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晓
(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院, 北京 100872)
治国理政是一个历史范畴,它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产物,并且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具有不同的内容和对象。就其本质而言,治国理政和国家发展紧密相连,国家是私有制和阶级斗争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治国理政随着国家形态的不同而不同。治国理政的对象是治国理政的目标指向,也是治国理政的价值追求。治的是谁的国?理谁的政?这是首先要弄清楚的问题。
面向阶级关系的治国理政存在两种不同的核心:一种以经济权力为核心,另一种以政治权力(或者权威)为核心。前一种情况下,治国理政是为了维护统治阶级的经济权力,是资本逻辑的政治表征;后一种情况下治国理政是为了维护统治阶级政治权力的稳定,内含于国家发展本身。
以权力为核心的阶级社会始于原始的辖域社会中,“原始社会的辖域社会呈现出的是柔韧的或分子态的节段性,它的‘特征是多义编码(polyvocal code),而多义编码的基础则是血统,以及各血统的不同情境与关系和以局部的、重叠的分区为基础的流动的辖域性。编码与辖域、宗族血统与部落辖域就构成了相对柔韧的节段性的结构’”*尤金·W.霍兰德:《导读徳乐兹与加塔利〈千高原〉》,周兮吟译,重庆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27页。。相同血缘的人居住在同一区域内,形成共同的生产劳动和原始协作。人是社会性动物,即使在原始社会中,虽然生产水平低下,生产关系也是简单的劳动协作关系,但是,原始社会是群居社会的原型,每个辖域中都有一个权力核心。原始社会内部有两种权力中心:一种是以血缘为基础的“传统型权威”,另一种是以领导者能力为基础的“魅力型权威”。传统型权威的权力核心往往是所谓“德高望重”的年长者,以年龄为向度,年龄越长威望越大。魅力型权威的权力核心往往是在劳作中显示出强大能力的人,以能力为向度,能力越强威望越大。传统型权威在原始社会的早期和中期占据主导地位,经过劳动合作的发展,辖域内的劳动规模逐步扩大 ,于是出现了简单纯粹的合作关系。此时,魅力型权威开始出现并且为了适应协作关系的发展不断成为辖域社会发展的主流。原始社会中有不同的领域,“尽管这些节段之间可能会有相当的重叠,但相对于其他节段,每个节段都保有相当程度的自治:他们的中心始终不同”*尤金·W.霍兰德:《导读徳乐兹与加塔利〈千高原〉》,周兮吟译,重庆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27页。。因此,在经济权力占据主导地位的原始社会形态中,传统型权威和魅力型权威的区分阻止了不同辖域之间的“共振”。
在魅力型权威社会中,劳动能力弱者自愿服从劳动能力强者。劳动能力强者在生产劳动中居于领导地位,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劳动能力低者自动自觉地接受能力强者的领导,遵从其提出的方案甚至命令,基于此劳动领域的统治阶级产生。此时的统治阶级其实就是一个人的统治,而且是纯粹的经济领域的统治。统治的对象是能力相对较弱的一群人,也即典型的一对多的统治。最后,魅力型权威占据主导地位,传统型权威开始衰落,以血缘为基础的统治式微,传统型权威社会发展的后期逐步分化出了不同的阶级,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区分在此时萌芽。可以说,原始社会是面向阶级关系统治的开端。
在奴隶社会时期,随着劳动协作的发展,劳动能力强者获得相对多的物质资料,另一部分人获得的物质资料相对少。此时,社会关系中出现了物质资料相对少的一部分人为了生存不得不服从于物质资料相对多的一部分人的现象。这种服从具有继承性,统治阶级(奴隶主阶级)辈辈相传,被统治阶级(奴隶阶级)亦如此。由此,一对多的统治模式变成多对多的统治模式,开始出现了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统治,但是这种统治还是局限于经济领域范围之内。
在资本主义社会时期,社会化大生产的发展一方面使得社会阶级阶层日益分化,阶级阶层关系变得日益复杂,另一方面国家参与到资本积累和再生产过程中,国家和市民社会的关系也变得复杂。杰索普认为,马克思在批判黑格尔的国家理论时,指出国家是代表特定阶级利益的,国家是压迫和剥削市民社会的工具。经济的发展,社会分工的产生,工人阶级(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划分愈来愈明显,两个阶级之间的矛盾也越发尖锐。工人阶级阶级意识的苏醒削弱了资产阶级的控制力,因此,资产阶级要为自己的压迫和剥削披上一件“正当”的外衣,只能借助于一个双方互相承认的集合体。这个集合体是双方让渡一定的权力集合而成,它应当保护两个阶级的利益,但是在杰索普看来,马克思在对资本主义国家的分析中,认为资本主义国家是资产阶级披上的“正当”的外衣。资本主义国家成了资产阶级的保护者,它以法律的名义向工人阶级支付保证他们基本生活的工资,由此彰显所谓的公平正义,但实质却是保证资产阶级获得巨额利润;以军事暴力的手段镇压对资产阶级发展不利的“反动集团”;以意识形态宣传安抚和欺骗工人阶级,麻痹工人阶级的反抗意识。
