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聪
15世纪末,藏传佛教泥塑艺术才终于走到了成熟的阶段。在经济的发展推动之下,西藏的贵族们开始了广修寺院的风潮,经过这么多年的探索之后,藏族的泥塑艺术家已经融会贯通了各种风格,无论是尼泊尔、印度还是汉地最终都变成了藏传佛教独具魅力的泥塑文化。
达娃桑珠塑造佛像选用的都是上好的胶泥材料,这些胶泥都是从林周县的一座山上背回来的,这种红色的胶泥是所有泥里最好的,因其光滑细腻有足够黏度,才能让塑像在风干的过程中不发生皱裂和变形。
第一次见到达娃桑珠的时候,我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年纪尚小的普通学徒,个头娇小的他埋头在一群工匠中间,我上前询问泥塑师傅的去处,他抬头憨笑:“我就是。”
达娃桑珠的工作坊非常简单,一个藏式小院,大门敞开,师徒都在里屋干活,院子里是摆放泥塑的地方,此外还放了一些食物来喂养流浪狗。
“这是我从小的一个习惯。”达娃桑珠毫不掩饰自己对狗的宠爱。他出生在贡嘎县岗堆镇的托噶村,13岁那年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终身使命是和哥哥一起传承父亲的技艺,成为一名杰出的泥塑匠人。父亲说的话他虽然不是非常明白,关于家族的传承,他在以后的日子里才逐渐懂得,这不仅是一种谋生手段,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他们家族已是五代传承,这意味着,手艺里有一种殷切的期盼。为了掌握更精湛的手艺,他和哥哥一起拜雪堆白的泥塑大师多吉平措为师,开始了每天与泥巴打交道的日子。
他的师傅多吉平措是工艺美术大师乌青索曲的养子,而乌青索曲就是大名鼎鼎的创作布达拉宫十八罗汉与四大天王的泥塑艺术家,作为曾经正宗的雪堆白传承人,多吉平措系统地掌握了泥塑技艺,22岁的时候到北京学习现代的泥塑制作工艺。融合现代与高原传统泥塑技艺,创作出一系列个性鲜明的佛像泥塑,其中以贡嘎曲德寺的释迦牟尼佛与乃琼寺的未来佛为代表,备受藏族人尊敬,其造诣的高深,使不少藏族艺人纷纷希望孩子向他拜师学艺。
达娃桑珠的家距离多吉平措家不远,经过重重筛选与细致的考察,成为师傅的徒弟之后,他和哥哥每天的功课,就是起早贪黑地研究泥土与雕塑,学习博大精深的佛教文化,泥塑不仅仅是简单的用泥捏小人物,他们所要做的,是跟着师傅到许多寺庙去做泥塑佛像的修复与重建。
可天有不测风云,哥哥突然因绝症去世,于是,家族技艺传承的担子就落到了达娃桑珠的头上。他更专注地埋头苦学,如今已经成为西藏自治区级的泥塑制作传承人。
他收了十六个徒弟,最大的徒弟仁增桑布跟着他学艺十四年,是他最得意的门生。泥塑这门手艺向来需要沉下心钻研,而对于越来越容易接触到许多外界新鲜事物的徒弟而言,拉萨是一个万花筒般的世界,不少从农村或偏远地区来的孩子,无力抵挡城市的诱惑,对泥塑之外的世界充满好奇,于是中途放弃,中断学艺,但大徒弟仁增桑布却跟着师傅坚持下来了。
1998年,达娃桑珠在八廓街开了自己的一家泥塑佛像定制店。这家看似普通的小店,门口摆放的是油灯盏、烛台、贡盘等日常礼佛用品,而内厅则摆放着许多彩塑佛像,有铜像也有泥塑。一些小型泥塑的制作,达娃桑珠也会在这里完成。
事实上,泥塑的文化远比许多手工艺要源远流长,它和雕塑艺术的发展一直都是同步的。在吐蕃时期,各种艺术流派齐头共存,藏王松赞干布的开明豁达,让这一时期文化艺术呈现出高度的繁荣与兼收并蓄,无论是印度还是尼泊尔、抑或周边国家的文化特色都被广为收纳,汉传佛教、印度佛教与苯教的宗教文化在碰撞融合后大放异彩,为藏传佛教的形成奠定了基础,佛像也成为了泥塑的主要题材。
建于赤松德赞时期的桑耶寺是西藏的第一座寺庙,不仅三层的主殿分别按照汉族与藏族、印度三种艺术风格建成,其中安置的泥塑佛像也逐个按照吐蕃特色以及异域风格来分别塑造。这种藏、汉、印融合的建筑格调,即使在建筑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所以桑耶寺又被称为“三样寺”。 无论是壁画还是泥塑佛像,都成为同时代登峰造极之作。
泥塑艺术真正的形成并完善是在12~13世纪。这段时期,受印度佛教的影响,泥塑艺术融入了明显的印度特征,譬如立像多为三折枝造型,宽臀,细腰,宽额,高鼻,华丽而端庄。
到14世纪末和15世纪初,涌现了著名的江孜派。以江孜白居寺的十六罗汉像为代表,罗汉们或惬意、或忧郁、或惊讶或合十安详入定、或镇定自若扶膝,个性非常鲜明,惟妙惟肖,连衣服纹路的折转叠皱与质地的厚薄也非常逼真。在這些泥塑作品之中,早期的雕塑所显示的域外风格不再明显,已经明确有本土特色,呈现出藏族泥塑艺术家的独特审美与价值观。整个白居寺,泥塑作品有几百尊之巨,遍布在其77间佛殿与寺庙的三层大殿之中。这是集中了西藏15世纪初各地雕塑大师的智慧结晶,这种借鉴融合后形成的江孜风格对日后藏传佛教艺术产生深远的影响,尤其是对泥塑雕刻艺术家而言更是如此。
直到15世纪末,藏传佛教泥塑艺术才终于走到成熟的阶段。在经济的发展推动下,西藏的贵族们开始了广修寺院的风潮,经过这么多年的探索之后,藏族的泥塑艺术家已经融会贯通了各种风格,无论是尼泊尔、印度还是汉地最终都融入了藏传佛教独具魅力的泥塑文化。高鼻梁,宽额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以形写神,形神兼备的佛像造型,表情更刚毅且稳健。
16世纪以后, 随着教派纷争的结束,已经形成独特藏传佛教风格的泥塑佛像日趋华丽,追求一种金光灿烂,富丽堂皇的美感,自然更为精细与极具装饰主义。但这一时期的作品始终缺少一种内在活力,而密宗的佛像雕塑更加追求佛教教义的理念,造型按刻板规定,局限在传统之间,并无创新突破。佛教雕刻艺术的成熟几乎与程式化成了同义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