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微信群对中国家庭权力关系的重构

2018-02-09 18:11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家族子女社交

■ 吴 静

数字化家庭关系,提供了传统自然关系向现代伦理关系转变的途径。在新媒介技术环境下,家族情感的维系并不单单依靠血缘性的地缘因素,而是找到了另一途径——微信家族群。它颠覆了传统的家族生活与交往的形态,家庭成员将日常生活中的大小事情通过在线视频聊天、网页分享、收发红包等形式进行互动与交流,视频聊天可以让分散的家庭成员实现“在场”,通过发文字图片可以传递生活信息、联系和加强情感,网页信息和文章分享可以增强“共同的意义空间”,最终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的网络家庭文化圈。微信家族群的群成员彼此之间的亲密关系具有一种天然属性,这种属性能够使成员能够保持长效的情感认同,它是家文化适应现代网络文化的一种强有力形式,它使家庭传统共有的空间实践转变为共有的网络空间的互动,对于维系家族关系和情感具有重要作用,同时有利于引导中国家族传统的自然关系向现代的伦理关系发展。从地缘结合再到虚拟化的“情感云结合”是当下社会正在经历的另一大转变。

一、微信的媒介使用实践重置家庭权力结构

1.新技术赋权消解权威

从传统经验来看,在子女社会化和成人化的过程中,父母充当着指导人和教育者的角色,代表着家庭关系中的权威方。而随着数字电视的普及、智能化家电的使用、微信等电子软件的应用,以科技为导向的家庭生活已改变了原先家庭生活的模式与规则。在新的媒介技术的了解和使用上,父母与子女的知识沟和数字鸿沟在加大。在微信的使用和普及上,子女通过帮助父母注册申请微信账号、教授微信的具体使用功能等方式实现了“技术赋权”,父母通过学习新网络技术知识完成了“再次社会化”。微信作为新技术的运用和理解,从一开始到将来,子女都永远是父母的师傅,家族中越是年长者学徒期就越长。

在微信的使用过程中,年龄、性别、身份地位、家庭角色的边界在微信群中逐渐消失,微信上的父母更像朋友,微信群里的家族互动常以家长里短、日常生活和情感为主。相比较“工作群”“老乡群”“同学群”等其他类型的微信群,家族群入群的交往动机仍然以亲情为基础,对于“社交报酬”、权力争夺的诉求相对较小。家庭中的权力分配从子为父纲、长幼有序到平等互动,微信家族群提供了一个权威被暂时消解、个体平等化的网络空间。

2.意义生产主体的年轻化使家庭话语权下倾

意义构成了人们社会交往的文化空间。正如费斯克将文化定义为特定社会中社会意义的生产和流通,这种生产和流通既依赖于文本提供的意义,又依赖于读者或观众积极的参与和创造。每个人都是意义生产的主体,参与意义的生产和流通,每一个人都具有信息分享的社会性渴望。

当下微信已成为表达生活意义的全新手段。在这个过程中,父母和子女在微信使用能力和数字化生存能力和理念上存在差异,这种差异在家族微信群中表现出家庭话语权的下倾趋势。为理解家庭话语权在微信群聊中是如何行使并实现意义的生产与流通,我们主要讨论以下两个问题:在日常的微信群聊中,谁是符号和意义的生产者与传播者?谁更加积极地利用微信进行自我表达?

在家庭群的互动中,父母和子女均是符号及意义的生产者和传播者。如微信表情作为一种表意符号,促使了社交网络上意义的不断变化和繁殖。高龄父母所使用的表情包多为饱和度高、大字体、表达直接的图像,这主要是由于他们的生理特征和心理状态以及生活文化背景所致。高龄父母所使用的符号具有老年化特色,所生产的意义较为简单直白;而子女在意义的生产与传播过程中则呈现出丰富化和多层次的特点。在家族群中长辈们似乎表现得比子女们更活跃,他们传照片、发语音、打视频,呈现出比子女更加积极的一面。但是父母在家族微信群里呈现出的互动模式大部分基于情感交流的目的,只是现实生活的交流话语迁移至微信群中,更多的是父母通过技术实现对子女的情感粘合。总之,子女占据了符号和意义秩序的高地,成为微信群聊系统的意义和情感的轴心。

3.内容分享与传播加速个体平等

家庭话语权的下倾并不代表父母们话语权的缺失,反而代表有了多样话语的可能性。如今传统家庭角色的集体性范畴趋于弱化,个体成为自己生活的主体。微信的转发分享功能让信息的再创造和再传播都成为极其方便快捷的事情。不管是子女还是父母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和判断,随时对信息进行个人化地解读和传播,正如罗兰·巴特说的“作者已死”。父母们可以热心转发“心灵鸡汤”和养生信息,子女们则忙于自拍发朋友圈,虽然各自关注的内容侧重点不同,但无疑都在通过微信自由地表达着自己。