然而,在现代国家中,以经济权力为核心的治国理政面向出现了新趋向,这就是福利社会。至此,以经济权力为核心的治国理政路径进入重视国家经济职能的历史发展时期。在这一时期,国家既在资本积累和资本再生产过程中起到支撑和保护的作用,同时又加大了对工人阶级的关注程度。工人阶级在经济层面属于弱势群体,随着工人整体素质的提高,工人越来越多地要求保护自身利益集团的利益。出于维护社会的稳定和提高工人阶级的积极性目的,资本主义国家在保证资本利润的前提下,也开始关注工人阶级的福利,也就是说国家以非市场化的手段维持了资本主义发展的相对稳定。
综上所述,面向以经济权力为核心的治国理政都是为了维护少数统治阶级的利益。
在封建社会这一历史时期,经济领域内的阶级统治开始向政治领域蔓延,并最终被政治权力垄断。中国古代的治国理政(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管制”)皆以“民”为被治理的对象,看似是皇权对臣民的统治,是一对多的统治,实则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统治,是绝对的少数对绝对的多数的统治。统治的对象是以“民”为称号的一个阶级。此种“民”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公民,更不是哲学意义上的“人”。中国古代社会特有的领导文化谓之“德风草偃”,统治之风吹向哪边,民之草就倒向哪边。古代的“民”既没有政治自觉更没有为“人”者之自我意识。孟子指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在人民、国家与当政者这三者关系中,孟子认为“民为贵”。但是,民再“贵”也只是民,在严格的等级关系中处于社会最底层、处于被统治的地位。在封建社会里,不是有民才有国,民是相对于统治阶级而言的,即相对于皇权而言的。民的顺从在封建社会是皇权神圣不可侵犯的象征,德政是为了维护封建统治的稳定的。
在资本主义社会这一历史时期,国家的定义出现多元化,以政治权力为核心的治国理政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国家成为治国理政的主体。“国家是承认:这个社会陷入了不可解决的自我矛盾,分裂为不可调和的对立面而又无力摆脱这些对立面。而为了使这些对立面,这些经济利益互相冲的阶级,不致在无谓的斗争中把自己和社会消灭,就需要一种表面上凌驾于社会之上的力量,这种力量应当缓和冲突,把冲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围以内。”*《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70页。恩格斯承认国家是一种表面上凌驾于社会之上的力量,这种力量在国家发展中调节着国家和社会的关系。以密里本徳为代表的工具主义国家理论学派认为,国家最显著的职能就是镇压。一方面,国家以暴力手段(如军队、警察、监狱等)来维持国家和社会的和谐。另一方面,国家通过法律手段,以公平正义的名义维护国家和社会的秩序。福柯则更加偏向于认为国家通过更加深入和全面的方式来体现自己的镇压职能,并借助于社会制度和“惩戒”机构(精神病院、收容所等)来监视和控制社会和个人。
虽然以阶级为对象有不同的权力核心和基础,但是此种治国理政面向实质上是人治之路的发展,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以阶级为对象的管制。以阶级为治理对象的治国理政学说适用于单一的政治型国家和社会,在那里阶级具有继承性和封闭性。以阶级为治理对象的治国理政最终只能在封闭中走向崩溃。
面向阶级关系的治国理政是微观意义上的治国理政,面向社会结构的治国理政是中观层面的国家治理。社会结构是马克思分析人类历史发展的重要视角,也是马克思分析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一个重要维度。
马克思认为社会历史发展有两种形态:“从‘静’态发展来看,主要是社会结构的变化;从‘动态’发展来看,主要是社会历史发展过程(规律)理论,社会结构理论和历史过程理论是马克思解释分析社会历史发展的两种基本框架。”*韩庆祥、张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实践的内在逻辑与发展趋向》,《中国社会科学》2012年第3期。可以说,社会结构变化和社会历史发展过程共同构成唯物史观的整体分析框架。相对而言,社会结构分析侧重横向比较,不同的社会结构决定了国家治国理政的不同方针,导致了国家社会发展方向和命运的不同。社会历史分析侧重纵向比较,每个阶段社会发展的形态决定了这个阶段国家的发展状况。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分析是从资本(家)对劳动(者)的奴役入手,揭示出资本主义社会发展没有活力的重要原因是工人阶级的劳动是非自主劳动。工人阶级无自主劳动关键在于资本主义社会结构导致了层级固化,工人阶级在社会结构中所处的位置决定了工人异化劳动的性质。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这种长期缺乏活力的社会结构一定会最终走向灭亡。
