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乌、咒偶与舞
——四川九寨英格村白马藏人傩戏小议

2018-02-08 14:40:25丁淑梅黄仲敏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白马面具

丁淑梅 黄仲敏

,读音 zhòu,白马人方言,舞亦译为“咒乌”“咒偶”,“咒”在白马语中是跳舞的含义,“偶”是面具的意思, “舞”意为吉祥面具舞,俗称“十二相舞”。它源于白马人“万物有灵”的观念,一般认为是氐羌文化与藏文化的融合体。舞历史悠久,一般有七、九、十一人表演,以人模仿各种动物形象和动作的拟兽舞蹈,传达白马人对大自然的崇拜,以及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祈愿;流行于四川省九寨沟县白马人各村寨和附近平武各村寨及甘肃文县,在文县、平武等地又称“池歌昼”“麻昼” “甘昼”或“鬼面子”,并形成了跳曹盖、池母擀面、秦州客等各具地域特色的傩戏表演。舞表演神秘惊心、粗狂豪放,作为边地少数民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其传承和发展亟待得到更多关注和扶持。2016年7月下旬,由香港基金会赞助的中国青年行四川大学社会调查小组对九寨英格村白马藏人舞进行了实地考察。从舞表演的实例分析,结合史料与地方文献记载,讨论之源与义、之舞与俗、之演与传,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理解四川九寨英格村白马藏人傩戏的动物崇拜与文化价值,并反思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现实境遇与传承问题。

一、“”之源与“”之义

关于白马藏人的传说,以白马神庇佑白马部落化作山神“叶西那蒙”,以及勇士戴面具反抗吐司压迫而形成戴兽面、跳“咒乌”、朝拜山神的祭祀活动。据勿角乡传习所资料显示,每年正月初二至十六,各白马山寨跳“舞”,欢庆节日、祈求吉祥。特别是初五,白马人举行隆重的祭神活动,祭祀仪轨多种多样,而舞是其中最重要的仪式。舞祭祀内容包括在家着舞服戴兽面举行祭祀祖神、出门祭奠山神水神、在神山、神水、神树的祭祀之地跳面具舞,跳带有生殖崇拜、驱邪避害和繁衍生息含义的猫神夫妇双人舞——“阿里尕”。“咒乌”表演姿态粗犷、节奏缓重,人们头戴兽面、围圈挽手,边唱边跳,随后还有“黑熊神”装扮者,挥舞牦牛尾,挨家挨户驱魔赶鬼、祈福平安,具备傩戏驱逐鬼怪、还愿祈神的两种基本功能,具有祭祀性质和傩戏特征①庹修明 《中国西南傩戏述论》 (《贵州民族学院学报》2001年第4期),以四川白马藏人“跳曹盖”为“发展期的傩戏”,有了“戏”质的变化,形成了傩戏 (准傩戏),但还保留着原始巫傩向傩戏过渡的本来面目。。

舞最突出的特征是——其面具使用的动物头像有狮子、龙、熊、虎、豹、牛、雕、蛇、麒麟等立体兽面以及凤凰、春鸟 (竹杆鸥,即红嘴鸦)、周鸟等禽鸟面具,还有神化面具“酬盖”“酬孟”,神猫面具“阿里尕”,具有“百兽率舞”、拟兽表演的文化遗存和方相魌头的记号遗形。而他们所戴的面具中,如豹头、凤凰头、“酬盖”上有纵突三目面具,这种凸目形象,有说与刑天雕题有关,亦或与仇池山、洛峪镇、奇股国等黄帝与形天争神地的神话背景有关。三目神面具保留氐族神的特征,具有透视天地之神力的原型思维象征,也有认为是受到佛教天眼与寺院面具舞——羌姆影响的变体。而他们祭祀的神灵中,有作为狩猎神的杨戬,白马人自称“贝马 (bey ma)”,据说“贝” 是“藏”的意思, “马”是“兵”,即藏兵的后代,可见因唐朝吐蕃东征、藏兵留守而产生的模仿狩猎战争,预演庆典的傩戏与藏羌文化与中原文化的关系。

