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爱平,于忠伟,安贵臣
(台州学院 和合文化研究院,浙江 临海 317000)
“和合”一词,在中文中使用很普遍,一般解释为和睦、调和、混合、汇合、和谐等意思,一般使用的话,不会有特别的意义。要是将视野放开阔一些,从社会学、哲学、宗教的角度来解释“和合”一词的话,其含义是极为广泛而深远的,在这方面的研究成果也很多。本文将换一种角度,从儒、佛、道中,在使用“和合”一词时的哲学意义作一些比较,对儒、佛、道在特定情况下,使用“和合”一词相互借用的不同意义作一些探讨。
儒、道著作在使用“和合”一词上,我们一般难以区分,其基本意义较为一致,我们很难说“和合”一词在这里是儒家的,在那里就是道家的,尤其是“和合”一词在最初的意义上,这种情况更加明显。随着时间的推移,儒、道学说逐渐分流,在一些著作中,“和合”一词的儒、道意义就比较鲜明了。本文在讨论“和合”一词在儒、道中使用时,多数情况下是放在一起分析,有时候会根据需要,根据具体情况才分开分析。
在儒、道著作中“和合”一词,最初是和、合分开使用的,“和合”一词首次出现,是在《国语·郑语》卷十六中,史伯是西周末期周幽王时的人,当时西周处于衰败期,周幽王的叔叔郑桓公给周幽王作司徒,主管教化。郑桓公见周朝即将败落,很是担忧,于是请教史伯。史伯对当时的形势作了长篇分析,史伯使用了“商契能和合五教,以保于百姓者也”,“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在这里,“和合”的意思就是和谐、包容,在政治管理上,应该“取和而去同”的原则。这段话反复被今天的研究者所引用,学术界在探讨“和合”一词的起源时,多会引用《国语》中的这段文字。
在史伯之后的几百年时间内,“和合”一词使用并不多。先秦著作中使用“和合”一词的,有《管子》、《墨子》、《荀子》三书。从时间上看,管子(前723-前645年)在史伯后约100年,墨子与史伯相差大约300年,荀子与史伯相差约500年了。《管子》使用“和合”一词三处,《墨子》使用“和合”一词四处,《荀子》使用“和合”一词一处,由于管子在时间上要早些,有人认为“《管子》第一次精辟地提出了世界万物乃至于人无不产生于‘和谐’的论断”[1]《管子》一书中,其中的《内业》、《白心》、《度地》、《幼官》等,都是对史伯的“和合”、和生文化的具体阐述[2]。
孔子、老子是同时代的人,时间上比墨子稍早,在孔子、老子的著作中,都没有直接用到“和合”一词,但孔子的《论语·子路》中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学而》中,也有“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这是直接继承了史伯的“和同”说法,应当说孔子是没有系统“和合”理论的。《礼记》一书,可能产生于战国末至秦之际,其《中庸》篇中有“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这些关于“和合”理论的出现,距离周幽王时期史伯提出“和合”一词开始,有1000年左右了。直到战国末秦初,“和合”一词的使用才较为普遍。
从“和合”一词的使用频率和特殊意义来讲,佛教显然要多得多。“和合”一词在儒道著作中虽然使用普遍,是一个通用的词语,但专门给“和合”一词下定义的情况不多,更别说对“和合”一词进行专门的讨论。在佛教中,“和合”一词的使用更加普遍,而且还更加专门一些,以“和合”二字所组成的专门词语较多,如和合海、和合僧、和合性、和合众、和合因等,都有特定的意义。“和合”一词在佛教中的使用,还有一些自己固定的用法,如在“和合”前加上否定词“不”,即“不和合”。