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康纳与福斯特:谁是真正的生态马克思主义者?

2018-02-10 13:01
江西社会科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奥康纳福斯特资本主义

约翰·贝拉米·福斯特(John Bellamy Foster)和保罗·柏克特(Paul Burkett)在新近出版的著作《马克思与大地:一种反批判》(Marx and The Earth:An Anti-Critique)中指出,生态学社会主义目前已经发展了三个阶段:以詹姆斯·奥康纳(James O’Connor)等学者为代表的第一阶段,以福斯特等学者为代表的第二阶段和以布雷特·克拉克(Brett Clark)等学者为代表的第三阶段。[1](P3-11)虽然至今我们没有看到奥康纳的正式回应,但是,福斯特显然试图把自己的生态思想与奥康纳做一个区分,无论这个区分是否客观或是否被其他学者所认同。

近年来,奥康纳和福斯特的生态思想被国内外学界熟悉,有些学者认为,他们的生态思想是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两个重要代表和分支。然而,通过缜密地对比研究,我们就会发现:无论从他们各自的理论出发点、理论发展进路和对生态危机根源的判断,还是提出解决生态危机的路径都有本质的不同,这些不同直接决定了他们所持的理论立场和理论发展指向。

从整体上看,奥康纳侧重于生态政治哲学的方法论,而福斯特则侧重政治经济学的方法论。就连福斯特本人也认为他和奥康纳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方面是不同的,甚至是直接对立的。[2](P2)

一、理论出发点不同

奥康纳从社会基本矛盾的角度出发,认为经济危机的根源是资本主义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奥康纳称之为“第一重矛盾”,而生态危机的根源则在于资本主义的第二重矛盾,即资本主义的生产力、生产关系与生产条件之间的矛盾,奥康纳称之为“第二重矛盾”,其本质是资本主义的生产不足。在当今的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不仅要面对各种上升的成本,而且还有不景气的市场需求,也就是说,资本要同时面对双重矛盾。[3](P177)在奥康纳看来,“第一重矛盾”描述了这样一个事实:资本主义的生产不仅包括商品的生产,而且还包括剩余价值的生产,资产阶级通过生产剥削无产阶级。对无产阶级劳动的剥削引发了阶级斗争和经济危机,而经济危机被称为“资本的生产过剩”,传统马克思主义对经济危机的探讨焦点往往在于交换价值。奥康纳认为,“第二重矛盾”恰恰与之相反,当今世界资本主义之中不仅存在资本的生产过剩的危机(经济危机),而且也存在资本的不充分发展的危机(生态危机)。[3](P129)

奥康纳的生态思想本质上是为了维护资本主义的合理性,改进资本主义,使资本主义走上良性发展轨道,他是非马克思主义的生态学者。在相关著作中,奥康纳指出,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生活的时代,人与自然的生态矛盾还没有恶化到当今的程度,他们也没有提出过什么生态思想,也没有使用生态概念来论述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但是,马克思的理论中的确存在着生态学意义上的“理论空场”(silences)。[3](P6)与奥康纳同一阵营的艾伦·鲁迪(Alan Rudy)则认为,马克思本人对生态学的贡献非常缺乏,他没有解释生态危机如何使资本主义产生积累危机,因此,他的分析不完整、不系统、不成熟。[4]奥康纳则有所不同,他要试图构建一种能从文化维度和自然维度重构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范式,最终形成所谓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他的方法论范式最核心的内容是,文化、劳动与自然构成了一个三位一体的整体。[3](P83)不仅劳动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范畴,而且文化和自然是劳动或物质生产过程的重要因素。也就是说,奥康纳构建新的方法论的路径是通过对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重新解读,提出新的资本主义矛盾理论——资本主义的第二重矛盾,从而最终实现他重构历史唯物主义的目的。[5]

与之对应,福斯特的生态思想本质上是反资本主义的,其理论出发点是为了颠覆资本主义制度(或对资本逻辑的批判),实现生态文明,他是生态学的马克思主义者。与奥康纳对比,福斯特提出了完全相反的看法,他认为马克思的经典著作中包含大量的生态学思想。福斯特回到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经典著作,指出唯物主义和生态学之间密切相连,唯物主义包括生态学,生态学也要求唯物主义,从而构成了福斯特的生态唯物主义方法论:“马克思的世界观是一种深刻的、真正系统的生态(当今普遍理解的正面的意义),并且这种生态观是来源于他的唯物主义的。”[6](Pviii)福斯特在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和《资本论》等经典著作中挖掘马克思的生态学思想,并认为这一思想与马克思的其他思想构成一个整体,在历史唯物主义中处于核心地位。福斯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核心观点是:资本主义制度是一切异化的根源,从本质上看,资本主义与(自然和社会)生态是根本对立的。这也是福斯特构建的“新陈代谢断裂理论”的核心内涵。[7]

