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克拉索夫诗歌中的民间文学因素

付美艳，李梦雅



涅克拉索夫诗歌中的民间文学因素

付美艳，李梦雅

（天津外国语大学 欧语学院俄语系，天津 300204）

涅克拉索夫诗歌中的民间文学因素是其创作必不可少的艺术特征之一，诗人广泛吸收并借鉴了民间文学的语言、韵律及其表现手法，并对它们进行了独特的艺术加工。通过分析涅克拉索夫诗歌语言的口语化特征、诗歌韵律的歌谣性特征、表现手法的形象性特征，进一步阐释诗人非同寻常的诗学风格，同时为中国学界的涅克拉索夫学提供一个新的研究思路。

涅克拉索夫；民间文学；诗歌语言；诗歌韵律；表现手法

一、引言

文学有两种形态，民间口头文学和作家书面文学，二者紧密联系并且相互影响。民间口头文学先于书面文学产生，是作家书面创作出现之前唯一的创作形式。对于作家而言，民间文学是其艺术创作的源头活水，为他们提供了丰富的创作题材、生动的人物原型、深刻的思想内容和多样的艺术形式。反之，作家对民间文学的搜集、整理、研究、提炼、加工和传播，也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促进作用。

在俄罗斯文学发展的不同阶段，作家们都十分关注民间文学。18世纪文学界出现了对民间文学的研究兴趣，并且产生了第一批有意识地运用民间文学创作书面作品的尝试。19世纪俄罗斯作家和诗人对民间文学的关注程度更是远远超过以前。普希金、莱蒙托夫、果戈理等，都喜欢从民间文学中汲取营养，借其创作出优秀的文学作品。涅克拉索夫继承了前辈们重视民间文学、使用民间文学的优良传统，他不仅借鉴了民间诗歌语言、韵律、表现手法的精华，更是以民间文学为基础，开创了一代新诗风。

民间文学是研究涅克拉索夫诗歌的一个关键词，然而，中国学界对此领域的研究却几近空白。国内学者过去多从传统的社会学角度进行阐释，公民性似乎成为诗人最为显著的风格特征。然而，正如米尔斯基所言，涅克拉索夫是一位具有现代意义的诗人，其伟大的独创性和创新性通过其作品中的民间文学因素，即诗歌语言的口语化风格、诗歌韵律的歌谣性特征、表现手法的形象性特征得以充分体现。

二、诗人作品中的民间文学因素

1 诗歌语言的口语化风格

民间文学是一种口头语言艺术，口头性——用口头语言创作和传播是民间文学的一个主要特征。广泛借鉴吸收民间语言的涅克拉索夫，其诗歌语言，尤其是农民诗歌语言质朴通俗，口语化程度较高。诗人描写人民的痛苦生活不可能脱离民众语言，用树皮鞋、草席等此类高雅诗人少用的词汇来表现人民真实的日常生活，是涅克拉索夫的艺术创新。比如，在长诗《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的开篇就有由生动活泼的农民口语改写的诗行。

Ругательски ругаются, 七嘴八舌破口骂，

Немудрено, что вцепятся 看这架势，说不定

Друг другу в волоса... 还会动武揪头发……

Гляди-уж и вцепилися! 可不是，真干上啦！

Роман тузит Пахомушку, 罗芒给八洪一拳，

Демьян тузит Луку, 杰勉给鲁卡一脚。

А два братана Губины 顾丙家两兄弟

Утюжат Права дюжего, 一同揍大个儿蒲洛夫，

И всяк свое кричит! 你也喊来我也嚷，

（Некрасов，2011：868）①谁也不听别人的话！（IV，p.8-9）

诗人还经常把农民的日常生活词汇集中凝聚于一处，用以刻画庄稼汉的贫困：

Савраска увяз в половине сугроба— 萨夫拉斯卡深陷在雪堆中——

Две пары промерзлых лаптей 从残破的雪橇上露出来

Да угол рогожей покрытого гроба 两双冻透了的树皮鞋，

Торчат из убогих дровней. 一角用草席盖着的棺材。

Старуха в больших рукавицах 一个戴大手套的老妇

Савраску сошла понукать.（p.700） 下了车，策着马儿前行。（III，p.130）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涅克拉索夫的诗学思维与民间文学是极为相近的，他经常在自己的诗歌中引入那些只有在民间文学语境中才能正确理解的语汇。比如，在俄罗斯民间语言中，单词победный具有горький，несчастный，скорбящий之意。在巴尔索夫收集的《北方哭调》中妻子痛哭死去的丈夫时哭诉道：

