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研究与学术创新
——李维屏教授访谈录

2018-02-09 12:27黄新炎李维屏
浙江外国语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乔伊斯学术研究外语

黄新炎,李维屏

(1.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上海200083; 2.上海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上海200083)

黄新炎(以下简称“黄”):李老师好! 您在英美文学研究方面留下了几部独创性的著作,引发了学术界的高度评价。您的治学思路有别于一般的学者。您的《英国小说人物史》《英国小说艺术史》,您研究“天书”一样的《尤利西斯》并能够解析得如此通达,这些都是超越同辈学者的。今天能够当面请教您,聆听您的治学思路,请您为青年学者成长成才提供解决方案,我很荣幸。首先请您回顾一下您的求学经历和学术历程。

李维屏(以下简称“李”):我1977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外文系。随后的整个求学经历与我国的改革开放历程密切相关。1980年,我进入上外攻读硕士学位,1986年到澳大利亚悉尼大学攻读第二个硕士学位。从澳大利亚回国之后,又到上外攻读博士学位。1991年,我成为上外培养的第一个英语语言文学博士。20 世纪80年代是我的求学期,我的学术研究是从90年代开始的。1992年我获得了第一个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于是成就了我的第一部学术著作《英美意识流小说》。20 世纪90年代,我总共获得了三个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另外两个是“乔伊斯的美学思想和小说艺术”(1996)和“英美现代主义文学概观”(1998)。对我来说,20 世纪90年代是一个比较多产的年代,这几本书都是我独立完成的。其间,我曾作为美国Fulbright 学者赴匹兹堡大学访学,后来又作为“荣誉研究员”(honorary research fellow)赴英国曼彻斯特大学访学。应该说,在澳大利亚、美国和英国的留学和访学为我的学术研究打下了扎实的基础。2000年,我入选教育部“跨世纪优秀人才”,这使我的学术研究步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我从原来的意识流小说研究和英美现代主义文学研究转向了英国小说史的研究。我先后发表了《英国小说艺术史》(2003),《英国小说史》(2005)和《英国小说人物史》(2008)。步入新世纪以来,我在英国小说史研究方面花了不少精力,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在这个过程中,我不断拓展自己的研究领域,开始对英美文学专史进行较为系统的研究。2012年,我主编的“英国文学专史系列研究”正式出版。这一专史系列包括《英国文学思想史》《英国文学批评史》《英国短篇小说史》《英国女性小说史》和《英国传记发展史》5 部学术著作。目前,我正在主编“美国文学专史系列研究”(5 卷),其中的《美国文学思想史》已经出版。总体而言,我的学术研究大致经历了乔伊斯研究、意识流小说研究、现代主义文学研究、英国小说史研究和英美文学专史系列研究几个阶段,整体上体现出以点带面、点上突破、面上开花的渐进式发展态势。我觉得自己的研究脉络和学术面貌还是比较清晰的。

黄:您长期研究乔伊斯。詹姆斯·乔伊斯是20 世纪西方文学革新的倡导者和现代主义的代言人,除了他的4 部小说之外,他还给我们留下了丰厚的精神遗产。您是怎么样研究乔伊斯的? 他的作品如同“天书”,请您结合您的研究经历,谈谈乔伊斯的成就和遗产。

李:乔伊斯是20 世纪西方文坛巨匠,也是现代主义文学的杰出代表。我在读硕士研究生的时候就对乔伊斯的创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就将他作为长期的研究对象。我认为,一个学者应该先选择一个作家进行深度研究,然后再进一步拓展自己的研究领域。我最初读《尤利西斯》的时候感觉非常困难,从头到尾读了两遍,每一遍都差不多要花3 个月的时间。他的最后一部小说《芬尼根的苏醒》更是一部“天书”,是一部极少有人问津,甚至连专家学者都望而却步的文学作品。乔伊斯本人称,这部作品会“使评论家们至少忙三百年”。我现在体会到,一个学者如果未能选择一个作家进行研究是不行的。也就是说, 对一个作家进行深度研究既有助于学者打下扎实的基础, 也有助于形成学者本人由点到面、从微观到宏观的学术发展态势。我本人从乔伊斯身上学到了很多,不仅有他的智慧和人文精神,而且还有他的执着和创新精神。乔伊斯为我的学术研究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学术资源,不仅使我获得了一个教育部的项目,撰写了一本有关他的专著,而且还发表了十几篇有关他的CSSCI 和A & HCI 论文。近20年我国学者对乔伊斯的研究已经取得了可喜的成绩,他的小说在国内已经有了比较深入和系统的研究。但我觉得,乔伊斯研究还有进一步拓展的空间。例如,在跨学科和跨文化研究方面我们似乎做得还不够。我相信,乔伊斯研究在我国会得到进一步的发展。

