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杰弗里·阿彻
比尔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在睡了整整一个周末之后他总会这样。周一早晨的太阳一升起,他们就会要他赶快挪窝。其实,他在克里奇利银行门廊下留宿的年数比大多数员工在这座大楼里工作的时间还要长。
比尔每晚差不多在7点左右就会出现在这里,以示这是他的地盘。这么多年过去后,没人敢跟他争夺此地了。在过去的十年里,他看着那些人来了又走,有些人的心像金子,有的像银子,有的则像铜。有着铜一般内心的人多半只对金子感兴趣。比尔对每个人的心是什么样子了如指掌,而他并不只是通过他们对待他的方式来判断。
他抬头瞥了一眼银行大门上方的时钟,5点50分。年轻的凯文随时都会从那扇门过来问他能否行行好,挪个地儿。这个家伙心眼还不错,经常顺手丢给他一两个先令,那真是一种牺牲啊,因为他的另一个孩子快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了。可是,过会儿要出现的那些衣著光鲜的人却从未对他表现出这份关心。
比尔打算做会儿白日梦。如果让他穿上那件厚重温暖的大衣,戴上大盖帽,他会喜欢干凯文的这份工作的。那样的话,他依旧会生活在这条街上,却有了一份真正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有些人的运气真好啊。凯文所要做的全部工作就是说“早上好,先生,周末愉快”。他甚至都不需要拉着门,因为门都已经换成全自动的了。
当然,比尔并非是在抱怨。过去的这个周末过得还算不赖。没下雨,而且,警察现在也没使劲撵他走——打他多年前发现一个爱尔兰共和军(反对英国政府的武装组织,长时间通过暴力活动实现政治诉求,故被许多国家视为恐怖组织,2005年7月28日,在国际社会多年的调解和斡旋下,爱尔兰共和军正式下令终止武装斗争,加入和平进程。——译注)的人把面包车停在银行门口之后,警察就不赶他走了。毕竟,他以前接受过军事训练。
他想办法搞了一份周五的《金融时报》和周六的《每日邮报》。《金融时报》让他想起来他本应该投资互联网公司而非制衣业,因为后者的股票随着零售业销售的停滞而大幅下降。他可能是唯一跟银行相关却把《金融时报》从第一个字读到最后一个字的人了。当然,他肯定也是唯一一个把这报纸当作毯子用的人。
《每日邮报》是他从银行大楼后面的垃圾筒里捡的,那些白领随手丢掉的物件让他惊叹不已。大到一块劳力士手表,小到一盒安全套,他从垃圾筒里几乎见到过所有的东西。不过上面说的这两样东西对他都没啥用。既然这座城市里有那么多钟,为什么还要表呢?安全套也是一样:自从他从部队退役之后,就再也用不上了。他把劳力士给卖了,然后把安全套送给了在美国银行(美国第一大商业银行。——译注)场子里上班的文斯。文斯总是吹嘘自己最近又搞上了哪些女人,考虑到他的处境,这似乎不大可能。比尔决定揭开他的老底,把安全套当作圣诞礼物送给他。
整座大楼的灯亮了起来。比尔透过平板玻璃窗向里望去,看到凯文穿上了大衣。该把东西收拾收拾准备离开了,因为他不想给凯文的工作带来任何不便,他希望这个小伙子能够尽快得到他应得的晋升。
比尔卷起睡袋。这个睡袋是董事会主席送给他的礼物,还没等到圣诞节的到来就提前给了他。不,这当然不是威廉爵士的风格。威廉爵士是一位天生的绅士,有女人缘,但谁又会责备他呢?比尔曾经在很晚的时候看到其中一两位女士乘着电梯去威廉的办公室了,他寻思着也许姑娘们是去咨询个人参股计划的建议的。也许,那一盒安全套应该送给威廉爵士。
他把他的两条毯子叠了起来,一条是他用卖手表的钱买来的,另一条则是艾里什死后他继承而来的。他有点想念艾里什了。他给了城市俱乐部的经理一点建议,让他放弃成衣制造商的股票转投互联网这一块,于是他从那里得到了半条面包。不过,他还是大笑了一番。他把为数不多的物件都塞进他捡来的次品名牌包里——这又是他从另一个垃圾筒的所得了,这次是从“老贝利”(伦敦中央刑事法院。——译注)后面的垃圾筒里找到的。
最后,像其他优秀的市民一样,他得检查一下自己还剩多少现金了——当供大于求的时候一定得保持资金的流动性嘛!他在他那只没洞的口袋里一阵摸索,掏出一个英镑、两个十便士和一个一便士。要不是政府的税务制度,他今天就买不起香烟,更别说每天固定的一品脱酒。当然,如果有梅茜在“收割者”酒吧站台,那就另当别论了。他一直都想“收割”她,虽然他的年纪已经够得上当她的父亲。
全城的时钟都开始6点报时了。他系上锐步鞋带。这是白领抛弃的另一物品。他们现在都穿耐克。他又看了最后一眼,只见凯文走到外面的人行道上了。等到比尔晚上7点回来——他比任何一名保安都准时——凯文应该已经回到佩克汉姆的家里,与有孕在身的妻子露西在一起了。多么幸运的人啊!