Покидат меня, победную головушку... 他离开了我，留给我满腹悲伤……

Оставлят меня, горюшу горегорькую. 他丢下了我，带给我无限痛苦。

（Барсов，1872-1882：1）

在俄罗斯民间文学中，победная головушка意为кручинная головушка，指悲伤的、忧愁的头脑。诗人在《醉的夜》（«Пьяная ночь»）一章便运用了победная головушка的民间意义Победные головушки уснувших мужиков（熟睡庄稼汉的苦命的脑袋）。当有些词汇在文学语言和民间语言中同时存在时，诗人经常只采用这些词语在民间语言中的意义。民间语言中经常用хозяйка表示жена，用больно表示очень，用красный表示хороший，красивый，прекрасный等，这些用法在涅克拉索夫的诗歌中经常出现（Дарья, хозяйка больного，Больно вы уж тяжелы，Я видел красный день）。

涅克拉索夫对民间谜语也极为喜爱，他在自己的作品中使用了很多谜语，如锁（замόк）、回声（эхо）、影子（тени）等。诗人在运用民间谜语时，一般直接把谜底引入文中，从而去除了谜语的神秘性。在俄罗斯民间文学中有这样一个关于雪花的谜语：“飞舞时，不声不响；躺着时，不声不响；末日临头，大声嚷嚷。”（Летит-молчит, лежит-молчит; когда умрет, тогда ревет.）这个谜语是由谓语动词组成，若想猜出谜底需要找到主语，才能揭晓谜底。而涅克拉索夫在运用这一民间谜语时却把主语置于谓语之前，把谜底置于谜语之前，因此谜语就变成了雪花的直接特征。

Недаром в зиму долгую 这么长一个冬天，

Снег каждый день валил. 每天大雪纷纷下，

Пришла весна - сказался снег! 待到今儿个开了春，

Он смирен до поры: 到处是雪水哗哗淌！

Летит - молчит, лежит - молчит, 雪这玩意儿老实一辈子：

Когда умрет, тогда ревет.（p.875） 它不声不响地飞着，

它不言不语地躺着，

末日临头，它大声嚷。（IV，p.23）

涅克拉索夫诗歌语言的口语化特征还表现在诗意诗情的表达口吻方面，他采用了一种口语体式的表达方式，假想了叙述对象或者倾诉对象的存在，以面对面交流的方式进行抒情叙事。这种情境的设定，一方面缩短了读者与抒情主体之间的距离，另一方面则凸显了其诗语的口语特色。在诗人早期的诗歌中就有这种诗歌语言口语化风格的体现。

Украшаюттебядобродетели, 种种的美德装饰着你，

Докоторыхдругимдалеко, 这绝非别人所能具备

И — берунебесавосвидетели — 我可以指天作证，

Уважаю тебя глубоко...（p. 206） 我深深地尊敬你……（I，p.119）

此处我们可以发现一个典型细节，诗人对自己的抒情对象使用的是第二人称代词ты的形式。相对于冷冰冰的第三人称代词он或она而言，第二人称代词ты具有更为强烈的情感表现力。在很多情况下涅克拉索夫只要一提及某个人物，总是忍不住尽快地用直接言语与之会话，与之进行生动的交谈（Чуковкий，1962：573）。第二人称代词ты经常迅速替代он或она，出现在诗人的作品中，赋予其诗歌语言独特的个性。比如，在诗篇《葬礼》（«Похороны»）中，诗人首先叙述了一个外乡猎手在异地开枪自杀的事件，提及抒情主体时，最开始的指代形式为第三人称（«Осмотрел его лекарь скорехонько»）。然而在第九个四行诗节之后，诗人便开始直接用ты转向抒情主人公。

