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晓明
(如皋市教育局教育科学研究室,江苏 如皋 226500)
传统的知性德育以知识为逻辑,强调道德知识的灌输和道德规范的传授,培养的是具有“关于道德观念”的“道德知识人”,而非拥有“道德观念”的“德性人”。[1]这一严重脱离生活的道德教育取向已然遭到众多有识之士的深刻反省和强烈批判。而“德育回归生活”的理念也因此日渐彰显并在实践中得以确立。德育源于生活而又必须回归生活,生活之于德育,绝不只是纠正“德育脱离生活”的手段,而是德育的根本,具有本体的意义。[2]生活德育理论的提出,既是对传统无“人”德育的批判和矫正,也是对当前德育工作的理性回归和美好期许。
何谓“生活德育”?对于这一问题的回答迄今仍是众说纷纭,未有定论。其主要观点有,“生活德育就是学生通过生活情境唤醒道德学习的动机,进而进行自我建构的过程”[3]。“生活德育是指在过程中贴近学生生活,传授给学生与生活相关的道德知识,帮助学生更好地生活的一种道德教育方式。[4]“生活德育就是要让学生在热爱生活、了解生活、亲自去生活的过程中培养德性,学会过一种道德的生活,而不是在现实生活之外的另外一个世界里去培养人的道德。”[5]“生活德育是通过过‘有道德的生活’来学习道德。真实有效的道德必须从生活出发、在生活中进行并回到生活。”[6]上述这些观点大多是从德育实践的角度出发,对生活德育做出了一种描述性或规定性的理解,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科学概念。由于没有遵循逻辑学上给概念下定义的基本规则(“属+种差”定义法),生活德育的概念界定至今仍处于外延不明、内涵不清的模糊状态。尽管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生活德育的理解与实践,致使其分歧不断而难以达成共识,但并不妨碍人们对生活德育核心意涵和基本特质的准确把握。“德育与生活世界的统一以人为中介,生活德育以人的发展为旨趣,生活德育真正实现了以人为本、是人本德育的新形态。”[7]作为一种全新的德育理念和德育方法,生活德育以其鲜明的人本主义取向、突出的主体精神追求、切实的生活实践理念、生动的情境体验主张完成了对传统德育的批判改造和全新德育模式的创生重建,有效扭转了德育的政治化、知识化、边缘化倾向,引导德育回归“基于生活、通过生活、指向生活、重建生活”的康庄大道,揭示了德育的独特价值,捍卫了德育的特殊地位,对当下的学校德育乃至课改工作都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
生活德育的理念如何在实践中得到有效的落实?这是当前困扰广大德育工作者的一道难题。从生活德育的实践现状来看,“效果并未达到预期的设想,既存在着‘穿新鞋走老路’的现象,又呈现出德育内容简单化、德育过程形式化和德育价值模糊化等新问题”[8]。究其原因,乃是因为没有找到科学的切入口和有效的着力点。近年来,学生社团开始大规模进入中小学校园,对于活跃学习氛围、改善教学生态、优化课程设置、丰富校园文化产生了积极的效果和广泛的影响,其独特的学习方式和丰富的教育价值更是引发众多有识之士的实践兴趣和探索热情。学生社团脱胎于社会性团体组织,扎根于多姿多彩的现实生活,饱含生动多元的社会元素,是社会生活的精致缩影和形象映射。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学生社团无疑是具有丰富而深厚的生活教育——特别是生活德育意蕴的。