在马克思看来,社会结构是从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反过来,社会结构又深刻影响着生活过程中人的选择。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是从分析资本主义生产制度开始,资本主义生产导致了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产生和对立。这两个阶级对立的根本原因在于它们所处的经济地位不同。在资本主义社会结构中,社会动力机制单向度迸发,社会平衡机制和协调机制相对缺失,其结果造成财富和贫困分别在资本家阶级和工人阶级方面片面累积,贫富悬殊日益扩大。工人阶级为了生存被迫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成为只是领取工资的一方,而占据生产资料的资产阶级则成为支付工资的一方。双方在政治、经济等方面长期处于不平等的状态,在马克思看来,这样的不平等的根源主要在于社会结构。因此,马克思治国思想的指向是改变现有的不平等的社会结构,重构合理的社会结构。
马克思把人类社会发展分成五种形态: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在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人们的社会关系主要表现为“人对人的依赖”,在社会结构中位置的不同决定了人们之间相互依赖的关系也不同。在资本主义社会主要表现为“人对物的依赖”,在共产主义社会马克思希望实现“人的自由个性”。从本质上来看,不管是社会形态还是人的发展状态,都是社会结构的外在体现,也都受社会结构的内在制约。马克思的社会结构理论建立在“现实个人”基础之上,“社会结构和国家总是从一定的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但是,这里所说的个人不是他们自己或别人想象中的那种个人,而是现实中的个人,也就是说,这些个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活动着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51页。。社会结构与“现实个人”的生产活动相辅相成,社会结构满足国家、社会发展和个人成长需要时,就会推动社会向前发展,反之,社会结构固化导致社会矛盾激化,则会导致社会发展滞缓甚至倒退。
马克思认为,社会结构与物质生产活动紧密相连,也与由此产生的社会关系密切相关。“生命的生产,无论是通过劳动而生产自己的生命,还是通过生育而生产他人的生命,就立即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社会关系的含义在这里是指许多个人的共同活动,不管这种共同活动是在什么条件下、用什么方式和为了什么目的而进行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60页。由此可见,人们通过社会关系明确自己在社会结构中的位置,也通过社会关系使处于不同位置的个人联系起来。
在马克思看来,东西方社会具有不同的社会结构,这直接决定两种不同的治国理政形式。
从社会结构角度出发,马克思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不合理性。首先,资本主义社会的权力结构是造成“资本奴役劳动”的首要原因。在马克思看来,掌握资本主义社会核心权力的不是占社会成员大多数的无产阶级,而是小部分拥有资本的资产阶级。“正是劳动条件和生产者之间的这种分离,形成资本的概念;这种分离从原始积累开始,然后在资本的积累和积聚中表现为不断的过程,最后表现为现有资本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和许多人丧失资本(现在剥夺正向这方面变化)。”*《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07页。对资本的盲目追求导致资本家无限度地剥削无产阶级,其后果是造成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尖锐对立。
其次,资本主义社会的三大机制是不平衡、不协调的。从动力机制来看,“资产阶级在它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时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7页。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大发展关键在于资本家对剩余价值的追逐。但是,资产阶级在推动社会动力机制不断向前发展的同时忽略了社会平衡机制和调整机制。在平衡机制上,“马克思又强烈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非人道性质,认为资本主义社会是资本占有劳动且不平等的社会,在这个社会,社会物质财富的增长以牺牲人的发展为代价。”*韩庆祥、王海滨:《论作为分析框架的动力、平衡、调整三种根本机制》,《天津社会科学》2015年第4期。在调整机制上,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结构矛盾凸显,资产阶级无法放弃对剩余价值的无限度追逐,因此他们不可能通过革命彻底改革社会结构,挽救资本主义社会危机。
最后,资本主义社会的思想意识结构带有一定的欺骗性。“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这就是说,一个阶级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力量,同时也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精神力量。”*《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78页。“整个阶级在其物质条件和相应的社会关系的基础上创造和构成这一切,通过传统和教育承受了这些情感和观点的个人,会以为这些情感和观点就是他的行为的真实动机和出发点。”*《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95页。资本家为满足自身不断膨胀的欲望,通过说教、媒体宣传麻痹无产阶级,质言之,资本主义社会的思想其实是资本家意识形态的表达,其实质是利用文化和思想这些隐形社会结构对无产阶级进行控制。