从之源来看,十二面相舞,与汉末以来加入傩仪中的十二兽吃鬼歌,有着奇异的相仿之处。上古傩简单粗犷,秦和西汉傩礼渐增加一些新的内容和程式。如在方相氏和百隶基础上加入童男童女,东汉前期又去童女改为童男任“侲子”,汉末又添“十二兽吃鬼歌”及表演过程。 “十二兽吃鬼歌”的内容,是说甲作、胇胃、雄伯、腾简、揽诸、伯奇、强梁、祖明、委随、错断、穷奇、腾根十二位神兽,分别吃鬼虎、疫、魅、不祥、咎、梦、磔死、寄生、观、巨、蛊等十一种鬼疫;最后还要劝鬼疫速速逃跑,否则会被十二兽掏心挖肺、抽筋扒皮,被十二兽吃掉。《左传·文公十八年》有“少昊氏有不才子,毁信废忠,祟饰恶言,靖谮庸回,服谗蒐慝,以诬盛德,天下之民谓之穷奇”[1]320的记载。雄伯是传说中能吃“魅”的神。伯奇即伯劳鸟,因其父轻信后母谗言杀之,冤变伯奇,叫声不祥,能知恶梦、吃恶梦。强梁即疆良,虎首人身,四蹄长肘,能御蛇,与祖明共吃磔死、寄生两疫鬼。穷奇如牛似虎,有刺猬毛,爪如钩锯,其声如狗,与腾根共吃流传最广的鬼疫蛊。。《后汉书·礼仪志》所载“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方相氏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十二兽 (又称“十二兽神”或“十二神”)有衣毛角……因作方相与十二兽舞”[2]的说法,多数出典无从查考,十二兽吃掉的十一疫也多难觅来源。“十二兽吃鬼歌”入傩的表演活动历时短,载记少,逢乱失传,已无从知晓其更多细节。《唐戏弄》说:“汉制大傩,以方相四 (实一),斗十二兽,兽各有衣、毛、角,由中黄门行之;以斗始,却以舞终”[3]。斗,是镇服十二兽的过程,令其改恶从善。这种傩仪的整体结构,是“先倡→后儛→再驱疫”,念诵“十二兽吃鬼歌”,接“方相与十二兽儛”,整个仪式明显可见傩戏雏形中“驱兽”带来的戏剧性表演因素。

白马舞跳“十二相”,与古傩之十二兽有相仿一面,但也有不同。据英各村文化大院展览室资料, “舞”表演面具原有三十多种已大多失传,它们虽然都是动物造型,但与汉族的十二生肖毫不相干。舞的面具没有数目和种类的规定,无论是世间真实存在的生物种类还是传说中的神兽,都可以雕刻成面具,进入舞的队伍。舞面具的个数,并没有具体限制,但很讲究数字的单双。通常以十一种兽面加大鬼小鬼各两幅十五具为一套,再外加一副降魔杵。舞面具制作通常有选材、加工、请神、雕刻、打磨、上色、开光七道工序。一般是将杨木、椴木、羊角树、麻柳树的选材制成一尺五左右的木墩,盐水蒸煮后包布阴干,择吉日请山神、水神、树神保佑,然后绘出图案、用左三刀、右三刀辟邪雕法,最后才雕眼睛和五官,然后细砂打磨光滑,用矿石粉和水彩上色、清漆固色,传承人择吉日熏香净身,置面具于神龛,行开光立,使面具附上神力成为白马人的保护神。通常跳舞都是7、9、11为一组,用单不用双。其兽头面具,音译多有不同,如生欧—狮头,珠欧—龙头,逗欧—熊头,达欧—虎头,意欧—豹头,日欧—蛇头,朗欧—牛头,秋欧—凤凰头,出舍欧—麒麟头,竹竿欧——春鸟头,些那欧—周鸟头,都为猛兽和祥鸟的造型。其立体造型特意夸张凸目、三眼、长鼻、尖嘴等五官特征,其作为狩猎文化的动物崇拜色彩浓厚。其面具舞的出场顺序为:狮头、牛头、虎头、豹头、熊头、龙头、蛇头、麒麟头、雕头、春鸟头、凤凰头。而伴舞面具 “酬盖”、“酬孟”、 “阿里尕”三种,有两对夫妻四个身份。“酬盖”为虎星宿,是长相凶猛、刚直正义的白马人部落神,“酬孟”为其妻,二人相亲相爱、同进同出,称为大鬼,维持舞蹈的秩序并做开路先锋;神猫面具“阿里尕”为一对夫妇,称为小鬼,有单独跳法。伴奏乐器有莽号 (铜号)一对,牛皮鼓一面,铜锣一面,铜钗、铜钹各一副。舞面具制作技艺被列入了四川省级非遗项目。

