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植·比较·建构
——行走在田野间的思想者

2018-01-24 12:52李劲松
音乐文化研究 2018年4期
关键词:音乐学建华人类学

李劲松

内容提要:管建华教授之学浩瀚丰富,涉猎广泛、成就斐然,涉及音乐学、人类学、中西哲学、心理学、教育学、文化学等领域。本文选取三个视角加以阐述,一是管建华教授作为音乐人类学家所做的贡献:引入与厚植,二是作为文化学者所做的贡献:比较与融合,三是作为教育家所做的贡献:建构与传承。

管建华教授治学视域宽泛,以音乐学为圆心,通达文史哲;视角独特,从比较出发,审视知识逻辑;思维敏锐,对学科知识的变化往往洞察秋毫;思想深邃,穿透表层现象直达学科内在本质;知行合一,首创东方音乐系茁壮成长,成果丰硕。从理论到实践,管教授的影响跨长江、越珠江、历黄河、达塔里木河,在我国音乐学界享有盛誉。在本文中,笔者只选取三个视角加以阐述,一是作为音乐人类学家的引入与厚植,二是文化学者的比较与融合,三是作为教育家的建构与传承。以此为视角呈现管先生的学术镜像。

一、引入与厚植

这里的“引入”指“异文化知识的引入”,“厚植”指本民族文化土壤的培植,两者是因素与环境的关系,即“异文化知识”是因子、因素,而丰沃的民族文化土壤是环境。管建华教授作为有着生物学与生态学视野的音乐思想家深知两者的相依相存关系,要想改变中国传统音乐文化发展现状只能是敞开胸襟、放眼世界,引入音乐人类学科的知识和方法,刷新中国传统音乐界的陈旧的知识观念,重构音乐学知识体系。知识体系的重建首要之举是学科理念的引入,如在《音乐人类学的视界——全球文化视野的音乐研究》一书中,管建华教授提出将“Ethnomusicology”翻译成“音乐人类学”,这是国内音乐学界首次提出的该学科概念,此概念的提出取代了此前具有殖民色彩的学科概念——“民族音乐学”,更为重要的是把该学科的性质与发展方向标示出来,正如他在访谈录中谈到对“音乐人类学”译名的良苦用心:因为1.“民族学”一词隶属于文化人类学,而且从学科发展史来看,“Ethnomusicology”的发展受人类学的引导;2.音乐人类学发展到今天已经有了较为系统与科学的体系,能作为独立的学科面世;3.将“Ethnomusicology”译成“民族音乐学”有“侮辱”和“歧视”的色彩。①鉴于此,管建华教授就使用了“音乐人类学”作为“学科”概念,反映了管建华教授的独立与自信的学术品格和忧国忧民的民族情怀。当然,引入“音乐人类学”概念,只是管教授解构后殖民心态的开始,要想使“这门学科”真正建立与发展起来,必须培育与之生长相适宜的气候与土壤,在此基础上,管教授于2000年撰写了《音乐人类学导引》一书,在书中他正式把这门学科的历史发展、特点、学科代表人物、学科观点以及在中国发展的基础与前景作了详细的阐述。由于该书的受众多为专业知识分子,所以一经发行,就受到专业音乐界的关注。一些专业音乐院校的选修课都把该书作为教材,也出现了一批以音乐人类学为选题的学术研究成果。

“多元文化音乐教育”是管建华教授在2002-2006年间主持的南师大“十五211重点项目”的关键词,也是国内兴起研究“多元文化音乐教育”的开始。多元文化教育是20世纪中后期国际范围兴起的一股新兴教育浪潮,持续至今,方兴未艾。管建华教授立足于音乐人类学立场,将音乐人类学的学科特点与“多元文化教育”的哲学背景统合起来,梳理出“多元文化音乐教育”的定义、特征与内在发展脉络,在中国音乐教育界和音乐人类学界掀起了对“多元文化音乐观念与学科规律”的研究。为了使后来的研究进一步聚焦,管建华教授一方面不断翻译介绍国际先进的研究成果;另一方面组织讲座、出版著作、发表文章,将世界音乐、音乐人类学、多元文化音乐教育等学术观念在中国音乐学界牢固树立。在他和音乐教育专家们的大力推动下,“世界音乐”(“外国民族音乐”)在各大师范类学校和专业音乐院校本科生教育中成为必修课程。随着课程的固定,教材也从20世纪80年代单一的“世界音乐”(内部参考,1989)版本发展到20世纪90年代管建华教授编译的三本美国大中学生使用的教材《音乐教育的多元文化视野》《音乐教育与多元文化》和《世界音乐》;从2013年管建华教授编译了由南京师大出版社出版的世界音乐教材《世界音乐教程——音响与乐谱》到《世界音乐系列》24本译著的问世,他为音乐人类学学科建设与多元文化音乐教育路径的开辟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正是在管教授的推介与引入下,音乐人类学和世界音乐研究才在当下的中国有如此繁荣之盛况。可以说在管建华教授的不懈努力下,21世纪的中国音乐学界与音乐教育界才厚植了如此肥沃的土壤,沃土之上的音乐人类学、世界音乐学科之花才能花开正灿烂。

