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价理论与翻译研究

司显柱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 高级翻译学院，北京 100024）

一、引言

根据系统功能语言学，理想的翻译旨在寻求原文和译文在概念功能（意义）、人际功能（意义）和语篇功能（意义）三个层面上均实现对等 （胡壮麟等 1989：188）。作为人际意义的组成部分，评价意义如何成功地从源语文本转换到目的语文本是翻译过程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它是评判翻译质量的重要参数。

根据评价理论，实现评价意义的词汇语法资源包括三个系统，即态度系统（attitude）、介入系统（engagement）和级差系统（graduation）（司显柱、庞玉厚 2018；司显柱、程瑾涛 2018）。以下我们分别从这三个系统探讨评价理论在翻译研究中的价值和应用。

二、态度系统与翻译

在评价系统中，态度系统是表达评价意义的最重要资源，它本身又由情感 （affect）、评判（judgment）和鉴赏（appreciation）三个子系统组成。无论是表达情感、判断人品，还是鉴赏事物价值，既有正面和负面的性质区别，也有表达方式上的直接和隐含的不同。因此在翻译中，译者首先要准确识别源语篇的态度意义，并弄清楚其具体类型（是情感，还是评判，抑或是鉴赏），这是在译文中准确再现原文态度意义的前提。

识别出原文的态度意义之后，译者下一步所要做的就是在目的语中寻求与原文态度意义相若的词汇、结构。但由于两种语言及其文化的差异，有时在目的语中无法找到能完全对应的词语或结构，这时译者只能变通处理，用意义相近的词汇结构替代。

（1）原文：He felt deeply drawn to him，and not solely because he was intrigued by the contrast between O’Brian’s urbane manner and his prize—fighter’s physique.Much more it was because of a secretly held belief—or perhaps not even a belief， merely a hope—that O’Brien’s political orthodoxy was not perfect.Something in his face suggested it irresistibly.（Nineteen Eighty-four）

译文：他感到奥布兰对他而言很有吸引力，不仅因为后者温文尔雅的举止与职业拳击手般块头的反差让他觉得很有趣，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有个秘密信念——也许根本不是信念，而是一丝希望，即奥布兰在政治正统性方面并非完美无瑕，他的表情无疑说明了这一点。（孙仲旭译）

原文表达鉴赏意义的 “urbane manner”在译文里重构为“温文尔雅的举止”，刻画奥布兰文明的一面；而“fighter’s physique”却译为“职业拳击手般块头”（作为隐喻，描述其令人恐怖的外表）。英译汉时，由于译者对原文表达鉴赏和级差意义词语的不同选择，使得译文所反映的奥布兰身上文明性与野蛮性的对比远较英语原文强烈。表达级差意义的“or perhaps not even a belief，merely a hope”也同样发生了改变。“not even a belief”被译成 “根本不是信念”，使用 “根本”一词提升了原文的态度意义的级差，而将“merely a hope”转换为“而是一丝希望”（a glimmer of hope）又对原本的鉴赏意义在级差上作了降低。译文在如上级差意义的改变突显了言说者一厢情愿地对奥布兰叛逆思想的解读。另外，我们再看看对 “irresistibly”的处理。该词表达了言说者对奥布兰忠诚其所属政党程度的怀疑，中文译文把这一表达级差意义的“irresistibly”提高到新的绝对意义的“无疑”（undoubtedly）高度，这再次说明了言说者深陷自己的观察和看法不能自拔，极力试图证明奥布兰的不同寻常。

（2）原文：The messages he had received referred to articles or news items which for one reason or another it was thought necessary to alter，or，as the official phrase had it，to rectify.（Nineteen Eighty-four）

译文：收到的通知跟文章或新闻有关，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被认为需要篡改，或者套用官方说法是需要修改。（孙仲旭译）