凯文看着比尔拖着脚步离开,消失在一帮清晨上班的人群中。比尔是个好人,他从不让自己感到难堪,也不想因他而让自己丢掉工作。凯文发现拱门下的那一个便士。他捡起来,笑了。晚上的时候,他会给他一枚一镑的硬币的。说到底,银行不就该这样处理人们的存款吗?
凯文回到大门口的时候,清洁工刚好准备离开。他们凌晨3点开始来上班,并得赶在6点之前离开办公区域。四年下来,他对每一个清洁工的名字都了如指掌,而他们也常常对他报以微笑。
凯文必须6点准时出现在外面的人行道上,蹬着锃光瓦亮的皮鞋,穿上干净的白色衬衫,系上文有银行标志的领带,外面套上规定的黄铜扣长宽蓝色大衣(冬天的比较厚实,夏天的则比较轻薄)。银行就是僵硬死板,凡事都讲规矩。他的职责是:向走进大楼的董事会成员举手敬礼,不过,他在敬礼名单中增加了一两名据说即将进入董事会的人。
在6点到7点之间,那些白领会陆陆续续来到银行上班,嘴里喊道,“嗨,凯文,相信吗?我今天能赚到一百万!”到了7点至8点的时候,中层管理人员踏着稍慢的步伐来了。经过照顾小孩、筹学费、买新车、换老婆等各种麻烦事的“洗礼”,他们已然磨平了棱角,于是除了一句简单的“早晨好!”,他们懒得与凯文有任何眼神交流。到了8点至9点的时候,高层管理人员在专门为他们预留的车位停好车,朝着银行走来,连他们的步伐都显得格外高贵。凯文心想,哪怕跟大家一样,在星期六的晚上都会去看足球比赛,但他们可是在贵宾包厢有着专门的座位呀。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明白一个事实——他们永远没有机会进入董事会,但可以过上轻松舒适的生活。最后到来的人当中有一位是坐在专职司机驾驶的捷豹后排看《金融时报》的首席执行官菲利普·亚历山大。这个时候,凯文得跑到路边,为亚历山大先生打开车门。当然,亚历山大先生径直从凯文身边走过,看都不看他一眼,更别提说声谢谢了。endprint
最后的最后,银行的董事会主席威廉·赛尔温先生会从他那辆劳斯莱斯上下来。车是从萨里一路开过来的。威廉爵士总会找到一点时间来跟凯文打个招呼:“早上好,凯文,您太太近况如何啊?”
“好着呢!谢谢您,先生!”
“哪天当父亲了,要记得告诉我。”
白领陆续到来,经过那扇自动门时,凯文看着玻璃门自动向两边滑开,露出了微笑。自从他们装上了那个新玩意儿,就再也不需要他去拉开那个笨重的大门了。他一直很好奇,银行为什么还把他留在员工名单上,每个月给他发工资——至少他的顶头上司迈克·哈斯金就是那么想的。
凯文瞥了一眼站在大厅接待处桌子后面的哈斯金。迈克真幸运啊!在温暖的大厅里,他可以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时不时得到各种小小的好处,另外还可以漲工资。他的工作可是凯文一直盯着的职位,换句话说,如果得到那份工作,那他的身份可是上了一个台阶!他一定会得到的!凯文甚至想好了一套让接待处运行得更加高效的方案。就在哈斯金抬起头的时候,凯文连忙转过身去,提醒自己还有五个月零两周外加四天,他的上司就要退休了。只要他们别绕过他把这位置给了哈斯金的儿子,凯文就能顺理成章地接手这份工作了。
自从丢了酿酒厂的工作之后,罗尼·哈斯金有事没事就出现在银行里,混个脸熟。他帮着送包裹、送信、叫计程车,甚至去快餐店帮那些不想或者不敢离开办公桌的人买三明治。他做这些就是为了表明自己有用。
凯文一点都不傻,他知道哈斯金在搞什么把戏。哈斯金想让罗尼得到那个职位,可这应该是凯文的!哈斯金想把凯文留在人行道上继续卖力,这绝对不公平。凯文一直全心全意地在银行里尽职尽责,从未有过一天缺席,风雨无阻。
“早上好,凯文!”克里斯·帕奈尔从他身边匆匆而过,打了声招呼,满脸焦虑的神情。估计他也遇到我这样的问题了吧,凯文心想。他转眼看见哈斯金正在搅拌着今天早晨的第一杯茶。
“那是克里斯·帕奈尔,”哈斯金向儿子罗尼介绍道,接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又迟到了,而且把责任全都推给了英国铁路。他永远都会这么说。他的那份工作几年前就应当是我的了。我要是像他那样是皇家陆军财务队的中士,不是步兵营的下士,那工作早就是我的了。唉,我所做的一切似乎并没有得到管理层的赏识啊。”
罗尼没有做出评论,不过接下来他听到父亲又开始了过去四周每个工作日早晨都要重复来重复去的观点。
“我之前邀请过他来参加步兵营的老兵聚会,但他以工作繁忙为由拒绝了。太势利了!但是你得把他给盯好了,毕竟,选谁接替我的职位,他有发言权。”
“早上好啊,帕克先生。”哈斯金说道,同时把刚到的一份《卫报》递给他。