黄:英国小说艺术400年来不断成熟和发展,这一演变过程与英国社会生活、文化观念等发展变化同步。《英国小说艺术史》和《英国小说人物史》一样开创了英美文学史专题研究的新路,这是非常有意义的学术路径。请您结合您的研究历程,谈谈如何开创英美文学史专题研究,当下还有哪些能够开拓的新空间?

李:10年前,我发表了《英国小说艺术史》和《英国小说人物史》两部文学专史。其实,这仅仅是我对文学研究的一种尝试。此类研究成果在国外也并不多见。但我认为,小说艺术和小说人物都有其自身发展的历史。一般来说,文学通史或全史很难专门对此进行深入研究,所以很有必要对这些文学现象进行系统梳理,并作深入的专题研究。今天,国内外英国文学史研究正以其坚定的步伐向纵深发展,它不但有全方位的推进,而且也有专题的分割。英国文学史的系统研究在日趋现代化、理论化和专业化的氛围中出现了学术的分化,并导致文学专史研究的不断繁衍。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从文学历史的宏大叙事向某一体裁或文类历史专题研究的演变。我自己研究的《英国小说人物史》和《英国小说艺术史》等文学专题史,是对英国文学某一方面的历史进行专题研究,试图揭示其历史概貌、演变过程和基本特征。这种研究与通常平分史料、均衡编排并按照历史顺序介绍作家与作品的基本内容,虽面面俱到却无法深入研究的文学通史之间具有明显的区别。我认为,文学专史的研究不仅有助于对文学分支的系统梳理,也有助于对某艺术和价值体系的整体把握。这是对英国文学史宏观研究的一种补充。

黄:您从2018年起,担任“中国高校外语学科发展联盟”常务理事、秘书长一职,如何发扬光大您的治学思路? 联盟和外语学科专业发展有何关联性?

李:在国家“一带一路”倡议和“双一流”建设的背景下,2018年3月我国150 多所高校的领导和外国语学院院长在上海外国语大学参加了“一流外国语言文学学科建设与发展高峰论坛”,并成立了“中国高校外语学科发展联盟”,我担任秘书长一职,这是我国外语界广大同仁对我的信任。我将努力工作,不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外语学科是我国最大的学科之一,几乎每一所高校都有外语学科。外语学科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学科。我们没有听说过英国数学、法国化学或美国物理学,但“外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姓“外”,换言之,我们是在本土传授和研究产生于异国的语言文学。外国语言文学这一学科究竟该如何发展? 其实我们并没有特别丰富的经验,在国外也没有完全可资借鉴的样板和模式。因此我们必须努力探索外语学科发展的有效途径。成立“中国高校外语学科发展联盟”的目的是建构我国的外语学科共同体,使我们拥有一个分享信息、彼此交流、互相学习、共谋发展的平台。令我感动的是,我国外语学科的领导和专家们具有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对学科建设与发展予以高度的重视。自2018年3月联盟成立以来, 在短短的6 个月中, 我们举行了几次重要的学术会议:6月29日至7月1日,在广东财经大学举办了“新时代高水平行业特色型大学外语学科建设高层论坛”;9月21日至23日,在上海工程技术大学举行了“首届全国理工类院校外语教育发展论坛”,并成立了“中国高校外语学科发展联盟理工类院校委员会”。每次会议都有100 余位院长和专家参加,可以说高朋满座、嘉宾云集。外语界同仁对学科建设的积极性如此之高令我感动不已。我认为,学者应该深入了解自己的学科,并积极参与学科建设。从某种意义上说,该联盟的成立也是一种创新。我相信,通过大家的共同努力,我国的外语学科将在很大程度上“实现内涵式发展”,为我们从教育大国发展成为教育强国作出积极贡献。

黄:王小波曾说过,任何一门学问,即便内容有限而且已经不值得钻研,但你把它钻得极深极透,就可以挟之以自重,换言之,让大家都佩服你;此后假如再有一人想挟这门学问以自重,就必须钻得更深更透。请问学术创新的路径和方法有哪些?

