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成东,姚 磊
隐喻解读与文化认知——以政体的跨文化解读为例
项成东,姚 磊
(天津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天津外国语大学 研究生院,天津 300204)
以政体解读为例,采取实证研究方法探讨隐喻解读与文化认知之间的关系。调查结果显示,隐喻解释呈现系统性分布模式,这与文化特定传统有关。隐喻概念映射既不具有自动性,也不具有普遍性,而是变化不定,文化各异。传统的隐喻接受观(即隐喻接受者对隐喻所包含的意识形态思想会自动地加以理解和接受)遭到质疑。
隐喻解读;文化认知;调查;特定文化
关于隐喻解读话题国内外已有一些研究,虽然不是很多,但各有侧重。国外研究热点关注隐喻的有意解读(deliberate interpretation)(如Musolff,2016;Steen,2011),国内更多关注隐喻解读者的主体性和主体自洽(如王文斌,2006,2007;郭焕平,2014:王红孝、徐玉臣,2016)。但目前从文化认知视角谈隐喻解读的研究很少,从跨文化实证角度研究隐喻解读的文章更少。有鉴于此,本文基于隐喻的跨文化研究基础,以政体隐喻为例,采取实证研究方法收集语料,从文化认知的接受和解释层面探讨隐喻解读的跨文化变化以及文化认知的分布模式。
文化认知是文化语言学的部分内容,主要指语言社区独有的文化构建的概念化,表现形式有文化图式、文化范畴以及文化隐喻(Sharifian,2015:476-478)。这里的关键词“文化”是从语言学视角来定义的,与其他领域的定义不同。在其他领域文化可以指社会政治文化、流行文化、法律文化等。文化与语言的关系不应该看作是一维联系,这一点人们在评论跨文化交际理论中存在语言相对论和经验主义时就强调过(Gumperz & Levinson,1996;Niemeier & Dirven,2000)。文化最好看作是动词(Scollon,Scollon & Jones,2012:5),也就是说,文化不是交际活动的静态同一实体,而是动态变化形式,随着社会历史情景的不同而变化(Frank,2008)。
这些见解显然能够直接运用到文化隐喻之中。但是隐喻作为一个概念是否具有普遍性或文化特定性呢?因为隐喻在文化特定认知模式中在不丢失语义或语用价值的情况下不一定能够移植到另一种文化语境中。概念隐喻理论自上世纪80年代Lakoff和Johnson提出以来就采取隐喻普遍观,认为跨域隐喻映射基于神经生理学结构。但是连Lakoff(2004)本人也认为,隐喻理论与语言相对性可以兼容。这种在圆圈内开方的做法只适合于把文化特色的变化放在次要的词汇和语篇细化加工层面,而把主要的意象图式(基于经验和神经生理学表现,并能构成隐喻)看作是“具有体验性的概念共性”(Lakoff,1993,2008;Lakoff & Johnson,1980,1999)。
