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龙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北京,100732)
明代江西吉安府安福县是江右王学的核心区。复真书院位于安福县南乡。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影响力来说,它与位于安福县城的复古书院相比似乎都无法企及。可以说,大凡论及明代安福阳明后学如邹守益等人,首先会谈到复古书院,而复真书院虽偶而涉及,多半也只是稍带一笔。因此,将复真书院单列出来进行讨论,是出于以下几种考虑:其一,资料的相对丰富和集中。复真书院志在明清时代数修,保存到今天的尚有清初的《安成复真书院志》十卷本(存卷一至卷六)。①《安成复真书院志》,清康熙年间刻本,二册。该志标注为“王吉”纂,有王吉、朱经、刘瓒宝、左方兴、王谦言、郭汾、颜赤、王燕及等人康熙三十二年序,然实出众人之汇编,修志姓氏列名124人,如朱经、方兴、郭汾均在列。如左方兴序云:“兹以道院止有编录而无志载,以故先后实迹散佚难稽,于是同司寇冢孙朱行翁先生率二三同志,搜辑遗文,遍稽旧乘,晨夕参订者弥月,著为凡例若干,条规若干,分卷详列,巨细毕举,俾登斯堂者观。申饬圣训益凛,率士从王之义。”(《安成复真书院志》左序,叶十四下至十五上)郭汾亦云:“王枚翁先生忧之深,爰会乡都人士,毅然以修志为己任。出其编辑,命汾偕同乡诸先生共订阅,一月而校对毕,阅四月而剞劂竣。”(《安成复真书院志》郭序,叶十九下)按,王吉,字枚臣,南乡金田人,顺治辛丑(1661)进士,知光泽县,解组归,“倡修复真书院,重刊院志”。参见同治《安福县志》卷十《人物·宦绩》,第187页。此前,安福人数度有为复真书院修志之想法。郭汾《复真书院志序》云:“汾少时从舅父张荔波先生举祭,因示以先贤事迹,示以创修源流,且示之曰:‘乃高王父九溪公与家秋渠公(张崧)讲学,尝欲修书院志,而力不逮。今余亦有心,而尚有待也。’”(《安成复真书院志》郭序,叶十九上)但这些志都未能形成。在其历史过程中,形成了数部“录”。《复真书院志·凡例》中即说:“一、汇刻明嘉靖戊午创建书院全录、天启癸亥、崇祯丙子二录。”(《安成复真书院志》凡例,叶一下)这表明之前书院有三部书院录曾经存在。不过,李才栋先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完成《江西古代书院研究》一书时称《复贞书院记》尚存,而不言残缺,且书中大量引用邹守益《创建复贞书院序》、刘邦采《创建复真书院后序》、王时槐《会规十七条》、刘阳《除夕记》、刘邦采《甲子纪除》等此类在《安成复成书院志》卷七、卷八的留下了目录的文字。这说明李才栋先生可能见到完整的《复真书院志》,惜不知志存何处。据称今安福洲湖中学仍保存有《复真书院志》一种,不知是否为全帙从目录看,佚失的四卷对研究复真书院的历史最为关键,几乎都是涉及书院本身的文字,包括书院序记及诗文、书院会规、书院田、创置书院姓名等内容。如果这些内容未散失,对复真书院的历史也许可以叙述得更充分一些。但是,这些内容其实也并没有完全散失,因为在方志和族谱等材料中还可以找到一些。其二,复真书院在安福乃至江右学派的讲学活动中有重要地位。明人刘元卿说:“今天下谈学,动推安成,而安成宿学,半在复真。”[1](P71)然而,与复古书院往来多异地的大儒不一样,复真书院讲学更具地域性,是安福尤其是安福南乡阳明学者的大本营。活动在安福复真书院的阳明学者除了邹守益、刘文敏、刘邦采、王时槐等人有鼎鼎大名之外,王钊、朱调等阳明学者一直是人们忽略的。因此,研究复真书院的讲学,可以看到最基层的阳明学者们在讲些什么?但另一方面,复真书院也像清人郭汾所说的那样,“虽不能媲美鹅湖、鹿洞,而亦非仅一乡之名区”[2](P19a),虽是一地域性讲会书院,却又有其超地域价值。其三,复真书院的存续与三舍刘氏、大桥朱氏、金田王氏等几个家族有密切关系。由对复真书院历史的探讨,可以见到理学与家族间的互动。当然,对于复真书院讲学,已有不少研究。李才栋《江西古代书院研究》对复真书院的建立、藏书、会规、会友除夕聚首等事情均有介绍。吴宣德《江右王学与明代中后期江西教育发展》对阳明后学在复真书院的讲学也所描述。