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他一V”的构式义研究

陈新义 王旭卓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 沈阳 110034）

“V他一V”具有构式的特点，具体表现为它的不可预测性以及其含义不能通过构件的简单组合推导出来，因此这就决定了其构式义的复杂性。“V他一V”的构式义有两种，一种是其自身的客观义，另一种是带有使用者态度情感的主观义。

一、客观义

“V他一V”的基本构式义是表示动作的程度轻、小，持续时间较短。具体来说，它比较常用的构式义为“尝试义”。

（—）未来指向

汉语的“时态”并不像英语等印欧语言那样明显，即并不是以词语的屈折形式表现出来，而是借助特定助词（着、了、过），特定的词语（时间副词等）表示，有时要从特定的构式及上下文语境等更加复杂的情况中进一步“分析”出来。“V他一V”就是这种情况。

1、尝试义

尝试义的基础是未然性，即非现实情态范畴。其基本含义是“未在现实中实现”，即“现实中尚不存在”。在时间角度表现出“将来”“有可能发生”“正在计划当中”的特点。

左思民认为，“尝试义”大多来自表示动作次数少，持续时间短，程度轻等语义。其产生迁移需要一定的句法环境，即：“当p重叠动词在句中充当谓语主要成分时，它的主语常常是有生的，极可能是人，而生物实施短时动作总有原因，一个基本原因便是尝试，当谈论的是打算实施的动作时就更是如此了。”①因此，除了主语是有生命条件的“人”（[+生命]），时间上也要满足[+未实现]这一条件。

尝试义是“V他一V”的最常见的构式义，而在不同情况下这种构式义“未实现”的具体情况条件又有所不同。

（1）时间成分

具体时间成分

[1]今晚我要狠狠的逼他一逼。（巴尔扎克《贝姨》）

[2]等他哪一日出差来了上海，怎么也要在球场上会他一会。（彭瑞高《对手》文汇报，2003-8-6）

上述两例中时间成分“今晚”和“哪一日”明显是表示将来的时间，通过时间的相对性可以明显看出当下“逼他一逼”“会她一会”的行为只是说话者酝酿中的计划，是准备“尝试的行为”。

时间副词成分

除了具体时间名词，“时”的概念也可时间副词的手段来实现，很多副词自身就有鲜明的时间特性，如表示动作重复的“再”，表示动作未完成的“且”等。而“V他一V”与这些成分结合，其尝试义得到了加强。例如：

[3]我不晓得聂本源是否知道那座仪器的代号，但此刻姑且试他一试。（无极《惊幻之旅》）

[4]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只要再逼他一逼，他一定会将所有的事全讲出来！（倪匡《大厦》）

例[3]中的副词“姑且”表示暂且如此，带有暂作某种让步的意思，是在不得已情况下，只好这样，相当于“暂且”，这与后面的“试他一试”不谋而合，表现出在当前仪器代号未名的情况下，说话人只能“试着来”。例[4]中“再”表达了动作的重叠性，与表示条件的“只要”共用，说明第二次动作仍未发生，此时与表达未然性尝试义的“逼他一逼”条件相同。

（2）意愿类和打算观念想法类成分

意愿类和打算类词语的特点就是由此引发的内容大多是存在于说话人脑中的、未加以实现的行为，从相对时间上来看是未发生的动作，更具有潜在的“尝试义”，而同样表示“尝试义”的“V他一V”在此时体现出来的更多是其义项中“动作短”“程度浅”的特点，时常暗含对动作结果的不自信。例如：

[5]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几乎声泪俱下。我真想劝他一劝，……他的这满腔恋情，也决计不会开花结果！（倪匡《病毒》）

[6]我想，如果大陆人民也去投他一投，那宋楚俞一定当选啊！（新浪微博）

例[5]中，说话者和行为是同一主语，都表示“劝诫”的想法，这一想法是针对之前“他”声泪俱下这一行为发出的，而原因则是后面对公主恋情不能开花结果。虽然“劝”不是瞬间动作，但当其进入“V他一V”这个构式中时，就具有短暂性，动作程度大大降低，同时从“想”中可以看出这一想法并未付诸行动，表现出说话人对“劝他一劝”这一行为的尝试性。例[6]中说话者和行为发出者不是一个主语，但“如果”和“想”说明投票这一行为是存在于“我”的假设之中，只是设想，具有未然性，具有尝试性的“投他一投”在此句中表现出的更多是一种明知不会实现的不自信推测。

（3）与其他表示未然性的词语有关

除了上述几种情况以外，“V他一V”还常与其他表示未然的词语同时出现，其中最常见的是“等”“待”。这两个词从词义角度就具有非现实性、未然性和计划性，使“尝试”义得到加强。例如：

[7]我估出他是这等，不信，等我跟他去看看，听他一听。（吴承恩《西游记》）

[8]等老孙变作牛魔王，哄他一哄，看是何如。（吴承恩《西游记》）

例[7]和例[8]中都有“等”这个词，“V他一V”这种表示计划性的词语在此处具有的是“尝试义”。

从上文的例子中可以看出，“V他一V”本身具有动作的未然性，表示一种尝试义，而当这种未然性出现在句中之时，其周围多有表示未来的时间名词、时间副词以及表示意愿的词语与之呼应，增强其未然性和尝试性。

（二）泛时存在

这里的“V他一V”一般是零形式，即不需要特定的成分对其进行修饰，其所具有的更多是对日常的常见现象的描述或复述，主观性变弱。因此当其形式上失去了未然性时，其意义也失去了“尝试性”，而是变成了表示动作“轻、浅、短暂”的含义。例如：