“alter”是个中性词语，但是 “篡改”（to temper with，to falsify）一词本身却带有贬义色彩，表达了主人公Winston对当下形势的判断，因此，较原文中文译文表达了更为清晰的评价意义。相反，英语词语“rectify” 暗含了改正错误，或矫正，意为“making things right”；而“修改”意为“改良”，即“making things better” ，这样，译文把英文词语的评价意义“矫正”（making things right）改变为“修改”（making things better），就丢失了原文“官方说法”（official phrase）的虚伪语气。因此，译文使用“修改”是对原文评价意义在级差上的弱化，而“篡改”的使用则是据此作出的相应补偿。

由于语言不同，人们在思维方式和社会文化上会有差异，对于同一态度意义，源语与目的语可能会有不同的表达方式。这种差异无疑会给译者带来选择上的困难，但同时也为译者提供了一定的自由度，即原文和译文只要能达到态度意义上的对等或者预期的表达效果，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可以选用不同的词汇语法资源，而不必拘泥于词与词之间的一一对应。

（3）原文：Mr.Bingley was good looking and gentleman like； he had a pleasant countenance， and easy， unaffected manners.His sisters were fine women， with an air of decided fashion.His brother-in-law， Mr.Hurst， merely looked the gentleman； but his friend Mr.Darcy soon drew the attention of the room by his fine， tall person， handsome features， noble mien； and the report which was in general circulation within five minutes after his entrance，of his having ten thousand a year.The gentlemen pronounced him to be a fine figure of a man，the ladies declared he was much handsomer than Mr.Bingley，and he was looked at with great admiration for about half the evening，till his manners gave a disgust which turned the tide of hispopularity； for he was discovered to be proud， to be above his company， and above being pleased；and not all his large estate in Derbyshire could then save him from having a most forbidding， disagreeable countenance， and being unworthy to be compared with his friend.（Pride and Prejudice）

译文：宾利先生仪表堂堂，很有绅士派头，而且和颜悦色，大大落落，丝毫没有矫揉造作的架势。他的姐妹都是些窈窕女子，仪态雍容大方。他姐夫赫斯特先生只不过像个绅士，但是他的朋友达西先生却立即引起了全场的注意，因为他身材魁伟，眉清目秀，举止高雅，进场不到五分钟，人们便纷纷传说，他每年有一万镑收入。男士们称赞他一表人才，女士们声称他比宾利先生漂亮得多。差不多有半个晚上，人们都艳羡不已地望着他。后来，他的举止引起了了众人的厌恶，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也就一落千丈，因为大家发现他自高自大，目中无人，不好逢迎。这样一来，纵使他在德比郡的财产再多，也无济于事，他那副面孔总是那样讨人嫌，那样惹人厌，他压根儿比不上他的朋友。（孙致礼译）

原文中绝大多数刻画宾利先生的英语短语，都译成了相应的汉语对等词语，但是 “a pleasant countenance” 和 “unaffected manners”例外。描述宾利先生面容的“a pleasant countenance”承载了鉴赏意义，译文将之转换表述成更为显性的“和颜悦色”（a kind and cheerful face），把宾利先生刻画为笑脸常开、愉悦他人的绅士。而“unaffected manners”是指一种自然、本真的举止，汉语译文通过在“矫揉造作”之前添加 “丝毫没有”，表达的评价意义在程度上较原文更甚，这样，显而易见，宾利先生呈现在中国读者面前的是栩栩如生的正面形象。至于对宾利先生姐妹们的刻画，“fine women”和 “an air of decided fashion”，译文分别译成“窈窕女子”（fair lady）和“雍容大方” （graceful and poised），前者与中国古诗词中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经》）大体相当，而后者把“decided fashion”处理为“雍容大方”，其评价意义则较原文更为明显。