吕妙芬在其对吉安府讲会的讨论谈到复真书院的建设、规制以及后来的祭祀、重修的情况。张艺曦讨论安福王学与家族时专设有一节 “王学与南乡各族”,讨论复真书院及环绕它而存在的三舍刘氏、金田王氏以及大桥朱氏。张卫红《邹东廓年谱》也谈到了邹守益在复真书院创建与讲学中的作用。①参见李才栋《江西古代书院研究》,江西教育出版社,1993年,第327-330页;吴宣德:《江右王学与明代中后期江西教育发展》,江西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82-284页;吕妙芬:《阳明学士人社群--历史、思想与实践》,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2003年版,第126-127页;张艺曦:《社群、家族与王学的乡里实践--以明中晚期江西吉水、安福两县为例》,台湾大学出版委员会2006年版,第189-215页;张卫红:《邹东廓年谱》,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404-409、433-434页。尽管已有不少前期研究成果,但如前述几层原因,仍有再探的空间。当然,本文写作的角度自然也不一样,主要是将焦点对准在复真书院的讲学活动上。复真书院在明代的历史,概而言之,“创自嘉靖,盛于隆、万……启、祯二代,渐以衰息”[2](P14a),之后在崇祯年间、清初康熙年间,又经朱世守、王吉等人先后修复,然其时讲学风气已衰,徒留其表征而已失其精神。
复真书院位于安福县治南五十里原北真观址,始建于嘉靖三十七年(1558)。康熙《安福县志》载:“复真书院,治南五十里,嘉靖戊午邑南士民建。 ”[3](卷P17)这段话里没有突出任何个人的作用,而强调复真书院乃众力成之。王吉《安成复真书院志序》云:“远迩各著族共勷之。”[2](P1b)自字面推测,王吉认定复真书院的建立有一部分理学家起到重要作用,但各个大族起到相应的辅助作用。清人朱经《安成复真书院志序》中起首即云:“南里复真书院,先贤邹文庄公暨刘狮泉、三五、尹湖山、周东川诸先生所创建者,今百数十年矣,弘敞壮丽,岿然灵光,与复古、连山书院而并峙。”[2](P7a)他指出在复真书院的创建过程中,邹守益、刘邦采、刘阳、尹一仁、周东川等人起到关键性作用。实际上,在复真书院的创建中,邹守益的号召、惜阴诸贤的赞助、临近南乡各族的赞襄,共同推动了复真书院的成立。
颜赤《复真书院志叙》强调邹守益及王、刘、尹、周四姓作用:“粤溯文庄邹公,濬姚江之渊源,集同志而诵习,潜占蔚葱之佳气,应萃南里之英华,爰谋坐论之址,鼎构连云之居。维时王、刘、尹、周之济楚,居然濂洛之正宗。经史典坟之购求,屹若秘府之充积。雅聚十三冬之首,校课浃数旬之勤。阐幽发微,名言霏霏盈耳;表微纠慝,懿训秩秩儆心。匪华阀巨宗,鲜敢叩户;非庄緌肃□,讵易升庭?绵历既久,费支之裕饶,规制之明备,人文之联翩,习俗之醇美,景慕者环墉观听,羽翼者霞起云蒸,未可谓非吾乡之奇观。”[2](P23b-24a)邹守益不仅是倡议者,在书院创建过程中还有亲身参与,其亲笔批买书院的契纸可见。《亲笔批买契纸》备载复真书院购址前后经过:“前村王邑侯面许以所佃北真观作南里书院,而照与、旦时等能继而述之。诸同志合议,前村居官清囗,其捐地尚义者,前村父子之高也;必偿其费以备前村夫人俯仰者,同志之厚也。廼以众银贰拾伍两偿其佃价及费,斯为两尽其道。书院告成,豪杰汇进,前村有知,必拊掌九原矣。书以告来者。 东廓翁邹守益书于聚奎楼。 ”[2](P7a-9b)虽不是真正的“契”,却是邹守益对北真观址的购买作了前后综述,让我们知道当时北真观址的售价是二十五两白银。邹守益《亲笔批买契纸》后的按语云:“书院基址于王前村公桥梓以义让,而诸先辈必以价售……更见其用心周密,诚不甘以一家之基址为众姓之书院,必本之价值,授受毫无苟且,乃为可大可久云”。这是防范于未然。以历代书院的基址看,即便售买者尚不免于侵占,而受人捐让,一旦有纠纷,则不免失算。当然,慨然愿捐书院基址的王有楠,无疑仍是值得表彰的,故《契纸》后仍附《王前村公行实并像赞》。王有楠号前村,王屯沙洲人,嘉靖壬午(1522)举人,历任建平、罗源、乌程知县,其在三县时,“倡三县讲学,每月朔望宣六条以谕父老”,“晚年与邹东廓先生讲学于安成四书院”[2](P9b)。 《澈源邹氏七修族谱》 卷十二杂记的《复真书院行台事略》更是将复真书院之倡建归功邹守益:“文庄公施教南里,从游日众,门人周儒、朱调、朱叔湘、王皦、彭湘、王禅、王有楠、王汝懿、王汝震、刘最、刘伯寅等请建讲堂于北真观旧址”[4](P407)。 复真书院门匾上的“复真”二字,亦“邹守益之笔”[5](P328),可见邹守益于书院创建之功。
