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敏帮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20)
以西部代表性诗人身份进入小说创作的叶舟,从诗歌之精神和小说之物质的独特维度出发,展开对现代人生存状况的生动呈现和深刻思考。叶舟左手诗歌,追寻人类生命的激情,出版诗文集《大敦煌》《边疆诗》《练习曲》《叶舟诗选》《敦煌诗经》《月光照耀甘肃省》等;右手小说,探寻人类生活的内里,出版长篇小说《案底刺绣》《昔日重来》和小说集《叶舟小说》《叶舟的小说》《第八个是铜像》等。叶舟的创作获奖连连,《羊群入城》获得《人民文学》2008年度小说奖,《我知道一种方向》获2010年“十月诗歌奖”,《我的帐篷里有平安》获2014年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白雪草原》获2015年“人民文学诗歌奖”,《兄弟我》荣登中国小说学会2017年度短篇小说排行榜,并连续三届入选“甘肃小说八骏”。叶舟坚守诗歌活力、细腻、宏阔的青春气息,深拓小说的物质性、时空性和历史性,结合自我体验和思考,全身心探索西部文学宗教性、地域性、历史性与现代性交融的丰繁空间。
“一只船”街道以及该街道所在的西北城市——兰州,是叶舟斯生斯长的实体故乡和精神原乡。于是,这座城市成为作家叶舟对现代城市最主要、最尖锐的思考出发地,也是他所有精神追求的归落处。叶舟以诗歌打开一片诗性天地,却以小说发出看似刺耳的呐喊。在其笔下,比起乡土叙事,城市叙事更多了一层原始暴露。他以与其一同成长的西部城市为圆面,发掘出现代城市中普通民众的欲望与情感纠缠的症候圆心,深度展现“对人性恶的思考,欲望对人性的掠夺,人性的复杂”[1]216-219,并最终以诗性的爱划归生活的本质。叶舟不同于其他作家,他关注的焦点不是城市主体对人的异化,而是人作为主体在城市空间下情感责任承受能力的弱化、逃避和情欲的放纵。他同样关注城市人的普通而纯粹的爱,善于发掘底层人物被遮蔽的生命意义。叶舟一方面剖析着城市的情感和欲望顽疾,一方面积极在历史虚构和城市的爱中继续他的诗性追求。无所忌惮地解构、揭露生活的病疾和残败,积极昂扬地建构、颂扬生活的美好与感爱,这是叶舟小说所具有的张力,也是其小说创作的主要特征。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中国商品市场经济的开放、发展和西方各类文艺思想的引进,所谓利奥塔“宏大叙事”被一一解构,支配着中国当代文学前三十年的国家叙述机制也开始消解,多元主义并关注个体的书写开始呈现。叶舟的小说立足于自己生长的城市,拨开城市面貌发展变化的表象,将笔触深入城市普通民众的情感生活,从“后窗”审视并勾勒出城市个体在各个独立空间相互间的欲望和情感纠缠,反映出城市人混乱的情感生态,并给予了无情的揭露。
《1974年的婚礼》《少年行》《丹顶鹤》勾绘出城市少年一代的痞子生活及其破裂的家庭关系图。父母离异或者丧偶后的重组家庭使孩子们遭受到不同程度的心灵创伤,也成为他们自甘堕落的原由,持械打斗、公交扒窃和流窜行乐成为少年们的全部生活。叶舟用大量笔墨书写少年们看似充满侠义和跋扈的“江湖”生活,背后反映的却是他们因得不到完整家庭爱护的痛楚。在他们的世界中,堕落比无所事事更重要,因为有事做就不会空虚,就可以淡化父母关爱的缺失感。小说的结尾往往是令人痛心的,少年们或揭破长辈为新欢害死另一半的事实,或成为新一代痞子头领继续堕落,或杀死猥亵自己的继父而坐牢。作者以城市少年为切入点,展现了整个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城市家庭生活。小说中朦胧的文革记忆被包裹在城市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在抹淡伤痕和反思的痕迹的同时,却突出城市少年在大人看来无聊、实则体现了本真的自我生活,因为那个时代大人们的世界与少年一代有着一种分离性,正如王朔《动物凶猛》里部队大院中少年们的成长一样。需要指出的是,作者的焦点清楚地指向少年或父母辈们之间情感与欲望的纠缠,这是他们生活的病态主脉反映。