李:我自以为是一个为做学问而做学问的人,并没有想过要“挟以自重”,只是觉得做好学问会使自己的人生富有意义。至于大家是否都“佩服你”,我觉得这并不是我们要刻意追求的。其实,当你刚刚取得一些成就时,你得到的也许是妒忌(jealousy)。当你取得更好的成绩时,别人便开始羡慕(admire)你,而只有当你成为大家时,别人才会真正“佩服你”、尊敬(respect)你。我从小就听父亲说过“良田千顷不如区区薄技在身”,现在更加明白,拥有一定的教学和科研能力是高校教师的安身立命之本。我始终认为,学者的价值在于学问,学术的价值在于创新。从事学术研究既不能重复自己,也不能模仿别人,必须在思想、观点、方法和路径上特立独行,与众不同。学者当以自由探索和追求真理为己任。创新不仅是学术研究的生命,而且也是学术优劣成败的关键所在。总之,学者在做研究时要勇于探索,不断创新,make it new,只有这样才能到达成功的彼岸。学者如此,一家公司、一所大学、一个国家也是如此。

黄:翻阅您的专著和文章,几乎无一例外地提到,在当下,社会诱惑更多,青年学者在求学道路上容易迷失方向,在学术良知的底线上徘徊,成为一个安心做学问的人很难,而想成为一个苦心孤诣地做外国文学这种“无用”学问的人则更难。2000年,您在《乔伊斯的美学思想和小说艺术》中就开始这样强调。近20年过去了,您还是这样不断提醒青年学者。您不断取得成就,是不是与您坚守内心、坚持学问之路的经历有关?

李:在近30年的学术生涯中,我越来越觉得学术研究与其说是一个人的职业,倒不如说是一个人的事业。在我看来,做学问要有一种贯穿学者一生的内在力量,这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学术精神,它包括学者的理想、情怀、道德、意志、气质、品位和悟性等多种精神因素。学术精神不仅涉及对学术研究的本质、科学道德和研究方法的正确认识,而且也是一种抽象的、高度自觉的思维方式。从某种意义上说,学术精神是一个学者的灵魂。换言之,没有学术精神的学者是没有灵魂的学者。近30年来的学术研究使我懂得了学术研究的基本规律:那是一种阶梯式的攀登,一种缓慢的、长期的积累过程。作为学者,我们就应不断地探索真理,坚持不懈地向未知领域挺进。人文学科研究几乎没有捷径,也不会产生“暴发户”。但在社会多重维度的转型中,在价值多元的背景下,学者的学术精神难免会动摇。我觉得现在治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学术精神。一个人的学术研究既要有长度,也要有深度。我们的理想、情怀、抱负和意志决定了学术研究的长度,而我们的智慧、经验、思辨能力和批评意识则决定了学术研究的深度。

黄:导师的学术精神和人格魅力会对学生的发展产生重要影响。在利益、兴趣和生活方式均已发生深刻变化的今天,求学与治学比以往更需要呼唤学术精神。记得多年前,一位美国教授说过,“Our books will go to dust,but our students will grow.”(撰言立说终将归于尘土,而学生则会破土成长)。请您谈谈如何以身作则,培养学生,特别是把您的治学理念和精神传承下去?

李:自2000年以来,我已经指导了97 个博士生和博士后研究人员。一门之下有如此多的博士,在国内外实属罕见。应该说,我对博士生的培养是很用心的。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我的学生大都很优秀。也许有几个指标可以证明我的评价:我的学生曾经连续三年获得上海市优秀博士论文奖;在2016年教育部公布的72 个人文社科基金立项课题中,8 个项目由我的学生获得;此外,我国权威期刊《外国文学评论》曾经有一期同时刊登了我3 个学生的文章,而该期总共也就10 余篇文章。我认为,导师不仅要关心学生在校期间的学习和成长,而且还要关心学生毕业后的学术研究和事业发展。导师在学生“后博士”阶段的影响不容忽视。我的学生毕业后在全国各地高校工作,大都发展很好,其中不少已经成为教授、博导或院长,有的已经在我国学术界崭露头角。尽管他们都毕业了,但他们依然与我保持联系。他们如果遇到学术问题、事业瓶颈或工作上的困难常常会与我取得联系,征求我的意见。我觉得导师的责任不仅仅是负责指导学生的一篇博士论文,不是仅仅让他们获得一个博士学位,而是应该注重学生的人格塑造和学术精神的培育。因此,我依然将毕业生视为自己的学生,依然会关心和支持他们的工作与学习。我只是做了一个导师应该做的。

黄:感谢李老师的不吝赐教,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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