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旭东
(1.华南师范大学国际文化学院;2.教育科学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事物的价值与人类生命的存在及成长密切相关,生活中的人们,总是在提炼鲜活的生活事实的过程中感受着价值、选择着价值,事物的价值不仅维护着人的生命存在、推进着生命成长,而且其本身是可以不断丰富、不断为人所开发出来的。对此,我们可以在生命存在的基础上看待事物的“价值”,即价值是事物优化生命存在、提升生命质量的可能,更进一步说,人的生存与发展,是在“意识”的照亮下,不断发现新的可能世界的过程。“任何一次意识领悟都是一次意识的扩展,一束光亮的聚射,一次心理统一性的增强。”[1]于是,研究不同层面相互需要、相互滋养、相互促进的心身关系,并据此研究人类生命与社会事物共生共荣,成为具身认知的重要研究支点之一。
长期以来,由于心身问题受到唯心论、二元论和形而上学机械唯物论等影响,认知活动被相应地理解为只是人类反思意识符号的思维水平的代表,从而陷入了意识与行动相背离的谬误。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人们逐渐意识到,应该从身体和身体经验中探寻认知的起源、演化以及发展,由此推断认知应该是具身化的,人类主体的意识、情绪、价值观和智能,以及赖以生存的日常生理活动,都是基于生物基础上所实现的作为。黑格尔曾说,“本质在关系中呈现,规律是本质的关系。”[2]人类对世界错综复杂的关系的规律性探究,促成哲学意义上真正的认知,反映着人类认知的归真程度,从更深层意义上,也是人类与对象世界之间关系的矛盾性、冲突性、可转化性、统一性的权衡结果,而只有推进关系双方从对立到统一,从博弈到均衡,才能真正实现彼此双方的协调发展。这时,丰富并深化有关心身实践关系的认识和理解,代表心身关系的新理论取向的具身认知观便进入了学界研究视域,它把人视作“整全的人”,强调人的身心整全意义上的发展,主张人的认知是大脑、身体与环境交互作用的产物,强调着人类活动的“具身性”与“情境化”。由此,当我们对他人认知过程作实时的、具体的分析,必然需要将其置于真实、自然的人物情境中,并且注意捕捉其连续动态变化中的一个即时状态,即某一时刻的认知状态。具身化就是洞悉人类认知秩序的前提条件,当认知嵌入身体,而身体又是嵌入环境时,人类的认知水平就会受到环境稳定状况的感化。由于身体始终置于不同的环境之中,人类主体的认知心理和行为就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顾及到客观环境的限制性。就日常生活而言,个体如果处于充溢着正能量的环境中,就会提升自我正面意向;反之,如果个体置于负能量的环境中,其负性情绪将得到激发,由此将引致高频率的负向行为。
任何生命体的存在,都有着生命的本性,这种本性随生而来,至死而终。弗洛姆认为:“一个有机体的第一义务便是活着。‘去活着’是一种动力学的概念,而不是一种静力学的概念。”[3]以成长为特征的“生”,便是不断生成、不断创造、不断更新和不断超越。青少年在追求认识自我、表达自我、证明自我的身份认同过程中,探寻个人发展与社会事物(组织、环境)发展的共向“契合点”,通过特定的社会途径与表达渠道,不断反映自身独有的价值观念、审美态度和生活品味。现实中,诸如性别、阶层、地域等因素深层次地制约青少年的价值取向,从表面上看,当代青少年在符号消费方面有着众多相似的行为表现,如喜欢摆酷、钟情于偶像消费等。但是,其中所包含的价值原则是不一样的,有的可能是出于凸显个性,有的可能是为了纯粹的炫耀,还有一部分是出于从众的目的,简单地用“飘一代”“酷一代”来描述现在的青少年,都难免会落入简化论的以偏概全的窠臼之中。因而,探求华裔新生代青少年(以下简称华裔新生代)的具身认知特性,应在基于生命向生本性的整全视角下进行。
在人的生命长河中,青少年时期是其社会身份形成的关键阶段。青少年从青涩到成熟的生理进化,以及自我意识与社会意识的心理平衡过程,都充满着激烈的变数,其人格进阶也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与此同时,人类社会文化规范的更迭、聚落族群的变迁,以及群己关系的松紧,常常影响着青少年对心身关系的辨识。也就是说,由于受到社会角色定位和时空环境因素的影响,青少年在对人格与身份的关系问题的追问以及表达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受到种种环境的规约。“我是谁”“我属于哪里”“我要走向何方”等生涯发展问题,成为青少年成长过程中具有本体论意义的根本问题。