叶舟说“小说,是一种挥霍和干净的犯罪”[2]38-40,他把文本当作还原犯罪的案卷,自己总是脱离在文本之外,几乎不加任何主观判断,但在结尾处却给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犯罪事实,这是叶舟城市欲望书写的重要特征。《低温》以女主人公左小青所关注的本市珠宝店抢劫杀人案为生活背景,描述了女主人公从电话和别人口中一步步得知自己的丈夫出轨其最好的闺蜜的事实。叶舟在此展示出精湛丰富的心理刻画技巧,小说中女主人公的丈夫始终未出场,自始至终生活似乎都是女主人公的自我臆想。任性频繁地换家具、与邻居好友打牌及对她们的猜忌,推测分析案犯真凶成为女主人公个人实际和心理生活的全部,但最后极具讽刺的是结局的反转:杀人者是被杀者的丈夫,而女主人公的丈夫出轨的竞是她最好的闺蜜。类似的结局出现在《风吹来的沙》中,在沙尘暴肆虐的下午,好友马达邀“我”一起出去用他的私房钱挥霍放松,随着打球、吃饭和喝酒项目的进行,“我”才明白马达已经得知其妻与“我”出轨的事实并要除掉“我”,当“我”去找在宾馆约好的马达妻子时,却发现房间里是自己的姐夫和马达妻子。小说中令人窒息的结局让人崩溃,似乎生活中没有真实,一切只是游戏而已,笼罩在人们心头的只是欺骗、背叛,如处在弥漫的沙尘暴之中无法逃脱。在《向世俗爱情道歉》《马不停蹄地忧伤》中同样充满了同性友情或是异性情感的欺骗。叶舟就是这样把最残酷的事实放到小说最后,促使读者随同小说中的主人公一起在经历情欲追求和折磨之后,才得知事实真相。
人性解放和对自由的追求在现代及后现代思想下已充斥着人们生活及思想的各个方面,使得现代城市中的家庭感情及爱情显得尤其脆弱。在叶舟看来,城市中的爱情犹如水晶一样美丽而易碎。《抄家伙》和《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两篇小说中李佛都不小心打碎了一件水晶,都要努力重新拼凑粘合起来,并要做出心理上的愧疚和金钱上的赔偿。吊诡和反讽的是,主人公将自己的家庭、爱情毁坏,却在保护别人的水晶店。叶舟写道,“水晶一碎,先前它的造型、体温和精气神就散了,倏忽间失魂落魄,再也唤不回。”[3]138叶舟没有直写现代城市家庭夫妻之间的直接冲突,却引出主人公与第三者的暧昧交往中的堕落、迷茫和悔悟来侧面展现。小说中李佛发现了水晶的诗意和灵性,也因自己的失手打碎发现了它的脆弱。象征性的表现极其深刻,从寓意的角度敲响迷惘者心中的警钟。
叶舟同样关注城市中知识分子的情感纠缠。《用一下刘欧藕同志》由高校校长使唤校办秘书的一句口头语为题,穿引起退休之后两人之间的复杂情感和校长的家庭爱情史。期间既回顾了他们两人的生活经历以及退休后的生活状态,又将家庭保姆的心理嬗变和恋爱经历作为另一条线索穿插始终。值得注意的是,保姆对于爱情的大胆追求与校长的隐秘情史形成鲜明的对比,但也体现出在新的时代价值观下年轻人对于爱情的轻率和不负责任。在《〈告密史〉及其作者之死》中,叶舟借一段混杂的不伦之恋昭示出泛滥情欲的危害性和主人公为此付出的代价。