英文原文多处使用形容词和短语来描述达西先生。但是原文刻画这一人物的许多正面和负面评价意义词语在汉语译文中表达得更为显性和突出。比如，一方面，“fine，tall”译为 “身材魁伟”，“handsome features” 译为“眉清目秀”，“noble mien”译成“举止高雅”，“a fine figure of a man”译为“一表人才”；另一方面，在表达负面评价意义词语方面，如把“turned the tide of his popularity”翻译成“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也就一落千丈”，把“a most forbidding”“disagreeable countenance”“being unworthy to be compared with his friend”分别译为 “总是那样讨人嫌”“那样惹人厌”“他压根儿比不上他的朋友”，中文译文较原文使用更多具象短语和小句，无疑在级差上上扬了原文的评价意义，也实现了对人物形象刻画栩栩如生的效果。

由此可见，态度意义是对作者诸如心理情感（爱恨）、价值观（好坏）、道德观（善恶）以及审美观（美丑）等的反映。准确传递出原文的态度意义自然是译者的职责所在。就传递方式而言，译文既可以采用与原文对等的方式呈现，也可以选择更为灵活的译法，而不必拘泥于原文的态度类型和性质上的完全一致，比如，原文以间接、隐性方式表达的态度意义，译文中完全可以倒过来以直接或显性的方式表达，反之亦然。这是因为译者在处理态度意义时，他或她不仅要受到目的语中可资利用的态度资源的直接影响，而且不可避免地还要受到其个人喜好、目的，以及译本读者、社会文化语境和意识形态等因素的制约。

三、级差意义与翻译

在上述分析中，我们已经注意到态度意义的传达往往关涉态度的强度或程度，即级差资源。二者在翻译过程中往往是密不可分的。但是，级差意义是相对独立的评价意义，它不同于态度意义。一般来说，评价会有强度高低、程度大小或者数量多寡，这是评价的本质特征之一 （Martin ＆ White 2004：135）。司显柱（2018：27）指出：“根据级差意义的性质，级差系统可以分为语势和聚焦两个子系统。”前者用于调节态度意义在量上的增减和强弱变化，后者用于修饰限制人或物的清晰（明确）或者模糊（含糊）。级差意义虽然不能从整体上改变语篇的意义或者态度意义的性质，但是对于准确地传达整个语篇的意义或者态度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强调词、态度词等词汇资源一般可用于表达语势的强弱。在翻译时，译者可以在目的语中找到与源语语篇中相对应或者相近的词汇来表达语势意义，如例（4）：

（4）原文：Here on the plain he looked extraordinarily small， so that it struck you as a strange thing that so much suffering could be condensed into a single point.（Out of Africa）

译文：在广阔原野上，他看上去格外弱小，让人深为震骇：这么多痛苦竟都被集中到这一小点身上。（叶倾城译）

“他”是作者游览非洲期间吸引其格外关注的一个营养极其不良的本地男孩。“extraordinarily”译成汉语“格外”，取得了与原文级差意义的对等。然而译文使用了多个描述男孩所处严峻环境的强调词语，比如添加 “广阔”一词以增强一望无垠的非洲原野与渺小男孩之间的强烈对比，把“struck”译为“深为震骇” （profoundly shocked）突显了小男孩的不健康状况和作者的深切同情，将 “so much...a single point”译成 “这么多……这一小点身上”，并通过添加表示聚焦意义的词语 “身”（body），绘就了一幅小男孩深陷苦难的逼真图景。总之，译者通过添加多个表达级差意义的词语，使那个非洲小男孩的悲惨形象深深印刻在中文读者的头脑中，难以磨灭。

（5）原 文 ：Fearful， however， of losing this first and only opportunity of relieving my grief by imparting it， I， after a disturbed pause， contrived to frame a meagre， though， as far as it went，true response.（Jane Eyre）

译文1：不过，这是我把自己的悲痛一吐为快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机会，我生怕错过，所以在困惑地愣了一会儿以后，竭力作了一个贫乏无力却完全真实的回答。（祝庆英译）

译文2：但是我又担心失去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吐苦水的机会。所以，我局促不安地停了一停之后，便琢磨出一个虽不详尽却相当真实的回答。（黄源深译）

