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明前期崇儒文化语境下庶吉士之德行人品

2018-01-27 20:56李华
天中学刊 2018年6期
关键词:孝义理学

李华



论明前期崇儒文化语境下庶吉士之德行人品

李华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受历史渊源、政治需求等多方面的影响,明前期统治者对儒学尤其是程朱理学兴趣浓厚,并逐渐使之成为明朝的立国施政之本。在明前期推崇理学的浓郁氛围之中,永乐年间的庶吉士群体因其独特的教育背景和身份定位而深受理学影响,他们不仅对理学的内蕴有较为细致的认识和思考,而且能够以身作则践行、弘扬理学“孝义廉谨”的基本精神。

明前期;崇儒;庶吉士;孝义廉谨

在明前期社会,儒家思想尤其是程朱理学是绝对的主流思想和官方意识形态。上至帝王、官员,下至百姓,都对儒家思想有着强烈的认同感,并能自觉遵奉儒家修齐治平之道,整个社会总体而言朝着积极向上、秩序井然的方向迈进。永乐年间庶吉士群体大多兼具官员、文人和儒士等多重身份,独特的身份定位促使他们必须为王朝的总体政治需求服务,自觉接受、遵奉、践履乃至宣扬政府的主流思想意识形态,其德行人品体现出非常鲜明的儒家价值取向。

一、明前期统治者对儒学的推崇

作为华夏文明的精髓,儒家思想在民众尤其是士大夫阶层中具有很强的影响力与号召力,其致大同、平天下的政治理想,仁民爱物、广施仁政的政治原则与轻徭薄赋、安抚流民的政治措施也正好迎合了乱世之民的政治需求。正因如此,明太祖朱元璋在起事之初便明确了“克城以武,戡乱以仁”[1]7的施政方针,努力将自己的政治主张向儒家靠拢。他维护儒家思想的正统性与权威性,提升孔子等儒家先贤的地位,积极学习儒家教义,提高自我修养。他秉持儒家举贤任能的人才理念以广纳贤才,陶安‍①、刘基、宋濂、章溢、叶琛[1]8等一大批儒士纷纷投入其麾下。同时,他广施仁政以展现爱民情怀,争取百姓的拥护与爱戴。这些举措累积起来,帮助朱元璋树立了善待贫民、体恤民心、施行仁政的良好形象,为他获取了百姓的信赖与认同。正因如此,朱元璋最终成了元末乱世的终结者,开创了大明帝国的宏伟基业。立国之后,他进一步从思想与秩序层面确立了儒家思想的正统地位,将孔孟儒学奉为国家的思想根基,并试图以儒家的礼制与伦理观来为新王朝建构起稳固的思想与制度框架。

其一,进一步提升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先贤的地位,树立儒学的绝对权威性。洪武元年(1368年)二月,朱元璋登基不久便以太牢祀孔子于国学,并派使者诣曲阜致祭。使者临行前,太祖说:“仲尼之道广大悠久,与天地相并。故后世有天下者,莫不致敬尽礼,修其祀事。朕今为天下主,期在明教化以行先圣之道。今既释奠国学,仍遣尔修祀事于阙里,尔其敬之!”[2]这番言论对孔子与儒学的崇高地位作了极为明确的表述,为明王朝的崇儒定下了基调。此后,他多次遣官释奠孔子,祭孔的具体礼仪也早在洪武元年便已基本确定[1]1234。至洪武十五年夏四月,“诏天下通祀孔子”[1]39,祭祀孔子从此成为明代重要的礼制之一。

洪武十五年五月还发生了一件值得关注的事件,那便是由“太学成,释奠于先师孔子”[1]39所引发的一场有关帝王与圣人地位高下之分的争论。《明史 · 刘仲志传》对此有较为详细的记载:

时国子学新成,帝将行释菜。侍臣有言:孔子虽圣,人臣也,礼宜一奠再拜。帝曰:“昔周太祖如孔子庙,左右谓不宜拜。周太祖曰:‘孔子,百世帝王师,何敢不拜!’今朕有天下,敬礼百神,于先师礼宜加崇。”[1]3933