Что тебя доконало, сердешного? 可怜的人啊，是什么要了你的性命？

Ты за что свою душу сгубил?（p. 373） 为什么你要自戕轻生？（II，p.47）

这种直接言语手段塑造出一种作者积极参与到所发事件之中的氛围，表达出“我”对“你”的关怀和同情。如果没有这种口语体的直接表达方式，那么便很难听出诗人内心的激动澎湃，也会使整部诗篇的曲调显得冷漠无情。

涅克拉索夫经常用第二人称代词ты指称那些他所深切同情的、被生活摧残的，甚至溘然长逝的人们：Ты ему сердце свое отдала.../Сколько ночей ты потом не спала!/Сколько ты плакала!..Здесь ты свила себе гнездышко скромное.../Ну, а теперь ты созданье бездомное; Я задремал. Ты ушла молчаливо,/Принарядившись, как будто к венцу;Всю ты жизнь прожила нелюбимая/Всю ты жизнь прожила для других...这种第二人称叙事方式创造出这样一种印象，似乎作者一次又一次地与自己的主人公进行交谈，亲自干预他们的生活，时而直接当面指责他们，时而鼓励他们、安慰他们。诗人对于他们而言，从来都不是一个毫不相关的局外人，而是他们其中之一，是其生活的参与者。因此，每当诗人论及某个人物时，便会变成这个人物的直接交谈者，似乎他的那种或温柔或愤怒的感情恰恰产生于叙述某事件的那一刻。从这个意义而言，第二人称代词ты改变了时间范畴，它所体现出的并非那种过去的早已消逝的情感，而是现在正在体验的某种感情。

2 诗歌韵律的歌谣性特征

楚科夫斯基指出：“涅克拉索夫与大多数诗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不仅是一位诗人，而且是一个歌手，他不仅‘写’诗，而且‘唱’诗，其诗歌不仅服从于诗学定律，而且受歌谣准则的约束。”（Чуковкий，1922：40）由此可见，歌谣性（песенность）是涅克拉索夫诗歌最显著的特征之一。长诗《货郎》乍一看貌似农民日常生活小说（рассказ из крестьянского быта），有情节的农村小说（сюжетная деревенская повесть），然而，如果想出声朗诵却很困难，我们阅读时自然而然就想歌唱。旋律性和音乐性是《货郎》的基础，这种旋律如此自然，以至于读者一开始朗诵便会不自觉地变为歌唱。

Ой, полна-а, полна-акоро-о-о-обушка, 哎，小货箱儿满上满，

Естьиситцыипарча, 又有花布，又有锦缎。

Пожале-ей,моя зазно-о-обушка, 我的小情人呀，你可怜可怜，

Молоде-ецкогоплеча!（p.680） 可怜我小伙儿这双肩。（III，p.95）

并非这些诗句也可以歌唱（можно было и петь），而是非唱不可（нельзя не петь），因为它们具备歌谣的自然属性：拖长音诗行（протяжные строки）、扬抑格（хорей）、扬抑抑格词尾（дактилическое окончание）等。因此，《货郎》被作曲家谱成曲，成为深受人民喜欢的民间歌谣流传至今。

扬抑抑格词尾是俄罗斯民间诗歌最基本的固有形式，几乎所有的壮士歌、民间哭调，大量的民间歌谣，即成千上万的民间诗句都是由这种行末韵脚所修饰。

Утонул да тут родитель милой бáтюшко, 我亲爱的父亲，

Света братца тут смахнуло буйным вéтрышком 我亲爱的哥哥，

Середи да синя-славного Онéгушка, 我的好邻居，

Тут же бросило спорядного сусéдушка. 都沉溺在了奥涅加湖。

（Барсов，1872-1882：262）

仔细观察涅克拉索夫的诗句，其词法结构首先遵循的便是俄罗斯民间诗歌的韵律体系和重音体系。据统计，涅克拉索夫全部诗句的75%左右具有民间诗歌传统的扬抑抑格词尾，几乎所有大型长诗，如《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弗拉斯》、《货郎》、《奥琳娜，士兵的母亲》、《在乡村里》等都大量运用了这种行末的三重韵脚形式（Чуковкий，1922：18）。

