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照卿,宋朝龙
(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1)
“自由”是西方政治思想史的重要概念。虽然马克思并没有集中探讨自由问题,但对自由的讨论散布于马克思浩瀚的著作之中。这些讨论构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索,任何人都不能否定自由在马克思理论中的核心地位。自由作为马克思人类解放学说中的“拱顶石”,其概念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及其背后的逻辑架构值得我们予以探讨。本文拟从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视角出发审视自由问题,梳理马克思主义经典文献中的自由概念,厘清马克思理论中的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澄明这两种概念的差别性,探究马克思如何超越自由的分裂,即社会自由如何实现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的辩证统一。
当探讨自由问题时,首先面对的必然是消极自由,因为“消极自由的继续生存是正义论全部的支点”[1](p46)。消极自由可以追溯到16、17世纪,它的产生与近代资本主义的兴起具有密切的关系:约翰·洛克的思想中已蕴含消极自由的思想,霍布斯更是直接指出,“自由一词就其本意说来,指的是没有阻碍的状况”[2](p162)。在近代社会兴起的过程中,从共同体中分化的个人的理性与独立意识不断增强。他们在进入逐利的市场中追逐个人利益的同时,开始呼唤对于个人的保护。因此,消极自由意味着个人权利所能实现的活动范围,而这种范围的大小取决于法律和政治等确认的权利的多寡。在这个意义上,柏林将消极自由的概念总结为“免于……自由”(free from……)[3](p200),即通过构建“保障主体有一个自由的空间”[1](p37),以自由权利规定了个人的自由空间。在当代社会,消极自由的权利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核心,它保护着个人的权利不受侵害的同时,又划定了资本主义下的个人活动的范围。
以自由权利为核心的消极自由多次出现在马克思的著作中。一方面,处于资本主义崛起时代的马克思多次表达了对于个人自由权利的关注:早期著作《关于出版自由和公布等级会议记录的辩论》《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黑格尔法哲学批判》探讨了自由的权利及其背后的思想自由、政治自由;晚期著作《哥达纲领批判》直接表达了“每一个人都应当有可能满足自己的宗教需要,就像满足自己的肉体需要一样,不受警察干涉”[4](p31)。由此可见,消极自由思想在马克思的理论中始终占据着一席之地。
另一方面,马克思并没有流于权利所带来的自由的表象,而是以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视角洞察了这些政治权利背后所隐匿的经济根源与物质基础。《论犹太人问题》已经指出,“自由这项人权并不是建立在人与人结合起来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人与人分离的基础上。这项权利就是这种分离的权利,是狭隘的、封闭在自身的个人的权利。自由这一人权的实际应用就是私有财产这一人权。”[5](p438)马克思在这里指出,自由与私有财产其实是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而私有产权的实现与市民社会的形成紧密相关。市民社会的重要特征之一是人与人的分离、原子化个人的形成,每个人都摆脱了人身依附关系,成了形式上的独立个体,拥有了对个人财产的处置权。私有财产权的实质在于对私有财产的支配与保护。在这个意义上,自由与资本主义的核心——私有制呈现出表里合一的特征。概括而言,资产阶级功利主义者穆勒曾指出,“拥有某种权利就是拥有社会应当保证个人对其进行支配的某种东西”[6](p124)。马克思已经发现了消极的自由权利不过是资产阶级维护自身利益的政治诉求,自由权利的本质在于维护私有制和保护私有财产。
不可否认,相比封建社会下的人身依附关系而言,资本主义确立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具有较大进步意义,它使得个人从神权、王权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是近代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志之一。然而,这种自由却在私有制的操控中走向了它的反面,自由反而成了工人丧失自我和变得不自由的原因[7]。