两位译者都在“true”前面添加了程度修饰语，祝庆英选择了“完全”，黄源深使用的是“相当”，以此呈现Jane Eyre如何设法向Mr.Lloyd描述她寄居在Mrs.Reed屋檐下的悲惨生活。

（6）原文：She was a woman of robust frame， square-shouldered and strong-limbed， not tall， and，though stout， not obese：she had a somewhat large face， the under jaw being much developed and very solid； her brow was low， her chin large and prominent， mouth and nose sufficiently regular； under her light eyebrows glimmered an eye devoid of ruth； her skin was dark and opaque，her hair nearly flaxen；her constitution was sound as a bell—illness never came near her.（Jane Eyre）

译文1：她是个身体强壮的女人，阔肩膀，四肢结实，个儿不高，胖乎乎的，但还不能算胖得不得了；脸相当大，下颚很发达，很壮实；额头很低，下巴又大又突出，嘴巴跟鼻子还算端正；淡淡的眉毛下面，一双无情的眼睛在闪亮；她的皮肤黑黑的没有光泽，头发差不多和亚麻一个颜色；她的身体结实得跟一口钟一般——疾病从不敢接近她。（祝庆英译）

译文2：（里德太太）是个体魄强健的女人，肩膀宽阔，四肢结实，个子不高，身体粗壮但并不肥胖。她的下颚很发达也很壮实，所以她的脸也就有些大了。她的眉毛很低，下巴又大又突出，嘴巴和鼻子倒是十分匀称的。在她浅色的眉毛下，闪动着一双没有同情心的眼睛。她的皮肤黝黑而灰暗，头发近乎亚麻色。她的体格很好，疾病从不染身。（黄源深译）

这段是对里德太太外貌的详细描述，原文使用了许多表达语势和聚焦的短语，其中大多数词语都相应地在译文作了翻译，但是也有一些例外。例如，“somewhat large”在译文1里处理为 “相当”，但在译文2里翻译为 “有些”，这样里德太太在译文1中的形象较译文2更不可爱。又如，译文1将“sufficiently regular”译成 “还算端正”，而译文2则处理为“十分匀称”，这样里德太太在译文1显得比译文2要好。两个译文在处理“her brow was low”时，都在“low”前添加了“很”。另外，译文1保留了“sound as a bell”这个隐喻，译为“结实得跟一口钟一般”，但译文2却略而不译，这样译文2就缺失了刻画妇女身材“钟”这个词语所隐含的讽刺意味。因此，相比于译文2，译文1对里德太太外观的描述传递了更具批评性的基调，更为接近原文的评价意义。

（7）原文：Mrs.Reed probably considered she had kept this promise； and so she had， I dare say， as well as her nature would permit her； but how could she really like an interloper not of her race，and unconnected with her， after her husband’s death， by any tie? （Jane Eyre）

译文1：里德太太也许以为自己遵守了诺言；在她的天性许可的范围内，也许她算是遵守了；可是，我毕竟不是她自己家的人，自从她丈夫去世以后，和她再也沾不上什么亲属关系，只不过是一个碍手碍脚的外来人罢了，她又怎么会真正地喜欢我呢？（祝庆英译）

译文2：里德太太也许认为自己是信守诺言的。而我想就她本性而论，也的确是实践了当初的许诺。可是她怎么能真心喜欢一个不属于她家的且在丈夫死后同她已了却一切干系的外姓人呢？（黄源深译）

例（7）中，译文 1把 “probably” 和 “I dare say” 处理成较低层面的级差意义 “也许” （maybe），虽然把“really” 直接译成 “真正地”， 同时对“an interloper not of her race” “unconnected with her” “by any tie”等的翻译也都增加了诸如“碍手碍脚的”“自己家”“亲属”等以对 “外来人”“她的人”和 “关系”的意义加以定义，这些也可以说构成了对聚焦意义施以强化的案例。译文2也采用了类似策略，使用了诸如“也许”“的确”“真心”“她家的”“了却一切干系”和 “外姓人”等。通过以上词语添加和改动，Jane对自己悲惨处境的认知在译文里显得一清二楚。

（8）原文：“It was papa made me leave.I am a boy and I must obey him.”