隐喻义在不同语言文化中是否发生变化不是由词典决定,而是取决于实证语料分析。这是对隐喻的文化变化研究总结出来的准则。Kövecses总体上支持认知隐喻理论,但他对经典认知隐喻理论有过两点修改,以顺应特定文化变化,一是强调人们在现实文化语境中进行实际思维活动时用的是复杂隐喻,而不是基本隐喻;二是引入主要意义焦点这个概念,这是隐喻在交际语境中所获得的意义焦点(Kövecses,2005:11-12)。特定文化意义焦点包含始源概念材料,这种材料通常运用于特定语言社区的目标域范围。比如,情感隐喻愤怒(目标概念)即容器里的压力(始源概念)普遍存在,Kövecses(1990,1995,2000)与其他学者(Matsuki,1995;Taylor & Mbense,1998)对此都进行过跨文化研究,发现在不同语言文化中语义表现形式不同。英语中比作液体,汉语比作气体,始源概念所在的主要位置有头(英语)、腹部(日语)、心脏(祖鲁语)(Kövecses,2005:68-69)。人们对情感和认知中心所在的身体部位(即情感或认知的所在)进行概念化时出现的文化差异进行研究,发现出现的差异可以分为三类:腹部中心型、心脏中心型以及大脑中心型(Sharifian et al.,2008)。最近对英语、俄语与西班牙语在情感隐喻化方面进行的语料库研究表明,三种语言在凸显身体概念化(只涉及一个身体部位)方面相同,但“在对愤怒的生理学方面进行评价、表达和规定以及凸显方面”存在显著不同(Ogarkova & Soriano,2014)。而Yu(2008)对社会面子隐喻进行民族心理学研究时发现汉语和英语在面子的构成方面存在不同,前者强调尊严是面子和名望是面子,后者强调双方面子和自我中心面子。
除了对隐喻的文化阐释进行共时对比研究外,对隐喻的历时研究也进一步推翻了早期认知隐喻理论的普遍观。早在1995年Geeraerts和Grondelaers就指出,情感是容器里的压力隐喻(此类研究主要以英语为语料基础)与影响欧洲上千年的医学胆汁学说和哲学传统有着神秘的相似性。有些术语在现代欧洲语言中都能找到遗留的痕迹,如多胆汁、多血质、粘液质、黑胆汁的性格(Geeraerts & Grondelaers,1995)。这种文化传承至少为情感隐喻为什么概念化为液体提供了语义理据,即提供了身体温度感觉的经验以及生理学基础。Trim(2011a,b)把这种隐喻的历时分析法发展为历时概念网络作为参照框架来解释情感隐喻(如爱是火隐喻)在社会历史语境下为什么相对凸显。
以上对比研究主要聚焦隐喻的生成和使用,但现在的问题是隐喻概念化存在的差异是否影响隐喻理解。如今世界英语(指世界不同的英语变体,如中国英语、香港英语、印度英语等)以及世界通用英语中有不少隐喻话语出现跨文化交际理解方面的失误现象。比如,Sharifian(2014)对澳洲标准英语言者和澳洲土著英语本族语者在类似大地、雨、医学概念上出现的交际冲突进行了详细分析,后者对这些概念进行概念化时往往与先祖信仰关联,而这种关联对前者来说就是迷信,最多也只是离奇的修辞隐喻而已。在中学和大学语境中关于英语作为世界通用语的分析研究表明,许多忽视的交际失误均源于错误地理解比喻语言用法(Littlemore,2003;Littlemore et al.,2011;Wang & Dowker,2010),把外语词汇创新地映射到母语上(Heredia & Cieślicka,2015)。我们现在面临的困境是外语或世界通用语使用者在理解隐喻表达时会受到母语文化的影响,会产生不同的理解,而不同的理解可能会导致交际失误,也会引发隐喻新意的创新和传播。对这种不可预测的理解变化我们该如何识别其中的文化特定模式呢?