二、理论发展进路不同

奥康纳的生态思想构建首先是从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构开始的。他认为,马克思在分析关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关系时缺乏文化和自然的维度。然而,事实上,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同时都是文化的和自然的。[3](P36)奥康纳把社会劳动解释为连接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中介,因此,历史唯物主义在研究社会劳动时还应该增加文化维度和自然维度。

奥康纳指出,无论是生产力还是生产关系,都与文化规范问题融合在一起。他以19世纪和20世纪早期的工人为例,指出在这些工人的实践中,手工技术和文化技能是完全融合的。他还对比了日本和美国两国在资本占有和工厂管理体制方面的不同:日本人强调责任、秩序和荣耀的企业文化,而这些概念对大多数美国人来说是比较生疏的。奥康纳认为:“劳动既是一种物质性的实践,也是一种文化实践。”[3](P36)他指出,生产力概念可以从主客观两个方面考虑:从主观性角度,即包含一般的或不同的以特定方式的劳动力协作或组合,而这些方式不仅受到技术能力的影响,而且还受到文化实践的影响;[3](P37)从客观性角度,即由生产资料、生产方式和生产对象的角度来说,或通过劳动从自然界获得。

奥康纳认为,生产关系概念也从主客观两个方面考虑:主观方面包含财产的文化内涵以及生产关系独有的剥削方式(例如:强迫劳动和剩余劳动的剥削)通过独特的文化实践活动进行调解。例如:日本的那种强调责任感的工作文化在美国公司中就可能会遇到对牛弹琴的效果,而美国的以个人主义为核心的工作文化在日本公司中也许会遭遇同样的命运。正如有的人类学家指出的那样,人力资源本身就是文化产品,因为在认为它们有价值或有用之前,首先就承认它们包含文化的意义。[3](P37)客观方面包含生产关系的发展,是与资本的集中和垄断、竞争规律、价值规律以及资本主义的其他一些发展规律相一致。

奥康纳指出,在历史唯物主义中,文化与自然的维度通常遭到忽视或削弱,那是因为协作(cooperation)。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专门有一章论述“协作”,他对协作的定义是:“许多人在同一生产过程中,或在不同的但互相联系的生产过程中,有计划地一起协同劳动,这种劳动形式叫做协作。”[8](P378)

在分析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后,奥康纳提出了他的理论核心范畴——“生产条件”:“它并不是作为商品,并根据价值规律或市场力量而生产出来的,但却被资本当成商品来对待的所有东西。”[3](P38)他分析了马克思界定的三种不同的生产条件:“生产的个人条件”,例如工人劳动力;“自然条件”或“外在的物质条件”,例如土地;“公共的、一般性条件”,例如交通设施。奥康纳进一步解释说,他沿用“生产条件”的概念,是因为他想用马克思自己的术语及基本理论来重新阐释一些问题,同时也因为他的讨论仅限于资本的生产和流通过程中的危机态势,而不是把整个社会形态的社会性全都包含在生产过程内。[3](P155)

奥康纳认为,无论是马克思本人,还是其他的马克思主义者,都没有能够发展出一种理论,来解释由生态危机导致的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与生态学社会主义的生产条件之间的关系问题。[3](P167)由此,他指出,我们需要构建出一种资本主义理论,帮助我们客观地分析和反思遭到破坏的全球生态环境问题。这样的理论可以从经济发展、社会运动和政治运动等方面进行反思,同时基于日常经验领域开展包括生态维度、政治经济学维度和社会学维度的理论批判。奥康纳认为,“资本主义的第二重矛盾”理论或许就是这样一种反思。

相比较而言,奥康纳(阵营)认为,由于生活的年代不同,马克思的生态思想与当前的资本主义现状存在巨大的差异,他们之所以强调两者的差异,旨在重构历史唯物主义。[9]然而,福斯特(阵营)研究马克思生态思想的目标是:“揭示生态内容在历史唯物主义的早期发展过程中的关键性地位,为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态批判奠定基础。”[7]