“我们可以从一个人看的报纸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等罗杰·帕克消失在电梯里之后,哈斯金继续给儿子传授经验,“现在呢,以外面凯文那小子为例,你只要知道他是个《太阳报》的忠实读者就行了。他得不到提拔我没有丝毫惊讶,这是另一个原因。”说着他朝儿子眨眨眼,“我就不一样。我读《每日快报》,过去读,现在读,将来还会读下去。”
“早上好!图德-琼斯先生!”哈斯金问候道,把一份《电讯报》递给了这位银行的首席行政官。直到电梯门关闭,哈斯金都没有再试图与他说话。
“图德-琼斯先生现在可是处在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啊!”哈斯金跟他的儿子介绍道,“如果今年还不能晋升董事会的话,那他估计一直到退休都得原地踏步了。有的时候,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像小丑,甚至觉得我都能取而代之。毕竟,我爸爸只是个泥瓦匠,可这事儿并不能赖我,要不然我也能去当地的语法学校上学了。那样的话,我至少可以在这栋楼的六楼或七楼有一间属于我自己的办公室,还有专门给我配备的秘书。
“早上好,亚历山大先生。”哈斯金说,但首席执行官从他身边经过时却没有理会他的问候。
“不用给他递报纸。他的秘书富兰克林小姐会在他到办公室之前,早早地把报纸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现在他想着当主席了。要是他能当上的话,周围这一切肯定都会发生不小变化的,”他看了眼他的儿子,问道,“你按照我教你的方式记录下他们的名字了吧?”
“当然啦,爸爸。帕奈尔先生,7:47;帕克先生,8:09;图德-琼斯先生,8:11;亚历山大先生,8:23。”
“儿子,干得不错。你学得真快!”说着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小口。水有点烫,于是他接着说道,“接下来,我们要处理这些信件——和帕奈尔先生一样,这些信来迟了。所以我建议……”哈斯金飞快地把茶壶藏到了柜台下面,跑过大厅。他按了电梯上行的按钮,然后祈祷着能有一部电梯在主席走进大楼之前回到一楼。就在主席到达电梯前的几秒钟,电梯门打开了。
“早上好!威廉爵士!周末过得不错吧!”
“嗯嗯,谢谢你,哈斯金。”电梯门关上时主席说。哈斯金挡在电梯口,这样就可以保证威廉爵士能够独自享受电梯里的这一段时光,一路不被打扰地到达第十四层的办公室。
哈斯金慢慢走回前台,看见他儿子正在将早晨的信件进行分类。“主席先生曾经跟我说过,从一楼到大楼的顶层一共需要三十八秒的时间,他发现他这一生中将有一周的时间都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度过,所以总会利用上楼的时间浏览《泰晤士报》的大标题,利用下楼的时间过一遍下一个会议的要点。如果他一生中有一周的时间都陷在电梯里的话,那我觉得我一定有半辈子的时间都是在电梯里度过。”说着他举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茶已经凉了。“等你分好了这些信件,你上去送给帕奈尔先生。他的工作就是去送这些信件,所以我才没有必要帮他干活呢。”
罗尼拎起一大篮信件朝电梯走去。他在二楼下了电梯,走到帕奈尔先生的办公桌前,把信件篮放在了帕奈尔先生面前。endprint
克里斯·帕奈尔抬起头,看着这位年轻的小伙子的身影在门后消失,目光移向这一沓信件。就像以前一样,这些信件完全没有经过分类。他觉得有必要跟哈斯金父子讲一声了。这并不像是说老子跑断了腿,现在就轮到儿子来接班。不行,如果他能说上话的话。
难道哈斯金不明白他的工作背后承载的重要责任吗?他必须保证办公室像瑞士手表一样正常运转——9点前把信送到该送的办公桌上;10点前统计好出勤情况;如果接到报修通知,必须迅速处理好有故障的设备;组织安排所有的员工会议。做完这些之后,第二波信又来了。坦率地说,如果有一天他没来上班的话,整个银行的运转都要停滞。你只要看看夏天度完假回来,这里乱成什么样就知道了。
他盯着这一沓信件最上面的一封,上面写着“致罗杰·帕克先生”。对他而言,“罗杰”不过是“老罗”而已。几年前,人事处的头把交椅属于他,而不是罗杰。克里斯觉得,当时得到这个位子就像一觉睡醒起来那般自然,他的老婆詹妮丝总是在他耳边提醒他,“这个罗杰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般的办公室职员罢了,他能有现在这个位置,还不是因为跟现在的现金出纳科长有那么一层校友关系。”这很不公平!