“以人为本”是当下社会的核心价值取向,也是一切教育活动的主流理念和指导原则。它科学地概括了“人”这一生命主体的价值以及人的历史主体地位,主张一切活动都要以人为出发点,以人为动力,以人为目的。[9]学生社团是“由学生依据兴趣爱好自愿组成,为实现成员共同意愿,按照其章程自主开展活动的群众性学生组织”[10]。透过这一定义,我们不难发现学生社团内在的“人本主义”教育信念和行动逻辑。学生是社团的主人,是绝对的主宰,这是对学生主体地位的绝对尊崇;兴趣是社团的基石,是唯一的依据,这是对学生自然天性的主动顺应;自愿是社团的前提,是必要的条件,这是对学生个性自由的细心呵护;自主是社团的关键,是核心的要素,这是对学生主体能动的高度信任。一句话,社团坚信“人天赋学习潜能,能够自觉地朝着自己的目标探索未知世界,教育应当顺应这种天性,并为人的个性和自由的实现而服务”[11]。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学生社团就是对人本理念的完美诠释和生动践行。这与生活德育坚持“以生活为情境,以学生为纽带,以学生的终身发展和幸福生活为旨归”的主张是高度一致、不谋而合的。
“生活世界”之于教育的丰富价值和学生的独特意义早已不证自明,而“回归生活世界”业已成为当下教育人的普遍共识。教育是与学生在具体丰满的生活情境中不断进行实践的活动,不能对其进行概括。因为“概括化倾向会阻碍我们发展继续关注人类体验的独特性的理解力……教育的意义必须到教育的实际生活中去寻找”[12]。生活与教育的水乳交融,决定了生活不仅是教育的起点,也是教育的终点。然而遗憾的是,伴随着人类社会工业化进程的加速,工具理性、功利思维和实用主义甚嚣尘上,学校教育与生活世界日渐分离,开始自筑藩篱,画地为牢,逐渐成为生活中的“孤岛”。学生社团的出现,打开了学校教育通向生活世界的通道。通过这一通道,生活的清流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入孤寂的校园,而学校教育也得以摆脱重重羁绊,走向更为广阔和自由的生活天地。生活世界与校园教育的交互激荡,还教育以生活的本性,在“人的生成性”这一基点上,学校教育逐渐从以往单向的知识“授—受”的模式转换为基于真实情境的交往活动。
学生社团既是生活世界的客观存在,也是社会生活在学校的自然映射。在一定意义上,学生社团本身就意味着一种真实的社会生活。杜威曾经指出:“社会生活不仅和交往完全相同,而且一切交往(因而也就是一切真正的社会生活)都具有教育性。”[13]因此,注重交往体验自然就成为学生社团与生俱来的本然属性。学生社团拥有无比丰富的生活情境,它可以让学生感受到生活的酸甜苦辣、五彩斑斓,体验到社会的竞争与合作、互助与体谅、诚信与自律;学生社团为成员提供了众多的“角色承担机会”(科尔伯格语),学生可以通过多种社会角色去亲身体验道德生活,使各种道德意识内化于心并外化于行,从而有效实现学生个体的道德社会化;学生社团活动具有鲜明的群体性特征,易于诱发学生的情感体验产生心灵的共振,这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学生安全的需要、归属的需要、尊重的需要,乃至自我实现的需要。
道德源于生活,生活需要道德,生活对于道德而言具有本体意义。就其本质而言,道德的产生乃是源自于人类自身对美好生活的热切向往和不懈追求,由此就决定了人类的生活必须是一种道德的生活。道德的生活是讲求伦理的生活,是崇尚审美的生活,是让人身心愉悦的生活,是使人向上向善的生活。学生社团脱胎于社会现实生活,是一种经过“简化”“条理化”“净化”和“平衡”的生活,因此也成为一种具有道德意义的生活。学生社团尊崇规则与自由和谐统一,充满了生活的实践理性;学生社团主张个性解放,强调自由意志的生活表达;学生社团倡导合作共享,彰显和谐共生的生活理念;学生社团注重自我完善,体现人本主义的生活追求。一句话,学生社团建基于“现实生活”,揭示着“可能的生活”,而最终指向于“道德生活”。