“I know，” the old man said.“It is quite normal.”

“He hasn’t much faith.”

“No，” the old man said.“But we have.Haven’t we?”（The Old Man and the Sea）

译文1：爸爸叫我离开你。我是个孩子，不能不听他的话。”

“我知道，”老头儿说。“这是合情合理的。”

“他没多大的信心。”

“是的，”老头儿说。“可是我们有。你说是不是？”（海观译）

译文2：“是爸爸叫我走的。我是小孩，只好听他的话。”

“我晓得，”老人说，“那是应该的。”

“他不大有信心。”

“自然了，”老人说，“可是我们有信心，对不对？”（余光中译）

例（8）中，译文1和译文2分别将“must”译为 “不能不”和“只好”，原文中男孩对父亲所定规矩的主动遵守变为了译文中被动、消极的应对（男孩不喜欢父亲给自己定的规矩但不得不遵守），这样译文改变了原文的级差意义。而老人对这些规矩的回答是“normal”，译文1处理为“合情合理”，译文2则为“应该的”，而非“正常的”（normal），表达了老人对男孩左右为难处境的理解。对于“hasn’t much faith”，两篇译文分别处理为“没多大的信心”和“不大有信心”，都表达了“信心缺失”，从而实现了译文与原文在级差意义上的对等。

总之，如同态度系统一样，由于英汉两种语言中体现级差意义的词汇语法资源存在差异，所以翻译时译者必须跳出形式的羁绊，采取灵活的翻译策略，以实现译文与原文在级差意义上的对等。

四、介入意义与翻译

语言中的评价资源不仅包括传达态度意义和级差意义的词汇语法资源，还包括表明态度意义和级差意义来源的词汇语法资源，即介入系统。介入系统是关于对作者以及其他言说者多种声音协商的语言资源。Martin ＆ Rose（2003：44）将其分为两种情况， 即自言 （monogloss，“单声”）和借言（heterogloss，“多声”）。从介入的视角看，译者不可避免地受到个人兴趣、所处的社会文化背景等的影响，在译作中会留下自己的痕迹和其所在的社会、文化的烙印。张美芳（2002：15）指出：“在翻译的过程中，译者对原文中的评价意义的理解以及在译文中的表达，往往渗透着自己的价值观。”

首先，投射是最常见的介入资源，指引述或者转述人们所说或所想的语言资源 （Martin ＆ Rose 2003：44-47）。请看例（9）：

（9）原文：But the spiritless condition which this event threw her into，was shortly relieved，and her mind opened again to the agitation of hope， by an article of news， which then began to be in circulation.The housekeeper at Nether field had received orders to prepare for the arrival of her master， who was coming down in a day or two， to shoot there for several weeks.（Jane Eyre）

译文：贝内特太太虽说让这件事搅得垂头丧气，但是没过多久就好了，因为这时传来一条消息，使她心里又激起了希望。据说，内瑟菲尔德的女管家接到命令，准备迎接主人，他一两天内就要回来，在这里打几个星期猎。（孙致礼译）

原文第二句用“The housekeeper”开头，表述前一句“news”的内容，英文原文的投射是间接引语。但出于方便读者和中文文本连贯性考虑，译者在第二句开头添加了“据说”一词，以强化第一句“消息”与第二句表述的“消息”内容之间的关联。

（10）原 文 ：Mrs.Gardiner about this time reminded Elizabeth of her promise concerning that gentleman， and required information； and Elizabeth had such to send as might rather give contentment to her aunt than to herself.（Jane Eyre）