在世俗的价值体系中,帝王作为现世之主无疑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侍臣之言也不乏阿奉之意,但朱元璋在面对自己与孔子的地位之争时,毅然选择了礼让先贤。他的言行不仅将自己崇儒尊孔的态度展露得淋漓尽致,而且为臣下及百姓做出了最好的表率。

此外,出于崇儒之用,朱元璋对孔、孟后人也尽力褒崇、照拂,极尽礼遇之至。由于他的大力推举,孔子的地位逐步上升至可与三皇五帝媲美的高度,儒家的权威性已不可动摇。

其二,召集儒士订立、恢复儒家的传统礼制,建构起全面、合理的王朝礼仪系统。《明史 · 礼志一》对此有十分详细的论述。通过大征耆儒以商酌礼制、广修礼书、厘正祀典,明初的礼制在太祖及群儒的共同努力下已较为完备、系统。诚如《明史》所赞:“(明初诸礼)皆能援据经义,酌古准今,郁然成一代休明之治。虽折中断制,裁自上心,诸臣之功亦曷可少哉。”[1]3939

其三,注重以教育的形式来传播、推广儒学。朱元璋十分重视培养太子、诸王、文臣武将及天下士子的儒学修为。朱元璋对太子朱标寄予厚望,早在王世子阶段,便令他从宋濂受经[1]3547。此后,更“建大本堂,取古今图籍充其中,征四方名儒教太子诸王,分番夜直,选才俊之士充伴读”,讲习的内容以《大学衍义》等儒家经典为主[1]3549。对于战功赫赫却不通文义的武将们,朱元璋也希望他们能知晓儒家教义。洪武三年冬十月丙辰,他“诏儒士更直午门,为武臣讲经史”[1]25。洪武七年春正月,“修曲阜孔子庙,设孔、颜、孟三氏学”[1]29,致力于发扬孔孟儒学。在其制定的科举程序中,四书五经及其经典注疏始终是科举考试的重要内容。其中,程朱理学所受到的重视程度也在不断提高。这从洪武三年先本经后《四书》,洪武十七年先《四书》后本经,以及后者“《四书》义主朱子集注,经义”的科举考试教材变化中便可见出一二‍②。在科举考试的巨大影响力之下,儒家思想尤其是程朱理学越来越受到士子的追捧。

经由这一系列措施,儒家思想的正统地位在洪武年间得到了确立与巩固,儒家教义也得到了广泛普及,崇儒尊道逐渐成为明前期统治者及社会各界的广泛共识。建文时期,方孝孺、黄子澄等儒士备受重用,他们锐意复古,希望重构《周礼》,无奈这一理想被明成祖的起兵所打破。

明成祖朱棣虽然通过靖难之役夺得政权,并在上位之初将方孝孺等一代大儒诛族,但政权稍稍稳固后,他便转而致力于推举和宣扬儒学尤其是程朱理学,使之逐步成为明朝的立国施政之本。举措主要有二。一是召集天下文士,编纂有关程朱理学的大型经传、集注汇编,并颁之于天下,使之成为官方认定的科举教材。在胡广等大儒的努力下,《四书大全》《五经大全》《性理大全》等焕然成篇;二是鼓吹儒家伦理道德,使天下臣民皆以纲常伦理为重,如永乐七年,旌表南昌府武宁县民陈仲贤孝行,“仲贤母屡病,屡刲肝及股煮食之,皆愈。事闻召至京,擢为鸿胪寺司仪署署丞”[3]1276。