[9]知道农场伙食不好，晒他一晒，可以补充维生素D，防止缺钙。（王小波《2015》）

[10]随后房里只剩我与爱玲，我却责备起她来，说她不会招待亲友，斯君也是为我的事，刚才他送我来，你却连午饭亦不留他一留。（胡兰成《今生今世》）

例[9]是对客观共时现象的描述，即“晒太阳对身体好”，用“晒他一晒”这一构式突出了这一行为的简单性和可行性。例[10]中“留他一留”表现出留宿这一行为的简单性、基础性，而通过否定这样简单的行为表现出说话人对对方的责备。

二、主观义

“V他一V”构式在不断地使用中带上了主观化的色彩，在其发展的过程中，不仅语义在逐渐发生变化，而且也越来越凸显说话人的主观感受、意图和态度。认知语言学认为，认知是语言的基础，反之语言是认知过程的工具和最终产物。语言的产生经由三个步骤：首要条件是客观世界的存在，其次是人类这一认知主体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加工，最后才能达到语言输出、表达的目的。因此，语言本身是离不开认知主体的，那么自然而然地，语言本身就会具有认知主体——说话人的主观感受和评价。

（一）对量的主观感知

“V他一V”构式首先带有明显的说话人对量的主观感知，造成这一情况的主要原因是数词“一”的存在。作为汉语中表达最小量的数词，“一”在此处已经语法化，引喻为“最少的”含义。“一”已经不具有计数作用，具体表现就是“V他一V”中的“一”不能换成“二、三”等其他数词（如“试他一试”不能为“试他两试”/“试他三试”）。当其用在构式中同动词组合时，就表现出一种负面的含义。吕叔湘认为：“动作的次数，一方面和‘量’的观念有关，一方面也和‘时’的观念有关。”②即从横向的时间上来说，这个动作可以是表短时间的瞬间动词。例如：

[11]她很想找个什么事情来刺他一刺，来证实他仍然是以前那个他，至少，是个有激情、有血性的汉子。（温瑞安《四大名捕打老虎》）

此处的“刺”是瞬间动词，表示动作极为迅速，凸显出一种快速短时性。除此之外，也可以从纵向角度表现动作幅度的轻微少量。例如：

[12]可怕的是，小孩那一刀，似意不在伤他，似只要吓他一吓而已！！（温瑞安《少年追命》）

“吓”这一词是不能用具体的时间对其进行修饰的，如：不能说“吓一会儿”“吓三个小时”。因此此处表现的是动作发出者对于“吓”这一动作程度的控制，即并不是认真严肃,而是带有尝试性的、轻度的“吓”。由此可见，“V他一V”已明显带有说话人对于主观量的感知，这种主观量的变化呈现一种极端性的主观小量，而在不同的语境中它又会更加具体地表现为说话者的主观态度。

（二）说话人的主观态度

“V他一V”可以表示出说话人强烈的主观态度，这是建立在主观小量基础上，在具体语境中加以体现的。具体来说，一种是对动作对象的轻视，一种是说话人强烈的自信感，后者恰好是以前者为前提而得以实现的。

1、对动作对象的轻视

“V他一V”构式多表示主观小量，而这种“小量”是通过削弱动作的程度来实现的。

[13]兄弟们，不要怕得，我和你认他一认，看是个甚么妖精。（吴承恩《西游记》）

[14]他心中改想道：“唉，形势所迫，只好拜他一拜了，看你这白发老儿年纪大，相貌也长得好看，我便拜你一拜罢了。”（上官鼎《七步干戈》）

例[13]中，主语用“认他一认”表现出“认”这个动作的程度较轻，整体上表现出对“妖精”的轻视。例[14]中，“拜”本不是瞬间动作，但整个构式体现出的是动作的短暂，与后文相呼应，表现出说话人对对方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的心理。

2、主体强烈的自信感

主体在蔑视否定对象的同时，从另一方面体现了强烈的自信感，而这种“自信感”与前面的“尝试义”并不矛盾，当“V他一V”突出其未然性之时，其“自信感”必然会减弱，而当主观态度“自信感”增强时，其句中的“未然性”往往削弱。例如：

[15]我这样说，不过是冒他一冒而已，不意一冒之下，果然没有错！（慕容美《解语剑》）

[16]忽然砰地一声，显然有人发脾气拍桌子，那洪亮的嗓子叫道：“管他是谁，老子要碰他一碰。”（上官鼎《七步干戈》）

例[15]的“冒他一冒”表现出对对象的轻视，仍然具有轻松、自然、非目的性的尝试含义，原因在于构式中“一”的主观小量的存在以及后句中同样表达小量的“一冒之下”呼应，而“冒他一冒”这一构式又接受了“不过是”这一表示最小量的副词修饰，更体现了说话者一种满不在乎、自信的心态。例[16]中的“碰他一碰”表现主体对对象的蔑视，与前面“管他是谁”相呼应，进一步体现了说话者强烈的自信。

结语：从上述的分析中可以看出，“V他一V”具有丰富的构式义，客观义是建立在主观义的基础之上的，主观义的表述随着语境的变化而变化。因此，在我们对具体的构式进行分析时，一定要结合具体的语境，才能保证构式义的分析的全面性和完备性。

注 释：

①左思民.现代汉语的“体”概念[J].上海：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02)

②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M].北京:商务印书馆,1942.

[1]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M].北京:商务印书馆,1942.

[2]吴为善.认知语言学与汉语研究[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

[3]左思民.现代汉语的“体”概念[J].上海：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