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意宁
1942年5月,文艺座谈会在延安召开,毛泽东在会上发表了在近现代文艺历史中意义重大、影响深远的讲话,自此如火如荼的根据地文艺整风改造活动正式拉开序幕。陕北说书,作为在陕北地区具有广泛群众基础,并有一定艺术价值的文艺形式,也在接受改造之列,不但出现了享誉全国的代表性艺人韩起祥,也产生了《翻身记》《刘巧儿团圆》《张玉兰参加选举会》等说书名篇。可以说,1940年代至1970年代,对陕北说书改造的效果是显著的,时至今日,可以看出当时对陕北说书的改造利弊各现。作为一个独特个案,七十多年前对陕北说书的改造,以及改造工作至今对这个曲艺曲种的影响是一面历史的镜子,研究者和创作者可以以此为基点,审慎反思什么是最适合自己工作对象的方式、方法。
现有资料表明,1940年代陕北说书改造活动基本是围绕韩起祥一名艺人展开的。1944年10月11日召开的陕甘宁边区文教大会上涌现出大批来自当地群众的“文艺英雄”,可以看出,陕甘宁边区的文艺运动已经取得了可喜的阶段性成果,并亟待扩展到其他文艺品种中去。会议的闭幕式上通过的《关于发展群众艺术的决议》提出,应该发展创编新的唱本、故事、鼓书,同时也应该教育旧有的说书人、故事家、小调家、练子嘴家等,使他们为新生活、新思想服务。①由于陕北说书艺人具有以上便于传播实事政策的优势,在会议后边区政府深入基层开始筛选有改造潜质的艺人。
1945年3月,韩起祥被林山带到边区文协②标志着改造活动正式拉开序幕,此时的文艺运动的模式已经趋向成熟,也经历了转型。众所周知,标志延安文艺运动开端的作品是秧歌剧,即专业文艺工作者以宣传新思想为目的,采风、创编、演出的程序,该模式到1943年末逐渐发生了变化。如《解放日报》全文刊载了民间歌手李有源自发演唱的信天游《东方红》的十几段歌词。对于边区百姓来说,“上报纸”非常荣耀,在笔者的田野工作中看到,现在仍有艺人向政府争取作品见报的机会。在宣传鼓励的双重推动下,群众自发用旧体裁创演新内容作品的模式在1943年末逐渐成为主流,改造说书也在此时开始。
在当地,说书人具有双重身份:一方面,说书人都是目盲的底层劳动人民,以说书为唯一谋生手段,类似于乞讨;另一方面,说书是一种求神还愿的巫术仪式,说书人同时也兼卜卦、算命,百姓对他们有敬畏之心。因此,将说书作为改造对象具有优势。
关于韩起祥如何成为最主要的被改造对象,有很多传说如边区政府明令不允许说传统书,韩只能改说新书;③再如据称韩是进步艺人,曾帮助八路军贴标语、送情报;另有说法,韩由于技艺高超受到毛主席的关注和接见。无论实情如何,韩成为唯一的说书英雄具有特定条件。从地域上看,说书的主要发源地和流传地并非延安,而是榆林地区东部为主,韩起祥本人就是横山人,师傅是米脂人,延安说书人数量少;从个人能力上看,韩思想灵活,善于接受新事物,记忆力和即兴能力强,既能快速背唱文艺工作者创改的书目,也能自编新书,因此韩起祥就脱颖而出了。
1945年,安波、林山、陈明组成“说书组”④,改造说书活动正式拉开序幕,马可、丁玲等同志也参与其中⑤,说明改造从音乐和文字两方面展开。说书组的同志一方面教育艺人转变思想,编唱新书,一方面也向艺人们虚心学习说书。如韩起祥的新书代表作之一《红鞋女妖精》来自于一个真实的故事,而给韩起祥讲故事的正是贺敬之同志⑥。如前所述,说书艺人本身就兼具巫医身份,由他们对群众进行反迷信教育更具说服力说书组向艺人学习也取得了成果,陈明作书词、安波谱曲合作了新书《平妖记》并在1951年发行单行本⑦,本书后附安波同志撰写的《关于陕北说书音乐》一文,概括精到并与现状相符。