这里我们用政体为例来测试不同文化群体的理解。政体的意思是政府机构,包含概念隐喻国家(政府)是身体,英语对应形式是body politic。我们曾对一个国际班学生(24人)进行测试,要求学生根据自己的国家情况解释政体的意义。班上一半人是中国学生,另一半是来自英国、美国、法国、俄罗斯、葡萄牙、阿拉伯的学生。
(1)英国学生:头代表英国女皇,因为她掌管整个国家和王权,头的特征(眼、鼻、嘴、耳)代表不同的官员,如政要、首相、政府。
(2)中国学生:北京是中国的心脏和大脑,上海是中国的脸(经济中心),香港和台湾是中国的脚,天津是中国的手臂(离北京很近),深圳是中国的眼睛(第一个对外开放的地方)。
班上中国学生和非中国学生各占一半,而且非中国学生几乎都有欧洲传统。几乎所有的非中国学生对国家及机构进行概念化时都是按照功能和层级对身体的整体和部分进行类比(个别目标层面上出现小的变化是由于各自政治体系不同所致)。这种类比反映出中世纪和文艺复兴以来欧洲概念和话语传统的积淀。而中国学生的解释预设一个基本映射,即国家的地理形状对应于身体的解剖部位,显著的部位按照地方代表政治机构或功能转喻来加以选择(如北京——政府所在地,上海、深圳、香港——国际经济中心,台湾——不同政治体制的岛屿,西藏——少数民族自治区)。这种转喻与身体显著部位和器官的功能性解释有关,如大脑和心脏控制身体的其他部位,脸、眼、手臂面对外在世界。对于中国学生而言,这种基于地理政治学的转喻就是构建隐喻的基础,而这对非中国学生的隐喻解释没有起到显著的作用。而中国学生的隐喻解释与西方的概念传统没有什么联系,因为西方传统起源于拉丁术语corpus mysticum(奥秘之体)与corpus politicum(政体)的历史传承。中国学生的解释可能与中国历史传统有关联,即把地质体(geobody)看作是国家身份(Callahan,2009)。
根据以上初步测试我们得出以下假设:(1)不同文化有着各自的概念系统和话语传统,在隐喻解读上就会出现概念结构的变化;(2)政体除了解读为国家是身体外,至少存在两种文化倾向。为了进一步验证以上假设,以便进一步了解文化认知的分布模式,我们针对学生对政体的解释出现明显分歧设计了一个简单的问卷调查,以了解人们如何从身体的角度来看待自己的国家。我们选择了九个高校(中国、英国、德国、匈牙利、挪威、波兰、意大利、西班牙、罗马尼亚)进行调查,收回648份问卷,涉及31个不同语言和文化背景的参与者,75%以上的是18~25岁之间的女学生。有些回答很短,只有一个句子,其他为包含250词的小文章。参与问卷的学生数量差别巨大,中国、德国和意大利的学生数量均超过100名,而有些地方只有一个人作为代表。我们没有像心理语言学实验那样进行统计学效度分析,就没有产生任何信度的定量数据。我们的目的是对国家是身体隐喻解释时出现的语义变化进行定性分析,以进一步发现文化传统是否会对隐喻解释产生显著性分布特征。大约有80%的参与者从身体的狭义来解释国家是身体隐喻,只有约20%从广义上解读为国家是人。
起初发现对政体的解释要么是解剖/功能型隐喻解读,要么是地理型隐喻解读,后来很快发现这种解释与语言文化群体并不呈现一一对应关系。比如,英美学生的解释基于地理位置,这和中国学生的解释完全可以兼容。而有些中国学生采取功能解读,把身体映射到机构,这种解读显然是典型的西方政体传统。
(3)英国学生:英国是一个拥有4 800万人口的庞大身躯,并具有搅拌功能,对资源进行吸收和加工后,喷出烟气和主意。多佛是嘴,普斯茅斯是鼻,吸收来自欧洲食物和产品的氧气,经过高速公路这个食道,最后到达郊区这些内脏。
(4)中国学生:中国共产党是身体的头,掌控整个身体系统,决定整个国家事务。政府是身体的神经系统,由身体的头来控制。
中国学生把国家是身体隐喻解释为解剖/功能型或地理型的比例为1:3,而英美学生的比例正好相反,为2.9:1。对其他欧洲(所谓西方)学生来说,解剖/功能型解读比地理型解读占优势,这与英美学生差不多,有的比例甚至更高(如德国学生是61:4,匈牙利学生是16:5,以色列学生是14:2,意大利学生是84:27)。尽管这些原始数据比例在统计学上并不一定有效,但至少表明中国学生和非中国学生在隐喻解读上存在显著差异。绝大数中国学生的解释是地理型,而欧洲、美国、以色列学生的解释与西方传统更接近,把国家概念化为独立、层级明显的身体部位和器官。以上证据不仅支持我们的假设(即在解释国家是身体隐喻时至少存在两种文化倾向)外,还揭示了另外两个解释视角,即把国家看作是更大的身体中某个部位/器官,或看作是自己身体的部位。