正因为如此,华裔新生代也面临着自我同一性延缓和扩散状态较多的身份困境,尽管有祖籍文化的代际熏陶,有华社华校的教育陶治,有信息资讯的跨域滋养,然而,其如何认知自我与华夏文明、自我与中华民族的多重身份意义的关联,更好更快地认同华裔身份、追溯祖宗之源、浸润中华文化,仍然影响着其生涯发展的连续性、成熟性和统合感。对此,寻根之旅的存在,为华裔新生代提供了深化身份关系认同的契机,助其在“寻”的主体性体验过程中,不断将归根“潜能”开掘出来,结合自身的思考、判断、预测对观察信息的处理加工,获得了选择、决策、确定理想的可能,从而更为主动地更新价值判断,增加自我同一性的获得。在这种“走向”中,外在的时间与空间进入到个体的生命质量之中,充实着个体,生成着新的成长平台,生成着新的“我”。
众所周知,民族遗产、历史事件、神话传说等民族独特的文化象征和意象符号,往往对其族群成员具有一种精神上的聚合和情感上的归属作用。族群成员长时期的聚居生活,传承悠久的文化传统,在潜移默化间形成了共同的民族心理和群己统一的态势,认同民族文化、维护民族尊严就成了一个重要的价值准则。人们越是具象地把握族群关系的发展逻辑,越是身临其境认知民族的文化传统,追溯其历史渊源和了然其生活方式,就越是能够实质地找到“我”在认同和支持民族发展的过程中的位置感和归属感。对于华裔新生代来说,尽管其成长阶段得到海外华人社会、华人社团、华人群体“文化共根”意识的陶染,然而,自小身处异国他乡所造成的时空“隔离感”,他们对在五千多年中华文明发展中孕育的优秀传统文化、积淀的中华民族深沉的精神追求以及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等等仍然是模糊的感觉。对此,寻根之旅秉持“以空间换时间”的精神理念,以实物观摩、实地考察等形式帮助华裔新生代较为迅捷地领悟“根”文化的内涵及其当代价值,包括了解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中华民族悠久灿烂的历史,深切感受当今中国的繁荣富强等,在这一段寻根时间的“绵延”中,昨天与今天、世界与自身融汇在生命之中,显示着生命质量的发展层次,增强其同为炎黄子孙的民族自豪感。
民族认同是维系一个民族存在和发展的重要纽带,具有重要的意识形态功能,而地域主义的兴起一直对民族认同起到了消解作用,如何解决此问题考验各国政府部门的施政作为。我国始于1999年夏令营,以各级侨办为政府部门代表,“指导、推动涉侨宣传、文化交流和华文教育工作”[4],在凝聚侨心、汇集侨力、谋取侨益,重构民族认同等方面持续发挥政策资源优势。它们为华裔青少年来华“寻根”活动设计整体性框架,一方面,“挖掘”中华大地上的历史文化建筑、(非)物质文化遗产、文明教育基地等等散发着经典人文艺术魅力和伟大民族精神的资源,特别是国侨办以及各级侨办所授牌建设的华侨博物馆、中医药博物馆、国学传播中心等等“中华文化传统基地”,源源不断地“滋养”着他乡归来的华夏儿女,助其达成“身心合一”;另一方面,在华侨华人聚居的国家或地区,或者“撬动”汉语教学的教材、课程、研究项目的开发,或者促成中华文化景观的巡回展览等,在异国土地上“遍地开花”,进而推广华文教育的国际影响力,这又产生更多赴华进行文化交流及汉语学习的项目。以上种种举措,有效加速华裔新生代的自我身份的认知节拍,以民族认同为目标的群己关系也逐步明晰。
深入青少年的文化生活世界,进而了解和把握他们在文化生活中所体现和流露出来的真实的价值原则、审美方式以及人生追求,是教育的育人价值和学校教育实效性的重要体现。许多汇集华文教育教学高端智库,成为国侨办“华文教育基地”,地方侨办“中华文化传承基地”的华侨高等学府、师范类大学深谙此道。它们坚守博文求真、崇德至善、精雅致美的育人职责,发挥侨情学术研究专注、华文教学资源丰富、培训体制机制灵活等教育优势,从物化环境、课程内容、学习氛围等方面展现育人力量,或者设立中华文化展示体验区和图书角,推广中华文化优秀产品和研究成果,又或者举办各具特色的文化讲座,介绍中国历史文化和经济发展成就,为华裔新生代“寻根”文化生活绘制了具象的“寻根地图”,包括汉字、普通话、武术等等“方位标”,京剧表演、剪纸制作、书法挥毫、民乐弹奏等等“图号”……璀璨夺目、多姿多彩的中华文化,勤劳勇敢、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多层次、宽领域地丰富华裔新生代的精神世界。同时,“寻根”过程中的华裔青少年又为高校院系开展民族文化继承与发展的理论研究提供了人物素材,有利于其撷取文化教育“水彩颜料”,促使“寻根地图”的日臻完善,这些与华裔新生代的人格完整轨迹和民族认同意识因果循环。