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均延续了太祖、成祖的崇儒之路,对程朱理学的热情有增无减。仁宗“好学问,从儒臣讲论不辍”[1]107。光禄署丞权谨遭遇母丧,“庐墓三年,致泉涌兔驯之异”。仁宗听闻后,为了旌表孝义,“命驰驿赴阙,出其事状,令侍臣朗诵大廷,以示百僚,即拜文华殿大学士。”权谨辞谢,仁宗说:“朕擢卿以风天下为子者,他非卿责也。”[1]7594–7595因孝行而被擢为大学士,权谨所受到的礼遇可谓前所未有,其中彰显的正是仁宗对伦理纲常的特殊重视。

宣宗年幼时便跟从胡广等大儒学习经史,儒学功底深厚‍③,登基后仍不改学习热情,经常与文臣讨论经史。如宣德四年十月壬辰,“上临视文渊阁,少傅杨士奇,太子少傅杨荣,太子少保金幼孜,学士杨溥、曾棨、王直、王英,侍读李时勉、钱习礼,侍讲陈循等侍。上命典籍取经史,亲自批阅,与士奇等讨论”[4]。同时,他也十分重视教化的推行。宣德二年春正月丁未,“有司奏岁问囚数。帝谓百姓轻犯法,由于教化未行,命申教化”[1]118。英宗朱祁镇早年虽因重用王振而导致朝政动荡,继而引发了土木之变,但他仍然较好地延续了祖辈崇儒的基本国策。

总之,儒家思想尤其是程朱理学一直在明前期思想领域中占据着不可动摇的正统地位。

二、程朱理学的发展轨迹与合理内涵

众所周知,程朱理学发端于北宋周敦颐开创的濂学,程颐、程颢的洛学将之发扬光大,南宋朱熹的闽学更集其大成,在宋明理学诸多流派中,程朱理学是当之无愧最为壮大、最受瞩目、影响最为深远的一派。自南宋理宗时期开始,程朱理学便受到了统治者的追捧。经过赵复、许衡、吴澄、金履祥等名儒的努力,它更得以流播北地。行至元代,统治者为收揽汉族士子之心,更特意将程朱理学列入科举考试的范畴之中。这一举措为程朱理学打下了官方的印记,并使它在明清两代都得到了延续与发展。民国初年柯劭忞在《新元史 · 儒林传》中曾这样总结程朱理学在元代的发展历程:

自赵复至中原,北方学者始读朱子之书。许衡、萧㪺讲学,为大师,皆诵读朱子者也。金履祥私淑于朱子之门人,许谦又受业于履祥。朱子之学,得履祥与谦而益尊。迨南北混一,衡为国子祭酒,谦虽屡聘不起,为朝廷所礼敬。承学之士,闻而兴起,《四书章句集注》及《近思录》、《小学》通行于海内矣。延祐开科,遂以朱子之书为取士之规程,终元之世,莫之改易焉。是故元之儒者,服膺朱子之学,笃信谨守,言行相顾,无后世高谈性命,阳儒阴释之习。呜乎!是亦足以通六经之大义,传孔、孟之心法矣。[5]

南宋末年至元代,程朱理学代有传人,明初宋濂、刘基、方孝孺、曹端以及稍后的薛瑄是其中著名者。程朱理学在南宋后期以后逐渐占据统治地位,明朝统治者对它的推崇与推广也可以说是一种顺势而为。明初程朱之学贵在践行,学术理论方面并无多大发展。《明史 · 儒林传》说:“原夫明初诸儒,皆朱子门人之支流余裔,师承有自,矩矱秩然。曹端、胡居仁笃践履,谨绳墨,守儒先之正传,无敢改错。”[1]7222《儒林传》载元代许谦的弟子叶仪说:“圣贤言行,尽于六经、四书,其微词奥义,则近代先儒之说备矣。由其言以求其心,涵咏从容,久自得之,不可先立己意,而妄有是非也。”[1]7224可见明初程朱学者理论上较为保守,而比较看重实践工夫。