在这几部小说中,叶舟极力表现现代都市人的情感纠缠和欲望主题,把最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呈现给读者,警醒或最大程度上启发人们。城市中的个人化的开放生活,逃离不了现代社会的种种束缚和规约,于是人们自觉或不自觉的求助于最直接的身体放纵,从而期望获得暂时的欢愉。他们一方面试图冲破社会束缚,一方面又要在现代城市社会中获得自身价值和意义的实现,矛盾和冲突由此发生。身体和情感欲望的放纵表面看来是解决这一冲突的发泄出口,实则是雪上加霜式的痛苦的主要来源。叶舟看似戏谑的反本质主义的叙事方式,更能警醒人们去反思当下城市中人的情感生态。
中国城市是经“后发外生性现代化”成长起来的,所以其骨子里仍然是乡土性的。城市是叶舟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生长地,但叶舟的思索不局限于城市,乡土与城市的连接是他关注的另一大主题。此外,他还积极在历史中寻找、发现普通人,还原出普通人被历史遮蔽的生活。
《星月夜》可以说是一篇公路小说,而这条公路既是连接城乡间差异价值观和生活观的一个通道,也是联通城乡人不同精神生活的一个媒介,通过比较展现出城市人精神生活的贫乏和迷茫。出身农村的男主人公在城市中某单位做副处,开车带着充满幻想和迷茫的恋人回宁夏农村参加弟弟的婚礼,通过一路上两人的对话、与弟弟的通话及公路上环境和路况的描写,隐约中体现出男主人公作为农村人进城后对于工作、婚恋追求的价值不适但又不得不妥协的状态。相反在农村即将结婚的弟弟则乐观、知足,即使在新婚当日因不顾危险为未来的嫂子摘鸟巢而摔伤,也没有一点埋怨。叶舟在这篇小说里引进“鸟”这个象征来隐喻人。在公路两旁的树上随处可见一个个鸟巢,鸟儿们在“星月夜”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家,但在城市中工作生活的男主人公和女友却没有一点家的归属感,他们向往鸟的自由和鸟的巢穴。
《缓期执行》的主角是来自农村的城市打工者,他们是城市的建造者,同时也是城市鄙弃的对象。《缓期执行》塑造了农村来的城市打工者面对城市丰硕的物质诱惑以及生理寂寞,在被工头欺骗时做出极端行为的法盲形象。这是新世纪的打工“祥子”,农村的贫困与城市的富奢比较之下带来的生理和精神上的落差、农村的朴实憨厚与城市的狡猾阴险比较之下的愤慨绝望之情,都在城市中的农村打工者身上涌集,分裂式的隐忍和极端式的爆发,一起折磨着“祥子”们。
《羊群入城》是一部奇特的小说,因为在西宁街头看见小牧人赶着羊群入城屠宰的一幕,叶舟先后写就诗歌《入城的羊群》、散文《西宁的街道上走过》、小说《羊群入城》,足以看出这一幕带给作者本人极大的震撼。程金城先生谓其“不同于‘先锋小说’有意进行的艺术实验,而是表现内容和作品意蕴追求的内在要求。”[4]8-12小说将一场激烈的冲突放在风雪交加的城市广场,牧羊小孩与羊群被守候在广场的保险公司职员阻隔而对峙,引出牧羊人与羊之间至高的真情和孝子职员的艰难生活表现。在城市街道赶羊本来就是稀奇的事情,更奇妙的是这群羊个个具有人性且有自己的名字——怀孕的“秀秀”、头羊“牛先灯”、被老板起绰号的“地主婆”以及“双眼皮”、“石头他妈”……在城市的广场上,牧羊人与一只只羊进行着感人肺腑的诀别“功课”仪式,魔幻而富有诗意。作者以羊连接起另外两个主体——以羊获益的老板和食客、与以羊生存的牧羊人。叶舟把人与羊的真诚的“伴当”之情置位在城市广场这个空间中表现,既形成和牧羊人与老板、公司职员与领导之间冷漠之情的对比,又凸显出类似佛教生命意义上的众生平等的救赎意义。世俗社会的生存迫使牧羊人不得不赶羊屠宰,却时时刻刻因救赎之情以“罪人”自责,这也体现在叶舟另一部小说《大地上的罪人》。在这篇小说里叶舟把“羊群入城”放在河西走廊上从西直到兰州城之间的动态行进中,期间牧羊人蒙太奇般的与河西走廊中的历史人物一一相遇——藏族酒鬼尕藏才旦、土匪黑骨头、马步芳骑兵、西路军女战士、活佛喇嘛以及画家张大千。叶舟笔下的牧羊人既圆滑、世俗、怯懦,又呈现出虔诚、救赎与坚韧的品质,整篇小说形成牧羊人——羊——路人间复调而充满张力的多声部书写。“羊的路线”系列小说表现力强大,呈现出一种丰富变幻的情景,给读者留下复杂多方位的想象;其方言,民间语言形式的运用,强化了小说的现场感,人物的鲜活性也随机表现出来,再加上叶舟细腻的环境和心理描写穿插其中,一幅舞台上的戏剧徐徐上演。