马克思从现象入手,分析了自由的权利所带来的不自由。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工人在自由中丧失自我的表现:“在资产阶级社会里,资本拥有独立性和个性,而劳动的个体却被剥夺了独立性和个性。”[8](p438)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使得工人阶级的自由沦为形式上的自由。这种自由被马克思概括为:资本主义制度下生产资料掌握在资产阶级手中,自由的工人一无所有,因此只能被迫出卖自己的劳动力,自由地被资本家雇佣,即“在现今资产阶级生产关系的范围内,所谓自由只不过意味着贸易的自由,买卖的自由”[8](p438)。马克思借助历史唯物主义,以历史性视角深刻发掘了资本主义下消极自由的实质内容,认清自由权利仅仅存在于流通和交换领域,表现为工人自愿、自由地为资本家从事生产活动,也就是“作为自由的、在法律上平等的人缔结契约的”[9](p204)。自由的权利在流通领域仅仅表现为赋予工人被雇佣的权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可避免使得工人阶级的自由沦为形式上的自由。不止于此,自由自愿的工资关系“在流通领域,是平等的自由的契约关系;在生产领域,则是无偿的数小时强迫劳动”[10](p11)。正如马克思所言:“作为纯粹观念,平等和自由仅仅是交换价值的交换的一种理想化的表现;作为法律的、政治、社会的关系上发展了的东西,平等和自由不过是另一次方的这种基础而已。”[11](p197)一旦从流通领域进入到生产领域,人们便可以发现这种自由权利背后的虚伪性,自由权利表面上的自由与平等在生产领域成了非自愿、不平等的不自由。
如上所述,马克思对消极自由予以关注并加以阐发,但更多地是以历史性视角洞察这些自由权利背后的政治经济根源,批判了自由在历史中走向不自由的实质。消极自由显然不是真正的自由,真正的自由在马克思看来是“外在目的失掉了单纯外在自然必然性的外观,被看做个人自己提出的目的,因而被看做自我实现,主体的对象化,也就是实在的自由——而这种自由见之于活动恰恰就是劳动”[12](p174)。换言之,马克思认为真正的自由在于自我实现,这也就是积极的自由。
积极自由比消极自由具有更悠久的历史,古希腊时代便已孕育了由德性实现自由的积极自由观。积极自由与消极自由相比,前者意味着“我是自己的主人”,后者意味着“我不是任何人的奴隶”。因此,消极自由也被柏林概括为“去做……自由”(free to……),即源自“个人想要成为自己的主人的期望”[3](p201)。积极自由在其发展过程中出现了两个分支:“一个是为了获得独立而采取的自我克制的态度,另一种是为了获得完全相同的目的而采取的自我实现或完全认同于某个特定原则或理想的状态”[3](p204),这也就是“‘自主’的思想和‘自我实现’的思想”[1](p49)。自主的思想为康德所发展,提出自由在于自律,以理性的普遍立法构建人的自由。马克思则走向另一条道路,他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建构了积极自由的全部内涵。
积极自由蕴含的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并非是乌托邦式的幻想,马克思从劳动自由和自由时间的角度为其确立了现实基础。在早期历史唯物主义的视阈中,马克思曾诗意地畅想了未来人的形态:“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13](p37),积极自由意味着人的自由自觉劳动的实现,人类可以在劳动中实现自由,克服外在的必然性。然而,劳动在不同的社会形态具有不同的社会形式,不同的社会形式也直接决定了劳动的自由程度。正如施密特所指出的:“马克思把人的自由问题还原为自由时间的问题”[14](p153-154),马克思将劳动自由回归到自由时间的多少问题,指出自由的实现不在别处,正是在创造自由的时间。换言之,马克思真正超越之处在于,他将积极自由归于劳动自由,又将劳动自由置于历史之中考察,以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的关系问题刻画劳动自由的实现程度。