(5)英国学生:英国就像是阑尾,不怎么重要,但有时会带来麻烦,必要的时候它会让你认识它的存在。
(6)挪威学生:挪威就是向世界挥舞的手。
(7)以色列学生:以色列是中东的心脏,是整个中东货物运输的大动脉。
国家到底具体属于哪个更大的身体,这些解释往往以民俗知识和符号学常识为概念基础(阑尾看作是多余的器官,招手是友好的象征)。类似的例子还有把德国看作是拳头(因为两次世界大战),把以色列看作是指甲(因为自身的大小以及成为外部列强设计变化的目标),把中国看作是世界的后背(因为在全球经济中承担的角色)。但是有些解释明确指出了更大的身体,如(7)。把国家看作是自己身体的部位在较小国家学生的解释中没有出现,但在中国、英国、德国学生的解释中出现一定的常见模式。其中半数学生把心脏和血液概念看作是自我身份、情感存在以及文化传承的中心或手段。
(8)中国学生:祖国就像我的血液。而血液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没有血液就不能活,同样,没有祖国我也不能活;另外,祖国之所以就像血液,是因为我能感觉温暖,同时它能给我带来氧气和营养。
这类视角的例子还有把国家概念化为自己的脚或腿(可以在世界上站立起来前进)、手(手能创造一切)、眼(关注民众享有的民主和平等以及政府蛀虫的腐败和渎职)。相比这种拟人化且带有意识形态的解释,前面提及的两种主要解读(即解剖/功能型和地理型)要更常规、更常见,同时出现的频率也更高。
问卷调查显示的语义变化表明,基于经典概念隐喻理论的隐喻自动解读假设存在疑问,同时也表明隐喻交际看似没有问题,实际上掩盖着理解上的差异。毫无疑问受试者被要求对常规隐喻作出一种意义解读,而且受始源概念的启发,这种解读几乎是准自动的,这一点已经得到心理语言学研究的证实(Giora,2003;Glucksberg,2008)。但如果隐喻解释任务是开放性的,而且不给任何提示,结果可能会更加复杂,答案会更加富有想象力。数据变化显示隐喻解释呈现系统性分布类型,这与文化特定传统有关。受试者在解释隐喻时受到文化传统的影响程度到底有多大还需进一步探究。
大约20%受试者(131:648)把人作为始源概念来解读隐喻,其中大多数是中国学生,少数来自欧洲和以色列。大多数解读列举了人的性格特征和典型活动。
(9)中国学生:我的国家就像一个历经沧桑的女人。她生活了几千年,山河就是她身上的皱纹,大地就是她温暖的怀抱,她用大地养育了万万子孙。
(10)中国学生:中国欢迎并拥抱来访的外国客人。她每天都在成长;她衣着华丽,举止典雅大方;她反对暴力,崇尚和平与稳定。
这类解读总共70份答卷(其中有66人是女性受试者),分别有30:16把国家描写为母亲或美丽的女人,这是中国学生答卷的普遍特征。女性化拟人也出现在以色列、意大利、波兰、罗马尼亚、西班牙学生的答卷上。但德国和英国学生却采取了男性化拟人(如使用fatherland),出现的数量(只有7例)很少,不足以说明存在任何具体的社会文化趋势。把国家描写为男性化形象主要有智者、老人、父亲、爷爷、老师,他们如同母亲一样关心并照顾着家庭。这类解释在其他几个国家学生的答卷中也有反映。
(11)中国学生:中国如父,虽历经兴衰,但现在力量依然无比;香港是他的爱女,曾一度被无奈地抛弃;如今,她强势回归,父亲竭尽所能在弥补她遗弃时所受的损失。
(12)希腊学生:我的国家就像65岁的老人,聪明智慧,但不知道如何让自己快乐。
(13)英国学生:英国是个人见人爱的朋友,他历史悠久,但现在正在复兴之中。
(14)以色列学生:正如神父亚伯拉罕用身体与神签下盟约一样,以色列国土和臣民也与神永在。
(15)罗马尼亚学生:当一个人或一群人在受苦时,他(罗马尼亚)就会去帮助他(们)。
父亲/老师形象总是与智慧、能力等特质(包括律师、医生、和平爱好者的角色)连在一起,一共有55份答卷属于这类情况,只有两份答卷属于严父模式。Lakoff(1996,2004)认为,严父模式是美国政治话语中的主要隐喻模式。从下面两份答卷可以看出他们对这种严父持不待见或负面态度。