从之义来看,至少有五层意涵:舞,又译作咒乌、咒偶,也称跳曹盖, “朝格”,俗称“十二相”。即指吉祥面具舞,也指面具舞的带头人,同时具有凶狠狞厉、乖巧伶俐的双面意涵。假面扮神、击鼓跳舞、驱鬼逐疫、祛灾祈祥的原生态舞表演,在农历正月初二到初五、正月初六至十六举行,祭拜神山、神水、神树。每届此时,白马人要在寨子晒坝上竖立一旗杆,旗为天蓝色或红色,上挂绣虎头红绸的旗帜,以鼓钹和莽号为主伴奏乐器。在浑厚有力的鼓号声中,头戴各种面具的表演者,身着绣有龙和海水的彩衣彩裙,由“劳白”(白马语巫师)手执“扑尔巴”(法器)领头起舞,“狮子”或“凤凰”带队,以踏步沿逆时针方向转圈而舞。咒舞的面具大多凶猛狰狞;大鬼小鬼面涂黑、红眼圈,熊头用真熊头中空挖成,各种猛兽猛禽头彩绘红、黄、绿、蓝、黑各色,五官立体变形、夸张较大。领头人双手各握木镖一把,镖把上雕刻有神像。舞者时而停立,时而走圈,忽而聚拢,忽而散开,提脚踮转,转中开胯,张胸扬臂。舞者手脚灵活麻利,姿态模拟各种动物追打扑食、栖息藏匿、惊惶奔逃、鹰隼展翅、猛虎跳火的动作,强劲古朴。从白马藏人的动物崇拜观念看,狮子是兽中之王,威武不败。龙有帝王之尊,是人们崇拜的神性动物。虎是山中之王,吼声摇山动地,威严难犯,白马人崇虎,有虎星、虎神等传说。牛是坐山王,是为人类施福的牛菩萨,二十八星宿有它重要的位置。熊是勇敢顽强的力士;雕为飞禽之大力士,嘴眼凶猛威悍,灭虫祛毒;凤凰俊秀灵巧,羽衣斑斓似锦,在白马人眼里是鸟中之王、吉祥美丽的神鸟、仙鸟;曹盖,据传是白马藏人总神,长得魁梧凶恶,咒舞中以它开路先锋、导引仪程、镇邪趋鬼;酬孟,则是传说中的曹盖夫人,相貌丑陋。曹盖夫妻与“十二相”以舞驱邪逐鬼,借祖宗威力祈求神佑。白马藏人所崇拜的这些动物和禽鸟,大部分都是曾经威胁人类生存的野兽和猛禽,却可以通过搭配组合不同的动物神、祷祝镇服转而护佑人类,事实上有些猛兽后来被人类驯服,成为人类的朋友。《左传·文公十八年》载:“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浑敦、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螭魅。”[1]320四凶原本各有其族,被舜驱赶到四裔去“御魅”。四凶则被宾于国之四门,砍下头颅接受“息怒”礼,而灵魂转“宾”成为舜及其部落臣民的守护神、朋友或恩人”。由此一义看,白马藏人的舞,佩戴以猛兽、猛禽、祥鸟成组的兽面序列,象形人与动物内在关系的一种转换,亦可见出以我摄宾、息怒去凶、驱邪纳祥、泯仇为恩的意味。