福斯特对马克思的生态思想的挖掘和构建采用了思想史研究方法,他考察了从旧唯物主义到新唯物主义中有关生态思想的几乎所有重要的代表人物。在研究的过程中,福斯特发现,无论是培根、马克思还是达尔文的唯物主义,都指向同一个理论起点:伊壁鸠鲁的古代唯物主义哲学。[6](PIX)福斯特认为,唯物主义理论对于化解当今生态危机是至关重要的,而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正是这样一种对生态危机的解决有益的唯物主义,它不仅解释了生态危机的根源,而且提出(隐含)了解决问题的方案——发动生态革命,推翻资本主义制度。

正如卡德(Maarten de Kadt)和马洛(S.E.Mauro)指出的那样,福斯特的理论贡献是:“以马克思时代的科学为背景,从思想史的角度考察了马克思科学思想的发展过程,追溯了马克思和恩格斯为现代生态思想的发展所做出的贡献。”[10]福斯特代表的是第二阶段的生态学社会主义,这个阶段的思想家从方法论角度来讲,都是力争回到马克思的文本,从经典马克思主义著作中挖掘生态思想,并赋予马克思主义以生态维度。

福斯特和柏克特总结了以奥康纳为代表的第一阶段的生态学社会主义的特征。他们缺乏对经典马克思主义著作的全面研读,对历史唯物主义和生态学的认识和把握有所欠缺,直接把现代生态学的标准套用在历史唯物主义上,混淆唯物主义关于人类社会和自然的一般理解与具体理论分析的概念和结果,弱化甚至绕开历史唯物主义的本体论和方法论特性。他们没有对超越理论和实践的“差异中的统一”做内在的批判性研究,就认同生态学社会主义者把一些理论和概念嫁接成新的宏大的自然与社会关系中。[7]奥康纳代表的是第一阶段的生态社会主义,他们的研究进路是首先认为马克思缺乏生态思想,在经典马克思主义著作(思想)中根本就没有生态思想,并且在分析生态危机的根源时,他们提出了资本主义的第二重矛盾,这些思想家充其量只能称作社会主义者或改良的资本主义者,而不能称作马克思主义者。

福斯特对马克思的生态思想的认识是在不断深入和变化中的,他的理论进路首先是回到马克思的经典本文。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就人类与自然的异化问题做过详细的分析。这种异化导致的核心问题就是城乡对立。马克思曾断言,李比希在关于资本主义农业发展的贡献方面超过了当时所有的政治经济学家,而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为我们的观点提供了自然史的基础”[11](P131)。这些思想都包含了一组关系,即唯物主义自然观和唯物主义历史观,只有我们深刻理解了二者的辩证关系,才能全面理解马克思的生态思想,才能从马克思的角度反观人类社会和自然之间的密切关系。

马克思用“新陈代谢”(Stoffwechsel/Metabolism)这一词汇来定义劳动过程“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6](P141)。然而,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在城乡之间产生了二元对立,从而出现新陈代谢的断裂,福斯特认为,这种新陈代谢断裂理论就是马克思生态学的理论核心,而“新陈代谢”概念可以从两个维度来分析:从狭义维度,人类与自然通过劳动为媒介完成了新陈代谢;从广义维度,业已存在的但是被资本主义异化的各种需求和关系,其中包括人类自由问题,通过人类劳动组织形式得以表现的,被看作人类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关系。[6](P158)尤为重要的是,马克思通过新陈代谢概念把他早期著作中的核心概念(自然异化)表现得更为具体。

三、生态危机的根源

奥康纳认为,生态危机不仅来源于传统马克思主义所说的需要层面,而且也来源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所说的成本层面。在这个过程中,使用价值是很重要的,奥康纳甚至认为,在对资本主义第二重矛盾的阐释中,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处于同等重要的地位:“我们越是在理论上接近使用价值,在实践中,我们就越能够接近真实的实践语境以及真实的、活生生的人们。”[3](P127)因此,生态危机的根源是资本主义制度(或资本逻辑),由此,他从政治经济学角度对生态危机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福斯特指出,自然科学家尽管用各种办法来警告大众,人类和自然面临着生态危机,但始终没有触及危机的根源,因为他们并没有深入研究生态危机与人类社会之间的内在关联。福斯特甚至强调,要找到生态危机的真实根源就必须跳出人口统计学、生物学和科学技术以外的因素,从社会制度层面和生产方式层面进行分析。[12](P74)