詹妮丝曾经想请罗杰和他的夫人来家里吃饭,但克里斯从一开始就不同意。
“干吗不行啊?”她还是觉得这个想法不错,“毕竟,你们都是切尔西的忠实粉丝啊。难道你是怕那个势利眼拒绝你?”
不瞒詹妮丝,克里斯确实想过邀请罗杰出去喝一杯,但不是在罗姆福德的家里吃晚餐。他没法向她解释,在斯坦福桥的球场里,罗杰并没有跟大家一起坐在看台上看比赛,而是坐在会员的贵宾包厢里呐喊助威。
信件被分拣好之后,克里斯按照不同的部门把它们放进了不同的文件盒当中。他的两名助手负责在一到十楼送信,但是十楼以上的办公室克里斯坚持自己去送。只有他才能走进主席和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室。
詹妮丝一直提醒他,在“高层”走动时要把眼睛放亮些,“你永远不會知道机会的大门何时会向你敞开,也不会知道空缺的职位何时会自己送上门来。”想到这里,克里斯轻笑起来,因为他想到了档案处的格洛丽亚,想到了她在档案柜后面提供的种种“好处”。当然,这些都是不必让老婆发现的。
他拿起上面四层楼的文件盒,走向电梯。电梯到了十一层之后,他走到罗杰的办公室前,轻轻地敲了一下门。这位人事处的领导把目光从他刚刚在看的信上移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周六切尔西赢球了,老罗,虽然面对的只是西汉姆联队。”克里斯边说着边把信放到了他上级的公文篮中。他没有得到罗杰的任何回应,于是快步从办公室退了出去。
罗杰抬起头时,正看见克里斯急匆匆离开的身影。对于没和他讨论一下切尔西的比赛,罗杰的内心其实还是有些愧疚的,但是他实在不想对本赛季第一次错过切尔西的主场比赛做出过多的解释。要是他的脑子里只要想着切尔西的事情就好啦。
他把注意力重新转到了之前在看的信上。这是他妈妈所在的护理院寄来的第一个月的账单:1600英镑。
他妈妈健康状况不佳,难以与他们一起生活在克罗伊登,罗杰非常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一事实,但他没有想到在护理院一年的收费能达到20000英镑。他当然希望母亲能够再活二十年,但是,亚当和萨拉还在念书,黑兹尔又不想重新出去找工作。这样一来,他的工资就得想办法再往上涨一涨,偏偏这个时候到处流传着要减薪和裁员的言论。
过去的这个周末简直是一场灾难。周六的时候,他开始看麦肯锡的报告,其中指出了接下来银行为了保持在21世纪的金融业领先地位所要采取的举措。
这份报告建议说,至少有七十名员工必须参加缩减计划,这是“你被解雇了”的委婉说法。那谁来完成这件不讨喜的任务,跟这七十名员工解释“缩减”这个词的明确意思呢?上一次罗杰不得不解雇某人的时候,他接连几天都没有睡好。当他放下这个报告时心情沉重,已然没有心思面对切尔西的比赛了。
他意识到,他必须得约首席行政官戈弗雷·图德-琼斯谈一次了,哪怕他知道后者肯定回他一句“老兄,这不是我部门管的事,这是涉及人事安排的问题。而你是人事处的头头,所以啊,罗杰,我觉得这该你来决定”,就把他打发了。看来他与这个男人并没有建立起很好的私人关系,可以在这个关键时期寻求他的帮助。这些年来他一直很努力试着去跟图德交朋友,但是图德倒是将工作和私人关系分得清清楚楚——当然,除非你是董事会的成员。
“你为什么不邀请他去看一场切尔西的主场比赛呢?”黑兹尔提议道,“毕竟你买了足足两赛季的套票了。”
“我觉得他对足球不感兴趣,”罗杰对她说道,“我猜,他倒更有可能是英式橄榄球的粉丝。”
“那就邀请他去你的俱乐部吃晚餐呗!”