王谦言《复真书院志序》云:“吾里之有复真,则始于惜阴诸贤倡以祀新建者也。”[2](P16a)嘉靖五年(1526)开始的安福惜阴之会,是复真书院讲会的源头,从志书首载阳明的《惜阴说》手书可知。所提到的“惜阴诸贤”,是指最早在安福南乡成立的惜阴会,主要领导者是刘晓、刘邦采、刘文敏等人。三人皆出自安福三舍刘氏。刘晓字伯光,号梅源,正德八年(1513)举人,刘戬之孙,“蚤承谕德晋轩人之家学,蜚声遇科,筮仕广东新宁令,甫三载即挂冠归”[2](P3b)。 地方志的记载也说:“(刘) 晓合诸同志岁时讲谈,而题其端早惜阴。安成惜阴之会,自晓始”[3];“结屋梅花之源, 合同志岁时讲业,题曰惜阴。 ”[6](P201)“梅花之源”即刘晓的梅源书屋,最早是刘晓祖父刘戬读书之所。刘晓与刘邦采诸人结惜阴会,最早经常性的聚会地点在梅源书屋,当然也包括别的“地之雅胜处”。刘晓《惜阴会约引》云:“晓之事夫子也最早,愧无以为诸君子倡,因念生也异方,不能往受教。在乡也,又势各有便,不能聚一。惧夫离群索居,固有因而怠焉者矣。乃与诸同志立为惜阴会,期以各双月望日轮有志者若干人主供应,择地之雅胜居焉,互相切磋,各殚厥心,尽五日而散。 与会者非有大故,不得辄免。 ”[5](P325)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惜阴会大概在每个双月的望日举行,而会的供应则“轮有志者若干人”负责。作为一草创的讲会,无论经费与场所均无法保证。这或许是之后同志们要倡建一个固定的书院来行讲会的根本原因。复真书院建成后,对讲学的保障是明显的,所谓“肄业有所,博闻有书,供会有田”[2](P1b)。 南乡之讲会,开始得最早。诚如王时槐所言,“吾吉闻阳明先生之学,结合聚讲,最盛者称安福,安福之盛乃在南乡”[7](P142),然而到复真书院创立之后,才真正有定所。邹守益《创建复贞书院序》谈得很具体:“嘉靖丙戌(1526),吾邑诸同志举惜阴之会。……丙申十五年(1536),松溪程侯始作复古书院。……癸丑(1554),北乡同志始作连山书屋,……于是北乡有同会所矣。南乡耆旧髦倍于三乡,而每会辄僦屋移具,湫隘而劳琐,或因以中废。师泉、梅源、三五、湖山诸君病之,谋诸东川周子,慨然倡其义,而具疏属四友诣门敛之。首诣山屋,山翁助银五两修屋,五两置田,如连山例。 ”[8](P328)这表明,在复古书院以及北乡连山书院相继成立之后,南乡阳明学者集体倡议修建书院,而邹守益亦首捐银襄建。从讲无定所、随地聚讲的惜阴会到复真书院,反映邓洪波先生称之为“随地举会,归之书院”[9](P5)的明代讲会发展趋势。
需要指出的是,惜阴会在安福县既具体指刘晓等人创办的惜阴会,也指之后所有的闻风而起的阳明讲会,即复古书院及四乡所行之讲会均可言“惜阴会”。因此,王谦言所说的“惜阴诸贤”,应当既包括刘晓、刘邦采、刘文敏等人,也包括嘉靖初年参与阳明讲会的士绅如刘阳、尹一仁、周儒等人。刘阳,字一舒,福车里人,曾受学于彭簪、刘晓二人,又从阳明学,嘉靖四年(1525)举人,历官砀山知县、福建道御史。他在复真书院建成后为复真书院蓄书做了大贡献。刘阳《复真书院藏书序》云:“是岁,书院成。阳疏而告也,谓古训当求,当有藏书之阁,有诸经、诸史、诸子,俾学者探讨。有皇明御制诸书,俾伏读而遵守者。于是先生长者暨诸同游各以书至。越数月,书数千卷萃矣。往者简册之富也在私家,称二万轴。其在秘省,至三十七万卷,而作者之意无论辩也。乃今异其所务,则有所裁,诚不以博,于其雅尔。 ”[6](P386)从刘阳藏书序看,复真书院的图书征集主要是靠 “各先生长者暨诸同游”的捐赠,而且对于藏书的种类和内容是有要求的。刘阳可能后来还在书院附近建了自己的居所,以便讲学,其《语傅子公善之春官》一文即云,“傅子公善行,别予于复真之舍”[2](P24a)。 