福斯特指出,只有认清资本积累在资本主义制度发展中的关键地位和性质,我们才能更加清晰地认识全球生态危机的本质。正如多数经济学家指出的那样,资本主义是一种永不安分(never stand still)的制度,因此,“静止的(stationary)”资本主义是不可能的。[12](P74)《资本主义、自然和社会主义》的意大利文版总编辑乔万纳·里科韦里(Giovanna Ricoveri)精辟地指出,导致目前全球生态危机的主要根源是资本与自然之间的致命冲突,但是,“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对自然的剥夺也是一部分人对另外一部分人的剥夺;环境恶化也是人类关系的恶化”[13]。因此,福斯特得出结论,我们关于全球性生态危机的讨论都离不开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无节制的发展及其对周边欠发达国家的负面影响。

四、解决生态危机的出路

奥康纳提出:“资本是否不仅受到生产方法及生产过程的变革的困扰,而且还受着市场扩张的困扰?这是否意味着不仅生产条件存在着恶化的趋势,而且工资及薪金收入的结构也会恶化,类似于信用体制膨胀的危险性一样?”[3](P177)这段话显然表明,当前生产条件的“恶化”,致使资本不仅受到来自生产方法及生产过程变革的困扰,更“糟糕的”是市场扩张受到限制,影响了资本主义的发展。

在重建人类与自然的可持续发展关系方面,奥康纳认为,只有国家才有这种控制力和协调力:“在市民社会的民主化控制之下,国家将会成为重建自然界,以及重建我们人类与自然界之间的关系的基础。”[3](P155)从奥康纳的论述中,我们不难看出,他的生态理论始终围绕维护资本主义制度,一方面,他通过提出资本主义的第二重矛盾,进而重建马克思的生态思想和历史唯物主义,为当今资本主义制度辩护;另一方面,他通过提出生态学社会主义,给人们以假象,认为资本主义制度只要通过发动几次社会民主运动就可以得到(脱胎换骨式的)改良,进而解决生态危机。

在价值倡导方面,与传统社会主义的分配正义(Distributive Justice)不同,奥康纳提出了生产正义(Productive Justice):“生产正义强调能够使消极外部事物最小化、使积极外部事物最大化的劳动过程和劳动产品(具体劳动和使用价值)。”[3](P339)除此之外,奥康纳没有更多地阐释生产正义。但是,对比他批判的“分配性正义”,我们隐约可以窥视他提出的“生产性正义”是为资本主义能生产更多的产品做辩护,为资本的不断扩张做理论准备。如果说传统社会主义强调分配正义,那么,资本主义则强调生产正义。奥康纳认为,在目前资本高度社会化的形势,分配正义是不可能实现的,相反,只有生产性正义才具有合理性。因此,正义可以实现的唯一形式就是生产性正义。在解决生态危机的实现途径和方法方面,奥康纳强调:“我的理论对象在一般层面是指那些新社会运动,在特殊层面则是指生态运动。”[3](P306)他这里讲的新社会运动指的是环保运动和女权运动等以推进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民主运动,通过发动新社会运动和生态运动,最大限度地遏制资本对生产条件发展的破坏,进而适应生产条件的发展,最终实现资本主义向生态学社会主义的过渡。

奥康纳提出的“生态学社会主义”倡导交换价值从属于使用价值,抽象劳动从属于具体劳动,也就是说,社会劳动是按照需求而不是利润来组织生产的。[3](P333)生态学社会主义与传统社会主义相比,无论在研究范围还是理论指向上都有本质的区别,例如:与传统社会主义关注资本的生产与流通不同,生态学社会主义更加关注生产条件;传统社会主义关注北部国家欠南部国家的经济债,生态学社会主义则关注北部国家欠南部国家的生态债;在生产资料方面,传统社会主义研究“国有化”是否适用于国家资本主义,而生态学社会主义研究“社会化”是否适用于全球化资本主义,等等。奥康纳总结道,生态学社会主义内在包含对资本主义和传统社会主义的共同批判。[3](P92)然而,我们应该看到,奥康纳追求的“生态学社会主义至多只是一种改良性质的资本主义”[14]。