西部丰富的历史资源成为叶舟行走的地理空间上的又一大思索起点,他“一次次上路,深入青藏高原、蒙古高原和黄土高原的褶皱深处,在黄河上游飘摇,也在藏传佛教、伊斯兰文化、黄河文化之中穿行,在丝绸之路上漫游”[5]240,旅行的途中不断探索历史,在历史中思考。《我的帐篷里有平安》通过一个虚构的侍僧从侧面深入理解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尊者的生活、思想、诗文以及藏族民众对尊者的崇信和接受。六世达赖喇嘛本属不禁娶妻生子的红教宁玛派,加之经历十多年的世俗生活才被选进布达拉宫和入宫后政治斗争的夹击,于是形成了不同于宗法严格的黄教格鲁派的反叛性格。传说他晚上化名宕桑旺波在世俗间流浪,寻求世俗生活。叶舟抓住仓央嘉措无意间创设的世间法和写就的道歌对普通大众精神世界的净化和解脱,通过一个族群强请侍僧颂唱尊者的道歌体现出另一种有别于传统藏传佛教之外的慈悲、宽容、随性的教义。文本并未对尊者本人着过多笔墨,而是主要从侍僧的经历、心理描写侧面展现出对宗教斗争的反抗。他辗转酒吧、听民间艺人说唱、把传世圣物金刚杵赠送别人、为写道歌重金购买册页,这些行为在僧律严戒的格鲁派看来是大逆不道的,但却赢得了普通大众的疯狂追随。另一方面,尊者与其侍僧的复调书写,与阿来重述神话之作《格萨尔王》中说唱艺人与史诗英雄互文写作具有同样的相似性,都是发现传统、宗教等宏大叙事背后的普通人的生命价值意义。叶舟善于撷取茫茫历史中宏大叙事背后的东西,他企图用小说文本挖掘出被历史遮蔽的事实,展现被历史遮蔽的真实以及底层人民的生活。侍僧与仓央嘉措共同构建了另一种历史意义。
在小说《苏东坡和他的朋友们》、《蓝色的敦煌》中,叶舟把眼睛盯向历史人物背后的小人物,展现他们同被载入历史的著名人物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他们自己的、独立的生命存在。重新发现底层人物的历史,企图在历史中掺入或凸显他们的存在,这是叶舟对历史的理解。他消解历史、将历史背景化,打破克里斯马式的统领,从破碎中提炼出被历史隐去或遮蔽的小人物的日常,并强化他们的存在,达到以个体的历史丰富整个历史的目的。
学者雷达认为,新时期文学经历了寻找自我、强化自我和调整自我的三个阶段。[6]1叶舟的城市欲望书写是他观察现代城市的一根探针,是现代城市人寻找自我的表现。不同于《青春之歌》中的林道静分别历经余永泽、卢嘉川、江华三个男人后最终找到自我精神和实在归宿,叶舟小说中的男女,无论追求、经历多少合适或不合适的异性,结局都是残酷的。这说明叶舟反思的不是人之对象的不合适,而是现代都市人在都市空间中变异的娱乐至上的玩弄心态和追求新异情感体验的放纵状态,同时也揭示出现代城市生活困难挤压下人们的巨大压力,以及在这种压力之下人们所缺乏的坚韧的拼搏精神和抗压能力。但叶舟的调整让他的人物开始醒悟,在经历情感欺骗之后开始渐渐找回自己独立、稳定的灵魂。《在热烈的掌声中》朵芸面对冷漠和不孝的男友,仍然精心照顾并试图唤醒男友瘫痪昏迷的父亲,期间朋友、医院科室主任也倾心相帮。在经历过男友父亲去世、自己怀孕、男友出轨自己闺蜜的多重打击下,朵芸毅然决然地准备开启新生活,如同娄烨电影《颐和园》里余红最后的坚决抽离和醒悟。《鲜花夜》体现的则是欲望、罪恶背后的救赎与爱的主题,《斯德哥尔摩效应》中陌生人对离异女性及其孩子的关注和爱护,《汝今能持否》中父女重消怨恨都是让爱回归。叶舟笔下的城市人爱的能力正慢慢复苏,并渐渐走出曾经自我陷入的欲望困境。