正如管建华教授在接受上海高校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的采访时所言:“我相信E-研究院的工作对音乐人类学在中国的发展将产生一定历史意义的影响……我在综合大学教学以及和基础音乐教育或国民音乐教育的联系,我会积极地去传递音乐人类学学科知识和观念,也会尽力将E-研究院各研究员的成果向音乐教育界、学术界和社会相关领域推广。”②

二、比较与融合

管建华教授兴比较之举,并置与审视,找出民族音乐发展的内部动因,以此为基,执中而用,取长补短,构建民族音乐发展新模式。1986年,管建华教授参加了中国文化书院举办的“中外文化比较研究班”的学习,其中梁漱溟教授(中西哲学与文化比较研究专家)的有关“文化精神”的演讲,深深感染了他,并影响了其一生,我们可以在管建华教授的学术著作中、学术讲台上、专家座谈中都能感受到比较音乐学的学术路径。

(一)比较研究的学术方法

“我之所以提出重建比较音乐学是基于比较文化、比较哲学、比较文学、比较教育学、比较艺术学、比较美学、比较宗教学等跨文化和跨学科链接的维度。”③“比较研究在某种意义上是相当于自然科学的对照实验,是一种人文科学的‘实验’。后现代人类学或是音乐人类学的实验民族志,就是一种实验,它将新与旧,中心与边缘的文化并置,将音乐的运用在文化价值、文化过程、文化变迁及文化语境中进行对照和比较。”④“比较”是一种行之有效或者说立竿见影的研究学术的方法。管建华教授在学术研究中多采用“比较”的视角,将多种音乐文化现象并置起来逐一对照进行对比式的研究,这种研究是从中西音乐关系的思考而转向全球音乐文化研究的视野,从单一的、二元的音乐文化思想转向多元文化音乐的思考,是从单一的学科到多学科思考的心路历程。⑤正是用比较的方法,管建华教授从对哲学、语言、文学、宗教、地理、环境等比较揭示了中西音乐及其文化背景之异同,从音乐的刚性时空模式和音乐柔性时空模式比较中西音乐艺术的节奏、乐谱、演奏行为、创作方式等音乐特征;从对“单声”与“多声”、语言学的表层结构与深层结构的讨论,比较出了中西音乐“中心”特征的差别。正是“比较”的视野开启了管建华教授的治学思维,这种比较的视野赋予了其用文化整体思维与跨文化思维去关注音乐文化的“他者”、去关注音乐标准的多元化、去整体认识音乐的多系演化现象与特征。更为重要的是,比较视野的树立与拓展,为管教授进一步思考未来音乐发展模式提供了多种参照。不论是假借西方现代科学、哲学、艺术、音乐等观念和理论对中国音乐进行重新认定,还是应用音乐人类学的研究对中国音乐重新审视,还是从西方音乐发展现状的研究中来重新认定中国音乐发展所具的“潜力”,管建华教授都是以知识分子的“齐家、修身、治国、平天下”的担当和勇立时代潮头的胆识来认识中国音乐存在于世界的价值。推而广之,管教授站在时代当口,胸怀世界,认识到其他音乐存在于世界的价值,使中国音乐文化在参与世界音乐文化发展的进程和对话中担负起它所承担的人类文化发展的部分责任。⑥

如果说“比较”是方法,是视野,那么“比较”的目的则是更好地发展。管建华教授正是用“比较”的方法对比出中、西、非西方音乐文化的发展“镜”况,让学人们看清了中国音乐、西方音乐、非西方音乐的不同特征和不同背景的深层内因,继而管建华教授又以“兼容并包”“贯通中西”的气度和睿智眼光,指明音乐人类学在中国发展的学术之路。