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核心在于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剥削导致社会不公平、不公正。马克思强调:“只要你们把人们当成他们本身历史的剧中人物和剧作者,你们就是迂回曲折地回到真正的出发点,因为你们抛弃了最初作为出发点的永恒的真理。”*《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7页。人既是历史的前提,又是历史的结果。这里的人是现实的从事生产劳动的人,不管是资产阶级还是无产阶级都是这样的人,因此,他们应该平等地享有一切发展成果。
在批判法国资产阶级时,马克思提到:“法国资产阶级的物质利益恰恰是和保持这个庞大而分布很广的国家机器最紧密地交织在一起的。它在这里安插自己的多余的人口,并且以国家薪俸形式来补充它用利润、利息、租金和酬金形式所不能获得的东西。另一方面,资产阶级的政治利益又迫使它每天都要加强压制。”*《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708页。他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每当社会的统治者集团范围缩小时,每当比较狭小的利益压倒比较广大的利益时,社会就得救了。”*《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95页。原因在于,资产阶级从经济上、政治上和思想上对无产阶级进行控制,导致无产阶级除了自身的劳动之外一无所有。当他们的不满到达一定程度时,当无产阶级觉醒时,当他们用革命推翻资产阶级的压迫时,资本主义的末日就来临了。
马克思对东方社会的分析主要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853年之前,受黑格尔等人的影响,对东方社会的专制制度进行分析和批判;第二阶段是从1853至1873年,主要集中于对东方社会经济制度的分析,尤其是对独特的“亚细亚生产方式”进行研究;第三阶段是从1873年至1883年,马克思晚年转向对东方社会特殊社会结构的研究。
马克思晚年开始注意到东方独特的社会结构,不管是在印度、俄国还是中国,公社这一共同体发挥的作用让马克思意识到在东方社会并不像法国广大农民一样是“一个个独立的马铃薯”,也就是说,东方社会中公社并不是“由一些同名数简单相加而形成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762页。。公社中的人都是现实意义上的人,这些人的命运都是休戚与共的,从经济上来说,他们有共同的生产资料,相同的生产活动。从政治上来说,他们有共同的利益诉求。质言之,东方社会结构决定其能够走上社会主义道路。
在马克思看来,人类社会的发展是有规律可循的,我们要遵循客观规律,发挥主观能动性。中国的国情和世界局势发展的现状要求我们不仅要以社会结构为面向进行治国理政的全面升级,更要以社会结构转型为面向。因此,在当今全球化发展的形势下,每个国家发展状况的不同也是由各自社会结构不同决定的。面向社会结构转型的治国理政,关键在“变”。变什么?变成什么样?如何变?是当前中国乃至世界各国治理所面临的重要课题。
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认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是决定社会形态的基础。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指出:“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过程。”*《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42页。究其本质,马克思认为经济关系在社会结构中起基础性作用。
苏联曾是社会主义阵营的“领头羊”,但斯大林执政以后苏联开始实行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在经济上,国家制定发展计划,排斥市场竞争,社会生产力、创造力无法得到释放。由于国家重视军事工业的发展,轻视与人民生活密切相关的农业和轻工业的发展,导致人民生活贫苦,与国家矛盾加深。反思苏联社会改革和国家转型失败的原因可以看出,苏联社会主义改革的弊端主要在于片面重视社会平衡机制,忽略社会动力机制,导致社会动力不足、社会主义建设物质基础薄弱、社会不公平。社会动力缺失最大的危害是:个人劳动不积极,社会生产效率较低。
我国自1978年改革开放和实行市场经济以来,政府给予市场一定权力,市场、社会和个人在发展中各自发挥自己的作用。不断扩大的对外开放让中国走向世界、融入世界发展体系中,外在压力也推动中国社会快速发展。另一方面,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发展促进了阶层结构的变化,城乡二元格局开始松动,阶层固化被打破,阶层流动渠道增多,社会层级结构向多元化格局发展。