程朱理学受到统治者、士大夫的青睐,其实归根结底得益于它本身具有较多的合理内涵和时代适用性。程朱理学不仅吸收了传统儒学的思想精髓,而且深受佛、道两家的思想启迪,无论在实用性还是思辨性上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与提升。其实用性层面的内容大致有三个方面:其一,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理想,提倡仁民爱物的执政理念与施政方针;其二,推行以“三纲五常”为核心的儒家纲常伦理,重视个体的实践与践履;其三,讲究心性之学,强调个体的省察克治,希望通过克制欲望来实现道德的圆满。从王朝政治角度来说,它所宣扬的限制与约束个体欲望,建构与整肃社会秩序,无疑都对政权稳固有所裨益。从士大夫个人的角度来说,它对天理人伦的精微探究具备较大的哲思性与学理性,能够引发他们的兴趣与思考。对平民百姓而言,程朱理学所宣扬的儒家仁政理念又能使他们获得许多切实的利益,自然也能得到他们的接受与欢迎。

程朱理学就是这样一个复杂严密、博大精深的思想体系,其思想内核足以满足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平民百姓等不同阶层的思想需求,每个人都可以有针对性地从中汲取营养,获得精神的启示与提升。因此,它能不断受到统治者推尊,并被社会大众所广泛接受便不难理解了。

纵观明前期思想领域的格局,程朱理学占据了绝对的统治局面,其他各种思想流派虽时有发展,但大体处于衰微状态,基本无法与之抗衡。这种状况直到正德年间王阳明“心学”兴起、嘉靖时期明世宗青睐道教才被打破,明中晚期的思想格局由此逐渐朝着更为多元的方向发展。

三、庶吉士的道德观与“孝义”之行

在明前期推崇理学的浓郁氛围之中,永乐年间的庶吉士群体因其独特的教育背景和身份定位,受到了理学的深深浸润与熏陶。他们不仅对理学的内蕴有较为细致的认识和思考,而且能够以身作则践行、弘扬理学的基本精神。

庶吉士是科举考试中的佼佼者,为了一朝登第,他们早年便努力研经读史,接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与熏陶。成为庶吉士之后,明成祖对他们提出了“为学必造道德之微,必具体用之全;为文必并驱班马韩欧之间”[3]643的要求和期许,更激励他们在道德文章方面尽可能完美。就为人言,虽然并不是每一位庶吉士都臻于道德之微,如永乐二十八宿之一的杨勉的人品引起时人鄙薄‍④,永乐二年进士的秦政学甚至被《明史》列入《奸臣传》‍⑤。但就总体而言,庶吉士的德行人品还是有可以论列、称道之处的。

庶吉士当中一些人从理论方面对道德作了某些探讨。如永乐二年庶吉士王直在《抑庵文集》卷二《顺徳堂记》中从天理的高度阐述道德的意义:

徳者天之所赋于人,而人所得于天之理也。理具于心而施之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之间,其事有小大,其行有缓急,莫不有当然之理焉。顺而行之,以脩其身齐其家,充之以治国平天下,明而化乎人,微而及乎物,幽而有以动天地感鬼神,皆顺此理而已矣。[6]23

这是从程朱理学的角度来论述道德的普遍意义和重要功能。其同年周忱在《双崖文集》卷一《仁厚里记》中对“仁厚”这道德概念的内涵、功用作了阐说:

夫所谓仁厚者,为父必率义以齐其家,为母必躬慈以训其子,兄友乎弟,弟恭乎兄,子必孝于亲,孙必顺乎祖,夫妇有别而男女无渎。尊卑有序而交友克信。为学必务乎《诗》《书》,治生必勤于农圃。贫穷患难有相恤之恩,婚姻死丧有相周之义。众不暴于寡,富不吞乎贫,盗贼以息,争讼不兴,赋役无逋负之愆,岁时有往还之乐。军事家胥庆而和气雍容。必如是然后足以称乎仁厚之名[7]277。