在说书组的帮助和鼓励下,也在群众的拥护中,改造说书取得了可喜的成果。据资料记载,1945年中开始,韩起祥的新书和报导不断见报,相关专访、板画等也相继问世。自此为开端,至1980年代,除“文革”期间外,韩起祥不断创编新书词共达五百七十余部。韩起祥担任新中国第一、二任中国曲艺家协会副主席,并曾任曲协陕西分会主席、曲协延安地区名誉主席、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委员、陕西省文联顾问、延安地区文联名誉主席等。
陕北说书在题材方面的改造最为显著。传统的陕北说书与许多曲种相似,主要采用金戈铁马和才子佳人两大题材,说书艺人称为“奸臣害忠良”的“传类书”和“姑娘招相公”的“记类书”。另有一类小段书,唱述小故事。改造说书活动要求说书艺人转变思想创演进步书。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新书并没有将口号直接编入书词,而是通过故事向群众讲述道理,如《翻身记》讲述的是韩起祥本人由贫苦盲人到翻身做主人的故事。这些书目题材虽新,但多是身边的真人真事,是百姓易于接受喜闻乐见的,取得了更好的宣传效果。曲艺艺术传统上一直善于通过唱述实事故事针砭时弊,因此这种题材上的转换兼顾了说书的特点。
传统说书主要有四种唱调构成整本书的演唱部分,分别为【平调】【哭调】【武调】【十字调】,其中【平调】是基本调,其他三种调与其为板式变化关系。改造说书活动中,陕北说书的唱调产生了变化,加入了许多新的曲调。
资料所示,说书唱调的改革主要集中体现在《刘巧儿团圆》一书中。如《中国曲艺音乐集成·陕西卷》中记录,该书运用碗碗腔、行军调、丑角调、反角调、岗调、钉缸调、观景调、卖杂货调、珍珠倒卷帘调、摇三摆调、垂金扇调、戴草帽调、梨膏调、五哥放羊调、小放牛调、信天游调、张生戏莺莺调⑧等唱调,和【哭调叫板】【垛板哭调】【滚白哭调】⑨等板式,这些成分主要来自于当地民间音乐。而说书仪式中用于请神和送神的念诵调被弃之不用。
对于《刘巧儿团圆》中唱调的大规模改革,韩起祥自述,传统的唱调只有几种,听众听说书都“瞌睡了”⑩。在创编《刘巧儿团圆》时,一开始还是按照以前的方式演唱,在文艺工作者的建议下,韩起祥开始尝试加入新的音乐元素⑪。《刘巧儿团圆》创编好后,韩没有立即学会,新调部分经历了修改和熟练的过程。韩起祥形容为,“在党的领导下,群众的鼓舞下⑫,同志们的帮助下”完成改革。笔者认为,其中“同志们的帮助”对音乐改革起到重要作用。如增加的各种板式,韩对其原理难有理性认识。再如《刘巧儿团圆》新调多为专调专用,如卖杂货调是为身为货郎的刘巧父亲设计。特别是陕北地区不常出现的秦腔音乐,笔者判断,很可能源自大家的帮助。凡此种种都有较明显的专业音乐加工痕迹,笔者认为,这也是《刘巧儿团圆》之后的诸多新书少见这些新音乐元素的主要原因。
此外,韩起祥还在演出中增加了一些打击乐器。如一种由多个细小的木片组成的“麻喳喳”,跟随手弹三弦发声,韩自述是他的发明⑬,而笔者采访的老艺人认为,这是一个传统乐器,其中原委尚待辨明。还有一个小镲,韩起祥自述是在山西的说书艺人处学到的。
改造以前的说书是信仰仪式的组成部分,分为会书、社书、家书三类。会书,即庙会书,陕北每村每年一次的庙会上参拜龙王、菩萨、本地大神等,在请愿活动结束后,庙上会表演说书、唱戏等娱乐节目以酬神,说书并非其中的必要环节;社书,是在社会(以村为单位的集会)中表演的说书,以村民组织“社”为核心,有非常严格的仪式程序,其中说书是必要的环节,说书人是执仪者之一;家书,是家庭还愿仪式的一种,分为平安书和愿书两种,两者过程没有区别,说书人是唯一的执仪者,说书即是仪式本身。总体来说改造前的说书是一种民间信仰观念下的行为,当时被明令禁止。
改造后的说书获得了两种表演场合,一是深入农村做宣传,二是登上正式的舞台。这两种场合都可以与传统曲艺表演场合相对应,但其本质已经产生了变化。应该认识到,传统曲艺无论是走村、撂地、占馆、登台,都与表演者的经济利益相联系,而改造后的说书场合则是带给说书人以荣誉。此外,传统的说书都是走村形式,在曲艺表演场合中是初级阶段的表征。而改造说书中的舞台场合,可以说是加速了这个曲种的发展过程。