马克思从劳动时间的历史演变的角度指出,“史前社会”都不可能实现积极自由。原始社会中劳动是维持生存的必要条件。低下的生产力逼迫处于共同体中的人类不得不整日劳动。满足绝对需要所需的劳动时间占据了原始人的全部时间,因而也无自由时间可言。步入阶级社会后,少部分统治阶级享有了充分的自由时间,大部分被统治的奴隶和农民阶级的时间被迫转化为统治阶级的自由时间。资本主义社会建立后,资本实现了对自由的支配:“资本就违背自己的意志,成了为社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创造条件的工具,使整个社会的劳动时间缩减到不断下降的最低限度,从而为全体(社会成员)本身的发展腾出时间。但是,资本的趋势始终是:一方面创造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另一方面把这些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变为剩余劳动。”[15](p103-104)概括而言,资本主义下的积极自由具有两方面特征:一是劳动时间成了衡量价值的尺度,劳动的私人性质决定了劳动时间直接表现为劳动量,以此便于劳动产品在市场中的交换;二是资本追求的是价值,在追求更多价值的过程中实现了生产力的跃升,创造出来了大量的自由时间。但是这种自由时间并不表现在为社会全体人的自由,反而是绝大多数人的不自由与少部分人的自由,即马克思强调的“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一个阶级享有自由时间,是由于群众的全部生活时间都转化为劳动时间了”[16](p579)。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描绘了资本主义社会下工人毫无自由时间的悲惨状况:“一个人如果没有自己处置的自由时间,一生中除睡眠饮食等纯生理上的必需的间断以外,都是替资本家服务,那么,他就还不如一个载重的牲畜。他不过是一架为别人生产财富的机器。”[17](p90)可见,资本的本性决定了资本主义社会下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的对立,自由竞争下的个人自由“也是最彻底地取消任何个人自由,而使个性完全屈从于这样的社会条件”[12](p181),资本主义社会绝不可能实现积极自由。
马克思已经注意到了自我实现的自由所需的自由时间是一个社会问题,从而将自由问题落脚于社会,试图从人与人的社会关系之中寻找实现自由的现实基础,这也将马克思与当代政治哲学探讨自由问题的出发点区分开来。由于当代政治哲学“与社会分析脱节,这使得哲学只能定位在纯粹规范性的原则上”[1](p9),处于真空之中的政治哲学必然与社会经济状况脱节。这个问题在霍耐特那里也产生了共鸣,他曾指出消极自由的缺陷在于进入不了主体之中,沦为客观外在的标准,积极自由的缺陷是无法扩展到客观性的环境中,从而陷入空想的迷雾。因此,霍耐特认为自由的实现需要“承认的机制”,从而把自由构建于主体间相互依赖和承认的社会机制中。在马克思看来,消极自由的政治权利并不能转化为实现自我的机会,甚至会在平等性的掩盖下加剧社会时间分配的不平等。因此,真正自由的实现绝不可能在私有制下,也不可能通过黑格尔哲学的“承认”,而是通过“社会化”:一方面是真正的共同体的实现,自由人联合体的建立;另一方面则是生产的社会化与生产力的进步,即在社会中实现真正的自由。
首先,自由人联合体的实现拓展了作为消极自由的权利的内涵。共同体是马克思终其一生关注的重点内容之一。在马克思看来,国家虽然采取了共同体的形式,但本质上仍是阶级统治的工具,反映了普遍利益和个别利益之间的对立。作为具体的历史形态,资产阶级国家“不外是资产者为了在国内外相互保障自己的财产和利益所必然要采取的一种组织形式”[13](p70)。因此,资本主义政治国家下依托法律颁布和实行的权利只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也是实现阶级统治的产物。站在共产主义立场上,马克思显然对资产阶级权利持批判态度:“至于谈到权利,我们和其他许多人都曾强调指出了共产主义对政治权利、私人权利及权利的最一般形式即人权所采取的反对立场。”[13](p228-229)扬弃自由权利的消极内涵必须消灭国家,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和恩格斯寄希望于“自由人的联合体”:“一到有可能谈自由的时候,国家本身就不存在了。因此我们建议把‘国家’一词全部改成‘共同体’。”[18](p123)