尹一仁,字任之,号湖山,安福下南乡口林人,嘉靖七年(1528)举人,历官诸暨教谕、工部主事、归德知县。相比较而言,周东川名儒,名气最小。同治《安福县志》载:“周儒,号东川,南乡社背人,嘉靖甲午解元,授直隶镇江同知,有政声。解组归,构书室于松云窝,偕同志举惜阴会,互相砥砺,又倡修复真书院,与邹守益、刘邦采、刘阳诸名儒讲学不倦,士习为之一振。 ”[6](P207)周儒是邹守益的门人。 然而,从《安成复真书院志》卷七《旧刻序记诗文》所著目录来看,非但有《周东川先生创建书院募序》、《周东川先生聚奎楼记》,则此位平时我们比较忽视的人物,在复真书院的创建中其实起到了重要作用。刘瓒宝《复真书院志序》对周儒对复真书院的创建之功有所概述,说:“惟东川周君承东廓邹先生、狮泉家先生暨诸先生之命,克谋厥始。 ”[2](P13a)显然,周东川是书院建设的直接经营者和规划者。邹守益家族的家谱《澈源邹氏七续族谱》中也说:“方书院创建之日,周儒独力任行台之工。”[5](P407)
宗族的势力在复真书院的建设与维系中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肖永明先生谈到宋明以来宗族是书院发展的重要推动力,家族书院在中国书院发展史上一直占有重要地位。衷海燕曾谈到其后安福西乡的识仁书院建设 “端赖于当地大族的参与”[10](P102)。 复真书院创建中宗族参与也很明显,而且超越了一族的范围,有若干个家族卷入其建设之中,而动机显然是要通过对地方公共事务的参与,“扩大家族在地方社会的影响,提升、树立家族形象”[11](P106)。前面提到复真书院由 “邑南士民共建”。“士”的参与容易理解,而普通百姓参与到这种文化事业中来,则主要是因为宗族的参与。复真书院后来在清代乾隆八年的 “朱翰倡输修葺”、道光八年的“上南里各都捐赀重修”[6](P77),也都可能有宗族的参与。前引颜赤所提到的“王、刘、尹、周之济楚”,就充分认可四姓在复真书院创建中的作用。王、刘、尹、周四姓,或指王钊、刘文敏、尹湖山、周儒等人所在几个宗族。王钊字子懋,先后从学于刘晓、王阳明、邹守益,所谓“学凡三变”,而“闻四方惜阴之会,辄往相质正,而本邑同志尤胥协于公,其倡会讲学之力实居多焉”[2](P13b-14a)。 王钊的弟弟王铸,字子成,师王阳明,卒业于邹守益,“与复古、复真诸君子讲学不倦,……殁祀复真书院”[6](P207)。 王时槐曾说:“吾吉夙称东南邹鲁之邦,而安成南乡赖两峰、师泉、三五三先生倡学于复真,其时吾族诸叔柳川、石泉、潜轩实相与切磋而兴起之。 ”[7](P62)金田王氏对于复真书院的投入,除了王钊、王铸等人外,王时槐、王士翘等人亦均出自金田王氏。王士翘,号吾厓,嘉靖七年(1528)进士,既贵之后,“置田复真书院”[6](P166)。 在这四个主要的资助的家族之外,另有吴氏也曾向复真书院捐银助购学田。刘阳《答吴麟峰兼谢继峰、汶峰、云峰共助金买田复真书院》云:“流水高山结构缘,吾乡精舍尽堪传。君家兄弟笃同好,同画山田试井田。 ”[6](P79)可见,捐金为复真购田的吴麟峰等四人为兄弟。
作为复真书院的主要倡建者,复真书院创立之年,邹守益即讲学于此。邹德涵《文庄府君传》称“邑中士为建东山、复真讲院,肃府君主教事”[14](P1364),诚非虚语。 在复真书院初创时,邹守益对“复真”二字阐释说:“圣门慎独之旨,从心从真,即此是本体,即此是工夫。自真之严毅曰恂慄,自真之流贯曰威仪。……南里同志协建书院,以复真为的,书以致交儆,砥德励材,神占告之矣。 ”[2](P1a)在此后不久的复真书院讲会中,邹守益再次从“慎独”的角度对“复真”二字进行阐述。他在《乐安钱街余氏族谱序》中说:“东廓子之趋复真也,与同志研师门之旨。曰:真也者,其帝降之良乎!复真也者,其慎独之学乎!独知之神,超然声臭,不可覩闻,而体物不遗,莫见莫隐。阳明先师以恂栗释斋明,以成仪释盛服,愚夫可以与能,而圣人有所不能尽。故自尽性至于能化,安勉虽异,而与几存义,更无二德业。世之豪杰,孰不愿学也?俄而厌;孰不愿诲也?俄而倦;率本于不真而杂以妄耳。书院之建,捐利尚义,砥德砺材,神人交相之矣。凡入斯门,升斯堂,无少长,无穷通,孳孳以复其真,书院其不为虚器乎!同志咸欢然有省。”[12](P300)从序文中对“书院之建”的追述来看,此次邹守益所赴讲会应该即创建当年冬季的讲会。