—Как звать тебя, старúнушка? “老汉，你叫什么名？”

«А что? Запишешь в кнúжечку?»（p. 902）“怎么，记小本儿吗？”（IV，p.77）

Вот и мы! Здорово, старая! 我们又来了！老太太，你好！

Что насупилась ты, кýмушка! 干嘛那样愁眉苦脸的！

Не о смерти ли задумалась? 莫不是想起死来了？

Брось! Пустая это дýмушка!（p.408） 别这样，这是自寻烦恼！（II，p.110）

扬抑抑格词尾赋予民间歌谣、壮士歌、民间哭调等独特的延伸性和舒缓性，这种行末尾韵形式不仅突出了民间诗歌的抒情色彩，而且富有强烈的表现力和节奏感。

涅克拉索夫诗句的歌谣性特征还表现在平行结构（параллелизм）和重复（повтор）的广泛运用。诗句的平行对称是俄罗斯民间诗歌的固有模式。民间艺人运用平行结构最主要的功能是增强言语语势，给听众以深刻的印象。用于抒情时，不仅可以把感情和气势表现得淋漓尽致、强烈深沉，还能够使语句语义畅达、层次清楚、一气呵成。这十分有利于激发听众强烈的感情。在费多索娃的《哀村长的哭调》中有以下诗行：

Мироеды мировы эты посредники, 世界上的这些调停吏恶棍，

Разорители крестьянам православным, 把正教农民推向破产的火坑，

В темном лесе быдто звери-то съедучии, 就像幽暗森林的野兽，

В чистом поле быдто змеи-то клевучии, 就像明旷田野上的毒蛇，

Как наедут ведь холодныи-голодныи, 吞噬者饥寒交迫的柔弱生灵，

Оны рады мужичонка во котле варить, 他们兴致勃勃地把农民蒸煮，

Оны рады ведь живова во землю вкопать, 他们兴致勃勃地把活人掩埋，

Оны так-то ведь над има изъезжаются, 他们对农民极尽盘剥

До подошвы оны всех да разоряют. 直到榨尽人们最后一滴血汗。

（Барсов，1872-1882：285）

民间女诗人把调停吏恶棍比喻成“幽暗森林中的野兽，明旷田野上的毒蛇”，两行比喻句的平行对称不仅形象鲜明地刻画出官吏们丑恶狠毒的嘴脸，而且明显传递出民众对他们的强烈憎恨。平行诗句“兴致勃勃地把农民蒸煮，兴致勃勃地把活人掩埋”栩栩如生地反映了当权者代表们的滔天恶行。他们不仅对农民的苦难熟视无睹，而且还对其极尽压榨盘剥，直至农民彻底破产。这一段民间哭调通过两处平行结构的运用，进一步突出了压迫者反人民的本质特征，强化了人民对统治阶级的痛恨。

在涅克拉索夫的诗歌中，这种平行结构的例子比比皆是。著名的《穷流浪汉之歌》运用的就是典型的诗节平行对称。

Я лугами иду—ветер свищет в лугах: 我走上草原——风在草原上呼啸：

Холодно, странничек, холодно, 冷啊，流浪汉，冷啊，

Холодно, родименькой, холодно! 冷啊，亲爱的，冷啊！

Я лесами иду — звери воют в лесах: 我走进森林——野兽在森林里嚎叫：

Голодно, странничек, голодно, 饿呀，流浪汉，饿呀，

Голодно, родименькой, голодно!（p. 695）饿呀，亲爱的，饿呀！（III，p.122）

在十个相似的诗节中，每两个诗节处于严整的平行对称，五对平行的诗节建立在意义相似的基础之上，每一诗节通过多次重复холодно和голодно两个词汇，突出了庄稼汉饱受寒冷和饥饿之苦的悲惨生活，并且整体塑造出一个贫穷的俄罗斯形象。