城市底层人生活贫苦,但对于生活和爱的追求大胆而坚韧。《两个人的车站》是两个家庭的生存史书写。两个女人都在同一个车站卖水,都被站长半推半就地潜规则,都生活困难。不同的是一个大大咧咧,一个心细多心;一个面对儿子坐牢仍积极乐观,一个面对女儿未婚先孕,待婴儿出生后将其伪装成弃婴送给前者。于是前者如获至宝般疼爱这个婴儿,后者只能默默地隐藏心中的痛。叶舟没有把希望扼杀,而是经引产医生之手救下了新生命,并暂时给予了婴儿一个温暖的“家”。小说结尾是诗意和充满意味的,女儿似乎冥冥中知道是自己的婴儿并抱着她,在车站跟随期盼已久的恋人逃离这座城市。车站既是罪恶的发生地,最终也是爱的启程点。
记忆和回忆是个体的历史,当个体年迈必然为自己“写史”——时时回忆曾经,如果记忆断裂,必将陷入自我的历史虚无主义。《兄弟我》书写的是老人们对曾经的工作经历和工友情谊的深刻怀念和痴迷,《写照片》表现的是父母回顾抚养子女的爱与幸福。《乌鲁木齐有点冷》是叶舟为数不多的一篇乡土性小说,通过表现打工女儿回家看见的各家庭成员和邻里的卑劣与大爱,最终从不孝、贪婪、残忍回归到爱的故事。叶舟将激烈的矛盾冲突放在“我”的这次回乡——三弟兄推诿赡养父母、老大偷“我”钱、嫂子弟媳的侮辱、“我”丈夫的母亲年老寡居共同构成了故乡的“冷”;而与之形成比较的是——当年一同私奔的丈夫先是入狱后因打工发生事故去世、丈夫的堂哥为跟“我”分抚恤金要打官司,这是乌鲁木齐的“冷”。然而,叶舟并没有让人失去希望和爱,寒冷背后是温暖——父亲一直为乡里辛苦修庙以此淡化“我”与丈夫当年私奔的不伦、母亲为“我”做煎饼、“我”为全家带礼物并做新疆拌面、“我”替丈夫家还债。在“我”看来,虽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但爱一直常在,因为父母是“我一辈子的大庙”[7]279,因信仰而更加坚强。在经历过爱欲的迷失之后,如何回归诗意的栖居,是叶舟小说思考的最终问题。他把城市的情感和欲望解构,挖掘出病根,又用诗意的爱建构起城市的完整。他用爱建构诗意的小说,用爱连接了诗歌和小说。
纵观叶舟的小说,他一方面几乎刻薄地把城市混乱的欲望情感肆意袒露出来,一方面又积极通过诗意的爱来达成和解,并从历史虚构中发现被遮蔽的小人物的活态。他既剖露城市中的“恶之花”,也发现城市中充满爱和诗意的“灵韵”。因此,诗歌和诗性小说就构成了叶舟思考的结果表达和自我心灵的净化,完成了作者力比多释放后的心灵皈依。在叶舟的创作中,小说与诗歌构成了螺旋式的互证,即用一部分小说剖析社会问题,用另一部分小说和诗歌达成和解并给出思考的答案。叶舟本质上是具有底层意识的作家,他更多关注的是底层人民的生活,不管是欲望书写、历史虚构、诗意追求都紧紧贴附与底层人民身上,是“新时期的‘宏伟叙事’解体之后,当代文学不可避免地倾向于‘小叙事’”[8]150的底层书写体现。叶舟“对表现对象的独特理解和对人性的细微体察决定了在艺术表达中对手法的讲究和琢磨,其作品多带有现代意识和哲理韵味,注重语言的锤炼,讲究叙事技巧,也颇多试验色彩。”[4]8-12叶舟小说具有极强和极鲜明的爱与恨的叙事分裂性,这表现在小说中是“单向度”的,他试图通过这种分离和对立达到明晰且深邃的批判意义。充分运用西北方言、俗语,采用多种文体表现形式,以及对女性细腻准确的心理把握共同构成了叶舟作为 “甘肃小说八骏”之一的鲜明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