一般而言,微信家族群呈现出的家庭关系都为温暖、和谐、良性的互动关系,线上家庭矛盾很少发生。如父母在群中唠叨子女生活习惯、婚姻等问题时,子女可以用一个表情巧妙地回复和化解,而不会产生线下家庭互动中激烈的争吵。有的子女甚至可以向父母屏蔽自己的朋友圈,不让父母参与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梅罗维茨认为“它的身体不在场,交流时间上的对不同步的允许,以及在书写与转发上的便捷,使得熟人交往在相当程度上免除了物理空间联系着的种种等级规范、面对面(以及即时语音)交流中的时间压力,这样一个过程,非常类似电视在家庭中所引发的那种父母与子女之间关系的变化”。①这种媒介属性加速了家庭成员在平等交流的基础上走向个体化,家庭本身不再是共同目标,个体超越家庭而获得一定的主导性,而且越是年轻的个体主导性越强。

二、对微信影响家庭关系的理性审视

1.未完成的“技术律令”

微信作为一种全新的社交媒介,兼容了文字、语音、视频等多种媒介形式,深深地介入了个体的生活方式;微信家族群作为家庭集体生活的网络化表征,在再造家庭关系的过程中不仅要求家庭成员具备手机并安装微信软件,同时也要掌握相关的媒介素养和文化积淀,这就是兰登·温纳所说的“技术律令”即技术运作的条件要求对其环境进行重建。这种运作技术不仅包括工具性手段的满足和经济性条件的配合,同时也须要在风俗、习惯、观念等方面进行重塑。据悉,中国智能手机用户规模也达到6.55亿人,事实上微信只完成了“技术律令”中工具性的创新扩散,但并未完成家庭层面在习惯、观念、理念上的创新扩散。

父母们面对纷繁复杂的网络信息,由于本身存在的知识鸿沟和数字鸿沟,对技术没有真正的控制力,是毫无质疑地完全接受,没有去伪存真的判断力和分析力。他们不加批判地接受微信传播的信息并将其转发,热心于励志帖、养生知识、心灵鸡汤,分享的内容呈现出低俗化、无聊化等特征,甚至父母的朋友圈很容易成为谣言的重灾区。父母在微信建构的“拟态环境”中生活而不自知。父母朋友圈的活跃掩盖了两种消极的实质:一是在整体资讯内容过剩的时代,大部分父母并不具备有效地选择信息和解读信息的能力,对于信息的筛选和分析是倍感无力的;二是使用社交媒介的父母和子女们一样,正倍感孤独。面对新技术,每个人曾经幻想成为一个追求信息自由的极客,但现在却慢慢成为变态的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父母们寄希望于微信能够加深家人间的交流和理解,但“社交媒体非但没有拓宽我们交流的范围,也没有加深我们的理解,反而强化了既成的社会等级和封闭的社会群体”。②最终,父母们也像大部分子女一样成为孤独的个体。

2.严肃的现实仪式感转化为游戏化的虚拟仪式感

如今,仪式感呈现的方式发生了变化,现实仪式感正在减弱,虚拟仪式感增强并显示出数据化的冷漠和虚无。在微信所构建出的虚拟场域中,典型的社交活动主要有两项:一是点赞,二是微信红包,二者均是量化的情感表达。微信点赞不仅是表达态度和情感的方式,更成为寻找身份认同和群体认同的路径。红包原本作为一种线下的庆典活动,展现的是长辈对孩童的喜爱和祝福,而微信红包作为一种线上游戏,彻底颠覆了传统红包的意义,人们争抢微信红包的原因更多出于社交愉悦而不是传统的人情往来。③不管是点赞还是红包,虚拟化的场域已改变了二者原本的现实意义,丧失了严肃的现实仪式感,游戏化和社交化特点突出。试想如果父母和子女通过微信互相频繁点赞,那么子女看不见父母欣慰的笑容,听不到表扬话语的声音,没有互动的现实场景,只有一个孤独的点赞符号,家庭的亲密感将被强烈的社交感冲淡。

3.家庭强弱关系的“逆向差序格局”

在微信所构建的虚拟社交关系中,社会关系是逐渐被一个一个人拉进来的,可以称之为“逆向差序格局”。微信家族群的参与者本是具有血缘关系的家庭成员,但因为虚拟社交的“逆向差序格局”,不断拓展和邀请新的不相熟的人进群,从而使得微信家族群转变成为稀释家庭成员的归属感和群体认同的一种方式,使家庭关系从“强关系”转变为“弱关系”,最终影响甚至可能消解家庭共同体。

如今书写变成失落的艺术,作为家庭交流的方式之一的家庭聚会正慢慢减少,一家人围坐一起看电视似乎只成为春节期间的特定场景。家庭情感关系的虚拟化和社交化终将带来家庭成员之间的一种因技术进步而产生的疏离。以社交媒体为代表的新技术的运用,不仅改变了我们的思想深度,也改变了我们的情感深度。面对微信技术的日益精进和广泛运用,如何学会在家庭社交化的过程中,更好地处理家庭关系,成为当下须要重新思考的新命题。

注释:

①孙藜:《We Chat:电子书写式言谈与熟人圈的公共性重构》,《国际新闻界》,2014年第5期。

②[英]詹姆斯·柯兰、娜塔莉·芬顿、德斯·弗里德曼:《互联网的误读》,何道宽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45页。

③胡泳:《无红包不社交无社交不红包》,beingdigital微信公众号,2016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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