二、“”之舞与“”之俗

白马人居住在四川绵阳平武县白马河流域,阿坝藏族自治州九寨沟县下塘地区、松潘县小河地区及甘肃省武都文县白马峪河一带,处甘川交界丛林密布的崇山峻岭和峡谷纵横的绵延山岭中,东南部与汉族聚居区接壤,西北部与藏族聚居地接壤。历史上这一带巫风盛行,白马人跳“舞”由“劳白”(白马语巫师)领头,遗存着古代巫傩痕迹。“舞”在新春祭祀日举行,模拟各种动物姿态和神兽动作尽情手舞足蹈,意在驱邪逐疫、祈福纳吉,但已注入了白马人的祖先崇拜意识、图腾信仰与民俗文化观念。如舞中鬼面具和神兽面具同时出现,即是白马人信奉原始宗教的一种表现。

据2007年以后蹲点英格村的书记吴非博客记述,九寨白马人有悠久深固的动物崇拜情结, “其远古部落即以动物来命名,动物名字就是部落名称,比如有黑熊部落、猴子部落、蛇部落,最大的要算羊部落。实际上,这既是森林里动物真实生活状态的一种翻版,也是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一种表现形式”,舞踏步穿花、踮跳蹉步、划圈蹲步、跳转成圈,“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地表现了动物各自的形态。神秘而原始的美,向人们传递和谐、吉祥的祝福,传达朴素的 “天人合一”信仰情怀”[4]。酬盖即各部落宗神,又名“大小鬼”,是反映本部族的祖先生活,跳曹盖的面具都是象征本部族图腾的动物或宗神形象;如黑熊部落的戴熊头,白熊部落的戴熊猫头,蛇部落的戴二交蛇面具等。酬盖出场都是反穿羊皮袄,扎大羊尾,持牦牛尾而舞,这是因为白马人本是以羊为总图腾的氐羌之裔。

从“”之舞看,白马舞在喜庆节日时跳,其面具一般用单数不用双数的习俗,可能的原因是双数曾令村子里的事不顺利,所以奇数成为白马人的吉祥数。“舞”表演是各寨互相朝拜,每个寨子将代表自己寨子的面具排为首位,视为自己山寨的保护神。每个寨子都有以自己保护神为重点的演出,一个寨子接一个寨子流动表演,也就带有了互为尊崇、热情迎送、融洽情感、缔结联盟的特定族群标记。在参观白马舞传习所的过程中,我们了解到,这种在重大节日和祭祀典礼的庄重时刻举行的舞,每到一个山寨,持“扑”——即降魔杵的领头者都会先拜望部落头人或德高望重者,按照仪程与主人对唱、祝福并致谢。对唱中主人还会对舞队中面具的位置、好处提问,一问一答都要念诵一句“麻芝漫依稍兰德”——即藏族苯波教八字真言的后七字。对唱、提问、念诵结束后,舞队进入堂屋,酬盖酬孟先祭拜堂屋正中的神龛,然后手持木槌在各个房间随意敲打,以驱秽辟邪,驱鬼完毕,主人以好酒好菜款待,舞队边吃喝边唱曲、边走边跳,祝酒致谢离开到下一家。目前流传下来的舞跳法有三种,即跃、甘和措。以舞步种类而言有46种,其中跃12种,甘昼18种,措28种,因跃的12舞步分别与甘和措中的6个舞步相同,所以舞舞步跳法有46种。舞的节奏是按照苯波教八字真言“嗡—麻芝漫依—稍兰—德”的四拍子念诵节奏来跳的,其舞蹈组合形式极为严格,即一套动作跳一圈舞,法器不能高于肩,裙子不能高于头。场坝上的跃是安神驱鬼的;“歇”“达”“色斗”“灭热”“扇杰哇扎”“黯女” “浓女”等甘有更多娱乐成分;正月十六大祭中的“措”舞法复杂,优雅古朴。期间还会穿插杀泥鬼 (男女一对)的表演,大鬼小鬼先是保泥鬼,后又搞笑装哭,分送泥鬼,去除恶祟,敬天拜地,驱鬼安神,祈丰避害,祝祷吉祥。在传习所地面上,我们看到用鹅卵石堆叠出一个神秘的大圆圈,里面还有8字形、莲瓣形的标记图案,这与舞的步法和转动路线有某种的对应,舞行进方向按顺时针和逆时针方向分段交替时应该就是按照这个大圈圈里的神秘路线进行的;舞彩衣、巨兽面具、青山绿水、旋转飞舞,整个场面充满神秘灵动的气息。