(二)兼容并蓄的学术方向

正如管教授所言,中国民族音乐的传承与发展不仅要考虑到人类社会音乐传承的多样性与丰富性,而且必须考虑到中国传统音乐传承历史的延续性。⑦从管建华教授的著作中,可以感受到作为民族知识精英的忠于自己祖国和民族的学术品格——以民族的传承与发展为圆心、为出发点,谋求用中国智慧续写音乐人类学科在中国的发展篇章,进而用中国传统民族音乐的传承的经验为多元文化音乐的发展提供中国学者的思考。在1997年第1期的《中国音乐》杂志上,管建华教授就兼容并蓄提出了两点思考:1.处理好中外音乐关系,重塑主体性批评;2.中国传统音乐的现代化或现代观的探求。正是基于兼容并蓄的平台,管教授开始了从哲学、音乐学、语言学、生物学符号学等维度对中国音乐进行深层的思考。首先看后现代哲学,管教授仔细研究了后现代哲学代表人物利奥塔、福柯、德里达、德勒兹、罗蒂等人的学术思想,对后现代哲学思维方式如强调否定性、非中心化、零散性、反正说性、不确定性、非连续性等特征作深入研究后,提出了对人类音乐的看法要突破“欧洲中心论”的局限,如何突破欧洲中心论呢?他提出用反基础主义、反本质主义、反普遍主义的立场和视角去看具有“家庭类似”关系的音乐世界,这种反基础主义、反本质主义、反普遍主义的立场,就是“允许采用各种音乐的学习方法,容纳各种音乐思想、反对本质主义和普遍主义方法的唯一性”⑧。正是这种对“音乐文化并置”研究或者说兼容并蓄的视角,使得中国民族音乐等“非西方音乐”的特征、行为、物质文化、内在演化之规律,真正得以展示在世人面前,让人们去认识、去思考。国内研究民族音乐的学者们才抬头看清自己所处的历史与时代的关口。正是在后现代哲学的反思的基础上,管建华教授又引入了伽达默尔的解释学、胡塞尔的现象学、海德格尔的现象学、范梅南的现象学、罗蒂的教化哲学,创造性地把音乐教育学与现象学融合在一起,而提出“音乐现象学教育学”,⑨其核心就是将西方科学的音乐概念悬置起来,对具体的实地音乐文化现象进行考察,“它对不同文化音乐的描述和解释,不断揭示出新的、我们未知的、丰富多彩的人类音乐的生活世界。”⑩管建华教授从认识上厘清了我们对丰富多彩的音乐生活世界的研究思路,为我们探究、揭示民族音乐提供了认识论上的支持。那么我们探究音乐人类学、民族音乐的方法是什么呢?管建华教授又深入探讨了从语言学转向、符号学和课程论等方面建构研究逻辑的可能性与可行性,如他融合英美哲学的语言学转向与中国民族音乐的语音、句法、语义研究,而提出对中国音乐体系作文化语言学分析,⑪而重新认识民族传统音乐的内在规律,时至今日,我们仍需细细品味管建华教授融合中西哲学、文化学、语言学、音乐学之后发出的思想家般的预言。

管建华教授提出的“音乐现象学教育学”也是其在深入研究与分析胡塞尔的现象学原理,融合了“生活世界”“交互主体性”的核心理论关键词与音乐教育相结合而产生的新成果,“音乐现象学教育学”要求直接指向音乐生活世界,从音乐的日常语言或普通语言着手去解释、描述文化中的音乐观象。这就为我们民族音乐的传承与发展提供了教学论上的支持。⑫

三、建构与传承

回顾管建华教授学术之方向,从对民族音乐学的学习到对音乐人类学、世界音乐和音乐教育的深入思考,这些都为其后来的实践提供了理论指导,为后来的东方音乐学科的建立打下了雄厚的基础。管教授一直担任“世界音乐学会”副会长、代会长等职,推广世界音乐、研究外国民族音乐一直都是管建华教授工作的重要内容。从2004年召开的世界多元文化音乐教育国际研讨会,到2011年召开的音乐教育国际高层会议,管建华教授可以说为推进“多元音乐教育”与“世界音乐”不仅贡献了思想和智慧,还用实际行动参与到推广与建构之中,自2010年管教授受聘于南京艺术学院音乐学研究所后,一直致力于“东方音乐”的研究。在管教授的引领下,学生们跟随教授走出国门,深入到印度、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土耳其等地进行田野调查,深入了解东南亚、南亚以及中东音乐的传统与现状,对东方音乐的具体形态有了直观的了解与体验。紧接着,于2011年申报的课题“东方音乐类型的文化研究”获得国家基金艺术学项目立项,作为项目建设成果,南京艺术学院成立了东方音乐学系。东方音乐学系的成立使得东方音乐不仅仅是作为“西方音乐”的“他者”所存在,而是以“对话”的姿态以同等身份和地位并置于音乐研究领域,这是属于东方音乐在中国音乐领域的身份宣言。回顾管建华教授从事的音乐实践,从系列的世界多元文化音乐教育国际研讨会到世界音乐学会的每一届年会,管建华教授无不身先士卒、鞠躬尽瘁,教授的所言所行,无不体现了一位音乐人类学者不仅埋头田野调查而且抬头看天所发出的时代之呼,正是如此,管建华教授用实际行动建构着中国的东方音乐学学科体系。