时下,经济、文化的全球化趋向与种族族群保守主义渗透的矛盾格局,冲击着华裔新生代寻根使命的实现过程,他们心身如何达到自我同一与实现民族认同,相应地面临着国际与本土、世界与地方、现代与传统的种种冲突和博弈的复杂化挑战,这考量着以华裔青少年生涯全纳成长为使命的寻根之旅的组织维新路径。我们可以按照“组织发展与个体成长”匹配原则,以组织方及教育对象间交互性、产生结果及条件的契合水平为评判标准,一旦组织目标、规范及文化等特征总能出现和个体间基本特征的共通或者相似,以及在组织进行个体发展机遇、物质及财政提供之时,或者个体对组织要求有所符合,则表明匹配实现。
生命的成长需要资源。作为人的生命具备强烈的意识性,能时刻保持对外界与自我的自觉,把握活动中的自己,一直为生命进程中的“为我性”提供强大的助力。华裔新生代的寻根意识与自我意识的出现及其增强,需要组织更为主动、自觉地发现自已,体现组织资源的生命价值。很长一段时期以来,寻根之旅都是在以侨办为代表的政府行动的总体性框架设计下进行的,华裔青少年来华人数和开营规模被视为中国“软实力”发展导引的行动逻辑。这种体制机制的好处是可以将政府政策指引目标、高校落实操作目标和华裔新生代成长目标三者统一起来,产生强大激励态势。但是,其缺陷也在于此,即国家和政府的发展逻辑容易僭越高校育人的发展逻辑,导致了对育人理念的“工具化”和管理体制的“科层化”。从根本上讲,华裔新生代的成长,更需要高校育人的本色价值,一旦高校缺乏自主办营空间,育人文化场域优势将无法凸显。由此,侨办等政府部门的办营管理手段,可以实现从上而下的“指标要求”到基于互相信任基础的“契约合同”的转变,将自主权归还高校,但这并不代表政府对高校的办营权失去目标期望,而只是改变之前“亦步亦趋”的直接管理,变革为与高校达成契约的间接管理,依靠高校学术研究智库和教学特色优势等为华裔新生代提供“寻根航标”,更好地黏合青少年自我同一意识、民族认同心态。
生命需要获得积极的生命体验,这种体验是在个体生命活动中生成的,同时又是对个体生命活动的内在鼓励。实践证明,教育要素内容设计是供给方与需求方之间利益博弈的结果,即组织单位的教育层次、课程模式等功能要素,与教育对象的知识需求、文化体验等发展愿景相匹配。随着知识经济的升级以及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开放游学市场,扩展教育服务贸易,加强国际间的教育互动成为大势所趋,传统上统一的依靠课堂讲授、学生接受的一般性方式将更多地被要求多元化与特色化。对此,高校实现国内外优质的课程体系、教学方法、教学手段、管理模式等教育要素内容的融通,服务于中华文化展示内容的布局优化和民族精神学术凝练的效益升级,可以以“逐梦一带一路,品读中华文化”等为主题,以“礼乐诗书、一带一路、中华文化”等为主要内容,设置专题讲座、实践考察、学术科研、汇报演出等特色鲜明的学习项目,科学引导华裔新生代进行追溯性身心体验,促进他们认识中国高等教育在揭示中华文化发展的理论观念、路径选择、生长形态、文化语境方面的研究意义,理解性领会中华民族精神亘古流传、历久弥新的要义,进而找到适切个体学习需要和有序发展的路子。
“外部文化世界的生成,人的身体性的生成,人的意识的生成,三者的生成是一个共时性的一体过程。这个过程就是我们所说的‘活动’。”[5]人的活动孕育着源源不断的生命动力,个体理性的力量不断壮大和不断提升的同时,对“复杂”世界的组织能力亦不断获得提升。得到根文化洗礼的华裔青少年,当外在的根的文化知识与根的发育时空相互印证时,会即时性产生知行合一的心灵颤动。那么,如何让华裔新生代长久性地将中华文化“读进去”、将民族感情“留心上”、将祖国意识“带回去”,更大惠及面地影响带动其他华裔青少年成长,这是一个重要的研究课题。反映中国传统文化中关于内容和形式关系的“文以载道”是“解铃”方法之一,“道”(内容)的意境的深远程度成为评判“文”(形式)是否有价值的主要依据,而“文”(形式)作为“道”(内容)的载体,其存在的价值是为“道”(内容)服务。因此,根文化要注重“文”(形式)的演绎变革,综合呈现视觉器官上的饕餮盛宴、中华世界的温馨和美,使得华裔新生代感知愉悦、共鸣情感、坚守意志,这正是寻根之旅长远发展之“道”,也只有这样,才能久久为功形成华裔新生代“归心”与“留根”的集聚效应。
总之,华裔新生代寻根之旅改革是一个系统性工程,探求华裔青少年以寻根生命取向为标志的具身认知维度,助其积极建构自我同一性,努力提升其民族自豪感,强化寻根之旅组织育人与华裔新生代个体成长的黏合度,提升寻根之旅组织功能与华裔新生代个体需要的适切度,促进根文化价值由知与行相印证演进为知、情、意相统一,这便是寻根之旅组织方式变革的维新之路,也是华裔新生代走上生涯全纳发展的维新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