从“”之俗看,各山寨互相邀约、比武、交易、择偶,舞很自然即融入日常的饮食、生育、劳作、生息之中,神圣性与世俗性并存。如演出前先要饮青稞酒,酒酣耳热方动乐起舞。伴着喧腾的锣鼓,头戴兽面、身穿黑白羊皮袄、背负铜铃、吊尾持棍的舞者,面对祖先遗址请神的活动,与胸带鱼骨牌、着五色花边衣、头戴菩萨面具、柔美优雅的舞者相伴随;还可能加入当地的其他一些民俗活动,如被誉为白马藏族狂欢节的“涂墨节”上不戴面具却脸身全黑的丑角——“讨口子”夫妻滑稽可笑的边舞边唱;草地乡特有的动物做媒、熊猫提亲、憨态可掬的熊猫舞 (登嘎甘)、联手围圈的大场集体“跳火圈”,一起组成了祭祀与娱乐、观众和演员融为一体的狂欢场景。在“我们要跳得象磨扇转,转的是麻子石头磨扇”等歌词的喧染下,应和着“欧二、二欧”的群体性呼喊声,欢声雷动、意兴狂放。就这样沿庄挨户跳过去,每到一家,主人斟酒端肉、高唱敬酒。满面涂墨的“讨口子”站立门首,用棍敲打节奏,念诵吉祥咒语。最后跳往寨外,鸣炮祭祖送神,返寨时祝福唱丰年结束歌。夜晚要装扮牛头象征性杀宰,以示祀天安民。

三、“”之演与“”之传

据当地 《白马藏族乡志》,勿角乡自殷商至秦汉 (约公元前16世纪一前206年)均属氐、羌地。《史记·西南夷列传》载:“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5]冉駹即今茂汶羌族自治县,亦含九寨沟下塘地区。白马人的祖先活跃于三至六世纪间,曾在五胡十六国中建立前秦、后凉政权,魏晋南北朝有“仇池”、“武都”、“武兴”、 “阴平”等属。唐宋先后置扶州、邓州,氐族在迁徙、战争中衰落,渝氐道 (松潘西北)、甸氐道 (文县西南)、武都仇池先后没于羌和吐蕃,惟古阴平道、刚氐道 (文州)虽经扰掠而未陷落。清代有南平营,1952年成立勿角乡,辖五村三组。英格村一组草地沟人口主要为汉族,三组阴坡人口主要为回族,而二组下勿角乡则住着以班、黄、杨三大姓为主的白马藏族,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舞”的主要发祥地和传承展演地。专门拜访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班文玉老师,是九寨英格村白马藏人舞考察的一种重要任务。伴随着走访、观看,班文玉老师的口述“舞史”,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更为鲜活可感、生动细微的“”之演,其民族志的现场感更为强烈。口述实录之于细节的差异,引发了我们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一些思考。