教育需要回归生活世界,真实生活和健康生活是教育回归生活世界的根本目标。[14]对科学理性和学科知识的过度尊崇,已经使传统的学校生活不再丰富和真实,成为一个“人为设计的”、经过“处理”或“过滤”的生活世界,这样的“生活世界”显然是无法引领学生抵达“真实生活”和“健康生活”的人生境域的。学生社团则不然,它富有生活气质,完好地秉持了“生活世界”的基本要素,充满了真实的、自然的、原初的生活气息。学生社团是人类生活世界的缩影,各种生活现象都有可能在这里发生;学生社团作为一个群体性组织,充斥着生活世界里的各种利益和情感的纠葛;学生社团的活动场域与生活世界完全重合,与自然环境无限贴近与社会环境紧密关联;学生社团尊重人的主体地位,促进人的意义生成,使人回归生命世界,成为生活的主体。
学生社团丰富的生活德育意蕴为德育实践提供了巨大的行动可能和充足的操作空间,在学生社团的场域下,通过传播生活经验、进入生活情境、回应生活冲突、参与生活事件,学生反复经历知、情、意、行的道德教育过程,真正实现了从“道德知识人”向“道德行为人”的转变。
道德认知是指“人们对客观存在的道德关系及如何处理这种关系的原则和规范的认识……作为品德形成和发展的基础,它对道德情感、道德意志和道德行为起着指导、调节和控制作用”[15]。儿童道德认知水平的提高,主要是通过回归生活世界并与环境积极地相互作用,从而不断地获取生活经验而实现的。生活经验是“学生在家庭生活、社区生活以及个人选择的休闲生活中自主、自然、日常活动的结果”[16],包括自然生存经验和社会交往经验,自然生存经验主要关涉生活知识和技能,社会交往经验则更多地指向道德认知。在学生社团场域下,个体的生活经验是一个重要的学习资源,儿童通过对话、交流、分享传播着彼此的生活经验,在碰撞、激荡、互融与共建中形成新的理解并达成共识。学生社团对于儿童生活经验的意义,不仅在于经验的有效传播与扩散,更重要的是它为儿童提供了一个饱含生活意蕴的意义共同体。在这一共同体内,成员的道德共识是维系组织运转的重要保证,是推动团队发展的核心力量。这种道德共识的形成有赖于个体道德认知的转变与提升,通过持续获取同伴积极向上、丰富多样的道德经验,社团成员不断地将“我的”道德认知转变成“我们的”道德认知,在潜移默化中实现着由自我中心向他律道德再向自律道德的自然提升,从而为儿童良好道德品质的形成与完善社会性的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
道德体验是个体对一定的社会存在和道德认识的主观态度[17],是一种含有价值判断的关系融通性体验[18]。道德体验的形成必须依赖于生动具体的生活情境,只有回归现实生活世界,才能为学生创设一种真实可感、触动心弦的道德体验境域,引导学生在潜滋默养中获得德性的完善与生长。学生社团直通生活世界,直面生活现场,且其本身就是一个完备的“微型社会”。经由社团,学生可以冲破校园的束缚,走进自然,融入社会,在切身体验中感受自然的清新和谐、壮美崇高,社会的五彩斑斓、苦辣酸甜。在跟大自然近距离的接触中,学生充分感知着生活的美好与良善,心中的道德感被一回回唤醒,启迪着他们回归心灵的质朴与纯真;在与他人的密切交往中,学生反复经历着竞争与合作、分享与体谅,自身的道德观被一次次洗礼,引导着他们对自身的行为展开内省与重建。毫无疑问,这些在生活情境中生成的道德体验是极其丰富多彩的,其作用也是其他任何体验所无可比拟的。学生社团创设了重要的角色体验机会,使得学生可以从多个角度来看待生活问题,以多种身份去体验生活真味;学生社团营造了真切的情感体验背景,满足了学生安全和归属的需要,引发心灵的共振与情感的迁移,进而推动个体的道德情感由利己需求向利他需求的悄然转向和逐步升华;学生社团提供了多样的生活体验方式,诸如群体交往中的自我教育体验、公益活动中评价激励体验、社团组织中的榜样感召体验等。这些体验弥足珍贵,对于培养学生的道德自觉,强化学生的道德责任,提升学生的道德幸福,积聚学生的道德力量都将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响……在这一系列的道德体验过程中,学生通过接受各种社会性刺激,不断内化自己的角色规范并外化为具体的道德行为,最终实现个体道德的社会化,成为思想道德的主体。