据耿定向记载,在该年冬天的复真书院讲会中,邹守益所讲还谈及“仁”。耿定向《东廓邹先生传》载:“冬,复真书院成。示学者云:‘仁者,人也,是圣人示做人正脉。须仁为己任,方可顶天履地,立三才之极。否则无恻隐羞恶,便近于禽兽。然仁义之实,只从事亲从兄自迩自卑做去,便可通神明、光四表云。’”[13](P560)对于邹守益而言,他也极重视这样一个新的讲学阵地。他在写给陈昌积的信中也说:“近南里协建书院,得切偲其间,直觉儆惕,老年不求结果,汩汩尘坌,何时得洁净? 真是虚过此生!”[12](P631)虽然复真书院直到嘉靖四十一年(1562)秋才开始“初举大会”。但是,之前鄒守益对复真书院却一直非常关注,所谓“青原、白鹭、武功、复真,积岁每再至”[2](P2b)。同治《安福县志》亦云:“同志建连山、复真书院,延守益主讲其中,其言明白简易,学者多所启悟”[6](P196)。 例如,他在《复王信卿》的书信中说:“远游逾百日,得以趋奠先师于天真、兰亭之间。……第积劳冒暑,旧痔复发,静息久之,乃渐就愈。重阳后,已约入复真矣。正念旧岁之聚,思欲再晤,惠讯远至,气机相感,能拨冗一至,切偲数宿,月尽乃散,何如何如?”[12](P674)从邹守益所言其游天真、兰亭之间,则当在嘉靖三十九年(1560),而其中所称“旧岁之聚”,则似暗示邹守益在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参加过复真书院讲会。在为王贞善所写的墓志铭中,邹守益也确实提到王贞善之子王一俞“趋复真以征铭”[12](P1003)。可见,复真书院是邹守益在复古书院之外重要的讲学之所。邹守益甚至在复真书院内有经常性住所 “行台”。万历《吉安府志》云:“(复真书院)中为堂,堂后为聚奎楼,……楼后为东廓先生行台,祀主其中。 ”[12](P213)
嘉靖四十一年(1562)八月,复真书院举行大会,与会者“凡二百六十余人”,而邹守益亦赴会。会中,邹守益讲《论语·为政》数条,[12](P772)还讲了孔子“随气习而变化之”的教育思想,并且说:“谨悫者不能奋拔,颖爽者不能平实,介亢者不能宏远,是以气习自限,未可语弘毅。宗脉任重道远,真诚恻怛,战战兢兢,以进皜皜,是岂鲁者能之。复真书院大会,录以致砥砺之助,且以质于来游诸君子。 ”[2](P2b)《复真书院志》卷二载《邹文庄先生学语(亲笔)》,即邹守益集内所录《复真书院讲语》,文字小异而已,而所讲则《论语·为政》内数条。《学语》云:“壬戌之秋,复真同志举大会,各邑缙绅及耆旧俊髦,凡二百六十余人,敬录以交儆。”其后万历己未 (1619)朱世宾按语云:“此其年初举大会后,为先大父松嵓先生请而作也。今刻于惜阴说之左,见自会稽以来师弟一脉之递承云。”可见,此段亲笔是邹守益赴会讲学后为朱叔相所书。[2](P1a-3b)值得注意的是,朱世宾所云的“初举大会”四字,意味着复真书院举行大会,始于嘉靖四十一年(1562)。现在无法判断复真书院所举行的“大会”,究意是从何层面上讲。然而,二百六十余人的规模,堪称大会。参加这次大会后不久的十一月,邹守益便逝世了。因此,这也是邹守益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参与复真大会。
邹守益的南乡门人不少,多参与复真书院讲学。除南乡朱叔相、朱调外,庐陵萧文冈也曾参与复真讲学。王时槐《寿萧文冈丈八十序》云:“(萧文冈)先生蚤受学邹文庄公之门,既拔贤科,为霍山令,仁慈真恳,先德教而后刑辟,邑人诵戴迄于今未衰。比解组归,与郡中同志讲学于青原、西原、复古、复真、游仙,退而家居,则月联乡族为会。”[7](P157)邹守益门人刘萃源也直接参与到复真书院的日常事务管理。王时槐 《寿萃源刘君七十序》云:“君蚤游邑庠,词艺烨然,已而以亲老奉诏例归而侍养。……师事文庄邹公,尝直书院之事,约己而节费,复增田制器,院事秩然一新,诸同志交贤之。……君寿跻七袠,朱生允作以复真诸同会友人之意,谒予一言以贺。”[7](P86)自王时槐最末交待寿序之作以复真会友之请,则其所掌“书院”当为复真书院。邹守益门人彭湘因居近复真书院,乃筑雪蓬以隐修。同治《安福县志》卷十一《人物·儒林》:“彭湘,字元宗,王屯人,少为博士弟子,闻邹守益倡惜阴会,往师之,甚见称赏。遂购古书,旦暮搜讨。居迩复真书院,独治一室,题曰雪蓬。侍郎周寀为作雪蓬记。客至,焚香煮茗,评校古今人物,晰如撑掌。性疾恶,或讽其隘,终不改。师事刘阳,与同里王橝友善,每有疑义,相与剖析。族子伯训博学工诗文,亦游刘阳之门,称高弟。 ”[6](P202)