舞除了以上谈到的,其实还有很多故事和传说。比如白羽毛的故事,山上部落打仗,敌军埋伏潜入,白色公鸡鸣叫了,提醒白马战兵来了,为了纪念这只公鸡,为了纪念这次关键战役的胜利,于是,公鸡白羽尾作为纪念打仗时白鸡给的警号,成为了我们民族的印记,在屋顶上、衣服上。还有三位神灵,青巖爺、老虎将军和青松神马。青巖爺是本村最大的神,每逢正月初二,舞请神,便请的是青巖爺,杀鸡宰羊,烧纸烧香,用白马藏语请神明保佑;过年也要拜青巖爷,每家每户都挂大鬼辟邪、少数村民挂上古老的藏文藏语向祖先祈福。而老虎庙是为了纪念老虎将军,传说老虎将军收复了吃人的老虎当坐骑,并纪念这位英雄领袖带领他们打仗、造福百姓。老虎庙是神在的地方,牛羊牲口不能进。青松神马树,是青巖爷奔弛的骏马化生的,传说是青岩爷神收服白母恶神后,为防止白母恶神再危害白马群众,就将神马点化为一棵青松留驻在山寨看管白母恶神,是村子中的神树,其树冠形状为盛世奔腾的样子,长期保持已有2000年了。班文玉老师的记忆和口述,以“恩鸡救寨” “神鹰护村”(青岩爷惩治白母恶神化为神鹰山)、“神庙佑村”、“神树卫村”这些文化的附着物,为舞打上了文化传递、族裔融合的印记。“神马领村”,即青松神马树长在山寨头部,其冠如海马,身似汗血,四蹄奔扬,自然天成,蔚为大观。据当地人说,千年神树树干上可见一栩栩如生的舞大鬼面具,是天然成像的,倍增了神树的神秘色彩。

班文玉老师的口述,更加贴近他们自己的生活,鸡头、猪头面具的加入,也与日常、实用的现实生活更紧密联系在一起,面具背后的动物,与神山、神树一样,都是他们敬仰的神。在这里,人、自然、动物、神鬼缔结起来一种内在的、庄重的、亲和的精神联系。只是这种基于族裔融合的文化传递——“”之传,如何维持下去呢?班老师说,每逢正月初二 (初二到山上上三炷香)到初四是请神,正月十四到十六是送神,摆放祭祀品来保佑平安,祈求新一年里的新气象,舞仪式前先拜祭山神。就是跳的意思,舞的来源,是学习动物跳舞而来的娱乐、拜年、祭祀、祈求农活顺利、一年风调雨顺。舞原有70多种跳法、但部分已经跳不完,没有记录了、只在师傅心里存着。部分舞跳法也教不完了,吹号和跳舞都需要体力,现在也没有专门学吹号的年轻人,而且一个面具价值1000块,要雕3个月,需要花费很多心力。现在因为旅游带动,推广地方文化,我们也应邀外出表演,甚至去过北京,平常也为游客跳、时间不再局限于正月。作为白马舞的第四代传承人,他遗憾地表示,要教出来一个舞的领头人十分不容易。一个好的领头人不仅仅是要精通舞表演的70多种跳法,还需要肩负着将这个文化传承下去的重大责任。不仅仅需要天赋和后天的努力,还需要领头人的人格魅力和团队带队的领导力。这使得家族式的传承方法不再适宜于白马藏族舞文化的现状,所以,现如今,班文玉承认现在的舞只要村子里的男丁 (舞是只有男的才能跳)愿意学就愿意教导,这就是文化的传承。班老师提起以前舞的文化更加丰富,舞蹈的节目会更加多彩,但在人们的思想改变之前,每一代的舞传承都存在有舞文化的流失,有部分的舞蹈节目随着父辈也一并蒙上了尘土,但个人心中信仰不会因此改变,他相信神和人是互相照看的,神会跟着人走,人好神也好,在跳舞之前也会去庙里说一声。所以他说不想这个文化也随着他一起入土,现在就在尽他所能去做好传承的事情,并正在发动亲朋好友募资建文化大院,并尝试将传习所改址到传承人住的英各村。从班文玉老师的口述中,我们了解到,比资料记述多得多的70多种舞跳法已经大多失传,作为旅游表演项目的“跳曹盖”,时间和地点也都与原生态的、作为年节习俗的的舞表演不同了,他们也接外出表演,有一定的收入,但一些白马乡过年过节也不再跳曹盖了。

