社会生活。“‘民主’‘保障人权’‘和谐’‘德教’是当代法治伦理的四个特质,这四个特质相辅相成、互为一体,构筑了当代中国法治的灵魂,成为‘依法治国,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必须遵循的道理和准则,同时也是法治实践的行动方向、法治实践的发展道路。”[6]要“形成‘公民本位’良政善治理念”[7],必须把法治的他治与法治的自治结合起来,让法治内化于人们的思维方式、思想方式、行为方式。只有外在的法治和内在法治相统一,互为表里,互相渗透,相互推进,法治矫治才能落到实处。
2.民主矫治
民主矫治的核心是激发参与的程度、范围和规模,防止后政治冷淡主义带来大范围的疏离。民主具有价值属性和制度属性,真正的民主是价值属性和制度属性的统一。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一直强调民主是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和必然要求。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包含着民主的内容,要坚持人民当家作主,就要健全民主制度、丰富民主形式、拓宽民主渠道、加强协商民主制度建设,这体现了价值属性与制度属性的统一。民主发展以协商民主与社会民主作为发展民主的战略性起点,社会主义民主价值在协商民主和社会民主中进行价值性注入,以价值约束协商民主和社会民主,以协商民主制度和社会民主制度保障社会主义民主价值。网络是实践协商民主和社会民主的重要平台、丰富民主的重要形式,通过网络民主有利于实现民主的价值和“重叠共识”。
从横向民主来说,只有发展民主才能防止社会的暴政。现代民主都具有保护少数人权利的核心特性,网络民主亦是如此。但是,网络多数人的暴政比现实的多数人暴政具有更高的发生几率,发展网络民主能够防止网络多数人的暴政,切实保障少数人的权利。从纵向民主来说,发展网络民主,才能防止权力滥用,并通过纠错机制,及时纠正公共权力的错误决策,让公共权力在阳光下运行,在阳光下接受监督,在阳光下把权力关进网络的“笼子”里。从社会民主来说,网络民主能激发网民的主人翁责任感和自豪感,主动且免于恐惧地参与政治生活,防止后政治冷淡主义带来的一系列消极后果,防止参与政治生活的边缘化和被边缘化,防止人们沉迷于精致的功利主义经济生活,从而使人们过上公共的互惠的政治生活,增加参与公共生活的正义感。
3.公平矫治
公平矫治的核心是让底层民众参与到公平分配中来,让这部分群体的利益诉求得到直接表达,防止因底层意识形态诉求主流化而给主流意识形态带来沉重负担。要防止意识形态万能论,任何意识形态即使采取政治正确的方式其能力都是有限的。从理论上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决定了公平分配上的内容。公平具有经济和社会意义,但经济和社会意义的公平不能搞平均主义,涉及的是相同者相同对待、不同者不同对待,它以承认社会不平等为前提。网络公平治理,需要对社会最少收入者给予言论、价值诉求的同等对待和对利益诉求的差别性认可,并给予社会最少收入者底线上的经济平等和社会保障,与其他阶层具有平等的尊严,让最少收入者能够接受并融入这个社会,使之不成为反社会的力量。从网络治理的实践上说,网络公平矫治是“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的组成部分,包括网络政治、经济、社会的公平治理,这主要体现在对网络社会最少收入者的政治、经济、社会诉求的基本尊重上,让网络最少收入者的政治诉求尤其是经济诉求、社会诉求得到平等的表达。“精准扶贫”就是让社会最少收入者进行“精准表达”,不能因为这些群体表达不清、诉求不准确、文化素质不高而对其进行语言歧视。
4.道德矫治
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具有与生俱来的自由天性,网络为人们自由提供了新的技术平台。从理论上说,网络自由必然带来网络法治,网络自由必然带来网络宽容;从实践上说,网络自由并没有带来网络法治和宽容,反而带来的是非法治、非自由、非宽容。网络的平面化和平台化,使人们似乎找到了战场,事情还没有搞清楚,真相还没有显现,事实还没有澄清,价值之战已经打得“硝烟弥漫”,事实与真相已经被公共舆论和社会舆论屏蔽。美好的社会,不但是自由的社会,而且还是宽容的社会。如果说宽容比自由更重要,前提是要有自由,自由才能多元化,多元化才会形成宽容的诉求。没有自由就没有宽容。如果在没有自由的前提下,寻求宽容的共识,既不符合历史也不符合逻辑,除非宗教宽容先在的保证。