邹守益之外,南乡的三位阳明高第弟子——刘文敏、刘邦采和刘阳——显然是复真书院讲会的核心。王时槐说:“往吾邑南里先进刘两峰、师泉、三五三先生倡集诸士,岁萃于复真书院,以正心修身之学互相切摩,一时善类兴起,里俗率归淳厚。 ”[7](P164)万历《吉安府志》记载云:“(刘邦采)与诸同志聚讲于复古、复真、青原、五云、楚越之间,皇皇引掖弗倦。”[14](P365)刘文敏虽然未曾入仕,在讲学中却有重要地位。其门人说他“虽布衣之未贵,而与东廓、双江、三五三先生并齐名于乡邑之评”[7](P243)。 刘文敏门人王时槐虽然在嘉靖初年已移居府城,其讲学主要在庐陵西原会馆,所谓“西原、复古,其洙泗也,青原,其洛社也”,但因为常回安福金田祭扫,常到复真讲学,所谓“他若复真,若复礼,若道东、龙华、玄潭、萃和、云兴、明新、明学诸书院,岁一再过,随地异施”[2](P16a-17a7)。 王时槐自叙云:“予既老,无他营,惟以孔孟正学与郡邑诸同志时时聚于西原、青原、复真、元阳之间。 ”[7](P29)又说:“某自归金田以来,赖吾郡先觉倡明正学,遗风尚存。郡邑岁时会讲不辍。如在郡有青原之会,安福有复古、复真、复礼、道东之会,庐陵有宣化、永福二乡之会,吉水有龙华、元潭之会,泰和有萃和之会,万安有云兴之会,永丰有一峰书院之会,永新有明新书院之会。每及期见招,必往赴焉。”[7](P667-668)同治《安福县志》亦云:“以告归,与邹元标、邹德溥诸同志往复讲学于复真、复礼、道东诸书院,每登讲席,危坐终日。 ”[6](P198)王时槐八十一岁时,即万历三十年(1602)九月,仍然“赴复真会五日,远近闻先生至,咸忻跃,聚至数百人”[7](P691)。 《安成复真书院志》内录其《复真会语》二则,一则论“性”,一则论人不可“有意见”,以道无穷,人宜学大舜之舍己从人、颜子之若无若虚。[2](卷六,P20a-b)王时槐还为复真书院订了《会规十七条》,首称“学以求仁为宗”,而最末一条言“举业一事……实圣学中之一事也”,而会规于讲会中的气氛也要求以从容为上,所谓“会时宜肃容敛气”,“会中同志或有过失,不必对众面斥”等等。[5](P329)刘文敏、刘阳二人入祀复真书院时,王时槐有 《奉先师两峰刘先生主入祀复真书院告文》、《刘三五先生主入祀复真告文》,可见王时槐在万历年间的复真书院中有较大的话语权。王时槐万历三十三年(1605)殁后,其门人朱世守乃为其鼎建专祠于复真书院,后圮,康熙间朱玉槎孙朱一行又重新修复。
刘邦采因留下的著述不多,故而难见其在复真书院的活动。然《安成复真书院志》卷七目录中有刘邦采《创建书院后序》,则其参与书院之始建可知。其门人在复真书院的讲会中极其活跃,如朱氏之朱叔相(1511-1581)、朱调(1512-1596)、朱意(1534-1592)等。朱叔相,字汝治,号松岩,槎江人。他认为人的气质偏处难化,而 “逸豫吾之痼疾”,因此“深以厌喧耽寂为戒,凡书院轮值会事,邑中清理税册,皆委琐,一任之不辞,意欲从性偏难克处克之”[7](P141)。 同为邹守益、刘邦采门人的朱调,字以相,大桥人,晚年“每岁青原、复古、复真士友大会,虽祁寒暑雨……必杖履而趋”[2](P20a)。 邹德泳《答复真书院书》说:“复真一坛,吾乡理学院派之宗也。忆不肖儿时,犹及承松岩、易庵二先生之教。当时虽不知领会,然获见道范,岳然雍然,非复人间仪表,真有目击道存者,而不俟夫阐发之及也。 ”[6](P479)朱叔相之侄朱意,字肯诚,先师事朱叔相,继受学于刘邦采,“经理复真书院,皆尽其衷诚”[7](P147)。 另外,刘邦采门人刘汝栋、康士宾均曾参与复真讲会。刘汝栋(1554-1580),字邦桢,初学于朱调,“继及师泉先生之门”,“凡复真、复古、炉峰、青原之会,虽寒暑风雨必赴,出无仆从,裹粮徒步而行”[7](P183)。 康士宾,号晋吾,安福南乡黄陂人,师事刘邦采、王时槐,“每岁率弟士宸、侄祐讲学复真,议论铿发,学者信从之”[6](P203)。
