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伟
(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教学科研部,江西 井冈山 343600)
对于井冈山斗争而言,1930年2月24日袁文才、王佐在永新县城被湘赣边界“左”倾领导错杀一事非常关键,可以说直接导致了井冈山军事根据地在不久后的沦陷,并且一直到1949年9月才被解放,重新回到党和人民的手中。对于这一事件孰是孰非,众说纷纭,在此不想做过多的评论,而是希望借助诸多历史档案和见证人的回忆录,以勾勒此事的真实情形。为了更加客观,特意选取对袁、王持反对、同情、中立态度的三类人。这些一手史料的采用标准,主要是事件发生前后不久,而且有一定身份、态度颇具代表性的人。同时,辅之袁、王被害后国民党及反动地主豪绅的反应,以及毛泽东获悉此事后的态度。本文将通过多维视野,尽量还原那一特殊历史场景中的袁、王被害事件,并揭示这一事件给我们带来的历史启示。
即与袁文才、王佐有较深矛盾的人,主要是当时的湘赣边界领导人,他们大多是土籍人,掌握了当地的党政领导权。由于长期的土客籍矛盾,加上国民党的挑唆离间,在1929年1月毛泽东、朱德率红四军主力下山后,他们与袁文才、王佐的矛盾愈加难以弥合。他们对杀袁、王一事立场鲜明,蓄谋已久,且丝毫不认为做错了。
1928年7月,杨克敏被湖南省委派往井冈山担任湘赣边界特委书记,作为外籍干部,他与当地本无利害关系,却严格执行中共六大决议案中有关土匪首领的处理政策。他在1929年2月25日所写的《关于湘赣边苏区情况的综合报告》,其中第十条“土匪问题”,专门提到袁、王作为土匪有很多缺点,比如党性不强,不愿接受党的各项纪律约束,土匪习气重,崇尚枪杆子等。而且二人根本不会作出任何改变。所以,要尽早想办法解决这两个“土匪首领”。
边界的土匪有两部,一为袁文才,一为王佐部,历来盘踞井冈山,与各地的土豪劣绅作对,结下了很深的仇怨。王原为一缝衣工人,袁为学生出身,袁为宁冈人,宁冈客籍的首领。王为遂川人,生长大小五井,各有群众,【以】枪枝三四百条。毛部初入宁时,用尽种种手段才将他二人拉住,介绍入党,后来委袁为三十二团团长,王为二营营长。袁王二人都非常狡猾,且有能力,对党的认识很薄弱,小资产阶级意识非常浓厚,信仰各【个】人,不信仰群众。袁王二人相赖【比】,则王较爽直,但都是个性很强,尤不接受批评的,为边界 “特殊党员”。他们二人根本无改变之可能,因为一则不接受批评,二则不看党的书报(王不识字),只相信自己万能,枪杆子万能而已,对我们的政策,常常面是而心非,口便而腹夸甚或全然不接受(如袁文才从前不主张宁冈分田,说宁冈农民根本不能革命)。所以我们在边界的工作,受他们的影响很大,许多政策都要迁就他们,恐怕与他们闹翻了,因为他们都有一部分群众,且均为当地的人民,而【来】一冲突起来,工作更加不好作。但我们与他们利益的冲突,终久是要暴发的,如果不及时早早加紧他们群众的夺取,不独现在阻碍工作进行,而前途是很危险的。所以夺取土匪的群众,加速急谋能解决土匪首领,应是边界刻不容缓的工作,须特别加以注意才行![1](P278-279)
1929年4月,湘赣边界特委恢复工作,书记为邓乾元,自己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副书记、常委、委员等几乎都是土籍人士,他们对袁、王非常不满。邓在8月所作的 《关于湘赣边界五月至八月工作对中央的报告》中代言了这些人的心声。一方面指出袁、王这样的“土匪”是危害湘赣边界的首要问题,而且对立情绪愈加严重,但此问题处理起来非常棘手。另一方面提出了上策、中策、下策等三个办法,如束手无策,则只好依照“六大”决议执行镇压。