译文：大约就在这时，加德纳太太来信提醒伊丽莎白，说她在如何对待那位先生的问题上有过许诺，要她谈谈情况如何。伊丽莎白回信介绍的情况，虽然自己不大满意，舅妈看了却很高兴。（孙致礼译）

加德纳太太提醒伊丽莎白关于如何对待那位先生的问题上有过许诺并要她谈谈情况，这暗示了加德纳太太送来过一封信，她要伊丽莎白报告她与Wickham的关系状况。因此，译文里添加了诸如“来信”“说”“要她谈谈”等词语以澄清言说者与他们谈论内容之间的关系（加德纳太太要从伊丽莎白那里了解那位先生的情况，而伊丽莎白被要求提供这方面的情况）。另外，原文两个句子之间使用的是分号，表达两个句子在语义上的对应关系，即加德纳太太的所求与伊丽莎白对此的回应，但是译文却将分号改为句号，不过在介绍伊丽莎白回应加德纳太太询问时，添加了“回信介绍的情况”。

其次，情态也是用于表达其他声音的一种重要方式。情态是建构是与否（yes/no）之间语义空间的资源，也是介于肯定与否定两极（positive/negative polarity）之间的渐变体（cline）（Halliday 1994）。作为译者，必须辨别出源语的情态意义，并在目的语中寻找对应的情态资源将其忠实传达出来。请看下面的例句：

（11）原文：I would go and see her， if I could have the carriage.（Pride and Prejudice）

译文：要是有车子的话，我倒想（意愿）去看看她。（孙致礼译）

（12）原文：“It is hardly likely master would laugh， I should think， Miss， when he was in such danger：You must have been dreaming.” （Pride and Prejudice）

译文：“我想老爷处在危险之中是不大可能笑的，小姐，你一定是在做梦了。”（孙致礼译）

（13）原文：If I had time， and was not in mortal dread of some prating prig of a servant passing， Iwould know what all this means.（Pride and Prejudice）

译文：要是我有时间，要不是我怕撞见一本正经爱饶舌的仆人，我准会弄明白内中的缘由。好吧，今晚我就原谅你了。（孙致礼译）

（14）原文：“The servants sleep so far off，you know，Miss，they would not be likely to hear.Mrs.Fairfax’s room and yours are the nearest to master’s； but Mrs.Fairfax said she heard nothing：when people get elderly， they often sleep heavy.”（Pride and Prejudice）

译文：“仆人们睡的地方离得很远，你知道的，小姐，她们不可能听到。费尔法克斯太太的房间和你的离老爷的卧室最近，但费尔法克斯太太说她没有听到什么。人老了，总是睡得很死。”（孙致礼译）

在例（11）—（14）中，每句所表达的情态意义都十分明显：例（11）的 “would” 表示“倾向”，例（12）的“hardly likely” 和 “must have been” 表达“可能”，例（13）“would know” 表达能力（ability），而例（14）“would not be likely”也表示可能性（probability），它们在译文里分别译成：“倒想”“不大可能”“一定是”“准会弄明白”“不可能”。

在投射和情态之外，让步也是话语中表达不同声音的常见介入资源，俗称“反预期”。表达反预期的词汇语法资源包括系统功能语法中所说的连接词（conjunctions）和接续词（continuatives）。连接词一般位于语句之间或者句首，而所谓的接续词位置相对固定，大多位于语句中所修饰、限定的成分之前。许多语法学家都认为汉语是“意合”语言，而英语是“形合”语言。因此，汉语中的连接词和接续词相对于英语来说没有那样丰富。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往往有更多的选择余地。

（15）原文：I wish to think only of the work I have in my hands， to see only the silver beads and silk threads that lie in my lap.（Jane Eyre）

译文：真希望自己只想手头的活计，只看见膝上的银珠和丝线。（黄源深译）

（16）原文：I will endure only sense and resolution.（Jane Eyre）

译文：我只能忍受理智和决心。（黄源深译）

（17）原文：Only soon after breakfast， I heard some bustle in the neighborhood of Mr.Rochester’s chamber.（Jane Eyre）

