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求学记

2018-01-25 10:44余继聪
壹读 2018年12期
关键词:学校食堂大坝学校

余继聪

初中,我读的是永安乡车坪中学,学校在楚雄城龙川江北很远处的一座小山上,就是现在的市职业高中,在现在的天人中学旁边。

龙川江以北,那时候都还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其间散落着一些村庄。这些地里,夏秋季就栽满稻秧,种满苞谷或者烤烟,冬春季就长满小麦油菜等等。车坪中学也被种满油菜小麦或者稻秧苞谷的田地包围着,夏天的稻花香包谷味,春天的油菜花蚕豆花香,溢满了我们的校园。布谷鸟、斑鸠、喜鹊、麻雀的叫声,天天伴奏着我们的生活。

学校那时侯的宿舍,还是由车坪大队的猪圈改造而成的,一溜土墙小瓦房,只是用泥巴刷了一下墙壁,把泥土地面清理干净而已,看得见墙上糊满了切成一截截的稻谷草,闻得见泥土和稻谷草的味道,夜里也就睡在了泥土香稻草香里。一间狭窄的瓦房,摆满双层的高低床,几十个十三四岁的乡村少年,离家远来,拥挤地住在里面。住着这样简陋的旧瓦房、小平房,那时侯我们心里却是快乐自足的,对未来满怀着憧憬。

学校是在楚雄坝子的北山上,学校背后、也就是东北面的山野,森林郁郁葱葱的,有大片的松树、麻栗树、板栗树林。森林坡下的山地里,植满桑树,种满苞谷辣椒红薯。深秋,板栗红薯成熟,附近盛家村等村里的同学,会带着我们去拾取林中落下的板栗,偷刨山坡地里他们村的红薯。把红薯拿到山坳山沟里,拾取来枯枝干柴,烧烤吃。

车坪中学西边的山坳里,是一个不小的坝塘,官老爷大坝。官老爷大坝对面山头上,有很多桑树地,蚕桑站也在那边。初一上学期,我住在官老爷大坝对面山头翻过去的山脚下的下苏村,我外公外婆家。暮春时节,桑葚成熟,从下苏村到车坪中学来上课,或者放学,我常常会走进这些桑林里,去采摘熟透的紫红桑葚吃。有时候,是循着叫声,去捉桑林里的鸣蝉。学校东西北三面的山坡上,其实都有很多桑林,暮春桑果成熟,同学们都爱去采摘,或者去捉鸣蝉。

出校门,向南的村路边,都长满高大的银槐树,栽秧前后,银槐花盛开,香甜的蜜味、快乐飞舞的蜜蜂,就把我们学校包围在快乐的海洋里了。我们这些缺吃少穿的乡村少年,就会趁下午放学后或者晚饭后,爬到银槐树上,去采摘像口琴一样吹奏着甜蜜曲子的一串串银槐花,吮吸咂吸花蜜吃。女生也一样。有一天下午放学后,在官老爷大坝边通往官屯村的路边,谢丽华和张琼美就爬上了的一株盛开满花串的高大银槐树,采吃银槐花蜜。

春天油菜花、蚕豆花盛开,晚饭后,我们喜欢到长满柔柔青草的田埂上去背书。在花香里,我们总觉得书上的文字也是一朵朵的庄稼花。

官老爷大坝的水很深,长满了水草,摇曳诱人,夏秋季节,我们常常下去游泳。

学校食堂的菜,很简单,夏秋天往往是一桶洋芋片炖腌菜汤,外加一盆凉拌黄瓜,没有黄瓜的季节,往往是炒莲花白、煮苦菜汤,或者是炒洋芋、煮莲花白汤。菜里油水极少,菜很寡,我们嘴里肚里更寡。去学校食堂买早餐的时候,卖早餐的师傅舀汤给我们,我们都希望他不要握着勺子向深处舀,就舀汤桶口上的给我们,也不要把口上的油珠子晃开,多舀一些油水给我们。中午下午,去食堂买菜,我们的心理也一样,买汤菜都不希望师傅把勺子往盆底桶底舀,买炒菜则刚好相反,总巴望着他把勺子插到盆底,多舀一些菜底下的油水给我们。那时候,经常吃不饱,无论买饭买菜,我们都巴望食堂师傅的手不要总那么抖。但是食堂工作的师傅们总叫我们失望甚至愤恨。那时候,我总是想不通,为什么食堂师傅们的手,一拿起勺子舀饭舀菜给我们就会不停地摇晃颤抖。

读初一年级时候,校园内还有些山包山沟荒草和乱坟堆。我们就自己用锄头铁铲和手推车改造校园,把山包刨平,把无主乱坟堆刨除,填平山坳山沟。任务分配到各班级,班级内又把任务分配到小组。我们利用下午放学后和晚饭后的时间劳动。为了赶进度,有时一直干到了上晚自习的时间,而我们还在点着火把挖土方,推土填山坳山沟。班主任严寿邦老师和数学老师周继芬夫妇二人,亲自给我们点火把,与我们一起挖土推土。干到晚上九点多甚至十点多钟,严老师夫妇就煮一大盆面条端到工地上来,拿来碗筷,给我们吃。我们这些当时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硬是用自己稚嫩的双手,在荒山坡上修整出了很大一个平坦的校园,修整出来了一个很漂亮的足球场。很多同学都从很远的家里带来了锄头铁铲等等工具。我还从外公外婆家推来了一辆手推车。