笔者认为,改造说书活动对说书人的改造才是最本质的。如前所述,说书人一方面是生活在底层的贫苦残疾人,政治觉悟普遍不高,如韩起祥曾经当过“刮烟鬼”(流浪在外的人),一边说书一边乞讨为生。同时说书人在百姓意识中具有“通神”能力。改造说书,将信仰活动的执行者改造成为了新政策、新形势的宣传者。
边区政府对说书人采取既团结又教育的方式。1945年8月5日《解放日报》上刊出的书词《张家庄祈雨》的附记中,林山同志介绍韩起祥,“去年思想转变,开始说新书”⑭,其实韩的“转变”和“编书”凝聚了说书组的心血和党的关怀。如在听了韩起祥表演的传统书《武松打虎》后,延安县委书记曾对韩说,希望韩能编演现代英雄故事⑮;1945年4月“说书组”成立后,韩起祥在其帮助下开始正式走上了改造旧书、编新书、创新曲的道路⑯。1944年边区开展反迷信活动,县政府将当地的巫神召集在一起改造,此期间政府鼓励韩起祥编出相关题材的新书;不久边区改造“二流子”,韩起祥又编出《二流子转变》⑰。凡此,韩起祥逐渐开始主动以新人新事为题材创编新书,直至1989年逝世。
资料显示,韩起祥的早期新书作品中其实也有以“说书组”为核心的延安文艺工作者参与创编。如《张家庄秋雨》是林山同志帮助整理的⑱;宜川胜利后,杨宏章同志把相关报章新闻读给韩起祥听,并和陈步伐帮助韩起祥编出《宜川大胜利》;《大翻身记》是1957年与王崇元同志一起创作的⑲;《张玉兰参加选举会》《刘巧儿团圆》《狼牙山五神兵》等书目是经过林山、高敏夫、程士荣三位同志整理,并发表的。可以看出,实际上韩起祥的主要作品都与专业文艺工作者的协助有关,但这些文艺工作者在改造说书活动中隐去了自己的功绩,把荣誉留给了韩起祥。
此外,党的关怀、作品不断获奖和见诸报端造就了韩不同以往的地位。1946年韩起祥在杨家岭中央大礼堂表演《张玉兰参加选举会》,毛主席到场观看,亲切接见握手,并将其留宿⑳,这件事对于艺人来说是无上的荣誉。1946年8月25日,韩起祥又为朱德总司令表演《四岔捎书》《反巫神》《刘巧儿团圆》等书目㉑。自1945年起韩起祥编的新书书词不断发表,《张玉兰参加选举会》获边区文协特等奖㉒等。1977年中央广播电台为韩灌制《我给毛主席去说书》唱片并全国发行。1975年韩起祥当选为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1977年延安大学中文系聘其为特聘教授;1984年上海音乐学院拍摄专题影片《韩起祥》㉓……可以看到,韩起祥身份转变的同时地位也提高了,成长为说书英雄,成为说书人的榜样和前进的动力。因此韩起祥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今天的韩起祥”㉔。
当今的陕北说书艺人分为两类。
一类是传统艺人,均为盲人和半盲人,其表演方式、演唱书目、说书用乐、表演场合都延续了改造说书前的传统,因自持三弦坐唱而被称为坐场书。这类艺人大概不超一百人,且年龄多在五十岁以上,其中技艺优异者较少,他们掌握着丰富的传统曲调和几十本传统书目,随着他们逐渐老去,这些文化遗产濒临消失。更为重要的是,传统说书方式难以获得更多的说书机会,收入也较低。2014年还有盲艺人很悲伤地打电话给笔者说,现在的说书人没人管了,生活很困难。
另一类是新兴的明眼人说书,唱奏分开,主唱者打板立唱,并能在场地中自由行进,被称为走场书。这一派由张俊功开创,语言丰富,音乐单一,仅有【迷花调】一调。据一次说书邀请赛统计,明眼书匠达七百人以上,多来自横山县。走场书艺人表演的书目多为新编传统书,而非传承下来的书目。现在陕北地区需要请说书表演的小型庙会基本都被明眼说书占领,艺人们都能顺利接到工作。
改造说书造就了说书艺人韩起祥的成功,同时也对陕北地区的说书文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从体裁上来说,在改造以前,说书是在陕北及与其接壤的部分地区中普遍存在的一种艺术形式。如前文所述,小镲就是在山西的说书艺人处学习而来的。经过改造说书活动,逐步确立了“陕北说书”这一名称,标志着其成为一个独立,并举国闻名的代表性曲种,而其他地区相似的形式则被冠以三弦书等其他称谓,与陕北说书相割离。