在他的引领下,一批译著和书评纷纷面世,这些著作不仅提供了“异文化”的音乐世界,更为重要的是,为民族音乐学、东方音乐学、音乐人类学或音乐教育方向的研究人员提供了教学参考资料,在《国际音乐教育研究》一书中的序言中,管建华教授引发的连续追问,为理论层面的学科研究如何走向实践应用指出了方向,也为当时同处于第三世界的中国在世界多元文化音乐教育浪潮中如何推进多元文化的音乐教育提出思考,⑬也为我国高校的音乐人类学、世界音乐、外国民族音乐方向课程提供了教学参考资料;在管建华教授主编的《世界音乐文化的教学》一书中,管门学子对印度、泰国、伊朗、尼日利亚、日本、韩国等国的传统音乐文化作了课例式的解读与设计,给广大从事音乐人类学、东方音乐学、世界音乐的研究生甚至是中小学音乐教学提供了成熟的案例与范本。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管建华教授组织翻译与审订的由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24本《世界音乐》系列丛书,涵盖了分布于亚洲、非洲、美洲、欧洲等24个国家和地区的民族音乐,这套丛书的翻译到面世历经数年,凝聚管教授的心血。《世界音乐》系列丛书从写作方式到章节结构再到对音乐事件的描绘都是以音乐人类学的田野考查方式展开,结合了现象学对音乐现象的描述,体现了这套系列丛书独特的“个案审视”的视野。正如一些高校教师所说:这套教材式的译著满足了外国民族音乐课程教学中教材和教辅材料的建设需求,有了这样系统的、丰富的教材,能够开拓教师和学生的眼光,从而能够激活音乐学生的思维,深化师生对多元文化音乐教育的认识。⑭《世界音乐》系列丛书以文化变迁、身份认同、音乐建构、生活世界、现象学、解释学为视点,为读者全面展示了24个国家和地区的音乐现象,作为学术研究、教学参考的重要资料,该系列丛书必将成为音乐人类学、世界音乐课程的首选和必备教材,因为该系列丛书是为音乐人类学科、东方音乐学科的发展献上一份“厚礼”,可以说,从《音乐人类学导引》到《世界音乐》系列丛书,映射出管建华教授从学术理论研究到教学实践的建构与传承的学术方向,他所提出的学术思想正被一个个教学实践所证实,从知到行,知行合一。

结 语

从时间维度看管建华教授之学融通古今,从空间维度看横跨中外,从内容看涉及哲学、美学、人类学、音乐学等多门学科,其著作、文章、主编的丛书和编译的外文译著可达百万字之多,想要对管建华教授的学术成就作较为整体梳理,不是寥寥千言可以书写完全的。笔者只能试着选取以上三个视角对管建华教授的学术品格、学术理路、学术贡献作简要陈述。管中窥豹,得知一二。

注释:

①黄婉:《我与音乐人类学当下最关注的论题(十)》,载《音乐艺术》,2009年第4期。

②同①。

③同①。

④同①。

⑤管建华:《中西音乐文化比较的心路历程》,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第4页。

⑥同⑤,第263页。

⑦管建华主编:《民族音乐文化传承》,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第4页。

⑧管建华:《后现代音乐教育学》,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第95页。

⑨同⑧,第259页

⑩同⑧,第279页

⑪管建华:《世纪之交:中国音乐教育与世界音乐教育》,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第170-171页。

⑫同⑧,第265-266页

⑬管建华:《国际音乐教育研究》,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第23页。

⑭陈国符:《<世界音乐系列>新闻发布暨学术研讨会综述》,载《南京艺术学院学报(音乐与表版演)》,201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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