一方面,“舞”与氐、羌、藏、汉文化都有着复杂的因缘;另一方面,我们对“舞”秘境还知之甚少。一方面已有2000多年历史的“舞”,早在2006年即被定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得到政府的机构支持和文化政策的保护;另一方面,却是传承技艺、传承人、传承活动在悄然流失。所以,这种自上而下的支持和保护是否充分考量了未来的发展方向?一方面是代表性传承人肩负使命、得到一定的传承保障,另一方面,却是舞表演的集体成员缺失,后继乏人,整体上的团队传承面临困境。这种自下而上的内在传承动力究竟在哪里?一方面,九寨景区为附近的舞表演带来了开放性的社会空间,依托外来涌入的旅游人群,舞为世人所知。如九寨有一处“白马人家”,中心矗白塔,塔旁立红绸包裹的高杆,以红色为基调布置大门和院坝两红绸阵。大门9根红绸望门看九九归一,从山神方向回看祥光普照;院坝19根红绸,11根接白马藏人民俗馆,4根接非遗文化墙,将白马藏人崇尚红色、表达尊崇敬仰之意、及舞11个动物面具、两对大小鬼面具联结起来,寓意白马藏人自然和谐、天人合一的生存法则。另一方面,旅游演出也让舞变成了“资源”,改变了它赖以生存的特定时间节点和族群生活空间应该呈现的原生面貌和意义。不能在封闭与隔绝中被遗忘了,那么,“”之演与“”之传,在面对新的开放的社会空间时,又该如何保护和承续?

班文玉老师的思路,其中有一个路向是回归,如把文化大院搬回寨子里,把传习所建在靠近乡里传承人住的地方,培养本族的年轻人参与舞的传承,回到原生态的舞表演中,让舞回归到本族人的日常生活,让白马藏人在作为日常生活经验的舞中获得族群认同①王越平 《敬神与狂欢——白马藏族三个村落“跳曹盖”仪式的比较研究》(《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08年2期)比较分析了文县麦贡山、平武厄里寨和木座寨三个村落“跳曹盖”仪式结构。、寻找祖先记忆,培植乡土归属感。这一点是难能可贵的,但传习所搬回去了吗?年轻传承人找回来了吗?我们在路上,也同时需要呼吁社会持续关注。舞的保护与传承,在原生态与衍生态之间,依然有很多裂隙和问题存在,本族的年轻人大多外出了,外来者行路匆匆、浮光掠影见到的,是作为“旅游资源”的舞。除了还原舞表演的形式和内容,还应以非遗整体性保护的理念,关注参与期间的族群与新的流动人群、及其以族群、活动时间与特定地点构成的原生社会空间及其文化依存。或许,面向未来更重要的,是如何让身处舞文化圈内外的不同族群缔结精神联系而成为社会共同体?不仅如此,除了回归的路向,还应该注意到在地化实践的问题。怎样通过舞表演,让外来者 (不仅是游客、还有打工者、寄居者、移民)融入当地的生活,成为这一文化传承链条的新生力量?如何将舞所具有的神圣性与现代人期望超越世俗羁绊获得精神沐浴与灵魂超越的念想达成有深度的共鸣?或许,在地化实践的探索,可以帮助我们思考“舞”在新的开放的社会空间里存在的意义?

参考文献:

[1]左丘明.左传·文公十八年:杜预集解 [M]//中国史学要籍丛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320.

[2]范晔,司马彪.后汉书·礼仪志:中 [M].长沙:岳麓书社,2009:1080.

[3]任半塘.唐戏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221.

[4]吴非.九寨沟文化盛宴:白马“舞” [EB/OL].(2013-12-03).http://blog.sina.com.cn/s/blog_ 40106f9a0101ntx2.html.

[5]司马迁.史记·西南夷列传:卷一一六 [M].北京:中华书局,1982:2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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