涅克拉索夫的诗句不仅在诗节与诗节、诗行与诗行之间存在平行结构，在诗行内部的半行诗之间也存在句法和形态上的平行对称。比如，长诗《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的几乎每一页都有民间歌谣式诗句的平行划分。

По совести, ‖ по разуму...（p. 876） 凭良心，讲道理……（IV，p.26）

Качаются, ‖ мотаются...（p. 895） 晃晃悠悠，悠悠晃晃……（IV，p.64）

Легко ему, ‖ светло ему...（p. 1008） 那儿是一片光明……（IV，p.231）

Добра была, ‖ умна была, 夫人真是好心肠，

Красивая, ‖ здоровая...（p. 1028） 聪明、漂亮又健康……（IV，p.271）

以上诗行两部分的平行对称还强调突出了诗歌的内部韵，每一诗句的第二部分是第一部分的意义变体和节律句法变体。只有歌谣才能创造出类似的变奏形式，只有歌谣才追求第二诗行（半行诗）为第一诗行（半行诗）的余波和回声，这种诗词分布的歌谣式平行对称是涅克拉索夫诗句民间文学化的最高体现。

同平行结构一样，重复也是民间口头歌谣常见的艺术手法，比如，在民间壮士歌中就经常出现语汇、词组、句子甚至段落的多次重复。歌唱中反复出现相同的习语和片断，非但不会影响听众的聆听质量，相反起强调作用的重复反而能够加深听众的印象，使其更容易记住重要情节。涅克拉索夫在自己的创作中巧妙地运用了重复这种艺术手法。有词汇的重复：Ой, полна, полнакоробушка，Долго, долго все селение，Ты прости, прости, полянушка；词组的重复：Мало слов，а горя реченька/Горя реченька бездонная，Аммирал-вдовец по морям ходил/По морям ходил，корабли водил，И гнется, да не ломится/Не ломится，не валится；句子的重复：Под венцом стоять—/Голова болит/Голова болит，Ты и убогая/Ты и обильная/...Матушка-Русь//Ты и убогая/Ты и обильная/...Матушка-Русь等。在表达效果方面，同一词语、词组、句子有意识的多次重复不仅能够突出强调作者或主人公的某种感情，而且能够使诗行衔接紧凑，使诗句具有节奏美和回环反复之美。正如米哈尔斯卡娅所言，重复能够“营造言语的节奏，使言语因此具有某种意义上的‘音乐性’”（李美华，2009：69）。在接受程度方面，读者或听众受到同一刺激物的反复刺激，其注意力得以强化，印象得以加深，思想和感情也易于产生共鸣。

另外，诗人也经常通过一些音的重复，使音产生一定的节奏感，达到加强诗歌语言感染力的目的。“涅克拉索夫喜欢采用同一个元音贯穿诗句，他最经常运用的音为у。”（Чуковкий，1962：45）请看诗篇《铁路》中的诗行：

Всюду родимую Русь узнаю, 我要到处去了解亲爱的罗斯，

Быстро лечу я по рельсам чугунным, 我沿着铁轨飞快地奔驰，

Думаю думу свою.（p. 414） 我正在想着我自己的心思。（II，p.125）

以上诗句的语音和节律精湛地传递出火车轻盈飞驰的形象。它仿佛几乎未接触铁轨，未发出轰隆之响，而是寂静欢快地唱着歌。第二诗行的两个-чу恰到好处，第二个-чу比第一个-чу的发音要轻，因为重音并未落于此处，它准确地再现了火车移动时周而复始的单调旋律。

再如，《大门前的沉思》中的诗句Волга, Волга, весной многоводной中辅音в和元音о大量重复，并且每一个重音о之前必然有辅音в，构成音组-во。借助于-во的重复一河奔泻的春水栩栩如生地映入读者眼帘，我们似乎可以听到河水流淌的哗哗声。诗人高超的艺术技巧还表现在两个简短的词汇之后，使用了一个最长的四音节全元音单词многоводной，这一词语本身就具有水多之意。此外，单词многоводной还结合了诗行前面两个单词的不同音组，即同时结合了Волга的-во和весной的-ной，成为同一诗行之前词汇的合体。