自由人联合体的实现才能真正构建反映人的普遍意志的自由权利。马克思曾多次设想在真正的共同体之下的社会权利:他在《法兰西内战》中提出要实行普选制并能够保证官僚能够随时被撤换,公职人员只能拿和工人同样的工资等,以此保证政治生活与人的普遍关联。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提出共产主义社会下平等的权利的根本特征在于它的不平等性,在于对不同人采取不同的尺度,这种方式兼顾了天赋差异、个人的社会处境等,使得每个人都能够真正平等地具备自我发展的权利。因此,真正的共同体只能是自由人的联合体,即“在真实的集体的条件下,各个个人在自己的联合中并通过这种联合获得自由”[13](p84)。人类的社会化与联合,不仅使得单个人获得了自由,而且实现了一切人的自由发展,即所谓“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8](p491)。总结而言,以自由人联合体取代国家才能消解资产阶级自由权利的狭隘内容,在社会意义上拓展消极自由的内涵。
其次,生产的社会化为积极自由的实现奠定现实基础。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展开了对于自由人联合体的设想:“有一个自由人联合体,他们用公共的生产资料进行劳动,并且自觉地把他们许多个人劳动力当作一个社会劳动力来使用。”[16](p95)这种生产方式建立在“协作和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16](p832),在此基础上将实现生产力的极大解放,奠定自由实现的物质基础,真正实现“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19](p926),联合起来的个人可以实现最大效率的生产,并最大限度满足人们的物质需要,从而创造出更多的自由时间。
在共同生产的基础上,“时间的规定当然仍有重要意义”[12](p67)。时间的重要意义体现在三方面。
一是劳动时间普遍的节约。马克思指出,社会发展和活动归根结底取决于时间的节约,即劳动时间的缩短。他举例道,劳动时间的缩短并非是6个人各劳动15小时就足以养活15个人,而是所有人都劳动6个小时。马克思所反对的正是资本主义下对大部分人劳动时间的剥削,而强调的是普遍的、所有人的劳动时间的减少。另一方面,社会只需要较少的劳动时间就能够保持普遍的财富,而且部分劳动可以为物所替代完成。这种普遍的劳动时间的缩短与生产水平的提高才能真正意义上减少劳动时间。
二是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的统一。马克思认为,在社会化发展的基础上,劳动时间的节约使得个人充分发展的自由时间增加,而“个人充分发展又作为最大的生产力反作用于劳动生产力”[12](p203)。个人的自由时间与劳动时间最终实现统一,劳动时间的减少为个人自由全面发展提供了时间基础,反过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使得劳动生产成了人类自由个性发挥的领域,每个人在劳动生产中的自由发挥又将进一步缩短劳动时间,提高劳动生产率。那时,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的对立才能消解,“劳动转化为自主活动,同过去的被迫交往转化为所有个人作为真正个人参加的交往,也是相适应的。”[13](p77)
三是自由时间成了首要的财富。马克思指出,“真正的财富就是所有个人的发达的生产力。那时,财富的尺度决不再是劳动时间,而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11](p222)。这意味着劳动生产不再以获取价值为目的,而是为更多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创造时间。
自由人联合体的实现与生产的社会化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自由人的联合体必须建立在生产的社会化之上,社会化的生产为自由人联合体提供了物质基础。这二者共同构成了马克思社会自由的内涵,也就是构建了社会自由的机制,使得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能够在社会意义上实现融合,呈现出崭新的内涵。
需要再次说明的是,马克思虽然没有直接使用消极自由、积极自由等概念,但是他的著作中渗透着对这两种自由的思考:马克思以历史的视角区分了不同历史境遇下的消极自由,在批判了资本主义自由权利的同时,阐发了对于未来共产主义社会下自由权利的向往,希冀实现一种“不平等的权利的平等”;对于积极自由,马克思揭示了自由全面发展为其内涵,并以自由时间和劳动时间的矛盾运动勾勒出历史中实现积极自由的蓝图。在更高层次上,马克思以社会自由的思想为自由的实现构建了可行的社会机制,为看似缥缈的自由夯实了现实根基,即以自由人联合体和生产社会化的思想消解了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的实践困境。虽然马克思没有明确指出这种自由,但这可谓是真正的“第三种自由”。