他懒得再去向黑兹尔解释,戈弗雷是一名保守党的成员,他觉得他参加费边社(20世纪初英国的一个工人社会主义派别,其传统重在务实的社会建设,倡导建立互助互爱的社会服务。——译注)的活动不会玩得自在。
最后的打击在周六晚上到来了。亚当的学校打来电话,说是有一件事在电话里讲不清楚,需要马上见他。于是他在星期天的早晨开车去了一趟亚当的学校,忧心忡忡地想着是什么样的事情在电话里都讲不清楚,非得要家长亲自去一趟学校。他知道,亚当如果还想被某一所大学录取的话,必须要全力以赴,更加努力地学习才有希望。但是校长却告诉他儿子抽大麻被抓住了,对于这种行为的处罚,学校的规定里写得不能再清楚了——立即开除,并在第二天将完整的报告上报当地警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罗杰好像又回到了以前自己校长的办公室。
在回家的路上,父子俩几乎没有互相说一句话。当黑兹尔得知自己的宝贝儿子学期中途就被送回了家的时候,难过得流下了眼泪,怎么安慰都没有用。她害怕这事会被登上《克罗伊登广告报》,这样一来,他们一家都将不得不搬家,离开这里。现在这个特殊时期,搬家的代价罗杰可负担不起,但他认为现在不是跟黑兹尔解释什么是负资产的好时机。endprint
在那天早晨去伦敦的火车上,罗杰忍不住在想,要是他当上了首席行政官的话,这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最近几个月以来,一直都有戈弗雷要加入董事会的传言,这样一来自己显然是接替他位置的不二人选。可是,他现在就需要额外的现金,因为他妈妈在护理院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帮儿子找一所愿意接收他的预科学校也要钱。为了庆祝他和黑兹尔结婚二十年纪念日的威尼斯之行,看来只有取消了。
当他坐在办公桌前的时候,他想着同事们发现他儿子的事情后会有什么后果。显然他不会丢掉这份工作,但也别指望还能有进一步升迁的机会了。他在卫生间里能听到一些低声的嘲讽,那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呃,他一直有点激进,你懂的。所以,你真的感到惊讶吗?”
他多想向他们解释,看《卫报》并不一定意味着你会参加禁止核武器的游行,会参与乱性实验,会在周末抽抽大麻。
他翻开麦肯锡报告的第一页,意识到得早点跟首席行政官预约一下见面。他知道这不过是走个过场,但是至少他尽到了同事的义务。
他拨打了内部电话的号码。戈弗雷的秘书接了电话。
“首席行政官办公室。”帕梅拉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感冒了一样。
“我是罗杰。我想见一下戈弗雷先生,很紧急。有关麦肯锡的那篇报告。”
“他今天大部分时间都有预约了,”帕梅拉回答道,“不过我可以安排您在4点15分的时候和他见面,您有大概十五分钟的时间。”
“那好,那我4点15分去找你。”
帕梅拉把电话搁了回去,然后在她上司的工作日程上做了登记。
“是谁打来的?”戈弗雷问道。
“罗杰·帕克。他说他遇到了个问题,非常着急要跟您商量。我把他安排在了4点15分。”
罗杰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才是问题,戈弗雷心想。接着,从他的信件里挑来挑去,看看有没有标注“机密”的文档。一个都没有,于是他穿过办公室把信件都交还给了帕梅拉。
她接過了信件。二人都没讲话。自从曼彻斯特那个周末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千不该万不该,还是打破了“别跟你的秘书上床”的黄金规则。要不是连下了三天的雨,要不是他没能搞到曼联比赛的门票,要不是她的裙子那么短,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如果,如果……那时好像地球停止了转动,他也不止一次要了她。在周一的早晨,得知她怀孕的消息是多么美妙的开始啊。
好像他当下的麻烦还不够多,银行今年业绩惨淡,他的奖金也因此较往年缩水了快一半。更惨的是,他早就按照以往的收入水平透支了不少钱。
他抬眼看着帕梅拉。早上最开始那次情绪大爆发之后,她只说过一句话: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这个孩子。他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这个了。他在汤布里奇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而女儿一直在要钢琴还是小马之间犹豫不决,并且无法理解为什么不能两个都要,更别提还有一个购物狂老婆了。他已经记不起上一次银行卡账户还有余额是什么时候了。帕梅拉离开办公室时,他抬起头又看了看她。找一个私人医生做流产手术确实不便宜,但比其他选择似乎还是要他妈的便宜些。
