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讨论会“第几代导演能救中国电影”的话题,我选择从国产犯罪片入手浅谈中国电影的发展。近年来,犯罪题材因情节的震撼性和视觉的冲击性而成为国产电影的“新宠”,电影的多元化进程与观众的观影需求推动了犯罪片的发展。但许多国产犯罪片在社会问题的真实性、对犯罪事件的批判性以及对人性的挖掘上仍不够深入,导致影片脱离了社会现实,不能达到针砭时弊、寓教于“影”的效果。影片的叙事是内核,彰显电影的艺术性,国产犯罪片应以中国社会为本,用中国化的影片风格作为区别于好莱坞犯罪片的工具;而电影作为娱乐活动最终要面向观众,故国产犯罪片要开辟出一条兼具艺术性与商业性的道路。本文从犯罪片的现实主义叙事和犯罪片商业化两方面浅谈国产犯罪片要立足中国社会本身的重要性。
类型电影,是指由不同题材或技巧形成的不同的影片形态,流行于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好莱坞。犯罪片是最具代表性的类型电影之一。在美国,犯罪片又称黑帮片。黑帮片与社会问题具有某种关联。[1]要明确的是,类型片是一种影片的创作模式。犯罪片的类型模式必须与犯罪事件紧密相连,而犯罪活动则源于现实社会。电影的“现实主义”是指影片内容尽量客观,强调真实性。在以消费为主导的华语影坛,国产犯罪片的叙事应与观众的审美相符。因此,国产犯罪片要立足本国现实社会才能充分体现犯罪片“现实主义”的特点。
以平民化的人物形象奠定现实基调。戏剧理论家贝克认为“类型人物的特征如此鲜明,以至于不善于观察的人也能从他周围的人们中看出这些特征。这种人物每一个人都可以用某些突出的特征或一组密切相关的特征来概括”。[2]“定型化的人物形象”是类型片的基本特征之一,作为类型片之一的犯罪片当然不能缺少这一重要元素。这一定律是由美国早期类型片所归纳的,但应用于中国土壤时势必会发生改变。好莱坞推崇个人英雄主义,所以我们看到好莱坞犯罪片的主角常为聪明的探长、高智商的博士或身手不凡的特工等。中西文化的迥异之处便在于后者是精英文化,强调个体强者在社会中的重要地位;而前者则是平民文化,强调“以民为本”。所以当如《心理罪》《嫌疑人x的献身》等“优于常人”的主角设置出现在国产犯罪片时,就会给观众以一种不切实际之感。但像《暴裂无声》中的哑巴矿工,《白日焰火》中落魄的警察,《暴雪将至》中好高骛远的保卫科干事等,这样有“缺陷”或“弱点”的普通人成为主角时,就有如影片在窥探现实社会的某一个角落,好人与坏人的界限不再清晰,因为每一个人都是复杂的个体,人物的复杂性使其形象更为真实,影片的“现实主义”风格也更为强烈。
在现实化的叙事题材下挖掘影片主题。好莱坞犯罪片通常以一桩犯罪事件始末为叙事背景,讲述罪犯的落网过程。国产犯罪片应在好莱坞模式的基础上从本国社会中进行题材选择,对中国社会的各种现象进行描写,打造本土化的犯罪片。首先,在非典型的社会中选取典型的事件为题材。非典型的社会就是中国社会,它是客观存在的,应从一个客观存在的社会中选取具有代表意义的犯罪题材,如拐卖人口、复仇杀人等,从一桩桩犯罪事件中窥探人性的善恶,在“现实主义”中批判犯罪事件。其次,本土化的人文关怀与对人性的解读是将犯罪片“中国化”的表现。好莱坞的犯罪片更崇尚于表彰正义者的价值,相对而言鲜少重视对人伦道德的评判。而国产犯罪片因角色的设置是充满“人情味”的,故在中国社会背景下挖掘犯罪片的情感线索是体现“现实主义”的重要方式。如影片《黑处有什么》虽然以小镇的连环杀人案为背景,但其内核是讲述一个少女在那个年代的成长过程、青春懵懂;《湄公河行动》改编自真实的边境中国船员遇难事件,实质则表达了中国为缉毒事业作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体现了缉毒警察无私牺牲的高尚品质;《烈日灼心》的心灵救赎;《追凶者也》中对人性的真实刻画等,都是在现实主义的故事中挖掘深层次的主题思想。
用非线性的叙事方式营造悬疑氛围。非线性的叙事方式作为一种具有创新性的叙事手段,开始逐渐应用于电影叙事中。非线性叙事即打破经典的单线叙事,多条线索交错出现。对于犯罪片而言,非线性叙事方式的使用更有利于揭露社会现实。因为对一个犯罪事件,通过对它发生的原因、过程以及结果的多方位展示,可以更加真实地还原事实。使用全知视角可以使代表正义和邪恶的两条人物线索共同分担剧情,将整个犯罪事件充分统一起来。从“现实主义”的角度来看,观众比主角所知还多,全知视角使影片更富于现实性。如《树大招风》中的三线并置;《追凶者也》中类似日本经典电影《罗生门》的“多人视角铺陈故事”;再如《暴裂无声》也是从正反两方面叙述剧情,但片中的“悬念”即男孩的失踪却一直“悬而未决”,而导演另辟蹊径地以屠夫的儿子来代表“全知”的视角,这样的安排让观众有恍然大悟之感:原来真相就在身边。这大大体现了犯罪片“现实主义”的魅力。