这些阐述学理性并不强,但颇有理想色彩,从中可见庶吉士对道德功能的某些思考。

大多数庶吉士都是道德的践履者。从为人的角度说,“孝义廉谨”是他们的主要特点。当然,这只是就其整体、大体而言,并未计较每个人各自的品性差异。

所谓“孝义”,含义有狭有广。狭义之孝义即对父母尽义务,尽孝心;广义之孝义不仅包括对父母尽义务的孝义,还包括对君主、国家、民族、族群尽义务、显忠诚的忠义、节义和对朋友、弱者、贫者等援之以手、施之以惠的侠义。义又有宜的含义,临事、临物、临财施予取舍得当,也是一种义。义的内涵之所以如此丰富,与我国古代家国一体的观念关系十分密切。《孝经 · 开宗明义章第一》便论说了孝所包含的家国一体含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8]王直对这一理念加以阐发,使之更为具体、亲切:

夫君子之丧亲,岂以三年之孝为足以尽情哉!身者,亲之遗体也。顾其身则思其亲,身存则亲存矣。盖至于殁而后已焉。故曰大孝终身慕父母。然徒慕无益也,要必有所务,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其所当务者也。终身慕父母而立身行道以终之,斯其所以为大孝也欤?忠者孝之推也,孝于亲则必忠于君,充而极之,将无所不至也。[6]24

王直《抑庵文集》卷二还有一篇《孝义堂记》,以江阴人朱熊(字维吉)的所作所为对孝义的内涵及孝与义的关系作了生动的诠释:

何谓孝?盖其母尝病笃,医弗能愈,维吉吁天请以身代,再刲股内和药以进,疾乃愈兹其所谓孝也。何谓义?嵗尝荒歉,维吉念民食之艰而亲之,心弗乐也,出粟四千石以归有司赈给之,民用不饥,而其亲欢焉。兹其所谓义也……是故孝虽始于事亲,充之以敬身而成亲,然后为孝之至。义虽急于赈民,推之以制事而宜民,然后为义之尽。[6]43

对母亲尽孝,对乡人尽义,两者看似有别,实际上却是一致的,因为有孝心的人也必然会有同情心,由孝生义,故孝义可以联合成词。总的说来,对父母的孝义和对君主的忠诚是一致的,个人的义举与父母、家庭的声誉、利益是一致的。推而广之,一个充满伦理关怀、讲求孝义的人,对兄弟、朋友、乡人、弱者的关怀、援手乃是自然而然之事。从各种记载来看,庶吉士当中讲孝义的人确实很多,有些人的事迹还颇令人动容,如张益幼年丧父,由母亲扶养教育成人,特别懂得感恩:“公笃于孝友,七岁丧父,赖母倪守节教育之。倪性严甚,公承顺无违,供养极备。抚弟晋有恩义,庭无间言。”[9]419

丁璿很小就非常懂得孝义,并由此立下显亲扬名之志,最终如愿以偿:“丁璿,字仲衡,上元县崇礼乡人,祖父世为农。璿生周岁失母,十三丧父,鞠于祖母冯。自少即知树立,言语动止俨如成人。每泣语人曰:‘我幼不能养亲,长犹可以显亲。’因入应天府庠,补弟子员,年二十二以明经领乡荐,登进士第,改翰林院庶吉士,寻授工部主事。”[9]22

宋琰十七岁丧母,小小年纪就承担起抚养幼弟的任务。他把这种义道推广到亲属、乡人身上,使乡闾为之感化:“(宋公琰)年十七遭母丧,哀毁过礼。时弟琬甫四岁,抚养惟勤,不贻忧于父。居邦勇于行义。时疫大作,姑家尤甚。人皆远避,无至门者。公曰:‘若此,噍类绝矣!患难不恤,何以亲为?’遂宿其家,躬治汤药,以全活之,卒者出地葬之,乡闾为之感化。”[9]109

有些庶吉士为了父母甚至辞官不做,以全孝义。如周叙,“母病,上章乞归省。仁宗念以爱亲之故,特许驰传南往。再乞封母氏,有司援例以父爵崇,不宜授。乃陈母老疾状,辞甚切,遂获所请”[10]87。