要是他接任了首席执行官的职务,一切就会不一样了。他的名字一度出现在了最终的候选名单上,而且至少三位董事会的成员明确表示支持他的申请。但是最终董事会还是智慧地决定把这个位置给了一个外人。他已经是最后三人之一了!这一次他终于明白了奥运金牌的热门人选最后却拿到银牌是怎样的心情了。他妈的,他跟菲利普·亚历山大一样配得上这个职位,而且他还有在这家银行效力十二年的优势。曾有暗示说,作为补偿,会在董事会给他一个位置,但是一旦他们发现自己与帕梅拉的事情时,这些补偿都将不复存在。
那么,亚历山大向董事会提出的第一个建议是什么呢?他建议加大对俄罗斯的投资,而因此产生的灾难就是有七十名员工要被辞退,剩下的人的奖金将被重新调整。更糟的是,亚历山大正在试图把对他的决定的指责转移到主席身上。
戈弗雷的思绪又一次回到了帕梅拉身上。也许他应该约她出去吃个午饭,然后跟她说明去做流产或许是最明智的选择。就在他准备拨电话跟她暗示这一想法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是帕梅拉打来的。“富兰克林小姐刚刚打了电话,问您能不能抽空去办公室见一下亚历山大先生。”这是亚历山大的常用手段,以便不时地提醒你别忘了自己处在什么位置。有一半的时候,所谓要讨论的事情在电话里就能够说清楚。这家伙实在是有着强烈的权力情结啊。
在上楼去找亚历山大先生的时候,他想起老婆曾经想把亚历山大约到家里吃一次饭,这样她就可以见见这个生生“抢”了她一辆新车的家伙了。
“他才不会愿意来呢,”戈弗雷试着跟她解释,“你知道的,他是一个很不喜欢社交的家伙。”
“问一下又没事啦。”她还是坚持道。不过,结果证明戈弗雷的估计是对的:“亚历山大先生对图德-琼斯夫人的邀请表示感谢,但遗憾的是,因为……”
戈弗雷试着集中精力思考亚历山大为什么要见他。亚历山大不可能知道帕梅拉的事情。因为这件事和他无关,而且,如果有关亚历山大性取向的传言是真的,那这件事他就更不关心了。难道他知道戈弗雷远远超过了银行透支的限额?或者说,亚历山大要把他从失败的俄罗斯项目中拽出来?敲响办公室大门的时候,戈弗雷能感到手心在冒汗。
“请进。”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戈弗雷走了进去。首席执行官的秘书富兰克林小姐和他打了声招呼。富兰克林小姐是亚历山大从摩根斯带过来的秘书。她没说话,只是朝着她老板办公室的方向点点头。
他第二次敲了门,当听到“进来”之后,他走进了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室。亚历山大抬头看他。
“你看过麦肯锡的报告了吗?”亚历山大问道。他没有说“早上好,戈弗雷”,也没说“周末过得如何?”,只是一句“你看过麦肯锡的报告了吗?”。
“是的,我看过了。”戈弗雷回答道。他之前只是快速浏览了下那份报告,过了一遍每个段落的标题,然后就特别关注了跟自己有关的部分。在所有事情当中,最重要的是他不在裁员之列。endprint
“我们的底线是每年省下三百万英镑。那就意味着需要裁掉七十名员工,并且大部分人的奖金也将缩减一半。我需要你就我们如何执行这个计划写一份评估,哪一个部门能够承担减员,哪些人可能会因为缩减奖金而辞职。你可以在明天早晨董事会开会前把评估给我吗?”
这个混蛋又要推卸责任了,戈弗雷心想。他看起来并不在意是把这个责任扔给上级或是下级,只要自己能明哲保身就好。想拿着我的评估作为既成事实去呈现给董事会,门都没有。
“你手头上没有什么事要第一时间处理吗?”亚历山大问。
“没有啊,没有什么不能等的事。”戈弗雷回答道。他觉得他不会提到他跟帕梅拉的事情,也不会说到如果他不能出席小儿子今天晚上扮演天使的那场表演的话,他老婆铁青的脸色。坦率地说,哪怕他儿子扮演的是上帝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管怎样,戈弗雷都得在楼上整晚加班,准备这份给董事会的评估报告了。
“很好。那我们明天早晨10点再见个面,你简单告诉我,上述报告我们该如何实施。”说完,亚历山大低下头,重新专注于他桌上的文件,这表示谈话已经结束了。
听到门合上的声音,菲利普·亚历山大又抬起了头。戈弗雷真是个幸运的人啊,他心想,他都不用考虑真正的难题,而他则不得不疲于应付这些棘手的事情。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与主席要加大俄罗斯投资这个糟糕的决定保持距离。他在去年的董事会的会议上支持了这个举措,而主席也承诺他的支持会被记录在案。但是,当他看到美国银行和巴克莱银行所发生的事情之后,他立即停发了银行的第二批拨款——他一直在提醒董事会这件事。
从那天开始,菲利普就不停地给全楼的人发备忘录,警告每个部门一定要守住各自的阵地,并要求尽可能地回收资金。他每天都会发一次备忘录,于是几乎每一个人,包括董事会的一些成员,都深信他从最开始就对主席的那个决定持有怀疑。