“电影首先是一门工业,其次才是一门艺术。”[3]电影作为21世纪人们娱乐消费的重要内容之一,其本身就带有强烈的商业性。电影的商业性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观众的审美心理,故导致了影片所关注的“焦点”的变迁。对犯罪片的模式而言,电影商业性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三方面:为博取观众眼球而加入夸张的血腥、暴力等刺激性场面;为迎合审查与过分彰显“邪不压正”而削弱了影片结局的现实性;为探索新式的思维模式而扭曲了本该彰显的社会责任意识。这也正是一部犯罪片在商业化的同时,与“现实性”产生矛盾的原因。如何将“商业性”渗入到“现实性”中,并仍然保留影片“关注现实”的内核,是当下国产犯罪片应该重视的问题。
商业噱头服务于现实主义。动作场面的融入是近年来各国犯罪片的流行趋势。各电影类型的相互融合是旧好莱坞迈向新好莱坞的影片特征之一,这使得各类型之间的界限不再清晰,这也是类型片在发展到一定程度后的必然转变。对于犯罪片而言,与动作片的相融就是其在转变过程中最大的特征之一。犯罪片以犯罪事件为题材,在表现正邪两立、善恶冲突的场面中,往往会出现暴力、血腥的打斗镜头。动作戏不仅应运而生于影片的商业性,更是增强犯罪片场面张力的“工具”。以《暴裂无声》为例,张保民独闯昌万年办公室的长镜头中,他一人与一众保安进行搏斗,动作丝丝入扣,场面刺激性十足,动作场面充满了商业噱头。再如《湄公河行动》中的边境枪战,地雷爆炸、子弹横飞等商业性因素的融入,使影片充满了好莱坞大片之感。但如《冰河追凶》中的冰面打斗戏就给观众以脱离现实之感。商业性融入现实主义的过程,就是在考验导演对于影片整体艺术性的把握程度,因为对商业噱头的拿捏要以现实主义为基准,不能为追求感官刺激而与真实性脱节,应在真实可信的基础上表现“正邪冲突”的外在动作,以免出现严重脱离现实主义的浮夸内容。
“迎合有度”激发真情实感。影片结局如何在保留“现实性”的基础上又被大众及审查机构所接受,是当下国产犯罪片的一个重要问题。自古以来中国社会强调“惩恶扬善”,并以此作为艺术创作中美好结局的一个原则。但过分伸张正义很可能导致影片结局远离现实,因为“现实”就是“社会中确实存在无奈的事情”,应当直面现实社会中的“不合理”,而不应该予以回避。许多国产犯罪片为了结局力求善恶有报的“大快人心”而违背了“现实主义”的合理性,造成了一种“虚伪感”。例如影片《烈日灼心》结局处,三个并非真凶的主角却认罪与自杀,虽然导演旨在升华“自我救赎”的伟大主题,但这样的逻辑安排却显得十分牵强。而《暴裂无声》就以一种“好坏参半”的结局收尾。虽然昌万年与律师分别因非法采矿和受贿被逮捕,但他们却永远地隐瞒了男孩被害的真相。随着结局山谷无声的暴裂,下层人民在权贵面前“失语”显得更加真实,也正是由于这种现实的,甚至悲哀的结局才会激发起观众的情感。
思维探索彰显社会意识。电影思维的僵化是当下国产电影的诟病之一。犯罪片的思维模式一旦固定,观众就会对之产生审美疲劳。思维的僵化会使观众对影片剧情“一目了然”,这便使犯罪片失去了悬疑的特点。故犯罪片导演力图在犯罪题材的范围内进行探索,以求在犯罪片中给观众带来全新的观影体验与人文立意。以入围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国产影片《大世界》为例,影片以动画的形式展示了小城市里一桩犯罪事件引发的连锁反应。影片不仅用方言、破旧的街景、日常的台词展现出了一个逼真的世界,向观众传达了“仿真”的信息,其最精妙之处更在于动画的形式与连环的结构,此创新之举为影片赢得了国际上的赞誉。但过分探索犯罪片的思维模式会造成影片“失真”,从而没有突出影片的类型特征,而成为不伦不类的混合体。以《澳门风云3》为例,影片试图将犯罪片以喜剧的形式表现出来,但却导致影片类型特征不明显,从而使影片严重“失真”。
无疑地,国产犯罪片是华语电影可以蜚声国际的一个突破口。《烈日灼心》的自我救赎、《暴裂无声》的阶级博弈、《白日焰火》理性与欲望的挣扎,无论是业界还是观众对这些国产犯罪片的肯定,都不仅是因为其缜密的悬疑逻辑或激动人心的动作场面,更在于它们聚焦了尖锐的社会现实,以“现实性”为准则,以中国社会为背景,在犯罪片的外衣下展现了一个个真实的中国故事。犯罪片应当来源于现实社会,又高于现实社会,它应该成为一幅充满艺术韵味的社会图画,让观众从光影中窥探社会的面目、洞悉人性的复杂,从而审视、反省当今我国社会仍存在的问题。未来,国产犯罪片能否植根于中国的本土社会,打造属于本国的独特风格,成为成熟的创作类型,并得到国际影坛的认可,还需中国电影人的努力。
注释:
[1] 大卫·波德维尔,克莉丝汀·汤普森.世界电影史[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2] 乔治·贝克.戏剧技巧[M].中国戏剧出版社,2004
[3] 邵牧君.西方电影史论[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