边界政权的危机——足以危害边界的第一个势力就是土匪。本来边界的政权并不是真正的共产党所领导的政权,而是与土匪合作的联合政权。现在土匪问题更加严重,袁、王现在对我们处处怀疑,袁有另找出路脱离我们的象征,王在袁的影响之下,亦与我们的关系日趋恶化。过去采取对土匪的敷衍政策现在已是不能再用的了。但若照六次全会所决定的干,则问题仍然是复杂不容易解决。因为土匪的头子是很多的,无论如何我们在此时要将他们一网而尽收之是不可能的事,边界天然的形势是利于藏匪的地方,要是不能肃清土匪则土匪必将与我为敌,国民党若因其有益而利导之以夹攻我们,则我们亦危矣。
……急待决定的几个问题。1)土匪问题——对此问题,边界原有三策:第一是调开,此为上策,二是敷衍以图安,些[此]为中〈策〉,三照六次全会的指示解决之,此为下策。中策行之最久,上策一行之,而土匪不再上当,下策则须(上面已言之)依现时之情形,而中策不能再行,上策能行固好,不能行则请问是否执行下策或另想办法?[1](P338-339、346)
1929年10月,红五军军委给湖南省委提交了一份详细报告,其中在谈到湘鄂赣党的缺点时,专门点了袁、王的名字,作为反面典型大加批判,也使用了中央和湘赣边界特委等使用的“匪”的字眼。如崇尚个人势力,组织性不强,擅自离队,生活作风有问题,不受党的领导和指挥,土匪恶习不改等。同时,还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红五军对袁、王的错误已经很反感,在寻找机会分散其部队,然后对其武装进行改编或改造,以此最终解决袁、王的问题。
这种“抢产主义”的来源,就是王佐、袁文才二人的所赐,也是他二人造成井冈山土匪化和个人信仰唯一的良策。因他们在井冈山当大王已年深日久了,现在各个有经常老婆四五个,生活非常舒服。×××兄为第四军三十二团团长,四军离井冈山时,他任参谋长,到赣最危急时,他就私行回家,现任宁冈县县委书记。包办一切。××先为三十二团二营营长。五军离井冈山后,已把他的枪枝编了带到外面游击,欲分散他们的势力,然后图之。不料××二人老奸巨猾,守山成性,受不过劳苦,打不破恶习,为私人的利益结好,消除旧意见,结成新团匪至五军〈回〉湘鄂赣边时,他更利用湘鄂赣边地方主义,造谣五军回平,不得来了,反被××的老部下拖回枪枝近百数 (内有一大队党代表乘打仗时拖去60多枝枪),他仍旧独立行动,党无法制裁和指挥,反形成土匪的尾巴。[1](P416)
红五军1928年12月才上井冈山,与地方亦无利益纠葛,本来与袁、王的关系总体上还不错。1929年5月中旬,王佐的部队还被编入红五军第六纵队。但有一件事情改变了对袁、王的态度,那就是7月攻打安福战斗。此役损失很大,“伤亡三百余人,纵队长贺国中阵亡,李灿负伤,参谋长刘之至阵亡。 十一个大队长,九个负伤”[1](P133)。 当时红五军调王佐部队去,虽然他的部队去了,但王佐由于生病没有去。[2](P167)所以,被误认为没有支持红五军,而受到怪罪。难怪有人向彭德怀反映袁、王可能谋反时,彭的答复是,1928年“五、六月间,王佐率特务营和五军共同行动打酃县、桂东、城口、南雄时,还不坏,不算太蛮横,不致如此严重吧! ”[3](P142)这里丝毫未提及袁、王部队参与此次安福战斗。因此红五军中许多人都对袁、王心存芥蒂。
可见,由于受共产国际“左”倾错误的影响,中共党内对土匪出身的革命者采取了 “弃之”乃至“废之”的策略,这是大环境;长期积淀的土客籍利益冲突更加激化,加上袁、王自身的原因,这是小环境。以上这些因素叠加,导致党内欲加害袁、王的力量较为强大。