陈祚是典型地把忠孝两者结合起来的人:

陈祚,字永锡,吴县人。性忠确。登永乐壬辰进士,选庶吉士,寻拜河南右参议。尝疏奏时政得失,太宗怒,谪太和山佃户。惜其疏留中不传。比至,躬自耕食,有不堪其忧者,处之裕如。凡十年,宣德改元,召为监察御史,巡按江西。具疏大略言:“帝王之学,莫先于明理。明理在于读书,读书贵乎知要。惟真德秀所著《大学衍义》,载圣贤格言,甚为切要。乞常御经筵讲说,庶知道义可遵,孰谓嗜欲可绝,孰谓忠贤可亲,孰谓邪佞可远,孰谓民利可兴,孰谓民害可革,古今若何而治乱,政事何由而得失。”疏入,有恶之者,摘一二语以动上。怒,逮至京,下诏狱,并籍其家十六口锢狱中,父庾死,子弟下蚕室。凡五年,英宗即位,诏复其官,释其家属。是时祚有父母丧,藁葬且未成服,乞终丧哀不允。明日复上章,言极痛切。略以为:“古人立德,必孝以基忠,圣主任官,必求忠于孝。俾不居丧之子,而求为仗节之臣,是欲以负叛之宦,而求为归顺之士也。岂公论所宜容,盛世所宜有?自当投诸四裔,尚可列诸士朝,加诸官爵邪?”上嘉其恳,许之。河东薛瑄重其累亲以忠,感君以孝,作文送之,有“劲节苦心,如金更百炼无改色,殆可匹休古人”之语。[11]477

陈祚在太宗时即因上疏得罪被谪为民,宣德初为监察御史、巡抚,敢进直言,要求宣德常御经筵讲说,言辞直切,以致被人抓住其中片言只语诬陷,导致全家16人下诏狱,籍没其家,父亲庾死,子弟下蚕室。英宗即位后为他平反,他即上章要求为父母乞终丧哀,英宗不同意,他再度上章,言极痛切,终于感动英宗,成全了他的孝义。陈祚的这种忠孝两全的做法,是非常符合理学家的道德追求的,故理学家薛瑄特地作文相送,以表彰他的“累亲以忠,感君以孝”。

四、庶吉士的“廉谨”之风

庶吉士中讲究孝义之士不少,追求为人廉谨的人也颇多。所谓廉,指的是刚正、耿直、俭约、清廉、奉公守法、严于律己、独立不阿等为人品性。所谓谨,有谨慎之意,故廉谨又称廉慎。《明史》本传说王直“及长吏部,兼廉慎”[1]4541,《明英宗实录》也说他“在吏部,廉慎自守”[12]6965,《明英宗实录》说李昌祺“擢礼部主客司郎中,廉慎效职”[12]4594,《皇明三元考》称段民“皆以廉谨受知于上”[13]74,《国朝名臣言行录》也说他“莅官廉慎而明敏克勤”[14]131,这些都是例证。谨又有谨慎之意。大抵廉直清正之人,多自守甚严,自律甚苛,行为谨慎。庶吉士这种廉谨品性的形成,与其受儒家讲求自律、正道直行的行为操守影响有关,也与明初以极端严苛的方式来整肃吏治、规范官场行为有关,亦与庶吉士在翰林院所受的严格的道德训练有关。