刘阳虽然在整个江西地区的讲学活动中活跃程度不高,但在复真书院的讲学中却比较活跃。《安成复真书院志》记载了刘阳《复真会语》一则,专就《论语·子张》中“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一语而发,以子夏“在圣门犹称笃信谨守,使今日学者皆得称于笃信谨守,良亦幸矣”,而不必今之学者尽皆颜子也。[2](P20a)他甚至有段时间在复真书院长住,读书为乐。其《宗兄以治别复真》诗云:“宗家兄弟心能共,来共函中几卷书。 ”[15](P19)其中隐然可见刘阳读书于复真书院的情境。有时除夕守岁,刘阳也在复真书院度过,其诗《元日有怀刘郡丞师泉,度岁复真书院》可证。刘阳的门人因此也经常参与复真书院的讲学。据载,刘阳“尝会复真,群公夜讲罢,门弟子就公绕床趺坐,退若有得也”[2](P10a)。 这样环侍听讲的场面温馨而动人。其门人中可知者如朱汝昌。王时槐 《朱康夫墓志铭》载:“康夫讳汝昌,……年二十弃举子业,受学三五先生之门。先生辟云霞之馆于三峰,康夫缚椽依其馆侧。已而先生讲学九峰、青原、复真、复古之间,康夫无不侍几杖焉。 ”[7](P142-143)但是,刘阳的门人对于复真书院的担当似乎不强。被刘阳众门人视为刘阳嫡传的李挺(1535-1603),南城外人,似乎并不关注复真书院。王时槐《一吾李君志铭》记载说:“公讳挺,字秀卿,姓李氏,别号一吾。……肃贽邹文庄公之门。……文庄公没,公谓学不可以无师,亟趋三五刘先生之蓬圃受教焉,先生深器重之。……三五先生没,同志创崇训祠,共聚以绎师训,复以所事先生者事公。”[7](P168-170)或者是因为有崇训祠的讲学,淡化了刘阳门人对于复真书院的感情。
随着安福南乡的阳明第一代门人刘邦采、刘文敏,以及第二代门人朱叔相、朱调、朱意等人的相继离世,加以经历过万历七年的毁书院运动,复真书院虽然得以保存,但其讲学却相对沉寂了下来。万历初年的毁书院,由于王皦、刘肇衮、邹善等人的保护,复真书院虽然未毁,但却变卖了书院院田以抵价。《安成复真书院志》记载:“白室王先生,讳皦,字内虚,汶源人,……师事刘狮泉先生。……时江陵禁学毁讲院,或危公弗避将自及,公毅然与刘燕峰、黄一明诸先生谋之邹颖泉先生,易院田输官,用是院不毁。 ”[2](P21b-22a)燕峰刘先生即刘肇衮,字内重,下南乡口林人,与邹东廓、尹一仁等人为友。此时,复真书院建筑虽存,但显然风气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甚至人们对于“书院”的名称也有所忌讳,要称之为“复真书社”[7](P9)。 在此情形下,复真书院讲学虽然在士绅们的努力下得以保存,但讨论阳明学的学术气氛却在削弱,唯有维风易俗的功能正在突显。
应该说,明代安福的讲会自嘉靖年间以来就兼具讲学与教化的双重功能。在邹守益等江右阳明学者来看,学问与风俗本就不可分割。讲学的目的或效果,是要使“君子有所诱而为善,小人有所惮而不敢为恶,浅者习威仪,守绳墨,深者略言语,而优入于性命……其教立而俗以不偷”[6](P428)。 王时槐为复真书院所订的《会规》十七条,也要求“礼以范俗,而士者民之望”[5](P329),对士作为民之表率以正风俗提出了要求。而且,邹守益等人在讲学之余对地方风俗和社会事务的参与很广泛。复真书院由惜阴会发展而来的,其主旨是商讨师说无疑,但像刘阳、朱叔相、王钊等人在讲学之余,也都积极参与乡里与家族的建设,倡行乡会和族约。复真书院创建中尹、刘、王、周诸族的襄建,大概也表明复真书院既具有其“学术性”,也具有“社会性”。与阳明学并无渊源的地方士绅也会参与到复真书院的讲学中来,如刘勋、周寀等人。刘勋,字建伯,号北华,与邹守益、蒋道林等人友善,“闻王文成良知之旨”,“晚归安成,讲学复真书院,直抒所见,便欲夺席矣”[16](P593)。 周寀,字济甫,号三泉,南乡龙田人,嘉靖壬戌(1562)进士,“尝游罗洪先门,学务践履,义利介然”[6](P166),致仕后因“家近复真书社,数从乡之先生长者,携衾炊黍而问学焉”[7](P9)。随着万历年间具有领导力的阳明学者刘邦采、刘文敏等人的相继逝去,复真书院对于学者的吸引力大不如前。从前述王时槐在万历三十年(1602)九月赴复真会时“远近闻先生至,咸忻跃,聚至数百人”的场景就能明白,学术领袖人物对于讲会是有关键性作用的。鉴于复真书院之前作为阳明学重镇的地位,不少著名学者在晚明也曾陆续到复真书院讲学。安福籍的王时槐、刘元卿(1544-1609)自不待言,即吉水邹元标亦曾到过复真书院。邹元标《愿学集》卷一诗《复真书院覩雪蓬旧隐处》可证。但是,由于万历朝后期整个吉安府阳明学的重心已不在安福,新一代安福阳明学者如王时槐、刘元卿的讲学活动,或在庐陵,或在安福西乡,复真书院作为阳明学重镇的地位大为削弱。