另外,有不少人与袁、王有着较深的感情,一般是亲人、部下,或者是在一起密切共事过的战友,他们对袁、王有一定的了解,对其被害一事都非常惋惜。在他们的回忆里,既有对“左”倾领导者滥杀无辜的批评,也有对袁、王的深深同情。
陈正人于1930年1月调离湘赣边界特委,转任中共安福中心县委书记。虽然彭德怀记得是他与朱昌偕一起深夜赶来,参与此事,但真实情况是袁、王罹难之时陈正人并不在场。此事直到1996年才得以澄清。[4](P49-50)陈正人在回忆中提到,袁、王虽然犯有一定的错误,但是罪不至死,而且二人被杀,对井冈山的革命事业危害极大。
1930年2月间,彭德怀同志带了红五军到了永新。彭把袁、王部队也调到了永新。这时有人又把袁、王的问题提出来了,并主张要缴袁、王的枪,王怀和龙超清竭力主张杀袁、王。结果在2月24日晚上,枪杀了袁文才,王佐逃跑淹死在永新河里。王佐死后,其哥哥王云隆就叛变投敌,敌人给了他井冈山特区主任的职务。杀害袁、王那天晚上,在我听到打枪后,别人才告诉我这个决定。
……王佐这个人是有一定功劳的,毛泽东同志到井冈山后,他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和当地豪绅封建势力是对立的。袁文才有个人英雄主义,1929年还私自逃跑回来,这是他在政治上一个严重错误,应该受批判和处分,记得当时曾给过他一个党纪处分。但杀袁文才是不应该的。
袁、王被杀,帮助了敌人,使国民党反动派本来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反而帮他们做了。也就是帮助国民党反动派夺去了我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使我们苦心经营起来的井冈山长期被敌人占领,直到 1949 年江西全境获得解放时才得到解放。[5](P25)
张国华曾经在王佐的手下当司号员,事发时他就在现场。袁、王的部下除少数被击毙外,余下的进行了分流,张国华和一部分战士被编入了红五军,所以他的回忆比较具体和可信。在张国华看来,袁、王是被骗到永新的。袁、王的队伍战斗力较强,当晚几乎未做较大的反抗,所以“反水”的说法站不住脚。对袁、王不应该当作敌我矛盾进行镇压。
1930年2月袁、王部队下山到永新,对部队的动员口号叫:“五军要打吉安,我们守永新。”同年3月初,一个晚上在永新解决袁、王部队。解决袁、王部队的主力是红五军(由北门入城的),此外还有赣西南红军学校,永新一部分赤卫队。解决的口号是“袁、王反水了!”解决时,袁、王戴红袖套,红五军等部队戴白袖套,袁文才被打死在自己的房子里,王佐逃出东门过河,淹死在东关潭。
为什么要解决呢?当时有的人说他们不听指挥,公开说他们“反水”,“反水”是没有的,是冤枉的,不听指挥则有的,或者有点闹独立性,但决不是叛变,这点可以肯定。
……袁、王是有错误的,特别是袁文才,但处理不对。不是把他们当作内部问题,而把他们当作敌我问题,动起武来。假如袁、王知道要解决他们,也很困难,那时五军只有1000多人,王佐他们有500多人,战斗力不亚于红五军,但那时,袁、王部队没有打一枪。从这个战斗形势看,也不是反水。[5](P265)
郑善致担任过袁文才一中队的传令班长,他也是目击者。他对事件的经过再清楚不过了,并留下了详细的描述。事后,被俘的袁、王忠实分子全部被杀掉,他和一些人也被编入了红五军。袁王旧部中逃回去的及没有下山的,因害怕红军报复,“反水”投靠国民党了。因袁、王的被害,革命力量受到了削弱,而且使部分人走向了反面。