3 表现手法的形象性特征

作家文学的修辞手法，基本上源于民间文学。涅克拉索夫通过巧妙地运用比喻、比拟、修饰语等表现手法，使诗歌形象更为生动，诗篇的艺术感染力更为强烈。比喻通常以语言的形象性和多样性为特点，要求设喻新颖、奇巧、形象鲜明。涅克拉索夫在自己的诗篇里，运用了大量的比喻。其创作之巅《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中共有140个比喻（Беседина，1960：120）。比喻在长诗的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诗人在描绘农妇玛特廖娜的肖像时把她比作丘陵上的母牛（корова холмогорская）。在民间思维中，母牛一般被认为是一种勤劳、强健的牲畜。涅克拉索夫借此比喻说明玛特廖娜是一个体格强健、勤劳聪明的女人。比喻辞格的运用使得人物形象生动鲜明。

再如，涅克拉索夫在塑造老农亚金的形象时连续运用了六个比喻。

Грудь впалая; как вдавленный 胸口凹，肚皮瘪，

Живот; у глаз, у рта 眼角和嘴边的皱纹

Излучины, как трещины 像干旱的土地裂了缝。

На высохшей земле; 其实这老农本人

И сам на землю-матушку 就很像大地妈妈：

Похож он: шея бурая, 棕黑色的脖子

Как пласт, сохой отрезанный, 像犁铧切开的泥土层，

Кирпичное лицо, 脸膛像砖头，

Рука—кора древесная, 双手像树皮，

А волосы—песок.（p. 903） 头发像黄沙。（IV，p.79-80）

诗人把亚金老人本身比作大地母亲，其眼角和嘴边的皱纹像干旱的裂了缝的土地，棕黑色的脖子像犁铧切开的泥土层，脸膛像砖头，双手像树皮，头发像黄沙。这些比喻不仅捕捉到了老农最主要的外表特征，产生了强烈的视觉效果，而且揭示了农民与土地、与耕作活动不可分割的紧密联系，极富艺术感染力。

民间诗歌常用的反喻在涅克拉索夫的诗歌中也大量存在。反喻，“就是从事物的相异点设喻：先以否定方式说出喻体，然后再以肯定的方式叙述本体，突出喻体与本体的差异与对立，从而使读者更加深刻认识事物的特性”（王福祥，2002：127）。在长诗《严寒，通红的鼻子》中，诗人在突出亲人们为死去的普罗克恸哭哀号时，突出年轻的寡妇在空旷的大森林独自砍伐柴木内心的苦痛时，都运用了反喻辞格。

Не ветер гудит по ковыли, 不是大风在茅草上呼啸，

Не свадебный поезд гремит— 不是婚礼的行列在喧闹——

Родные по Прокле завыли, 那是亲人们为普罗克恸哭，

По Прокле семья голосит...（p.706）那是一家人为普罗克哀号……（III，p.142）

Не псарь по дубровушке трубит, 不是驯犬者在密林里吹号角，

Гогочет, сорвиголова, 不是淘气鬼在哈哈狂笑，

Наплакавшись, колет и рубит 而是那年轻的寡妇

Дрова молодая вдова.（p.713） 痛哭了一场，正在砍伐树木。（III，p.156）

诗人通过从反面设喻，以反托正，从被否定的喻体事物的反面去领会本体事物的特征，进一步强调突出了农夫亲人们失去儿子、丈夫、父亲的无限悲痛。

比拟和修饰语在涅克拉索夫的诗歌中也多有体现。比拟“就是把物当作人或把人当作物来描写的一种修辞方式”（王福祥，2002：158）。比拟一般分为拟人和拟物两种。拟人是为了把事物或现象描写得更加生动活泼，把思想感情表露得更加深切感人，而把事物当作人来描写，把属于人的特征加到事物或自然现象的身上，从而抒发对事物或现象的内心感受，激发读者的丰富联想，增强作品的感染力。