在这种情况下,负有参与地方事务之责的士绅开始更积极地参与复真书院事务。万历二十四年(1596),也就是刘邦采的门人朱调以八十五岁高龄离世的那一年,刘思瑜号召重新复真书院讲会。刘思瑜(1544-1598),字伯美,南乡九女窟社背人,隆庆元年(1567)二十四岁时举于乡,五上春官不第,谒选为石城教职,万历十一年(1583)成进士,历行人、御史、彬州判、磁州判,至万历二十四年(1596)谢事归家,“息跡世荣,独惓惓欲兴起复真之学以开后进,不啻饥渴”。斯时“先进凋谢,诸士失所宗依”,刘思瑜 “复偕诸大夫入书院振励之”,言于众曰:“里俗之淳漓,观于士习,士习之隆替,系于乡大夫。今复真正学不力,无以劝士而训俗,吾侪从大夫之后,责不容诿,盍共勉诸?”至万历戊戌 (1598),“公已预订季冬二日复真之会,至期公寝疾,犹促仲弟往供会事毋怠,后二日而公不起”[7](P164-167)。 刘思瑜与阳明学并无直接关系,甚至很难说他是一个阳明学的爱好者。他对众人到复真书院讲学的动员,也清楚地表露重新修复的复真书院的讲学,不再主要讨论学问,而主要的目标是要正士习,是解决“里俗”浇漓的问题。所以说,刘思瑜晚年重兴复真书院讲学,目的不是商学,而是化俗。相对来说,来自槎江的朱世守对复真书院讲学的参与,更有“学”的意涵,因为他是刘邦采门人朱叔相之孙,又是王时槐门人。朱世守,字惟约,万历二十三年(1595)进士,官至吏部侍郎。他“通籍五十余年,强半林下,壮年师事塘南王先生,至老诵法不衰,每岁复真聚讲,必躬亲值事,可谓克承祖志”[2](P25b)。 他对于复真书院讲会在十七世纪以降的维持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不仅“略本青原册式而汇增之”[17](P235),制成《复真会册》,又编纂《复真书院志》、《复真续志》。天启年间魏忠贤禁讲学,毁书院,朱世守“力为护持,潜移默挽,复真得以不毁”[2](P25b),并在崇祯年间又重修了复真书院。所以到清代,复真书院又增加了对朱世守的从祀。从万历到崇祯年间的讲学期间,为扩大复真讲会的影响,朱世守约西乡刘元卿赴会,而刘元卿亦曾经应约参会。在写给朱世守的信中,刘元卿说:“西南之隔,直一砺山耳。以尘纷相撩,不获时就有道之教。顷取便登龙耿焉,弗肃承命,宴丰腆,何以能承?”但是,朱世守并不长于理学。刘元卿在信中对他有委婉的批评。刘元卿说:“近幸从丈闻复真诸大老之教,大要谓学当著察,当用心,不当用意。”然而对于朱世守“当著察,当用心”之类讲学语,刘元卿或认为太浅近,毫不客气地指出:“学必识心,乃能无意,乃谓之著察。识心则小事大事,无非此心之用。 ”[19](卷三《简朱玉槎文》,P71)大概在刘元卿看来,讲学而只论及于“著察”、“用心”这样的层面而无向上语,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提出要学者“识心”。
透过这样的批评也许可以看到:由于同志离落,早期阳明学讲会商谈学问、讨论心性的特点,在十七世纪的复真书院讲会可能很难再见到了。相反,无论是著察,用心,更像是作为一般的教育士人的理念,是“正士习”,而不是要悟彻性命之学。崇祯初因谏而被罢黜后回乡参与复真书院讲学的刘垂宝(1625进士)在《复真书院记》的一段话,堪作此种功能转变的注脚:“学者不独得诸言,而尤必见诸行。不独自淑其身,而尤必公诸天下。……假令吾辈今日拾性命之余谈,修雕虫之末技,无裨世用,无论其于学无所得也。即稍有所得,处士纯盗虚声,庸足多乎?然则为训诂为词章,非学也,维纲纪正风化,乃学也。 ”[6](P423-424)时移势易,书院讲学的目的也发生变化。当然,复真书院的讲学风气的变化,既有其特殊性,也是晚明重整社会道德诉求抬头在讲学上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