……我被俘押回二中队住地,一班人看守我们。一三中队听我们这边叫缴枪,马上关了门,他们从楼上,门缝里与红五军打起来了,一直打到天亮,有三四个人打断窗子杆,跳了出去,一个个打死了。天亮后,五军的人说:“不要打,我们是解决袁、王两个人。”
天亮了,停止了枪声,我们被关在南门一个大祠堂里,派了部队看守着。听说袁文才被打死了,王佐逃走了,还派了两个会水的人去东关潭摸,看是不是淹死了。几个中队和县一级的干部陈梦平、大队长周桂春、中队长谢华光(土籍人)、朱游庭等被关在另一个地方,龙超清说这些人不能放,放回去他们会帮袁文才报仇的,后来全部办了死罪。当时王佐部队的人逃回了大部分,袁文才部下只逃出三中队长谢凤桂、副队长陈九珠等一小部分人。他们回到宁冈说,袁文才的部队在永新被红五军消灭了。于是,留在家的朱天清一班人和干部上了山怕见红军,谢角铭把罗克绍放了,举起了白旗反水了。
我们三十二团部分人以后编到了红五军,袁文才部下的一个班长罗发才升为连长,周云斋任副连长(后来叛变了)。我就这样到了红五军,后来调回宁冈独立红八营。[5](P659)
可见,在同情袁、王的人看来,二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水”的想法和举动,死得确实冤枉。更糟糕的是产生了连锁反应,随着袁、王旧部的解决和遣散,使井冈山的革命力量遭到极大削弱,直接导致共产党和红军辛勤耕耘的根据地丧失了。
还有一些没有太多利害冲突的人,比如不是本地人,与袁王二人共事时间不长,没有恩怨纠葛,但也谈不上什么特别交情,只是工作上的正常往来。他们的观点往往会比较客观、缓和,对于以上两种态度可以起到一个补充。
红五军军长彭德怀的回忆非常有说服力,他提到自己尽管心存怀疑,但兹事体大,且时间紧迫,不容延缓,必须做出决断,及时处理。红五军军委根据湘赣边界特委的意见,召开会议,最后决定出兵,先守住出城的浮桥,等天亮后再做进一步的处理。谁知当晚局面失控,酿成惨案。故他认为相关处置并未失当,但认为“我们也有轻听轻信的责任”。
在潘心元走后大约三、四天内,一九三〇年三月初,我们正将三、四纵队集结于永新、吉安、安福边境,在进行夺取安福城的攻城练习。某晚深夜,边区特委书记朱昌偕、秘书长陈正人(似乎还有王怀或其他人,记不清楚了)来我军部,向军委报告情况。当时公略已去六军,代远、邓萍和我在。他们谈袁文才、王佐要叛变。说袁、王在永新县城县联席会议上,强迫特委决定把边区地方武装归他们改编统率。王佐讲话时,把驳壳枪在桌上一摆。现在永新城内驻的是袁文才、王佐部队,如不承认这一条件,袁、王有将参加边区县以上联席会议的同志一网打尽的可能。事情万分危险,请求五军立即出动挽救这一危局。我说:“……为什么变化这样快呢?”朱昌偕说,这完全是袁文才从红四军逃回以后挑拨起来的。
……事情这样突然,时间这样紧迫,这样的事情,很不好处理。当时,军委开了临时会议,我与特委共同决议,派四纵队党代表刘宗义(张纯清)带四纵队一部分(离永新城三十里)接近县城,守住浮桥。等天明时再和他们谈判,弄清情况后,再行决定。据说四纵队一部刚到浮桥边,袁、王察觉,即从城内向桥上冲来,一在桥上被击毙,一落水淹死。袁、王部有二十余人系井冈山老土匪,冲出城外逃回井冈山去了。其余部分在城内未动。
……假使当时特委同志所报非实,那就特委同志也有责任,我们也有轻听轻信的责任。[2](P141-144
担任红五军八大队队长的李聚奎,受命去永新参加行动,他的整体感觉是稀里糊涂,只知道执行命令而已。他提到的一点很重要,那就是根据当时的党内规定,红五军的军事行动要受地方党组织——湘赣边界特委的领导,因而特委要负主要责任。李聚奎认为,特委故意用假情报进行误导,所以把全部责任归到彭德怀的身上,显失公平。