从题材上来说,改造说书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确立了陕北说书说新人、新事、新书的模式,韩起祥自创的五百七十余部作品均属此列。这些书目由于即时性强,基本以文本形式保留,而没有以说书的形式传世。包括韩起祥本人,表演过的书目据说只有二十多本,而最常演出的并不是改造最为精细的《刘巧儿团圆》,也不是长篇自传《大翻身记》,而是40分钟左右的《小翻身记》。虽然现在的盲艺人不会唱韩编的新书,但以小段编唱实事政策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笔者在考察的过程中遇到有盲眼艺人编唱《计划生育好》《怕老婆》等快板小段。
从内容上来说,传统说书以唱为主。虽然或即兴创作,或背唱长篇书目看似很困难,但传统书中有固定的书套,即特定场景有固定的唱词和曲调。在新编书中,这些传统的书套都不能运用了,创编和背诵齐言韵文书词都变得非常困难因此可以看见,在长篇新书中,大大地加重了散白的比例。同样的情况发生在现在的明眼人走场书中,创始人张俊功被称为“有急智”的人,但多数艺人即兴创作大量诗体书词难度很大,笔者认为改变唱念比例的做法,可能借鉴了改造说书中的经验。此外,据老艺人介绍,他们的师傅一辈艺人,即韩起祥同辈或长辈的艺人中,普遍采用十字句书词,而现在无论是明眼还是盲人说书,多数采用七字句。笔者注意到,韩起祥的新书唱句也是以“好抓词”的七字句为主,所以笔者按时间推测,现在说书以七字句为主可能也是从改造说书开始的。
从音乐构成上来看,韩起祥在《刘巧儿团圆》一书中加入的新元素,并没有固定成为陕北说书的曲牌和板式,现在的盲艺人仍然在演唱传统的四种唱调。但应该注意到的是明眼人运用的【迷花调】,该唱调与传统说书中主要采用欢音阶不同除首句外,往往整本使用苦音阶。从名称上来看,这一曲调可能与眉户有关。陕北地区并不是苦音盛行的地区,也不是眉户的主要流传地,因此【迷花调】可能直接来自于改造说书中的音乐创造。而如前文所述,韩起祥在改造说书时还尝试加入了以前不常用的打击乐器,以加强音响效果。这种做法曾经一度被发挥到了极致,据艺人介绍,有艺人做了个打击乐器架,所挂乐器达十几种,唱奏的时候热闹非凡;还有艺人尝试在表演中加入了扬琴。虽然这类表演并没有延续至今,但现在说书艺人常常加大乐队编制的做法可能借鉴于此。
从表演方式上来看,改造说书后,陕北地区有说书艺人的县纷纷成立了盲人宣传队,定时下乡做宣传,因此改变了传统少则一人,多则师徒二人的表演方式,而是变成了群体表演。现在,无论是坐场书还是走场书都有多人表演的形式。
从表演主体来说,改造说书中韩起祥身份的转变对盲艺人群体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现在的盲艺人,一方面仍然属于宣传队的成员,每个宣传队都有队长和书记;另一方面他们又以说书、算命为谋生手段,被自然经济规律左右。
毋庸置疑,改造说书在当时是成功,甚至是成绩辉煌的但陕北说书发展到现阶段,分化成两个派别,坐场书濒危,走场书丢掉了许多可贵的传统元素,这样的尴尬境地也显而易见。纵观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历史,文人参与往往是某一音乐品种发展的契机,如魏良辅之于昆曲,韩小窗等之于鼓书欧阳予倩等之于京剧。鲁艺文艺工作者对陕北说书的改造当然也可以看作是这样的一次文人与音乐文化品种的碰撞在笔者对陕北说书长期的考察研究之间,常常思考,如果重回改造说书的年代,是否可能找到更有利于陕北说书发展的改造方式,从而避免现在所面临的危机?