在玄奘译的《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初分成熟有情品第七十一之二》(卷第三百九十一)、《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不和合品第四十五之一》(卷第四百四十)、《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不和合品第四十五之二》(卷第四百四十一)、《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实际品第七十八之二》(卷第四百七十四)、《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三分施等品第二十九之三》(卷第五百三十四)中,普遍使用“不和合”这种表达方式,这种表达方式在儒道著作中虽然有,但非常少见。还有“两不和合”,这也是在玄奘译的《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三分陀罗尼品第十三之二》(卷第五百九)、《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四分总持品第十之二》(卷第五百四十六)、《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五分不思议品第十之二》(卷第五百六十)中,使用较多。西晋于阗国三藏无罗叉译的《放光般若经·摩诃般若波罗蜜不和合品第四十八》(卷第十一),后秦龟兹国三藏鸠摩罗什译的《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两不和合过品第四十七(丹两不和合品)》(卷第十四)中,也是普遍使用这种表达方式。这种在“和合”前加上肯定和否定的用法,在佛教非常普遍,佛教为了说明“和合”,可以从不同的方面和多个角度来解释,这在儒道著作中是少见的。
无论是儒道,还是佛教,“和合”当与特定的词组结合起来的时候,就有了特别的意义,对于儒佛道在“和合”一词上比较而言,差异其实并不大,但当“和合”一词与特定的词连用时,就会看出它们之间的显著哲学差异。在儒道著作中,就是“阴阳和合”,而在佛教著作中,就是“因缘和合”了。“阴阳和合”在儒道著作中,是一个非常普遍,具有哲学表达意义的词语,使用频率高。在佛教典籍中,“因缘和合”也是一样,是时常提到的具有哲学普遍性的用语。
关于“阴阳”一词的起源,研究成果较多。先秦文献中,目前所知最早“阴阳”论述出自《国语》卷一中,幽王二年(前780年),三川地震,伯阳父以为“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镇阴也。阳失而在阴,川源必塞;源塞,国必亡。”伯阳父从阴阳失调,到河流壅塞,最后导致西周灭亡,作了一番长篇大论。这段文字虽然记载的是西周末年的事,但左丘明是战国时的人,这么成熟的“阴阳”观念出自西周伯阳父的论述,难免让人生疑。这种“阴阳”言论,有人怀疑是后世窜入的[3]。可见,“阴阳”、“和合”两个词语,都出自史伯之手,只不过我们这里是将这两组词分开叙述。①关于史伯、伯阳父是否是同一个人,学术界有争议,左益寰认为史伯和伯阳父是同一个人,可参见1980年第1期《复旦学报》的《阴阳五行家的先驱伯阳父——伯阳父、史伯是一人而不是两人》,而钱耕森认为史伯与伯阳父不是同一个人,可参见2016年第2期《衡水学院学报》《史伯与伯阳父是一个人吗?》一文。
虽然说后世许多人将老子作为道家的创始人,但细看《老子》一书,只有一处提到“阴阳”,那就是“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虽然这句话非常有概括性,有哲学性,联系《老子》一书中的其他言论,还不能肯定说老子有了系统的“阴阳”学说,最多只能说老子有“阴阳”意识。在先秦诸子,如管子、墨子、孔子、左丘明等言论中,都没有系统的“阴阳”观念。中国系统的“阴阳”观念的出现,应当在战国末期,一般认为出自《周易》中的《易传》,而《易传》最初与《周易》并非是同一本书,《易传》出自战国秦汉之交,距离《周易》出现时间至少有1000年了。