他试图向一两个跟威廉爵士不是很亲近的董事会成员表明,他担任首席执行官才寥寥数周,感觉自己并不能违背威廉爵士的意愿,他这才没有反对威廉爵士要贷给圣彼得堡的诺德斯基银行五亿英镑的提议。目前的形势还是可以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的,因为如果董事会主席被迫辞职的话,那么董事会可能会觉得在当前形势下任命内部人士担任主席才是最佳方案。毕竟,当初他们任命菲利普为首席执行官的时候,董事会副主席莫里斯·金顿就明确表示,他怀疑威廉爵士能否干完一个任期——那是在俄罗斯项目失败之前就提出来的。一个月之后,金顿就辞职了;在伦敦人人都知道,金顿要是辞职的话,就说明他觉得有坏事要发生了,因为他并没有辞去其他三十个左右的董事会职位啊。
《金融时报》在刊登一篇有关威廉爵士的负面文章的时候,颇为掩饰地在文章开头写道,“作为克里奇利银行董事会主席,威廉·赛尔温先生表现一直很稳定,有时甚至令人印象深刻,这一点无人能够否认。但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幸的错误,其源头似乎是董事会主席办公室”。亚历山大之前跟那位记者详谈过那些“不幸的错误”。
一些董事会的成员已经在嘀咕“宜早不宜迟”了。不过亚历山大自己还有一两件棘手的事情要处理。
上周又有電话打过来,要求他支付更多的款项。这个该死的家伙好像知道他一次能够要到多少钱似的。天知道,舆论对同性恋情已经不那么充满敌意了。不过招年轻男妓还是有所不同的——媒体总有办法能让这件事听上去比一名直男召妓更恶劣。他怎么知道那个男孩当时还未成年呢?不管怎样,现在的法律已经修改了,但小报记者倒是无视新规,我行我素。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莫里斯·金顿辞职之后谁来接替董事会副主席的职务呢?找到一个合适的替代人选对他而言至关重要,因为董事会开会任命下一任主席的时候,这个人将担任主持。菲利普和迈克尔·巴特菲尔德已经达成约定(他知道迈克尔·巴特菲尔德肯定会支持他的工作),开始在别的董事会成员耳边嘀咕:“我们需要一个对俄罗斯贷款投反对票的人……一个不是威廉爵士任命的人……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一个……”
他知道这一信息正慢慢深入人心,因为已经有一两名董事会成员来到他办公室,暗示巴特菲尔德明显是副主席的人选。菲利普开心地表示他与他们高明的意见不谋而合。
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因为明天早晨的董事会上必须做出决定了。如果巴特菲尔德被任命为董事会副主席,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将水到渠成。
突然,桌上的电话响了。菲利普·亚历山大拿起电话,朝着对方喊道:“我说过了不要打电话过来,艾莉森。”
“是朱利安·伯尔,亚历山大先生。”
“把他接过来。”亚历山大小声说道。
“早上好,菲尔(菲利普的昵称。——译注),我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然后祝你明天的董事会顺利!”
“你他妈的怎么知道这些的?”
“哦!菲尔,相信你肯定意识到这个银行里可不全都是直男了吧。”电话里的声音说道,“而且其中一个不再爱你了。”
“朱利安,你有什么想法?”
“当然是想你当上主席啊!”
“你到底有什么想法?”亚历山大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声音也高了起来。
“我想在你升迁的时候,去一个有阳光的地方休养一阵子。嗯,尼斯很好,蒙特卡洛也不错,也许在圣特罗佩待上一两周吧。”
“你知道那得花多少钱?”亚历山大问道。
“唔,我觉得一万英镑应该能让我度过一个美满的假期吧!”
“何止是美满啊。”亚历山大说。
“我可不这么认为,”朱利安说道,“别忘了我可是知道你有多值钱的,那还是以你升为主席之前的薪水为标准。面对现实吧,菲尔,这可比《世界新闻报》找我做一篇独家报道给的钱少多了。我现在好像就能看到标题了:‘“牛郎”与家族银行主席的风流一夜。”
“你这是在犯罪。”亚历山大说道。
“不。我当时可没有成年,你搞清楚究竟是谁犯了罪。”endprint
“你知道,你已经走得太远了。”亚历山大说。
“不不不,只要你还想往上爬,我永远都不会走得太远。”朱利安笑着回答道。
“你给我几天时间。”
“我可等不了那么久——我想赶上明天去尼斯的早班飞机。明天11点召开董事会议之前,一定要把钱汇到我账上。你是个好人。别忘了,是你教我怎么电汇的。”
电话断了,然后立即响起了一串铃声。
“这次是谁呢?”亚历山大喃喃自语。
“主席从二号专线打来了电话。”
“把他接进来。”
“菲利普,我需要俄罗斯贷款的最新数据,还有你关于麦肯锡报告的评估。”
“一小时内我就把最新的数据放到您的桌上。至于麦肯锡的报告,我基本上跟里面的观点是一致的,不过我已经安排戈弗雷·图德-琼斯,让他就实施方案写一份书面报告了。我想在明早的董事会会议上提交这份报告。这样您满意吗,主席?”