在历史发展不同阶段维护社会稳定的结构都不同。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国家—精英—民众”模式是维护其稳定的基本结构。在计划经济时代,绝大部分稀缺资源被置于国家的控制之下,社会已经不存在掌握重要稀缺资源的力量,因此,中国社会便只剩下两个结构因子——国家与民众,并由此形成国家直面民众这种独特的社会结构。但是,精英阶层是维护社会稳定的中间阶层,是促使国家——民众达成有效沟通的途径,缺少精英阶层,社会的层级结构就不完整,断层的社会结构无法达到持续的稳定,因此,中国全面深化改革要进行结构性调整,中产阶层的扩大是必要的。
失去中产阶层的支撑导致社会动荡,是苏联改革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进入和平建设时期,苏共(布)执政意识没有从“革命党思维”转向“执政党思维”,党和军队的高层甚至出现了“个人崇拜”的思想,赫鲁晓夫完全否定斯大林,其实质不是反思改革失败,而是试图以这种方式树立民众对自己的崇拜。党内崇拜盛行,特权阶级出现,干部任命制、终身制等,都导致党与人民的矛盾不断加深。
而我国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社会阶层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市场和国家的关系上,国家这只“看得见的手”不断放权,社会阶层之间的流动更加顺畅。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经济体制改革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核心问题是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5页。这是对市场在社会主义经济中作用的充分肯定,但同时市场的决定性作用必须是在国家宏观调控、社会全面监督之下,这样才能保证社会在有序框架中运行。
社会稳定取决于社会结构如何让权力发挥作用和发挥什么作用。“政治国家的本质是国家权力。市民社会需要政治国家的实质就是需要国家权力的支持。政治国家是建立在市民社会需要的基础上,市民社会对国家的需要正是国家存在的合法性基础和根源。”*甄子恒:《从公权社会到私权社会:法权、法制结构转型的社会哲学探讨》,人民日报出版社2004年版,第114页。权力结构主要体现在国家、社会和个人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位置。当前,我国的国家、社会、个人之间的关系正在调整与优化,曾经的“强国家、弱社会、弱个人”的社会管理模式正在转变为国家、社会、个人协调发展的现代治理模式,国家和政府放松对个人和资本的管制,其根本目的就是激发个人创造活力,建构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社会。
国家富强、民族振兴和个人幸福的实现是统一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追求“物”与“人”的统一,“不解决‘物’的发展问题,‘中国特色’就缺乏物质基础,不解决‘人’的发展问题,‘社会主义’就缺乏价值指向”*韩庆祥、张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实践的内在逻辑与发展趋向》,《中国社会科学》2012年第3期。。中国的社会结构不像西方世界,个人是原子化的存在,个人独立于社会和国家之外。在中国,人民群众是国家的主体,人民幸福与国家富强、民族振兴紧密相连。
苏联改革失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人心涣散。苏联扭曲的社会主义剥夺了人民的民主权利,伤害了人民感情;民族问题处理不当损害了一些民族的利益,导致民族矛盾加剧;联邦制国家结构被严重破坏,民主制度被破坏。
在我国发展的过程中,不仅国家保持了独立自主,个人的价值也得到了承认和尊重。国家鼓励和支持个人发挥潜能。创新和创业激发个人和社会的潜能,主体能动性的发挥是社会动力机制的主要来源。从动力机制看,社会发展动力机制重视人的力量。社会发展的动力来源于人的基本生存需求和欲望诉求,社会发展的创新能力源于人的能力。人的合理需求刺激社会消费进而刺激生产,人的能力尤其是创新能力直接激发生产力的提高,因此,在好的社会结构下,个人实现不仅激发个体向上的动力,也刺激社会向前发展。从平衡机制来看,一个好的社会结构能够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维护社会和个人利益。从调整机制来看,社会结构改革要以人民利益和幸福为起点和终点,变革不合理的权力结构。在中国传统“权力社会”中,政府长期用行政命令控制人,束缚人自身的发展,禁锢了人们的个性。当今世界的竞争是知识竞争,归根到底是人才竞争,因此,在结构转型中要解放人、保护人、重视人,尤其是重视人的“能力建设”。
国家是历史性的存在,在人类进入“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的共产主义状态之前,国家依然是存在的,国家要承担维护人类社会前进秩序的职能,治国理政理应成为现代国家的基本职责。
治国理政面向不同的对象决定了治国理政的路径及其价值追求,面向阶级关系的治国理政路径是“人治”现象的延续,只有面向社会结构和社会结构转型的治国理政路径,才能保证治国理政的合理性和路径的高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