一天晚上,我们从几十里外的地方赶到县城。一进城,一切都布置好了,部队直接把袁、王包围起来。袁文才被打死。王佐跑了出去,想跑回宁冈,结果到河边,桥已被拆断了,王佐不会游泳,淹死在河里,两三天都没有发现尸体。几天之后,发现尸体在下游浮起来了。袁、王部队被缴了械,具体情况怎么样,原来西藏军区司令张国华是王佐部队的,他清楚。
这件事情的责任,如果加在彭老总身上,那是不够准确的。彭老总不直接指挥袁、王,他们归湘赣特委管。红五军从一九二九年一月退出井冈山,到了于都、瑞金,四五月间才回到了宁冈地区,以后又到了平江、浏阳,和黄公略同志会合起来,绕了一个圈子,最后返回江西,在吉安方向活动。王佐当时则一直在井冈山附近。袁、王部队不归彭老总直接指挥,他们不会有什么矛盾。问题发生在湘赣特委,他们搞了个假情报。
再一个,那时候军队听地方党的指挥,军队的领导人要采取一个什么军事行动,都要取得当地党委的同意。当地党委不同意,你也行动不了。所以,解决袁、王的责任是在湘赣边界特委身上,彭老总他决定不了。他在这个地方行动时,什么事都要取得地方党委的同意。过去把这个责任加到彭老总身上,是没有根据的。彭老总与袁文才、王佐是没有矛盾的,他为人最没有私心。
……我当时在连队里,去执行解决任务的时候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解决以后才听说袁、王和茶陵民团有勾结,要叛变,所以把他们杀了。当时我们也相信了,特委的话怎么能不相信呢?这是那个时候的水平嘛![6](P343-345)
张平凯当时是红五军军部士兵委员会副委员长,参与处理了袁文才的后事。他也认为主要责任应在湘赣边界特委,没有用正确的手段处理党内矛盾,而是寄希望于武力解决。彭德怀虽然入党时间只有两年,但他的党性很强,对特委的决定坚决服从。红五军去后,未能控制住局面,导致悲剧发生,这也是彭德怀等人不愿看到的结果。
我认为袁、王被杀主要责任还是在特委,他们没有去团结人,而是用了错误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彭老总的责任就是党决定的事就服从,特别尊重地方党,服从组织的领导。他是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他自一九二八年四月入党到一九三〇年才两年党龄。他就是这么个特点,党决定的事他就服从,就去干。
当时,永新西门的浮桥被拆。南面北面都是我们的人,王佐不会游水,他要逃,最后淹死在河里。袁文才是在他住的房子里被打死的。据说是外面卫兵和我们部队打枪时,无意间打死的。本想通过和平谈判解决问题。但没有谈成就打起来了。袁文才死后,我们士兵委员会决定买了棺材,做了坟,立了碑。后来彭老总跟我谈这个问题时,总是认为,这个问题处理得不太好,这两个人不该杀,当时没有做什么研究就行动了,红五军偏信了特委的话,特委起主要作用的是朱昌偕。[6](P384)
可见,对于大多数革命者而言,都是为了革命理想走到一起,与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当地农民武装领袖袁、王并没有什么个人恩怨。只不过在战争年代,大家明白两个简单道理:一切行动听指挥,宁“左”勿右。所以,特委要为袁、王的死负主要责任。