《明史 · 列传第四十六》赞曰:“国家盛时,士大夫多以廉节自重,岂刻意励行,好为矫饰名誉哉。亦其澹嗜欲,耻营竞,介特之性然也。仁、宣之际,惩吏道贪墨,登进公廉刚正之士。(黄)宗载佐铨衡,顾佐掌邦宪,风纪为之一清。段民、吴讷、魏骥、鲁穆皭然秉羔羊素丝之节。轩(輗)、耿(九畴)、(黄)孔昭矫厉绝俗,物不能干。章敞、徐琦、刘戩律己严正,异域倾心。廉之足尚也卓矣。”[1]4326这段话里提到的廉正之人多是永乐年间的进士,其中段民、章敞等都是庶吉士。段民为人廉介端谨,宣德九年卒于官,但却“贫不能殓,都御史吴讷裞以衣衾”[1]4314。章敞在对外交往中非常廉洁自律,维护了大明官吏的清廉形象:“宣德六年擢礼部侍郎。偕徐琦使安南,命黎利权国事。利遣人白相见礼,敞曰:‘汝敬使者,所以尊朝廷,奚白为?’利听命,趋拜下坐。啖以声色,不为动。还致厚赆,不受,利以付贡使。及关,悉阅贡物,封其赆,付关吏。利死,子麟嗣,敞复奉诏往,却赆如初”[1]4315。

反过来说,一个人其他方面都好,而廉谨不足,也会受人议论。如罗亨信“明敏负才,遇事敢为,然时颇议其廉谨不足云”[12]6112–6113。

综观庶吉士的生平行事,堪称廉正者大有人在。下面举数例,以说明廉正绝非单个庶吉士的个人性格,而是这一时期庶吉士之集体品格、群体为人取向:

吾绅,字叔缙,“绅清强有执,澹于荣利。初拜侍郎,贺者毕集,而一室萧然,了无供具,众笑而起”[1]4315。“绅寅事四朝,敭历中外,始终几四十年。清白一心,守正不阿。升黜迁改,不矜宠辱。秉礼不烦,持法公恕。政务之集,虽杯酒笑谈之中,洒洒落落,不费措置。故两京缙绅皆重之”[15]244–245。

余学夔,“博古,负直气侃侃,遇事径发,不肯苟阿狥,盖古之君子也”[16]156。“平生负直气,非所当得,一毫不取。家无余资,而博古好学,孜孜不倦,以终其身云。”[10]52

罗汝敬,“公致仕而归也,杜门不出,以吟咏为乐。而乡人以公仕久,多蓄积,啬于散金。及没,棺敛之外囊箧枵然,皆叹其操守不可及也”[17]370。

张宗琏,字重器,“宗琏莅郡,不携妻子,病亟召医,室无灯烛。童子从外索取油一盂入,宗琏立却之,其清峻如此”[1]7201。

宋子环,字文莹,“孝悌之行一出天性。处朋友乡党惇信义,为人和夷,坦一犯,未尝校。自守有素,再以使命过乡里,无少长疏戚,接之欢然。见郡县长吏叙寒温而已,未尝斥语及私,故尤为乡先辈所重。居两京,不苟涉迹权贵人之门。间睱,恒与文士知己觞酒赋诗。其襟宇洒落,于利泊然”[9]427。

潘中,字大本,钱塘人。永乐甲申进士,授楚府伴读。“为人骨鲠负气,不依阿诡随。持身以礼,貌庄而词确。与士大夫言计天下事,正论侃侃,同列皆敬惮之。一官三十年,虽以直道龃龉,终无变屈。既归,家法严整,闺门之内肃如也”[10]19。

刘浚,字士哲,“性孝友直亮,处心无阿曲,为政知大体,与人交尚信义,不以穷达易所守。谪居临清,囊橐枵然,结草屋而居,储药物、玩古书以自适,因号曰‘草庐’云”[17]353。

以上诸多例子似可说明,庶吉士廉谨的为人与明初普遍的士风有关,而他们的种种行为应足以成为这种士风的代表。

注释:

①张廷玉等《明史》卷136《陶安列传》:“太祖取太平,安与耆儒李习率父老出迎。太祖召与语。安进曰:‘海内鼎沸,豪杰并争,然其意在子女玉帛,非有拨乱、救民、安天下心。明公渡江,神武不杀,人心悦服,应天顺人。以行吊伐,天下不足平也。’”由此足以见出士大夫群体对朱元璋的总体评价。载张廷玉等《明史》(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3925页。