客观地讲,《易传》中提到“阴阳”一词的地方并不多,主要在《系辞》上、下,《说卦》中,这两部分内容提到一些“阴阳”原则性的理论,如“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系辞》上)“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系辞》下)“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说卦》)要是把《易传》中《系辞》、《说卦》中的“阴阳”综合起来话,就不只是“阴阳”言论多少的问题了,它们能够构成一个系统,“阴阳”与道,“阴阳”与仁,“阴阳”与德,“阴阳”与八卦等,这些言论在以往的诸子著作中是没有的,仅凭这一点,说《周易》(《易传》)是系统的阴阳学说,是完全可以的。
战国末期产生的阴阳学说,除了《易传》之外,就是邹衍(约前324-前250年)了,邹衍号称为阴阳家,这不是偶然的,《汉书》卷三十就专列了阴阳家21家,《史记》卷七十四就有邹衍的传。但邹衍阴阳学说不传,只有零散言论被其他著作引用。马国翰的《玉函山房辑佚书》子编阴阳类辑佚了《邹子》一卷。
阴阳学说得到发展,最终成为庞大体系是在汉朝,由刘安、董仲舒完成的。刘安(前179-前122年)、董仲舒(前179-前104年)是同时人物,两人同时活跃于汉武帝时期,两人都谈阴阳灾异,从刘安的《淮南子》看,阴阳学说的内容不及董仲舒《春秋繁露》的多,也不及董仲舒的系统。《淮南子》由于有刘安门客的思想内容,较杂不说,其阴阳学说思想更倾向于道教,而董仲舒的《春秋繁露》阴阳学说系统完整,可以说是与儒家学说的完美结合。虽然都谈“阴阳”,两人的结局完全不同,刘安因谋反而自杀,董仲舒的独尊儒术为汉武帝所采纳,到此时,夹杂有阴阳学说的儒家学说成了官学,不能不说是一个进步。
从西汉初年开始,阴阳学说在儒、道之间开始分流,道教学说主要有《老子想尔注》、《太平经》、《周易参同契》、《抱朴子》、《黄庭经》等,这之中,大谈阴阳学说的有《太平经》、《周易参同契》、《抱朴子》,阴阳养生、阴阳炼丹、阴阳疗养是大行其道,为各个领域所吸收。
从汉朝到宋朝,阴阳学说并无特别的变化,到宋朝后,这时的中国哲学进入成熟期,方式就是借助于佛道的理论,最终完成中国哲学的架构。在这一哲学体系中,“阴阳和合”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到此时,“天”、“道”、“理”与“阴阳”之间的关系,才有了清晰的叙述。完成这一任务的,主要有周敦颐、张载、二程、朱熹等,尤其是朱熹,是集大成者。
“因缘”是佛教中一个最基本的概念,甚至可以称佛教为缘起学,“因缘”就是指条件,依照佛教的说法,世间万物之间的联系,都要有条件的,“因缘”是世界万物的起因,没有“因缘”,就不会有万物的产生、存在。释迦牟尼对“因缘”有专门的解释,即十二因缘。关于十二因缘,中文译本有多种,如孙吴支谦译《贝多树下思惟十二因缘经》、后汉安玄共严佛调译《阿含口解十二因缘经》、后魏菩提流支译《十二因缘论》、东晋僧伽提婆译《增一阿含经》卷三十一《力品》第四经,之后是唐玄奘译的《缘起圣道经》。到北宋时,有法贤译的《旧城喻经》,这些都是不同时期的译文。虽然佛教关于万物的形成有多种说法,主要还是以十二因缘为主。十二因缘,即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以此来说明人生的生死流转,前世今生的因果关系。象儒道用“阴阳”来解释世界万物的演变构成一样,佛教用“因缘”来解释世界万物的形成关系。
佛教通过一段时间发展,演变成一种非常繁琐的哲学,错综复杂的专业术语,让人眼花缭乱。在“因缘”解释上就可以看出,它将“因缘”分为四种,即亲因缘、所缘缘、无间缘、增上缘。说因部是大谈“因缘和合”,在《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五百大阿罗汉等造》(卷第二十一)中,对“因缘和合故诸法生,因缘和合故诸法灭”这一问题,是反复从不同的角度作解释。在《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五百大阿罗汉等造》(卷第五十五)中,“因缘者,唯惟一因,谓遍行。”也是从多角度解释“因缘”的意义。