(16)德国学生:我的国家就像一个肌肉发达的中年男人。他满身疤痕,但腰板挺立;他是一个真正的天主教徒,但尊重他人;哪怕是笑的时候,他面部表情也很严肃。
(17)西班牙学生:我的政府就像个自私的父亲,他处处指手画脚,子女深受其害。
只有少数学生在谈到自己国家的政治或经济地位时把自己的国家描写为幼儿/孩子:中国九人、挪威两人、尼日利亚一人、白俄罗斯一人。总的特征就是把世界或国家看作是大家庭,其中最重要的特征是养育、团结和努力。这两种主要结果中大家更加偏好母亲型解读。
从国家政治角度而言,国家是人的解读还可以进一步细分。而从具体政治立场来看,这种意义建构非常复杂,涉及典型方面或历史方面。特定国家在经济发展以及危机冲突上的经历进一步解释为人格特质,并以国家是人隐喻作为政治评价的平台。
(18)挪威学生:挪威尽管年轻,但已经是发育完全的产油国和石油出口国。就像大多数其他国家一样,挪威在未来很长时间内会运行良好,但也不时陷入危机之中。
(19)罗马尼亚学生:罗马尼亚国家深刻理解苦难的代价,因为艰苦的劳作在他心灵留下深深的印记。他做任何事都满腔热忱,却不懂得理智应该战胜情感。
(20)波兰学生:(我的)国家灵魂就是人民的心态。在过去的一百年来,(国家的)灵和肉合作不好,所以至少出现两次病入膏肓。
隐喻概念映射既不具有自动性,也不具有普遍性,而是变化不定,文化各异。通过对问卷结果中两类常见的国家与人体概念化对比分析,这种理解差异特别明显。中国学生的解读先是基于地理-功能转喻,然后加以隐喻化,如把北京隐喻为中国的心脏,因为是国家政府所在地。而大多数非中国学生的解读是基于生理解剖,把层级森严的生理结构与政治机构进行类比,这也是中世纪以来西方政治理论的主流传统。问卷还出现两种不太常见的解读,即把国家概念化为更大的身体(如国际机构)中某个部位/器官,或把国家看作是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
调查结果证实了政治思想以国家是人隐喻为中心的见解(Chilton & Lakoff,1995;Goatly,2007;Lakoff;1996;Musolff,2010)。20%的学生把政体解读为国家是人,即把国家概念化为家庭的权威人物,强调父母的养育和智慧角色。这也部分证实了Lakoff的假设,即复杂概念隐喻国家是人,是家庭成员在政治思想中起着基本作用(Lakoff,1996,2004)。
严父模式普遍优于父母养育模式这一假设存在一定的相对性。中国学生偏好把国家看作是母性或养育型母亲或许与国家领土统一有关,这与我们在地质体解读中所观察到的相似。正如诗人闻一多在《七子之歌》中表达的那样,挽救这些成员不是为了国家,而是这些孩子需要回到母亲的怀抱(七子指的是沦为殖民地的澳门、香港、台外、威海、广州、九龙、大连)。关心养育型父母可以编码为男性,如把祖国称为父亲。但是中国学生答卷中绝大多数把祖国看作是母性,表明这就是文化历史的主流倾向。
传统的隐喻接受观(即隐喻接受者对隐喻所包含的意识形态思想会自动地加以理解和接受)遭到质疑。如果解读变化非常大,而且有时候还会对隐喻进行创新性解构和再构,那就说明隐喻理解加工过程具有有意性(Steen,2008,2011;Gibbs,2011a,b)。隐喻解读出现不同趋势说明特定文化偏见是隐喻解读的向导,但这并不意味着解读者在隐喻解读中没有选择的余地。显然社会固定的解释往往是容易理解也容易接受的参照模式,但绝不是唯一或无需多虑的标准。是否接受、认可甚至传播其中的政治偏见完全取决于解读者本人,无需识别出目标所指含义。
体现文化知识的解读模式如何才能被隐喻解读者所采用,认知语义学的答案是参照概念框架(Fillmore,1975;Lakoff,1987;Taylor,1995)。就隐喻而言,认知隐喻理论一直满足于依赖意象图式以及其他图式化框架,如始源-路径-终点图式、存在巨链图式、容器图式,把介词、指示性表达以及及物构式的非空间化指示用法都视为隐喻(Lakoff,1993;Lakoff & Johnson,1980,1999;Lakoff & Turner,1989)。如此膨胀式的隐喻归属对隐喻的文化认知理论建构没有任何好处,因为这样就会把概念隐喻置于一般性和普遍性高度,如状态是位置、变化是移动、原因是动力(Lakoff & Johnson,1999:179),结果会导致不易察觉其中的文化特异性。