福斯特代表的第二阶段的生态学社会主义(或者说是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提出,生态危机的解决途径只能是通过生态革命,全面否定资本主义制度(或资本逻辑),最终实现生态文明。福斯特没有使用生态学社会主义这个概念,因为他认为,要解决生态危机,必定要发动生态革命,生态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互为充要条件。但是,在目前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认为解决生态危机(或环境问题)的普遍方法就是技术革新,一方面降低生产的单位能耗,另一方面寻找危害较小的替代技术。福斯特认为,这样的方法不能解决根本性的问题。[12](P92)马克思设想的社会主义是一个宜居的、可持续的和符合人类本性发展的制度,建立在生态平衡的基础上。在这样的社会制度中,人类和可持续的土地结合在一起,成为世代继承而不能出让的基本生存条件和再生产条件[12](P168),这样的社会或许就是福斯特设想中的生态文明社会。

福斯特认为,生态危机的解决要通过发动生态革命来实现,生态革命可以分两种主要途径实现。一种是生态工业革命,几乎完全通过技术手段,例如更加有效的能源系统,从而为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创造基础。这种新型工业革命经常被其支持者们理解为某种形式的“生态现代化”,众多发达国家在其中起主导作用,将发展生态创新作为新的市场机遇。在这个过程中,诸如提供能源效率等没有限制的技术创新非常重要。然而,在这种社会中,除了技术之外,社会组织实际上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资本主义无限制的资本积累以及将人的私欲置于个人与社会需求之上的秩序并没有什么变化。事实上,“变绿”通常被作为一种大规模地扩大商品生产和销售机会的手段。另一种是更为彻底的生态社会革命,一方面以技术手段为依托,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改变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而改变基于目前生产关系的社会构成。这是一个可持续性的人类发展过程,它实行的是走向平等和公有的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方式,从而打破占据主导地位的社会秩序的逻辑,目标不是进一步扩大人类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的断裂间隙(当前世界经济以此为特征),而是恢复到更加有机和可持续性的社会(生态)关系,这些革命包括基于“文化革命”以及经济和社会革命基础之上的文明转型。[15](P12-13)

福斯特设想的生态社会的基础可以称为生态学的铁三角:(1)自然的社会性开发,而不是占有;(2)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合理地调节他们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3)公共需求的满足,不仅包括当代人的需求,也包括后代人的需求。正如保罗·伯克特论述的那样,马克思描述的未来是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社会,而且把生态学的铁三角和社会主义融合成为一个整体。[16]福斯特强调,一种真正的生态革命,将同时也是一种社会和文化的革命,它需要在全球社会的每一个层面上实现平等,同时根据真正的需要而理性地组织生产。所有这一切都表明,生态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如果按照其合理的结论)两者互为必须和充分的条件。[17]一种真正的生态革命,需要终结资本主义自我摧残式的新陈代谢,从而实现以一种为全人类和地球在内的新式的、共同的和可持续的新陈代谢。

[参考文献]

[1]John Bellamy Foster and Paul Burkett.Marx and the Earth:An Anti-Critique.Chicago:Haymarket Books,2017.

[2]郭剑仁.生态地批判——福斯特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3]James O’Connor.Natural Causes:Essays in Ecological Marxism.New York:The Guilford Press,1998.

[4]Alan Rudy.Marx’s Ecology or Ecological Marxism.Capitalism,Nature,Socialism,12,(September 2001).

[5]郭剑仁.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研究[J].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2008,(00).

[6]John Bellamy Foster.Marx’s Ecology:Materialism and Nature.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2000.

[7]Paul Burkett.Marx’s Ecology and the Limits of Contemporary Ecosocialism.Capitalism Nature Socialism,2001,Vol.12,Iss.3

[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9]Maarton Kadt,S.E.Mauro,etc.Rejoinders.Capitalism Nature Socialism,2001,Vol.12,Iss.3.

[10]Maarton Kadt,S.E.Mauro,etc.Failed Promise.Capitalism Nature Socialism,2001,Vol.12,Iss.3.

[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

[12]John Bellamy Foster.Ecology against Capitalism.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2002.

[13]Giovanna Ricoveri.Culture of the Left and Green Culture.Capitalism,Nature,Socialism,4,(September 1993).

[14]冯颜利,周文,孟献丽.生态学社会主义核心命题的局限——评詹姆斯·奥康纳“生产性正义”思想[J].中国社会科学,2011,(5).

[15]John Bellamy Foster.The Ecological Revolution:Making Peace with the Planet.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2009.

[16]Paul Burkett.Marx’s Vision of Sustainable Human Development.Monthly Review 57,No.5(October 2005).

[17]John Bellamy Foster.Why Ecological Revolution?Monthly Review,2010.Vol.61.Issue.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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