为了浇灌学校的篮球场水泥地面,我们还去几公里外、现在的彝人古镇那一段龙川江旧河道里掏挖沙石,用手推车拉回学校来。学校与龙川江之间,隔着官老爷大坝、现在太阳历公园所在的那座山,山那边的坝子里还有孙家屯、上苏村、下苏村等等几个村。

为了砌学校的围墙,我们还从家里带来拓做土基(土坯)的模子,在校园边挖掘泥土,用砍刀砍铡稻谷草,拌合进泥巴里,用双脚踩踏、搅和成粘稠的泥巴,用手工一块块地拓做土基。

那时候,还是凭票供应物品的年代,买肉要肉票,买米买饭要粮票,买布要布票。车坪中学的食堂那时还收米。我们农村学生,每隔两三个星期或者一个月,就从家里背来半口袋米交给学校食堂,学校发给我们相应数量的饭票,然后我们再自己花钱购买一点菜票,就可以去食堂买饭菜吃了。十二三岁的少年,从遥远的家里走路背米来学校,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那时候,楚雄刚刚联产承包到户,乡村人家普遍还很贫穷,钱文很少。大家同学几乎都很少有钱、也舍不得花钱买肉吃。

学校食堂每星期卖一次肉,三角钱一份,也就是一小勺。卖肉的师傅,手总是很颤抖摇晃。他即便舀满一勺肉,我们正在高兴,但是倒进我们买饭的口缸里,却只有半勺了。很多时候,他其实本来就只舀给我们半勺。我们总是巴望着他仁慈一点,不要那么狠心,不要手抖。为了讨好卖肉师傅,我们平时见到他们,都使劲冲他们笑,叫他们“老师”,比叫真正上课的老师还叫得殷勤。就是这样三角钱一小勺的肉,我们也不是每个星期都买得起吃,往往要省吃俭用两三个星期,才能匀出三角钱买一小勺肉吃。

很多时候,节省下了、攒起了三角钱,排队轮到自己走到学校食堂卖肉的窗口,肉却早已经卖完了。很多时候,只要维持买饭菜排队秩序的老师没来,或者提前离开,卖饭菜的窗口前面立马就会挤成一锅粥。个子高大、力气大的男生,马上直接跑到窗口,用手拉着窗口的护栏钢筋条,用一只脚蹬着墙,使劲朝中间一挤,就把窗口排队的同学挤到了旁边或者身后。要想买到肉吃,得有大个子身体和大力气。女生和个子矮小、力气更小的我等小屁孩男生,想吃肉,只好去讨好大个子的男生,把买饭的口缸交给他们,让他们帮助自己买。

淘气的我们,因为贫穷,没有稍微宽裕的钱买菜、买作业本,只好偶尔趁家里没人时,偷偷从家里背出来小半袋大米,背到学校附近、官老爷大坝西边的蚕桑站、砖瓦厂来卖。我大概偷偷背米出来卖过两三次,同学中杨士华、李文学、李强、曹启宏等等好像也都从家里偷偷背米来卖过。

那时候,学校没有洗澡室,冬天也没有热水可以洗脸,我们只好到官老爷大坝里洗澡洗脸。冬天的早晨,坝塘边结着厚厚的一层冰,我们只好砸开、晃开冰层洗脸。偶尔,我们会奢侈一回,花一两角钱,到官老爷大坝对面的蚕桑站浴室去洗一次澡。

我们处得好的同宿舍的舍友,或者同班同学,偶尔也会有一两次,跑到官老爷大坝对面蚕桑站的小卖部去,花一两角钱,买一二两拐棍塘,然后走到官老爷大坝周围的蚕豆油菜田田埂上去,坐在长满绒嘟嘟、软绵绵的青草的田埂上,一边呼吸庄稼泥土的味道,一边欣赏田园景色,一边背书,或者一边聊学校,聊村里的事情,一边吃拐棍塘。

那时候,一两角钱,可不是一笔小钱。

有一天下午,我去学校下院坝足球场边厕所,忽然看见长长的厕所坑里好像是有一卷钱,可把我高兴坏了,但是我当时还不敢相信。四处一看,当时厕所里刚好也没有其他人。幸好那时的厕所是极其简单的红砖砌的坑,而不是现在的自动冲水坑,这卷钱才会在。我跑出厕所门外看,没有人来,足球场上也没有人。我在球场边树下拾起两截枯树枝,返回身,把那一卷钱夹出来,一看,确实是一卷钱,钱并没有粘上粪便。我把它拿到门外的水龙头上小心冲干净,打开,是面值两角的两张和一角的一张,总共五角钱。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下午放学后,我跑到楚雄城里的新华书店,用这五角钱,添上了一两角,买到了两本书,是鲁迅先生的作品,一本小说《彷徨》,一本《且介亭杂文集》。这两本书,到现在我还一直珍藏着,虽然搬了多次家,也早已买了多种版本、装帧印刷得很精美的鲁迅杂文全集、散文全集、小说全集,但是这两本装帧很朴素、很薄、并且已经很黄旧的书,我一直舍不得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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