而Sharifian提出的文化图式、文化范畴以及文化隐喻概念分别代表形态-句法、语义、语用层面上的文化概念化(Sharifian,2015:478),这些概念有助于语言意义和文化意义的融合。特别是文化隐喻,文化语言学实证研究重点放在代表文化认知历史中某个阶段带有积极见解的概念化(ibid.)。问卷调查中不同文化背景的学生对隐喻解释出现的分布模式与把国家概念化为身体和人的中西传统之间存在假设性联系。从问卷数据中我们得出如下结论性假设:有些特定文化偏好国家是身体的解读(表现为功能型与地理型对立),有些偏好国家是人的解读(表现为男性类与女性类特征)。这些结论是可以验证的,如果必要也可以证伪。
这种差别并不意味某种解读在一个文化群体存在,而在另一个文化群体就不存在,相反这种差异只是表示相对频率上有所不同,即允许内部的变化。我们必须指出,解读者绝非自动解读,而是有多种解读可供选择。尽管有些人采取非典型解读,但大多数还是采取主流解读模式,与自己所在语言社区的常规话语传统保持一致。从这个意义上看,文化隐喻认知是对隐喻习得、生成与理解的普遍性观念的补充。承认跨文化之间的差异并不意味世界语言文化存在绝对不可通约,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种差异的存在,人们在跨文化交际中才会相互顺应,相互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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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phor Interpretation and Culture Cognition: A Case Study of Cross-cultural Interpretations of Body Politic
XIANG Cheng-dong & YAO Lei
This paper, from an empirical approach, attempts to probe into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etaphor interpretation and cultural cognition based on the interpretations of body politic by the subjects from different cultural backgrounds. The results indicate that some systematic distribution patterns can be linked to culture-specific traditions. Conceptual mappings in understanding metaphors are neither automatic nor universal but variable and culture-specific. These findings put the traditional view of metaphor recipients as understanding and accepting automatically the ideological bias of any metaphors into question.
metaphor interpretation; cultural cognition; survey; culture-specific
H315
A
1008-665X(2018)4-0045-11
2018-04-12
国家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身体隐喻:文化与认知”(13YJA740061)
项成东,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语用学、文化语言学 姚磊,硕士生,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语用学