袁、王事件很快传到了湖南长沙,在国民党方面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1930年3月27日的长沙《大公报》有一则消息报道,根据下面的汇报,比较详细地介绍了袁、王被害的缘由与经过,指出主要是罗克绍事件让彭德怀怀疑袁、王有反动嫌疑,故予以杀害。至于彭德怀为什么派兵,彭德怀的个人真实意愿,反动派根本就不感兴趣。
彭德怀枪毙袁、王两匪:原因疑袁、王有反动行为,捉获守望队长不杀。茶陵特约通迅:袁文才、王佐两匪,被彭德怀枪毙一节,已志本报。至彭匪诱杀袁、王原因,外间尚未明瞭,兹据本报茶陵特讯云:
袁匪文才,原系一江湖客,与茶陵罗君少华,初本相〈好〉,且有相当交情。自后袁为匪,罗办团务,二人遂从此隔阂。罗君前任守望队长,雇枪工修理旧枪,制造土炮。袁、王二匪,即联合派赤军,在坑口将罗君少华和家属及枪工多人捉去。当时袁匪念昔日交好,遂许罗以不死。原袁、王二匪,系受彭匪德怀指挥,彭匪闻此消息,疑袁、王有反动嫌疑,即令召袁、王,佯称开会,袁、王到后,即分别枪决。又一面派人捉拿罗君,罗君闻讯,即运动一般看守兵,一同拖枪10余枝逃走,遂得脱险。袁、王逆部,被彭匪缴械大半,其余残部,现有进退维谷之势,拟向挨户团投诚。而彭德怀则发出为杀王佐、袁文才告民众书,大意为袁、王系反动派,非共党。 云云。 (分子)丙三二三。[1](P468)
袁、王被害一年半后,当地豪绅石鉴说道:“今者吾宁之赤匪袁、王幸被朱毛杀死,谢角铭虽已投降自新,赤焰之祸,暂略告为和缓。 ”[7]不久,宁冈一位不知名的退隐者又这样写道:“惟时彭匪德怀,窜至永新,会合朱毛,备攻吉安,命调袁、王二匪来新,面授机宜,其实彭匪深疑袁王刁狡,难为利用,因诱至永新,出其不意杀之,谢角铭以袁既死,实力不能谋保存,通电反共。 ”[8]
对于袁、王的遇害,国民党及反动地主当然是弹冠相庆。在他们看来,这就是红军队伍内部的火拼,有的说是被朱毛杀死,有的说是被彭德怀所害,以讹传讹,谣言满天飞,但在他们看来绝对是一个利好消息。果然,国民党利用这一事件大做文章,借机挑拨井冈山的军民关系,唆使袁文才的部属谢角铭和王佐之兄王云龙等“反水”,进而将井冈山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里,中共与红军曾六次试图收复或打回井冈山,结果都失败了[1](P87)。
袁、王被杀事件,是中共历史早期的一起冤案。作为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主要创始人和领导人的毛泽东,在得知此噩耗后心态必定异常难过,因为他对袁、王的情况非常熟悉了,另外,倘若没有二人的帮助,红军很难在井冈山立足,也许就没有后来的井冈山道路了。在他看来,袁、王即使有这样那样的错误和缺点,但并不该杀。毛泽东在事后曾多次鲜明表明自己的态度。
据陈正人回忆:“1930年10月,在红军最后一次打吉安时,我见到了毛泽东同志,把袁、王被杀的事情告诉了他。他说这两个人杀错了,这是不讲政策。解放后,大概是在1950年,那时我任江西省委书记,向毛泽东同志汇报江西工作情况的时候,有时也还提到袁、王的事情,毛泽东同志的看法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还是认为杀袁、王是杀错了。 ”[5](P25)
张国华后来这样说道:“1951年入藏时,毛泽东同志找我个别谈话,其中讲到袁、王问题,讲解决袁、王是不对的。当时他没有讲哪个不对,后来我体会到是彭德怀同志不对。毛泽东同志又说这个武装对我们过去是有作用的,闹点独立性也不要紧,就是‘反水’也不要解决。 ”[1](P265)
在毛泽东的关心下,袁、王二人于1950年获得平反,并被追认为革命烈士。1965年5月毛泽东重上井冈山,在25日与汪东兴等人长谈时,再次提到袁、王:
袁文才、王佐的部队夹道欢迎我们。上山后袁文才、王佐同意接受我们改编。他们两支部队编成一个团。这个团人员混杂,经常是在编不听调,不大好管理。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还是服从了我们党对他们的改编,接受了党的领导,成为井冈山革命队伍的组成部分之一了。[10](P227)
毛泽东在此肯定了袁、王当年对工农革命军的大力支持,以及对创建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重要贡献。另外,他还特意接见了袁文才、王佐的遗孀,并与她们亲切合影,以表怀念之情。
其实,毛泽东来到井冈山后不久就发现了土客籍矛盾问题,他在《井冈山的斗争》一文中指出,土客籍在历史上的仇怨非常深,有时发生很激烈的斗争,主要表现为“客籍占领山地,为占领平地的土籍所压迫,素无政治权利”。后来情况稍有好转,却又被反动地主豪绅重新挑起土客籍人民之间斗争。毛泽东认为:“这种土客籍的界限,在道理上讲不应引到被剥削的工农阶级内部来,尤其不应引到共产党内部来。然而在事实上,因为多年遗留下来的习惯,这种界限依然存在。”“时常发生无谓的斗争”[11](P74-75)。 毛泽东在山上时做了大量的工作,通过对外宣传、对内教育的方式,尽量使土客籍两部分党员干部能团结在一起。
通过对袁、王事件多个历史维度的聚焦与透视,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四点结论:
第一,袁、王与当地党组织的矛盾很深,在朱毛红军主力下山及袁文才逃回井冈山后,积怨到了难以调和、你死我活的地步。
第二,袁、王本身有缺陷或错误,如对地方党组织不尊重,组织观念不强,不听调遣,对罗克绍事件的处理有不当之处。
第三,袁、王在永新几乎未予以反抗,袁、王所部也未与红五军及地方红军发生激烈枪战,“反水”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第四,袁、王被害后,部属有的被杀、被遣散、被编入了红五军、逃回井冈山,少部分投靠了国民党,直接导致了井冈山的丧失。
综上所述,对于袁、王被害这一重要历史事件,由于历史久远,不同的历史亲历者往往在一些历史细节上会有不同的说法,比如袁、王哪一天被害,袁、王被害的地点,先杀袁文才还是王佐,陈正人到底在不在场等;还会得出相反的结论,比如袁、王是否该杀等。以上这些都源于他们持有不同的态度以及所站的不同立场。迄今为止,该事件的前因后果等大致轮廓比较清晰,既是国内外大背景的产物,又是井冈山当地历史问题的产物;既有偶然性,又有必然性;并非简单的个人恩怨,亦非临时起意,而是矛盾的能量经过长期积聚,最后来了一次总的大爆发。它无疑对党和人民军队的革命事业造成了重大损失,使井冈山军事根据地遭受巨大挫折。还原历史真相后,血的教训与经验值得我们好好总结。
不可否认的是,此类事件在中共早期历史上绝非个案,甚至在一定时空、特定场合屡屡发生。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现象,除了少数领导人年纪较轻,水平不高,实际斗争和工作经验欠缺,对党的政策把握不到位之外,还与当时的大环境相关,比如与共产国际、中共中央、省委、特委等的 “左”倾错误路线分不开。袁、王被害事件,对于我们理性审视中国特色革命道路探索过程中的曲折性、复杂性、多样性等,起了十分重要的警示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