由于“因缘”在佛教中具有普遍性,佛教中有一派系,即有部是特别强调“因缘”的,所以又称有部为说因部。说因部的主要代表作有《发智论》、《大毗婆沙论》,《阿毗昙心论》、《杂阿毗昙心论》等,在《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五百大阿罗汉等造》(卷第二十一)中,大谈“因缘和合”与诸法生灭关系。
不同于儒道著作中的“阴阳”,佛教在表达“因缘”时,为了说明“因缘”的重要性,反复以“非因缘”、“无因缘”来反证“因缘”的重要性,用“非因缘”与“因缘”对照方式来解释“因缘”的重要作用,这在《舍利弗阿毗昙论·绪分遍品第一》(卷第二十五)中是反复论证。如在《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五百大阿罗汉等造》(卷第五十五)中,普遍使用“非因缘”一词,在《阿毗昙毗婆沙论·迦旃延子造五百罗汉》(卷第三十)中,普遍使用“无因缘”一词。在阐述“因缘”时,反复使用“非因缘”、“无因缘”来表达问题,从多个角度解释“因缘”的重要性。佛教这种使用正、反义词对比描述的方式,在儒道使用“阴阳”一词时是很少见的。说因部后来在中国不传,但“因缘和合”的观念,在中国佛教中得到认同,它是佛教最基本的哲学概念之一。
“阴阳和合”、“因缘和合”在儒佛道中都有使用,存在互用的情况,只是频率不一而已。“阴阳”一词,在佛教中也使用,但频率不高,在佛教经典中,有多处使用“阴阳”一词的,如《佛说长阿含经·第四分世记经郁单曰品第二》(卷第十八)中,就有“阴阳调柔,四气和顺”,在这里“阴阳”的意思与儒道著作中的意思是一致的,指气候。《佛说长阿含经·第四分世记经忉利天品第八》(卷第二十)中,“阎浮提人男女交会,身身相触,以成阴阳”,此段文字中,一共使用了八个“阴阳”,都与男女交媾有关,这与儒道著作中使用方式也是一致的。在《大楼炭经》(卷第四)中,有“男女行阴阳之事”,共使用了九处“阴阳”,也是指男女交媾之事。天息灾翻译的《大方广菩萨藏文殊师利根本仪轨经·阴阳善恶徵应品第十八》(卷第十四)一文,从译文用词风格看,不同于唐以前的译师那样规矩,天息灾在使用“阴阳”一词时,明显地用中国的星宿、阴阳学说,与佛教的善恶报应掺和在一起,属于中国特色的佛教了。问题是天息灾是北印度僧人,他于北宋初年到中国,从他翻译的风格看,他深受中国文化影响。一般在长阿含经中的“阴阳”一词的翻译上,多是借用儒道的用法,相对而言还比较规矩,还算忠实于佛教原著,译者在翻译的时候,一般不会随意发挥。但在佛教疏论上,就是佛教中国化后,在解释佛教时,在语言上就没有那么规范了,就会直接使用典型的儒道语言来解释佛教了,如湛然的著作《止观辅行传弘决》(卷第三之四)。湛然是天台宗九世祖,在止观学说上深有造诣。但湛然在解释止观学时,整个是阴阳八卦的理论,怎么看都是一整套的儒道理论。又如澄观的《大方广佛华严经随疏衍义钞》(卷第十四)中,澄观曾向湛然学习佛教,他是越州山阴人,11岁时出家,他的思想中有很多传统儒道成分,所以他在给《华严经》注疏,使用“阴阳”一词时就不那么严谨,直接使用道家的著作,用《周易》、八卦、太极、五行、阴阳等来解释佛教。在中国化佛教经典中,可以说广泛地存在这种使用儒道理论来解释佛教理论的情况。总体来说,佛教中使用“阴阳和合”一词相对少些。