涅克拉索夫的诗歌中，既有动植物的拟人化、无生物的拟人化，也有自然现象的拟人化。比如，在《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的开篇诗人就运用了很多动植物和无生物的拟人辞格。

Проснулось эхо гулкое, 沉睡的回声被吵醒了，

Пошло гулять-погуливать, 出来东边游，西边转，

Пошло кричать-покрикивать 出来南边喊，北边嚷，

Как будто подзадоривать 好像在挑唆这帮倔汉子

Упрямых мужиков. 好像在逗他们耍。

… ……

А тут еще у пеночки 还有只柳莺的小崽子

С испугу птенчик крохотный 吓得从窝里掉了下来，

Из гнездышка упал; 母柳莺唧唧啾啾地哭，

Щепечет, плачет пеночка. 寻找小鸟，却找不到！

Где птенчик? — не найдет! 后来有只老布谷鸟

Потом кукушка старая 被吵醒了，忽然想起

Проснулась и надумала 要招呼人家去布谷。（IV，p.10）

Кому-ко куковать...（p.868）

上述划线词汇都是人所具有的特征，诗人通过农民的眼睛观察世间万物，赋予回声、柳莺、布谷鸟等以游逛、呐喊、恐惧、哭泣等人物属性，不仅使诗歌形象更加生动，而且还反映出遗留在民族之中的多神教痕迹。

再如，Сурово метелица выла/И снегом кидала в окно/Невесело солнце всходило/В то утро свидетелем было/Печальной картины оно，И лес бузучастно внимал，Поле сохи запросило/Травушки просят косы，Ветер шумит наметает сугробы，Мороз-воевода дозором/Обходит владенья свои等诗句都是自然现象的拟人化。在诗人的笔下，暴风雪、太阳、森林、风、严寒等自然现象都被人格化。诗人赋予它们人的特征和行为，从而变无形为有形，变无行为为有具体动作，变无情感为有情感。

为了更好地塑造人物、表达感情，诗人有时也把人物性化。比如，在描写俄罗斯壮士萨维里的外貌时，把其比拟为一头巨熊，由此而突出了萨维里高大勇猛、毛发浓密的肖像特征。再如玛特廖娜的母亲得知提亲者为外乡人时的哭诉Как рыбка в море синее/Юркнешь ты! как соловушка/Из гнездышка порхнешь!（你像条小鱼儿/一掉尾游进了大海/你像只小夜莺/一起翅飞出了窝！）、亲人们安葬普罗克时的哭诉Голубчик ты наш сизокрылой！（你啊，我们的蓝翅膀小鸽儿呦！）都借助拟物辞格使诗歌更具感染力。

修饰语“是一种以形象的修饰词语对事物或行为的某一特征、特点进行描摹的修辞方式”（涅克拉索夫，1979：89）。修饰语最初在民间哭调、壮士歌、民间歌谣等民间诗歌作品中大量使用。比如，在人民的口头诗歌创作中，красна девица，ясные очи，белая рученька，буйная головушка，молодые молодушки，добрый конь，чистое поле，дремучий лес，горюци слезушки，синее море等均为固定的惯用修饰语。类似的固定修饰语在涅克拉索夫的诗歌中也经常出现。比如，在《园丁》中诗人描写美丽的贵族女儿和美男子园丁的外貌特征时，就运用了惯用修饰语девица-краса，белая рученька，руса косынька，буйная голова；长诗《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开篇中的солнце красное，тени черные，зайка серенький，лисица хитрая等也是惯用修饰语的典型例证。

除了惯用修饰语之外，涅克拉索夫还运用了抒情性修饰语。比如，他在描绘俄罗斯妇女命运的典型代表玛特廖娜这一形象时，赋之以многокручинная（多愁多怨的）和многострадальная（受苦受难的）两个形容语修饰，说明了在当时那个社会环境下俄罗斯妇女的悲惨命运；他在命名七个真理寻找者的故乡“勒紧裤带省、受苦受难县、一贫如洗乡、补丁村、破烂儿村、赤脚村、挨冻村、焦土村、空肚村、灾荒庄”时，通过隐喻性修饰语暗示了俄国到处充满饥饿与痛苦、人民毫无幸福可言的生活。