例如,微信是一个共同体,或是价值共同体,或是利益共同体。在共同体内人们很少有交锋与思想激荡,但共同体似乎成了掩体,群内交流,群外交锋,且具有非理性。把价值观不同的群体的人说成是脑残、傻X、毛粪、美狗,对其他群体的人缺少基本的尊重。在部分网民看来,自由就是让自己自由,让别人不自由;法治就是让法来治别人,让自己逃避法治的约束与惩处。如同奥维尔的《动物庄园》所说的,所有的动物都是平等的,但有些动物比别的动物更平等。在微信群里,所有的人都是自由的,但有些人比其他人更自由。自由就是奴役,即奴役其他所谓的智商低的人。微信技术给网民带来了一定程度的自由,却没有带来相应的法治,更没有带来相应的宽容,相反,却带来了相应的社会矛盾、社会冲突、社会撕裂。
道德矫治的核心是平等待人,防止建立道德人格的等级秩序,实现道德自律与他律的结合。每一个人都具有平等的道德人格尊严,平等的道德人格才能给予每一个人以平等的尊重,只有平等的道德人格才具有公共性和互惠性。网络大V或意见领袖只是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也是不平等道德人格的产物。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往往以“秀智商”、素质论和占据道德制高点,并挥舞道德大棒的方式影响舆论、制造舆论,而且在一定时期形成了舆论泡沫。通过对网络的道德治理,抑制网络大V或意见领袖制造“道德真空”,防止道德煽动家和道德骗子盛行,阻止他们通过道德意见支配“群氓”和乌合之众。道德矫治使网络大V或意见领袖回到道德的轨道上来,不能、不想、不敢通过谣言制造舆论、制造意识形态狂嘲,让网民逐渐形成理性的道德人格,在理性判断推理过程中达到道德自律,净化网络道德空间。
5.技术矫治
技术矫治是为了防止意识形态和网络舆论极端化和泡沫化,从而迅速把网络意识形态和网络舆论控制在政治稳定和社会稳定的范围内。社会稳定是基础,政治稳定是保障,社会稳定政治才稳定,政治不稳定就会导致社会不稳定,要维护好社会和政治的双重稳定。技术矫治方式主要有“实名认证、监控、屏蔽、销号、取消认证、删帖、禁言、断网甚至侵占私人微博账号等。实名认证是对网络、微博中的网名实名制认证,证明微博用户的真实身份。监控与屏蔽主要包括对敏感词、敏感人物、敏感文章、敏感事件、敏感内容的屏蔽。销号和取消认证就是取消微博网民在网上的言论发表资格。删帖主要是针对公共权力的不当言论进行删除,对不当言论的删除主要采用的是自动化的技术手段。禁言有短期禁言和长期禁言两种,短期禁言一般在七天左右,长期禁言在一个月到半年不等,如果永久性禁言则与销号等同。断网涉及的基本是重大事件、民族问题、环境保护问题等,当这些重大问题严重影响社会稳定、民族和谐而又不可控制时则可能实行断网。侵占私人微博账号是指公权力用非常规手段介入私人微博号发布有利于公权力的微博[8]。对微博技术的控制手段同样适用于其他诸如博客、微信、论坛等。
总之,后真相带来的一系列消极后果必须引起充分重视,后政治冷淡主义使得一些网络政治参与主动边缘化或被动边缘化,不利于人民当家作主的充分实现。对政治产生隔离感、疏离感和恐惧感是网络政治参与不正常的现象,必须予以全方位的矫治。对网络的治理要纳入政治文明的规范轨道,避免以维护稳定的名义滥用权力,造成维稳带来的社会乖戾和社会愤怒,进而导致不健康的意识形态和社会舆论升腾,破坏社会健康的意识形态和社会舆论稳定。
[1]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77-678页。
[2] 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下卷),董国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838页。
[3] 萨托利:《民主新论》,冯克利、阎克文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4] 《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文件汇编》,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
[5] 习近平:《坚持依法治国首先要坚持依宪治国 坚持依法执政首先要坚持依宪执政》,http://gs.people.com.cn/n/2014/1204/c183342-23104218.html。
[6] 蒋晓伟:《论当代中国特色的法治伦理》,《行政论坛》2017年第6期。
[7] 龙献忠、陈方芳:《治理能力现代化视角下的网络舆论生态治理》,《湘潭大学学报》2017年第5期。
[8] 张爱军、崔莹:《微博政治伦理研究》,《自然辩证法研究》2013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