如前所述,改造后的新书没有传世的作品,笔者认为有如下几个原因:
首先,从题材来说,新书与传统书的差距过大。以民间曲调演绎新词用以政治宣传的方法,在历史上常见,但多限于歌谣。文艺运动中,信天游的改编就是成功的例子,如《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东方红》等歌曲至今仍活跃在舞台和银屏上。不同于民歌的短小易传,说书篇幅长大,像韩起祥这样资质高的艺人学会《刘巧儿团圆》这样的新书也很困难。前文曾述,艺人记述传统书目主要依靠掌握大量的书套,书中的大部分段落均由书套组成。藉此,改造说书时,一方面可以引导艺人在编新书的时候尽可能多地利用传统书套,一方面可以致力创编能适应新内容的新书套,并有意识地在说书艺人中推广新书套,可能会收到更良好的效果。
其次,同一部书中,新音乐元素使用过多。在《刘巧儿团圆》这部书中,使用了超过二十种新的音乐元素,可能使原有属于陕北说书的风格变得不鲜明。特别是一些新的曲调的运用,来自于多种民歌、曲艺、戏曲品种,调类繁杂。按照音乐组织形式来说,陕北说书是较为典型的板腔体曲种,传统书目中偶尔出现的杂调也极其少见。而《刘巧儿团圆》仅“集成”记录的新曲调就多达17种。这些曲调多为专调专用,即在特定情境或特定身份中使用特定的调,如新书坚持这种音乐结构模式,就将陕北说书从板腔体变为了曲牌体。这种突变在一部书中完成,艺人很难于接受。笔者认为,如音乐改造在传统唱调基础上侧重丰富板式,可能更利于曲种发展。
再次,音乐改造中,文艺工作者可能忽视了大区域背景内,小区域之间的文化差异。参与改造说书音乐的主要音乐家中,安波是山东人,马可是江苏人,改造说书主要以延安为中心展开,延安正是关中文化和陕北文化的中间地带,而说书艺人则主要集中在榆林,即说书是典型的陕北品种。对于身处过渡地带的非陕籍音乐家来说,可能将陕西的文化作为整体看待,因而忽略了关中音乐与陕北音乐的差别,陕北对于秦腔、眉户中花音阶与苦音阶的转换缺乏认同,因此今天看到坐场书采用的双音调(花音阶为主)和走场书采用的迷花调(苦音阶为主)互不相融。
改造说书在如火如荼的文艺运动中进行,并起始于运动的成熟阶段,文艺工作者对当地的民间文化已经具有了一定的了解,怀有巨大的热情,并进行了大量的实践,因此对说书的改造工作可以说是一蹴而就的,这在韩起祥个人的成绩中可以得到体现。但文化改革的成功与否更应该经历历史的检验,在某一个特定的时期,曲艺艺人的身份可能改变,但他们以及他们掌握的文化艺术终究要回到自然经济规律中接受时间的洗礼。
毫无疑问,改革说书活动的践行者们保持着精心认真的工作态度,前文所述安波同志撰写的《关于陕北说书音乐》一文为后续的研究者留下了宝贵的历史资料。但更应该认识到,受意识形态的限制,对陕北说书的工作更多地体现在改造和创新中,而忽视了保存。韩起祥本人在晚年意识到,在有生之年他应该“为党再做的几件事”是,应将师傅口传给他的八十多本古书整理、记录出并传承下去。而今天在陕北地区仍然流传着的古书仅有三十多本,尚不及当年韩起祥一人掌握的数量,且有多本是残本,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损失。
在田野工作中,笔者发现民间艺人对专业的文化工作者总是抱有极其崇敬、信任的态度,他们自认为文化低,希望得到专业学人的帮助和引导。正因为此,研究者、改造者、创新者就更应该学习历史的经验,更加审慎地对待自己的工作对象,不激进、不粗暴、不盲目。曾经有一个陕北老歌手对笔者说,“有了老师的教导,我才知道我应该按节奏唱歌”。因此,笔者在一篇关于陕北民歌的调查报告中写道,由于专业舞台的需要,很多山歌体的信天游逐渐变得规整,趋向小调化。这种现象是否是有利的发展,还需要时间的验证。希望有更多的学人满腹热情地将目光投向民间音乐文化中。扎实地进行基础工作,尊重音乐文化事象自我呈现的可观发展规律,敬畏传统,更多地保护、保存传统。这是我们应该不断探索的课题。
①胡孟祥《韩起祥评传》,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第65页。
②同①,第69页。
③同①,第66页。
④⑭艾克恩《延安文艺运动纪盛1937.1—1948.3》,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年版,第591页。
⑤柯仲平《陕北改造说书》,《文艺报》1949年第6期。
⑥同①,第68页。
⑦陈明、安波《平妖记》,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1年版。
⑧《中国曲艺音乐集成·陕西卷》,中国ISBN中心1995年版,第1011—1024页。
⑨同⑧,第991—999页。
⑩曹振乾《韩起祥文集》,北京:中国文化出版社2009年版,第431页。
⑪同⑩,第439页。
⑫同⑩,第440页。
⑬同⑩,第434页。
⑮ 同①,第 67 页。
⑯⑳㉒ 同⑩,第 504 页。
⑰同⑩,第449页。
⑱同⑩,第448页。
⑲同⑩,第452页。
㉑同⑩,第505页。
㉓ 同⑩,第 506—507 页。
㉔同⑩,第4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