通过对涅克拉索夫诗歌比喻、比拟、修饰语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诗人巧妙地运用这些民间文学艺术手段，提高了诗歌的形象性、生动性，更好地表达了思想，抒发了感情，同时也深入地感染了读者的情绪。

三、结语

作为人民诗人，涅克拉索夫力图赋予诗歌最符合人民大众的世界观及其美学标准的语言形式和艺术形式，其诗歌中的民间文学因素是其创作必不可少的艺术特征之一。诗人拥有独具特色的诗歌语言宝库，他的诗歌语言同民间文学一样，具有一定的口语化特征。农民日常生活语汇的大量使用、民间谜语的借鉴与加工、第二人称叙事方式的经常出现都是其诗歌语言民间口语化的具体表现。

诗歌也具有自成一体的独特韵律和节奏，歌谣性是其诗歌韵律的独特之处。诗人的很多诗句都符合民间歌谣的传统范式，他全部诗句的75%左右具有民间诗歌传统的扬抑抑格词尾，平行结构和重复的经常使用也使其诗歌语言具有一种富有节奏的音乐旋律美。作品中的民间文学因素还体现在比喻、比拟、修饰语等表现手法的运用方面，这些民间文学艺术手段的巧妙使用，不仅提高了诗歌的形象性和生动性，而且增强了诗篇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

车尔尼雪夫斯基在论述人民与艺术的关系时曾经说过：“不能唱的诗，未必能称其为诗。”（Чернышевский，1949：555）在这方面，涅克拉索夫的革新精神特别显著：他的很多诗篇都成为民众歌曲，在民间广为流传。俄罗斯作曲家，如彼·伊·柴可夫斯基（П. И. Чайковский）、尼·阿·里姆斯基-科尔萨科夫（Н. А. Римский- Корсаков）、莫·彼·穆索尔克斯基（М. П. Мусоргский）、谢·瓦·拉赫玛尼诺夫（С. В. Рахманинов）等都曾为其诗歌谱曲。诗人的诗歌往往从民歌发展而来，因此最能真实地表达人民的思想感情和性格特征，反过来它又变成了民歌流传于民众之中。深受民间文学影响的涅克拉索夫反过来又对民间文学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注释：

①文中此后来源于涅克拉索夫一卷本诗集的引文仅在引文后标注页码；译文均选自魏荒弩翻译的三卷本《涅克拉索夫文集》（分别在文中标注为Ⅰ，Ⅱ，Ⅲ）和飞白翻译的长诗《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在文中标注为Ⅳ）。译文在文中出现时只标注代码和页码，如（Ⅱ，p.31）。

[1] Барсов, Е. 1872-1882.[M]. М.: изданы при содействии Общества любителей российской словесности.

[2] Беседина, Т. 1960.Прием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ого сравнения в поэме Некрасова «Кому на Руси жить хорошо»[A]Базанов В.Г., Бельчиков Н.Ф., Еголин А.М..[С]. М.-Л. : АН СССР. Стр. 113-140.

[3] Некрасов, Н. 2011.[M]. М.: Альфа-книга.

[4] Чернышевский, Н. 1949.[M]. М.: Гослитиздат.

[5] Чуковкий, К. 1962.[M]. М.: Гослитиздат.

[6] Чуковский, К. 1922.[M]. Пг.: Изд-во Эпоха.

[7]李美华. 2009. 演讲语篇中的句法辞格[M]. 北京: 国防大学出版社.

[8] 尼·阿·涅克拉索夫. 1979. 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M]. 飞白译.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9] 尼·阿·涅克拉索夫. 1992. 涅克拉索夫文集[M]. 魏荒弩译.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10] 王福祥. 2002. 现代俄语辞格学概论[M]. 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018-05-30；

2018-06-25

天津市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20世纪俄罗斯诗人笔下的中国形象”阶段性成果（2017SK165）

付美艳，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 李梦雅，讲师，博士生，研究方向：翻译学

I057

A

1008-665X（2018）4-012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