“我有疑虑。我觉得明天可能太晚了。”主席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就挂掉了电话。
威廉爵士知道,俄罗斯项目的亏损已经超过五亿英镑,但对他毫无用处。而且,现在董事会人手一份麦肯锡的报告,建议裁员七十人甚至更多,以省下每年三百万英镑左右的资金。那些管理顾问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不仅事关资产负债表上的数字,更关涉到活生生的人,在这七十名忠实的员工中,有的甚至已经为银行效力二十多年。
在麦肯锡的报告里丝毫没有提及给俄罗斯人贷款的事,因为这不是他们简报里要提及的内容。可是这件事来得不是时候。在银行业,时机意味着一切。
菲利普·亚历山大对董事会说的话深深刻在威廉爵士的脑海里:“我们不能让对手在这种千载难逢的财富机遇中得到好处。如果克里奇利银行还想在国际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就必须在有利可图的时候迅速行动。”亚历山大向董事会保证,短期的利润非常巨大,但事实上的情况完全相反。当一切都在崩塌的时候,这个坏家伙只顾自己从俄罗斯陷阱中脱身,却把主席丢了进去。威廉爵士当时正在马拉喀什(摩洛哥历史古城。——译注)度假,亚历山大给他住的宾馆房间打电话,告诉他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不用赶回来处理这些事情。当他回来之后才发现亚历山大已经在坑里了,而他则在坑底。
读完《金融时报》上的那篇文章,威廉爵士明白他当主席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莫里斯·金顿的辞职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自那时起他就明白事情不可能有回旋余地了。他试着劝他回来过,但是金顿只会在意他自己的未来。
主席凝视着这封手写的辞呈,晚上董事会成员的手上都会拿到一份它的复印件。
他忠实的秘书克莱尔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五十七岁了。他常常念叨着要在六十岁的时候就退休,给年轻人让位。但当他真开始考虑给哪个年轻人让位的时候,一切又显得充满了讽刺。
是的,他已经五十七岁了,但上一任主席一直干到七十岁才退休,这个董事会和股东们是不会忘记的。很多人都忘了,是他从一个病歪歪的前任主席手里接手了病歪歪的银行,在过去的十年里,他治下的银行利润每年都在增长。就算把这次栽在俄罗斯的钱算进去,他们仍然是赢家。
首相先生曾暗示正在考虑把他升为贵族,这也很快会被人遗忘。一个大银行的主席退休了,按惯例会给他十来个董事资格,可现在看来这些都将成为泡影,他也就不会被邀请去白金汉宫、市政厅、温布尔顿的中心球场——那里是他夫人最喜欢的公务外出的地方了。
前一天吃晚餐的时候,他告诉凯瑟琳他准备辞职了。她放下手中的刀叉,把纸巾认真叠好,然后说道,“感谢上帝!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再也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当然,我会等一段时间再去申请离婚,否则让别人看起来会很不得体的。”说完,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了房间。
当时他不明白凯瑟琳的反应为何如此强烈。他猜测是她知道了还有别的女人的存在。可是他那些风流韵事都没有严重到原配要跟他离婚的地步啊。他心想他们彼此应该已经可以相互理解并达成和解了。毕竟,他们这个年纪有很多夫妇都是这样的啊。饭后,他驱车去了伦敦市区,在他的俱乐部待了一宿。
他取下自来水笔的笔套,在十二封信上签了名。他把这些信放在桌上一整天,希望在今天下班之前能出现奇迹,然后他就可以把这些信扔进碎纸机统统搅碎。但事实上他知道这根本没有可能。
当他最终把信交给秘书的时候,她已经把收件人的名字在信封上打好了。他冲着克莱尔微笑着,她是与他共事过的最好的秘书,没有之一。
“克莱尔,再见了!”他说道,在她面颊上轻吻了一下。
“威廉爵士,再见!”她回应道,银牙紧紧咬着嘴唇。
他回到办公室,拿起空空的公文包和一份《泰晤士报》。明天,他肯定是该报商业版的头条——他的名气还不够大,不能上报纸的头版。在最后离开之前,他把主席办公室又看了一圈。他轻轻合上了身后的门,缓缓地穿过走廊去坐电梯。他按下按钮,然后等待着。电梯门打开了,他走了进去,庆幸地发现电梯里没有其他人,而且直到一楼都没有人进来。
他走进前厅,看了一眼前台。哈斯金应该早就回家了。当玻璃门自动滑开时,他想到凯文这会儿应该坐在佩卡姆的家中陪伴著他怀孕的妻子。他多希望可以祝他好运,能够顺利得到在前台工作的机会啊。至少那份差事不会受到麦肯锡的报告的影响。
当他走出大楼,站在人行道上时,有个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转身看到了一个老流浪汉在拱门下的墙角安置晚上的被窝。
比尔用手碰了一下额头,敬了个滑稽的礼,“晚上好,主席先生!”说着咧嘴一笑。
“晚上好,比尔。”威廉爵士也朝他笑了笑。
要是他们能换换地方,该多好啊,威廉爵士心想。然后,他转身走向那辆正在等着他的汽车。
(陈天成:东南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211189)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