译文：只是早饭后不久，我听到罗切斯特先生卧室附近一阵喧闹。（黄源深译）

例（15）、（16）里的“only” 都译成 “只”， 但在例（17）译为“只是”，因为该句描述的情形是：早晨，一切如常，但是Jane Eyre却听到罗切斯特先生卧室附近一阵喧闹，因此这里“只是”一词起到了从早晨顺利自然过渡到一阵喧闹的转折效果。

出于语义转折考虑或者表达反预期，“only”常译为 “不过” ，如例（18）—（20）：

（18）原文：For when I say that I am of his kind， I do not mean that I have his force to influence，and his spell to attract；I mean only that I have certain tastes and feelings in common with him.（Jane Eyre）

译文：我说我属于他那类人，并不是说我有他那种影响力，那种迷人的魅力，而不过是说我与他有某些共同的志趣与情感罢了。而我必须不断提醒自己，我们之间永远横亘着一条鸿沟。（黄源深译）

（19）原文：A tread creaked on the stairs at last.Leah made her appearance； but it was only to intimate that tea was ready in Mrs.Fairfax’s room.（Jane Eyre）

译文：楼梯上终于响起了咯吱的脚步声，莉娅来了，但她不过是来通知茶点已在费尔法克斯太太房间里摆好。（黄源深译）

（20）原文：“Only master had been reading in his bed last night； he fell asleep with candle lit， and the curtains got on fire； but， fortunately， he awoke before the bed-clothes or the wood-workcaught， and contrived to quench the flames with the water in the ewer.” （Jane Eyre）

译文：“不过是昨晚老爷躺在床上看书，亮着蜡烛就睡着了，床幔起了火，幸亏床单或木板还没着火他就醒了，想法用罐子里的水浇灭了火焰。”（黄源深译）

“but”是表达反预期的典型连接词，翻译时可处理为“可是”“不过”等多种形式，如例（21）：

（21）原文：This was a permanent move， said Daisy over the telephone， but I didn’t believe it—I had no sight into Daisy’s heart， but I felt that Tom would drift on forever seeking， a little wistfully， for the dramatic turbulence of some irrecoverable football game.（The Great Gatsby）

译文：这次是定居了，黛西在电话里说。可是我并不相信——我看不透黛西的心思，不过我觉得汤姆会为追寻某场无法重演的球赛的戏剧性的激奋，就这样略有点怅惘地永远飘荡下去。（巫宁坤译）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译者在介入资源的翻译方面具有更大的灵活性和自由度，常常在直接引语、间接引语以及自由直接引语等之间来回转换，这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译者的自主性。除此之外，译者对情态和让步资源的把握也受到个人主观因素的影响。

五、结语

评价意义作为语言意义潜势的重要表征，是语言所承载的全部意义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在翻译过程中，实现评价意义的对等转换是译者所面临的重要任务。

前文分析表明，以语言的评价系统为研究对象的评价理论之于翻译研究和实践的价值在于：其一，为识别和发掘原文语篇蕴含的评价意义从而在译文里再现提供了新的路径；其二，为深入考察和探讨译者的主体性、主体间性提供了新的手段；其三，为完善翻译质量评估参数的设置提供了新的依据；最后，对指导翻译实践（如译文评估）提供了切实、可行的工具。

需要指出的是，语言的评价资源，包括态度、级差和介入系统，一般是同时出现在某一语篇中的，它们互相配合，共同构成语篇所传递的评价意义。在上述分析中，为了讨论的方便我们分别从态度系统、级差系统和介入系统三个方面考察了评价理论在翻译研究中的应用。在具体案例分析中，我们只专注于某一种评价资源的转换，有意避免了同时讨论同一语篇片段中所包含的其他评价资源的翻译。在实际翻译过程中，译者往往需要同时考虑语篇中所蕴含的这三种评价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