在道教著作中也会使用“因缘和合”一词。道教中“阴阳和合”使用就像佛教中使用“因缘和合”一样普遍,虽然在佛教中很少使用“阴阳和合”,但在道教中,“因缘和合”的使用,相对而言就要多些,就是说道教借鉴佛教理论要多些。南北朝时《元阳经(太上灵宝元阳妙经·圣行品上)》(卷一)中,“观察是身不净,因缘和合”,整个借用佛教用语。同样在卷一中,有“唯有心风,因缘和合,变现种种”,这段文字借用的是《大般涅经》(卷第十二)中“唯有心风,因缘和合,示现种种,所作事业”。《大般涅经》的译本有多种,较早的有东汉支娄迦谶译有《梵般泥洹经》,三国魏安法贤译有《大般涅盘经》,吴支谦译有《大般泥洹经》,这些译本早佚,异译本有东晋法显与佛陀跋陀罗译《大般泥洹经》。这些译本都在《元阳经》出现之前就存在了,这就为《元阳经》的著作提供了借鉴的机会。也难怪佛教老是指责道教剽窃佛教的典籍,这是有根据的。如《太上一乘海空智藏经·持诫口问》(卷之六):“善男子,譬如六根,因眼缘色,因色思惟,因缘和合,得生眼识”,以上这句话,正是照搬了《大般涅经》(卷第十四)中的“善男子,譬如因眼缘、色缘、明缘思惟,因缘和合,得生眼识。”这仅仅只是引用其中一段话作例子,实际情况是道教是大段抄袭佛教著作,有的地方做些改动,有的甚至一字不改的照抄。其他例子很多,就不用去一一列举了。
儒教对“因缘和合”的态度,主要以宋代周敦颐、张载、二程、朱熹等人与佛教的关系作为切入点来讨论,因为这段时期,儒佛关系较为典型,至于儒道关系,这里不再专门讨论。从宋儒著作看,对佛教批评言论较多,虽然偶尔有肯定佛教的言语,但始终不承认佛教对自己的影响。就“和合”来看,宋代最具代表性的著作就是周敦颐的《太极图说》了,这篇二百多字的短文,是后世公认将道教、佛教和合理论融入儒教中最为成功的,此后历朝历代都有人对《太极图说》进行注解。《太极图说》虽然讨论的是世界终极问题“太极”、“无极”,所使用的是阴阳五行原理,整个宇宙是由阴阳五行构成,由五行一统于阴阳,阴阳再统一于太极。其终极概念“太极”来源于儒教,“无极”的概念则来源于道教。至于阴阳五行等概念,则是儒、道兼采,文本上主要来源于《周易》、《道德经》等。
宋代大儒受佛教影响是肯定的,学术界没有争议,争议的地方主要在一些细节问题上。至于周敦颐的《太极图说》受到佛教的影响,历史上就是一起公案,这一问题涉及到太极图、太极图说的图和文字两部分。最早提到北宋佛僧寿涯将太极图传授给周敦颐的是晁公武[4]。晁公武(?-1171年)关于寿涯与周敦颐之间的授受关系,来源于其叔晁说之(1059-1129年)。到了清代,黄宗炎(1616-1686年)、毛奇龄(1623-1716年)都认为周敦颐的太极图就是从寿涯那里得到的。周敦颐受佛教影响的另一个有力证据是宗密的《原人论》和“阿赖耶识图(迷悟十重图)”。《原人论》是唐代僧人宗密驳斥韩愈的观点写的,到宋初时,《原人论》已为当时人广为所知。一般认为,《原人论》影响周敦颐,主要在宇宙生成论上,周敦颐正是借助于《原人论》的表达形式,再借助于儒道阴阳五行等学说,完成《太极图说》。至于周敦颐的太极图,学术界推测源头有多种,其源头之一就是佛教里的阿赖耶识图,这种比较相对容易,直接看图就能做出判断它们之间有关联性。
朱熹的阴阳和合理论,直接体现在他对《周易本义》、《周易参同契考异》、《太极图说解》的注解中,尤其是他的《太极图说解》,是对周敦颐学说的改造和提升,将周敦颐的宇宙生成论改造为宇宙本体论。同样的,我们在朱熹著作中,是难以看到他受佛教影响的直接证据,但在《朱子语类》中,仍然可以找到朱熹对佛教“因缘和合”的一些评价。朱熹在与自己的学生敬子谈论“诚意”时,就非常欣赏佛教的“心”之十二因缘的分析:“佛家看此亦甚精,被他分析得项数多,如云有十二因缘,只是一心之发,便被他推寻得许多,察得来极精微”[5]。朱熹对佛教的评价,全在《朱子语类》卷一百二十六中,虽然对佛教持批评态度,但对“因缘”之说还是有几分肯定的,其弟子鲁可几向朱熹请教佛教“因缘”之说,朱熹回答说:“若看书‘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则报应之说诚有之”[6]。朱熹虽然承认佛教“因缘”说的合理性,但是又心有不甘,就引用《尚书·商书·伊训第四》中“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一句,加以说明,意思是佛教的“因缘”,在我儒家乡贤中,早就有这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