道德意志是个人在道德情境中,自觉地调节行为,克服内外困难,实现道德目的的心理过程。[19]道德意志是个体道德品质形成的关键因素,决定着个体能否将自己的道德认知、道德情感和道德信念有效外化为具体的道德行为,并最终形成稳定、一贯的行为习惯。因此,在学生的道德修炼过程中,应想方设法让学生置身于真实、多样的道德困境之中,引导他们在问题的解决中自觉磨砺自己的道德意志。道德困境诞生于真实可感的生活实践,源于个体道德践履中所遭遇的种种矛盾和冲突。在与困境的相遇和突围中,个体道德意志逐渐成长为一种强大的、自觉的精神力量,推动着个体从外在他律向内在自律的转化,同时也在根本上完成了个体对生活意义的理解与建构。学生社团与生活世界的无缝对接,使学生与生活冲突的相遇成为可能,也让学生对生活冲突的有效回应成为可能。在社团这个群体中,成员们互相监督,彼此激励,携手协作,共同分享,个体的能动性和群体的影响力在克服困难与挫折的行动中得到充分的释放。在这一过程中,学生对个人与团队、道德与生活、高尚与低俗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和体会,这会促使他们以更为宽广的心胸、更为敏锐的目光和更加坚定的行动去践履道德目标,决不会因为时势的改变、世俗的成见和利益的诱惑而轻易放弃或改变自己的道德信念与人生目标。一句话,学生社团能有效化解学生的生活冲突,强化学生道德意志,是一种简便易行而又卓有成效的德育新资源。
道德行为亦称伦理行为,指在一定的道德意识支配下表现出来的有利或有害于他人和社会的行为,泛指具有道德评价意义的各种举动和行为,包括道德行为和不道德行为。[20]对于学校而言,道德教育的终极目标就是要帮助学生远离“有害于他人和社会”的不道德行为,养成“有利于他人和社会”的道德行为。然而,道德行为的养成并非一日之功,可以一蹴而就。它需要经过实践的反复磨炼和不断强化,直至成为一种固定化、自动化了的道德行为习惯,方能使个体的道德行为达至“从心所欲,不逾矩”的理想境界。这既是个体道德修炼过程中由“感悟”向“践行”的重要转向,也是实现“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德育目标的关键环节。道德行为的强化训练无法凭空进行,必须置身于真实的生活事件之中才能真正发生,而学生社团恰恰为这一切提供了可能。作为一种独特的生活存在方式,学生社团在为学生呈现丰富多彩的内部和外部生活事件的同时,还营造了一个充满磁力的“具身德育场”。置身于这一场域之内,学生很容易被强大的道德引力卷入生活事件之中,从而展开其富有意义的道德行为的践行。在践行中,学生将已有的道德经验付诸生活事件,积极回应各种道德问题,由此获得新的道德体验,形成新的道德理解,促成新的道德行为。如此循环反复,螺旋上升,学生的道德行为逐渐内化为自觉的道德行为习惯。由于这种强化训练并非枯燥的操作和机械的重复,而是在各种具体生活情境下的生动应用,故而有效避免了封闭、僵化和教条,促进了习得、迁移和创新,真正实现了道德教育的知行合一。
总之,生活之于德育的价值早已是不证自明,德育回归生活世界的理念亦已深入人心。在回归生活世界的路径探索中,学生社团以其先进的人本主义理念、丰富的生活德育意蕴以及灵动的道德教育实践为德育回归生活世界开创了一个崭新的局面,形成了一条有效的生活德育路径,从而使德育回归生活世界在实践意义上真正成为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