在自由思想史中,无数思想家试图揭示自由的真谛,探寻自由的真切内涵与实现机制。其中,马克思的理论探讨毫无疑问是具有超越性质的,而这种超越可以通过与黑格尔的比较凸显。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的“主奴关系”中强调了劳动对于自由的意义,突出了积极自由的实现路径。在《法哲学原理》中,黑格尔则以“承认”构建社会自由:“在劳动和满足需要的相互依赖性和交互关系中,主观的利己主义转化为对满足其他一切人的需要具有帮助的东西……其结果,每个人在为自己取得生产和享受的同时,也正是为了其他一切人的享受而生产和取得。”[20](p341-342)黑格尔已经注意到了市民社会中的人的自由问题,认识到市场下主体与主体相遇所带来的冲突与合作问题。因此,黑格尔希冀以主体之间相互依赖的互惠承认作为自由的实现机制构建社会自由。在这方面,马克思也深受黑格尔的影响,注意到了主体间的自由问题。但是,马克思不仅仅停留于承认共同的互补性愿望等虚幻的社会关系,而是进入社会历史领域,设想了一种崭新的社会机制,指出了这种机制的历史性变革之路,并寄希望于现实的革命运动实现新的社会关系。这正是马克思自由思想能够真正超越时空的原因,也是能够彰显其理论与现实意义之处。
一方面,自由时间问题经由马克思发掘后,历来为西方马克思主义者重视,成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中重要的线索之一。在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看来,组织化资本主义造成了人的时间的割裂,福特制的推行全面控制了人的生活——人真正彻底地与流水线融为一体,成为生产的一部分,除了劳动时间外再无其他时间。技术的进步便利了社会对于人的控制,广告、电视、电影等全方位地入侵人的休闲时间,“私人空间已被技术现实所侵占和削弱”[21](p10)。不仅如此,“处在‘消费’控制着整个生活的境地”[22](p6)操纵和改造消费主体,使得人只有在消费中才能获得自我价值。西方马克思主义指出,资本主义对于人的操纵从外在的强制劳动不断地内在化,深入到了人的意识领域、生活领域,从而实现了对人的时间的全方位的规训。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更能体会自由时间对于人的全面发展的重要意义,理解马克思指出的时间是人的生命尺度和发展空间的内涵。然而,随着现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和生产方式的变革使得人的自由时间不断被吞噬:社会虽然“创造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就是创造产生科学、艺术等等的时间”[23](p381),但这部分时间不断为资本主义控制和压榨——自由时间并不是马克思所设想的积极自由实现的充要条件,个人拥有了自由时间并不能带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在这个意义上,自由的社会实现机制的重要性愈加凸显。
另一方面,马克思的自由思想对于理解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具有现实借鉴。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24](p11)人民对于美好生活的需要,拓展了以往物质文化需要的界限,不仅涵盖了物质文化的需要,而且凸显了政治、文化、生态、社会等多样化多层次的需求。对于自由的向往显然构成了人民美好生活的一部分。在这方面,马克思已经为我们指明自由是支撑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重要内核。这种自由不仅仅是消极的自由权利,而且要求创造自由时间,在社会中构建劳动自由的现实基础。这一论断对于我们理解和把握当前的主要矛盾具有重要意义:首先,马克思主义的自由思想拓宽了我们对于美好生活的理解,使得我们能够更加全面地把握美好生活的内涵。其次,不止于对自由的把握,马克思的自由思想丰富了我们对于自由的多层次认识,回答了什么样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的问题。最后,马克思自由思想构建了自由与社会发展之间的内在关联,为我们当今解决社会主要矛盾提供了方法论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