②王世贞《弇山堂别集》卷81《科试考一》载洪武三年乡试会试文字程序:“第一场试《五经》义,各试本经一道,不拘旧格,惟务经旨通畅,限五百字以上。《易》程朱氏注、古注疏,《书》蔡氏传、古注疏;《诗》朱氏传、古注疏;《春秋》左氏、公羊、谷梁、张洽传;《礼记》古注疏。《四书》义一道,限三百字以上。第二场试礼乐论,限三百字以上,诏诰表笺。第三场试经史时务策一道,惟务直述,不尚文藻,限一千字以上。”洪武十七年礼部所颁行科举程序:“乡试八月初九日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每道二百字以上,经义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未能者许各减一道。《四书》义主朱子集注,经义,《诗》主朱子《集传》,《易》主程、朱传义,《书》蔡氏传及古注疏,《春秋》主左氏、公羊、谷梁、张洽传,《礼记》主古注疏。十二日第二场,试论一道,三百字以上,判语五条,诏诰章表内科一道。十五日第三场,试经史策五道,未能者许减其二,俱三百字以上。此年礼部会试,以二月初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为三场,所考文字与乡试同。”载王世贞《弇山堂别集》(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540、1543页。

③张廷玉等《明史》卷9《宣宗本纪》载:成祖“尝命学士胡广等即军中为太孙讲论经史。每语仁宗曰:‘此他日太平天子也。’”载张廷玉等《明史》(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15页。

④《明宣宗实录》卷81“宣德六年秋七月丙寅”条说杨勉:“有干才而怀市心。初为进士时,乡僧道衍为僧录司左善世,以守城旧劳,承礼遇,勉倾心事之。未几,赐衍名广孝,授太子少师,勉谄事为父,广孝没,躬为服丧。士类鄙之”。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编《明宣宗实录》(1962年版)第1872页。

⑤张廷玉等《明史》卷308《奸臣列传》之《陈瑛列传》:“帝以篡得天下,御下多用重典。瑛首承风旨,倾诬排陷者无算。一时臣工多效其所为,如纪纲、马麟、丁珏、秦政学、赵纬、李芳,皆以倾险闻。纲在《佞幸传》。”《秦政学列传》:“政学,慈溪人。永乐二年进士。历行在礼部郎中,务掇人过失,肆为奸贪。十六年春,有罪伏诛。”载张廷玉等《明史》(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7912―7913页。

[1] 张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 明太祖实录[M].校印本.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516–517.

[3] 明太宗实录[M].校印本.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

[4] 明宣宗实录[M].校印本.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1400.

[5] 柯劭忞.新元史[M].余大钧,标点.长春:吉林人民出版,1995:3389.

[6] 王直.抑庵文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7] 周忱.双崖文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8] 胡平生.孝经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6:1.

[9] 焦竑.国朝献征录[M]//周骏富.明代传记丛刊:第109册.台北:台湾明文书局,1991.

[10] 过庭训.明分省人物考[M]//周骏富.明代传记丛刊:第136册.台北:台湾明文书局,1991.

[11] 傅维麟.明书列传[M]//周骏富.明代传记丛刊:第87册.台北:台湾明文书局,1991.

[12] 明英宗实录[M].校印本.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

[13] 张宏道,张凝道.皇明三元考[M]//周骏富.明代传记丛刊:第19册.台北:台湾明文书局,1991.

[14] 刘廷元.国朝名臣言行录[M]//周骏富.明代传记丛刊:第49册.台北:台湾明文书局,1991.

[15] 雷礼.国朝列卿纪[M]//周骏富.明代传记丛刊:第35册.台北:台湾明文书局,1991.

[16] 陈田.明诗纪事[M]//周骏富.明代传记丛刊:第13册.台北:台湾明文书局,1991.

[17] 王英.王文安公诗文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2018-05-21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基金项目(16YJC751014)

李华(1983―),女,湖南长沙人,讲师,博士。

I206

A

1006–5261(2018)06–0060–07

〔责任编辑 杨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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